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湖十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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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湖十局-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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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西屏愕然,指着华安安,却问施襄夏:“定庵认识此人否?”



    华安安知道他是贵人多忘事,早已不记得自己,就说:“我是费保定的兄弟。”



    范西屏恍然大悟,“唔——”了半天,仍然想不起华安安是谁。



    施襄夏笑着说:“这位华贤弟,棋艺了得。昔日曾在扬州,有缘和扬州老叟弈过数局,兄弟也是刚认识的。他和棋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郭铁嘴一听费保定,想起华安安曾在听雨轩吃过自己的酒席,便拍手笑道:“我想起了,这老弟确实是费保定的兄弟。从武夷山一路北上来到北京城,罕逢敌手。确是棋坛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范西屏冲华安安一笑,说:“贤弟勿怪老兄愚拙。令兄一向可好?”



    华安安说:“我听说我大哥在王府做法事,一直没见到。”



    郭铁嘴想和范施二人商量什么事情,见华安安这个外人在场,欲言又止,一时开不了口。场面顿时冷清下来,谁也不言语。



    华安安明白自己耽误人家谈事情,就知趣地向他们告辞。他只是想和范大说几句话,现在目的达到,也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房间,何所云仍然皱着眉头在摆弄棋子。华安安往椅背上一靠,心想,如果能和范大或是施襄夏下上一盘对子棋多好。也算给自己埋头钻研这么久一个交代。可是,怎么开口呢?



    他和何所云的棋局一直进行到天黑也没结束。



    何所云发扬棋力犹如滚雪球,初时只有拳头大一点,不免让人藐视。然而,随着棋局的深入,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施加给对手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时常让人有一种不堪重负,想放弃棋局跳开脱身的感觉。



    华安安尝到滋味了,明白这小子为什么能够击败童梁城。因为他自己已经身心疲惫,几乎无力抵挡对方一浪高过一浪、一波强于一波的猛烈冲击。何所云妙手频出,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施襄夏曾经评论梁魏今的棋风,“奇巧胜者梁魏今”。意为梁魏今的棋风奇巧多变,智机百端。在这个方面,梁魏今当属第一。而何所云是梁魏今的得意弟子,得到了他的全部真传,在奇巧多变中又加入自己的泼辣凌厉,使人更加难以招架。不愧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华安安依仗自己在前半盘的优势奋力抵抗。但是,这种优势如冰雪消融,正一点一点被侵蚀掉。如果局势再复杂一些,很有可能被何所云翻盘。



    他仔细计算所剩不多的官子,确认自己最终将赢两子。



    何所云也看到了这个结果,懊恼万分,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脑袋。



    华安安劝住他,说:“老弟,不要拍坏了脑袋瓜子,那可是棋手混饭吃的家伙。”



    何所云自怨自艾地说:“我连走两步缓手,否则会赢你一子。”



    华安安笑着说:“中局时,我领先你足有二十个子的优势,被你老鼠打洞似的,东吃一口,西偷一口,最后只剩下两个子保本。我才冤枉呢。”



    何所云说:“哥,你棋艺高超,是小弟从未遇见过的高手,小弟早已折服了。只是不赢了你,小弟眼前如堵了一道高墙,视野受阻,非常憋屈。”



    华安安说:“来日方长,你何必急于这一时。”



    何所云嬉皮笑脸地说:“小弟就是急性子。”



    华安安开始收拾棋具,何所云涎着脸,央求道:“哥,咱们再来一局?”



    华安安做了个鬼脸,说:“昨天在路上就开始下棋,一直下到现在,哥觉得累了,晚上好好睡一宿,明天再陪你下。”



    何所云伸出手,死乞白赖地要和华安安拉钩上吊立下契约,确保华安安明天不会食言。



    这时,施襄夏的小仆走进来,说:“我家相公请两位小爷过去用餐。”



    华安安跟何所云来到施襄夏的房间,范西屏和郭铁嘴已经不见了。华安安就问范大相公哪去了?施襄夏吱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桌上摆了五六样素菜。施襄夏介绍自己吃长斋,从不动荤腥和酒。何所云和施襄夏非常熟悉,吃饭狼吞虎咽,一点不做假。华安安顾着脸面,只夹了几筷子菜。



    饭毕,三个人喝茶聊天。华安安想起施襄夏和扬州六鬼的赌局,就问结果如何。



    施襄夏淡淡一笑,说:“以一人的精力如何抵挡六人的精力?我只是擒杀了两鬼,最后终因体力不支,没有坚持下来。”



    华安安想了想,说:“扬州六鬼以霸王凳和鬼道人的棋艺最高,其余四鬼可以忽略不计。我听说当今世上,只有扬州老叟击败过六鬼一次,施兄可知道?”



    施襄夏说:“和扬州六鬼对阵,棋艺高低倒在其次,关键是要有惊人的体力。一个人几天几夜不睡觉,早就心力衰竭,如何能抵挡那几个吃饱睡足的生力军?以我估计,扬州老叟能击败六鬼,定然是服用了提神醒脑的药物,因此才有旺盛的精力。任何人不服用药物,都无法击败六鬼。不论我,还是西屏,都不在例外。”



    何所云听得眼放光彩,不由得啃起了自己的手指甲。没人注意他,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华安安点点头,说:“这种下法很赖皮。”



    施襄夏说:“熙熙往往,莫不为财。扬州六鬼悬下一千两的重金,如何不动人心?不知有多少人垂涎这千两重金,熬得油尽灯枯。”



    何所云突然问:“定庵大哥,你向来寄情山水,今番来京城却是为何?”



