陈凯之若是不中,只能说他是学业不精,有什么可惜?”
朱县令想要反驳,却又哑口无言,眼角扫了一眼方先生,方先生面上还算自若,却也能从他一些细微动作中看出点别样的尴尬。
恰在这时,外头锣鼓喧天,看来是报喜的人来了,却不知今年江宁县中了几个。
不过多久,便见一个头缠着红绸的差役欢天喜地地进来,张口便道:“恭喜恭喜,恭喜大人,恭喜诸位先生,我县今岁府试,中府试者十四人。”
十四人……
朱县令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吴教谕脸色也变得僵硬起来,他不在乎陈凯之,可并不代表他不在乎县学里有几人中榜,毕竟他是学官啊,每一次府试,金陵十三县,中榜的起码有七八十人左右,看上去,一个县中了十四人是不少了,可江宁县是大县啊,前几年,可至少都有十七八个人打底的。
朱县令忍不住道:“玄武县中了几人?”
“十五人……”
在金陵十三县里,江宁县最大的对手就是玄武县,听到这个数目,大家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虽然只少了一个,可终究面上不好看。
正在大家阴沉着脸色的时候,那差役又道:“本县生员陈凯之,名列第一,被提学大人点为今科府试案首……”
嗡嗡……
整个明伦堂,顿时哗然起来。
案首竟是花落江宁县,还是陈凯之……
方才脸色灰败的博士和助教,面色顿然红润了不少。
中试的生员少没关系,可是案首在江宁县啊,这案首才是展现实力的真正结果,不少博士和助教,都曾教授过陈凯之,而今与有荣焉。
可是绝大多数人,依旧不可置信。
陈凯之交白卷的事,当时考场上的不少人都有耳闻,尤其是陈凯之跑去见郑县令,求墨水不得,这事儿也早已传开,既然如此……陈凯之怎么会是案首?
可是朱县令这时却反应了过来,平素这位端庄得体的县令大人,居然脸色一冷,道:“来人,拿笔墨来!”
“笔墨……”
还在惊愕中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朱县令,朱县令这是要做什么?
有文吏取了笔墨,朱县令提笔,匆匆写了一封书信,接着凝重交给宋押司:“速报玄武县郑县令。”
宋押司见明公如此,晓得这是十万火急了,哪里敢怠慢,匆匆而去。
方先生喜不自胜,他本是不在乎功名的,其实也很不在乎陈凯之的功名,甚至在他看来,这个小子晚两年中试,吃一点苦头,未必是坏事。
可是他知道陈凯之生活清苦,急于改变命运,最重要的是,凭本事考的试,当然中了最好。
可是见朱县令如此,反而让方先生觉得诧异了,怎么,莫非县公发现了什么明堂?
他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道:“县公,这是何故?”
朱县令面上没有丝毫洋洋自得,却只淡漠的道:“无事,不过是听闻玄武县高中了十五个生员,本县自然要修书恭贺中和兄一番。”
中和兄三字,叫得很是亲昵,那郑县令便叫郑中和。
这是装逼于无形啊。
那一副满心为玄武县而感到高兴的口吻,还有这风淡云轻的模样,使在场之人不得不佩服,县令大人就是县令大人,这背后捅人刀子的本事……
朱县令随即,道:“本县这一次,要深刻的检讨,吴教谕,兴学乃是地方的第一要务,此次考的很……不好……”
那吴教谕听到陈凯之高中,已如遭了闷雷,现在才反应过来,忙是唯唯诺诺。
朱县令冷着脸道:“这第一个责任,自是本县,可你吴教谕,也是难辞其咎……哼!”
冷哼一声,已是旋身走了,只是当他的面容转过去的时候,虎着脸,突然露出了一脸畅快淋漓的笑意。
…………
玄武县学里,郑县令也在这里等,等报喜的人来,先是听了高中的生员比江宁县只多了一个,心里略有不满,可那报喜的人道:“名列甲等第一的,乃江宁县生员陈凯之……”
郑县令脑子顿时嗡嗡作响,竟是目瞪口呆,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不对啊。
他没有墨水,不是交了白卷吗?如何能名列第一?
错了,一定错了,不成,他狠狠地拍案,露出金刚怒目的样子,道:“不对,这陈凯之分明……”
身边的押司却是急了,忙凑上来对着郑县令咬耳朵:“明公,明公……慎言……慎言啊……墨水的事,不可深究,不可深究。”
郑县令的脸色顿时变得晦暗不明,他猛地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没错,自己不能去闹,闹大了也未必有好结果,本来这事儿,就是玄武县设下的陷阱,大家心照不宣就好,这时候再闹,反而可能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连续几届的案首,都出自玄武县,这一次在他的任上,这案首却是不翼而飞,地方官的政绩,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兴学教化,而兴学教化最直观的就是府试,虽说玄武县多了一个生员,可是有个屁用,大家的眼睛都看着案首花落谁家,这……政绩却是白白便宜了姓朱的。
他不服啊!
拼命压抑着怒火,却又不好发作,正打算拂袖而去,却有差役火速来报:“江宁县送来公文。”
郑县令接了,怒气冲冲的打开来看,眼睛却是直了。
众人见县令大人身子定住,面色骇人,那押司小心翼翼的道:“明公……”
啪!公文狠狠摔在了案牍上,郑县令面色骇人:“朱子和,你……厚颜无耻,无耻之尤!”
押司吓了一跳,又凑上来,压低声音:“明公,明公……官仪,官仪……”
郑县令气得浑身发抖,面色发青。
这孙子居然来道喜,来道喜……
好不容易平息了怒火,见那传信的差役还没走,正吓得趴在地上,郑县令道:“还要报什么丧?”
“大……大人……江宁县的朱大人……正在深刻……深刻检讨,说是这一次考的不好,兴学不利,教化不彰,所以……要深刻反省……”
郑县令身子一震,就差没有一口老血喷在这明伦堂上。
这臭不要脸的老东西!
江宁县如果说去年考了六十分,今年考了八十分,现在姓朱的还深刻要检讨,要反省;那么这去年考了八十分,今年只考了七十分的玄武县算什么。
“老匹夫,这老匹夫……”
猛地,他脸色蜡黄,终是颓然地坐在了椅上,道:“撰写公文啊,以本县的名义,请罪,要请罪,本官要请罪,你们……”他手乱指着下头灰头土脸的学官:“你们也都要请罪!”
是呢,敢不请罪吗?人家考了第一名的,还要检讨呢,玄武县这不如人家的,除了请罪,还能做什么?难道还等着上官拿着江宁县的先进事迹来打你的脸吗?
第五十四章:人生赢家
陈凯之的表现算是相对低调的,两个县学闹得不可开交了,他却趁着还没被人认出来,匆匆地和郁郁不乐的师叔话别,赶紧回家。
现在开始,必须低调。
案首啊!
人人瞩目的对象,不低调谦虚也不成,陈凯之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当你籍籍无名,就一定要创造机会表现自己,可一旦你出了名,就一定要谦虚。
这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里,陈凯之用血泪换来的。
刚刚到家,对面的歌楼里姑娘们也才刚刚起来,正在梳妆,听人说陈凯之回来了,忙开了轩窗,问道:“陈生员,可中榜了吗?”
陈凯之站在楼下,讪讪一笑,却不好回答。
低调,低调……
那问话的姑娘却得来责骂,只听另一个姑娘骂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早先不是说了吗?陈生员交了白卷,是绝不可能高中的,嘘,莫要问了。”
有人透窗朝下看,却见陈凯之已是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闭了门。
“真可怜。”歌楼上的女人们不免同情:“平时读书这样刻苦,据说在学里学问也好,很受人青睐呢,谁晓得……”
“他德行好,别人来歌楼里寻欢作乐,他躲在墙角看书。”
这样低声一议论,不免教人唏嘘。
却在这时,街尾传来铜锣声。
哐当……哐当……
整条街便惊动了。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只听这铜锣响,就晓得是有人来报喜了,却不知这一次是哪个人有这运气。
大陈朝人崇敬读书人,而金陵更是文风鼎盛之地,只到锣响,顿时万人空巷,男人们跟在报喜的差役后头,女人们羞答答的推开了轩窗。
报喜的是周差役,周差役头上披着红带,红光满面地领着乌压压的人到了陈凯之的门前站定。
一下子,喧闹停止了。
是陈生员家?难道……陈生员高中了?
许多人不禁疑窦起来,这些都是左右的街坊,多少在之前都听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传言。
周差役取了红纸,扯开嗓子道:“县学生员陈凯之,高中金陵府试头榜头名,提学亲点案首……”
声音悠扬,顿时震撼全场。
案首……
原以为只是高中,谁料竟是案首……
在顷刻的安静之下,顿时人群沸腾了,有人急急地拍门:“陈案首,陈案首………快出来。”
陈凯之在屋里早听到了,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整了衣冠出来。
到了院落前,见外头人山人海的,不禁咋舌,周差役等人已朝他作揖:“恭喜,恭喜……”
一旁的歌楼,更是沸腾了,那些个歌女,原料陈凯之必定要落榜的,结果听到了高中案首,也不禁站在勾栏上卖弄风骚,那秋相姐,更是在勾栏上拉起了自己的长裙,顿时露出两条光洁的美腿。
下头的好事者顿时吹起了口哨,有爆发出了一股**。
陈凯之看她拉到了臀部的位置,忙错开了目光,要矜持啊。
哎呀,现在都是陈案首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这……真的很重要。
陈凯之不想中个案首还要出这样的风头,可现在看是想要低调也不成了。
这时却听人道:“陈案首,喜钱……喜钱……”
陈凯之方才醒悟,看着这人海中的人都是满怀期待的样子,往袖里一抹,顿时额上大汗淋漓。
深入袖里的手,什么都掏不到,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把自己的最后那点银钱都给了那个可怜的小乞儿了,学里的钱粮要过几天才能发呢,别说现在要拿出赏钱了,就是这几天吃饭都是个大问题呢。
看着这挤在院里乌压压的人群,就算陈凯之再足智多谋,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倒是这时,隔壁歌楼的龟奴二喜却是出来,高声叫道:“喜钱来了,喜钱来了!”
在无数人报喜和恭维之下,二喜提着簸箕出来,那簸箕上堆满了铜钱,他笑嘻嘻地道:“陈案首有劳诸位,有劳……”说着,直接抓了簸箕里满当当的铜钱,当空抛洒。
众人见案首大方,纷纷去捡,恭维声就更加络绎不绝了。
陈凯之很感激地看了二喜一眼,心里却有点小小的痛,钱哪………
等这报喜之人终是走了,陈凯之长出了一口气,方才笑得有些肌肉发酸,却还忍不住要感激二喜:“二喜兄,多谢,这钱,容缓一缓,我想方设法奉还。”
“陈案首。”二喜却是眉开眼笑的样子,羡慕地看了陈凯之一眼,道:“这是三娘送你的,还就不必还了,是三娘的心意。”
三娘是歌楼的老鸨,陈凯之并不曾见过。
陈凯之却是被二喜的话吓了一跳,才刚中了案首,就有人来送钱?
案首这么吃香吗?
他忙摇头道:“无功不受禄,你将我当什么人?”
“哪里是无功不受禄!”二喜喜滋滋地道:“三娘特意吩咐了,咱们歌楼要发财了,这是小意思,算是谢礼。”
陈凯之呆了一下:“谢礼?”
“陈案首莫非不知道吗?你想想看,陈案首住在这里是不是,歌楼与你比邻而居是不是?陈案首高中,高居榜首,这说明什么?”
陈凯之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也不想谦虚,因为标准答案是:凯哥文采斐然,读书刻苦,是个好苗子。
当然,他不好意思自吹自擂。
二喜却是眉飞色舞地继续道:“这说明咱们这里有文气啊!”
纳尼?原来中案首是因为文气……跟我陈凯之没关系的?
陈凯之尴尬地道:“是啊,是啊,有文气。”
二喜喜笑颜开道:“这就对了,文气便是生意啊,你想想看,届时多少人要沾这个光,多少读书人要来歌楼,这是圣地啊,就如……就如……”他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什么:“就如孔庙一般,读书人总要去拜一拜孔庙的,江宁县的读书人,也总要来这儿,沾一点文气。往后,歌楼的生意,能不好吗?岂是这点钱能换来的,三娘说了,咱们歌楼多谢陈案首都来不及,这是谢礼。”
居然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么……好吧,陈凯之也不好再继续客气了,含蓄地一笑:“那学生预祝三娘生意兴隆。”
喧闹过后,傍晚时分,天上乌云竟是翻滚,陈凯之的门庭终于冷清起来,可就在此时,那些得了赏钱的人却为数不少涌入了一旁的歌楼,于是丝竹阵阵,欢声笑语,千金买笑,那莺声燕语伴便随之传来。
陈凯之则是孤零零地站在院落里,遥看着灯影,阴沉沉的夜空下,心里感慨万千。
真不容易啊,虽是冷清,可是很快,荣誉便要加身了,陈生员成了陈案首,一条光辉的坦途已到了脚下。
他不禁失笑,为自己感动。
此时,那歌楼里传来了歌声:“劝君今宵醉,劝君把愁消,劝君今日一盏酒,劝君明日莫相负……”
歌很好听,那婉转的音调使陈凯之也随之微醉,却有不和谐的音调大笑道:“莫来劝君,劝本公子沾了这文气,来年高中,哈哈……”
陈凯之微楞,不禁从这和谐的气氛中醒来,他抬头仰面,清秀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自嘲,低声呢喃:“原来我竟忘了,这还是俗世呢。”
他旋身回房,灯影下的背影有些孤零,人生赢家的路,想必定是有孤寂相伴的吧。
现在还不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时候呢。
合上了门,将那五彩斑斓的灯火,独挡在了门外。
小轩窗里,陈凯之的身影坐下,一盏油灯冉冉,青灯之下,剩下带着墨香的书卷。
…………
现在还是新书期,一切的开始都是艰难的,但是谢谢还有这么多人支持老虎,想到这些,就算每天熬夜都是值得了。天气越来越热了,大家也多注意点!
第五十五章:一女不事二夫
三日之后,便是入畔之礼,所有新晋的府试生员,也就是大陈朝俗称的所谓秀才们,要入府学,随金陵府学学正祭拜孔庙。
这是一个大典,完成大礼之后,今年高中的生员,便算是正式的秀才了。
为此,所有人都需沐浴更衣,最紧要的是,陈凯之需要定制一件儒衫,还要预备好纶巾。
纶巾、儒衫,乃是秀才的装束,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因为无论你有再多的银子,可是没有秀才功名,敢穿儒衫戴纶巾,便也算是犯罪。
据说有许多富户,家里都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