    施襄夏说:“自从童梁城在当湖杀败西屏,就有好事者撺掇我和童梁城也来一次十局大战。或许,有人想力助童梁城早日登上霸主宝座,因此频繁为他安排与当今十国手的对决。童梁城和其他九国手已经交手六位,取得全胜。余下三个人,梁先生老迈,何孟姑飘渺不知所踪,唯有我可与之相抗衡。因此,这次就有人悬红三千两要安排我和童梁城对决。”



    华安安来了兴趣,急切地问:“是在北京城吗?”



    施襄夏说:“对局地点尚未敲定,我先来北京城等候,顺便拜访亲朋故友。”



    华安安兴奋地说:“施兄的对局如果敲定,小弟倒是盼着去给大哥加油助威呢。”



    施襄夏哈哈一笑,说:“贤弟若有此意,待时间、场地确定下来,我一定奉告。”



    第二天一早,华安安久久不见何所云过来滋扰自己。到了早饭时间,他去喊何所云起床,发现房门已经上锁。于是,他向跑堂的打听。跑堂的说:“那位何少爷天不亮就退房走了,给您留下一张便笺。”



    华安安来到柜台上,要出便笺一看,何所云的大概意思是说,听说扬州六鬼很厉害,连定庵大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决定去扬州找六鬼挑战,定要杀他们个人仰马翻,为定庵大哥报仇。



    华安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见人灭人,见佛灭佛。他那种死不认输的执拗个性,只怕下不了两局,就会被扬州六鬼拖垮。



    他急忙拿着便笺来找施襄夏。伙计却说,施客官一大清早就领着小仆出去拜访亲友,说天黑才回来。



    华安安急得直跺脚,却没有任何办法。
第七十八掌 潜龙在渊
    华安安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施襄夏回到客店。



    何所云在身边时,他嫌他烦人,没完没了缠着人要下棋。何所云一走,华安安反而恍然若失,坐卧不宁,一整天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虽然只有两三天的接触,他已经非常喜欢这个小弟。



    他现在衣食无忧,再也不用为吃饭而奔波。虽然轻松自在,但在北京城里人地生疏,无处可去,只好把自己禁锢在客店中,无聊极了。



    夜里,他围着院子角落的一颗椿树转圈。见夜空星朗,春天的气息在悄寂的北京城里无声地挑逗着万物。草木萌动着新芽,轻装的人们绽开了眉头,满目都是春回大地的清新。



    听到大门响,他终于看到施襄夏带着小仆回来,连忙跑过去,把何所云的便笺交给施襄夏。



    施襄夏看完留言,皱起了眉头,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说:“这个愣小子,不知江湖险恶。此番去扬州,怕是要吃大亏的。”



    华安安说:“我也正在担心,他一点心计都没有,找扬州六鬼硬碰,只有吃亏的份。”



    施襄夏把便笺看了又看,说:“梁先生精心培育出这个关门弟子,却不严加看管,任由他在江湖上乱闯,迟早是要栽跟头的。明天我去积水潭看看,如果遇见去;无;错;小说 M。quledU。cOM扬州的朋友,叫他给青龙场的曹四爷吭一声,千万不能安排他和六鬼的赌局。”



    华安安放下心,说:“有施兄安排,应当没事了。”



    施襄夏客气地说:“今天我和中间人谈过了,与童梁城的十局棋,定在三月初一,在济南府趵突泉的翠微楼。”



    华安安有点失望,问:“为什么不在北京城呢?”



    施襄夏说:“山东巡抚也是中人之一,为了便于他观棋,因此定在济南府。贤弟如果有事羁绊,不能前往,老兄回头定将对局棋谱托人给贤弟捎来。”



    华安安知道施襄夏是言行一致的真君子,又这样器重自己,连忙感谢。



    施襄夏说:“现在离对局时间还有十天,我想找个人提前磨砺一番,不知贤弟可否应允?”



    华安安和施襄夏交谈,两人听对方的话都是一知半解。他一开始没有听明白,等小仆用大白话给他翻译了一遍,他才搞懂施襄夏是想找他做赛前热身。一时激动得满脸通红,吱唔了半天,谦虚地说:“北京城高手云集,听说赵元臣、王殿臣都是名噪一时的好手,施兄竟然垂青于我,我只怕棋艺低微,辜负了施兄的期望。”



    施襄夏拱拱手,真诚地说:“赵元臣等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昨日我看了贤弟的对局,其实具备国手的实力,又胸襟坦荡,不计较虚名。如能和贤弟切磋两局,也是施某的荣幸。”



    华安安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本来想向施襄夏讨教一局的,又怕遭到拒绝而不敢开口。没想到施襄夏会主动约自己下棋,这使华安安激动的一晚上没有睡好觉。



    他想来想去,知道这些国手们轻易不和无名小辈下棋,是怕输棋影响自己的名声。施襄夏能找自己下棋,一是他发现了自己的真正实力;二是因为自己和何所云的关系,他把自己纳入了他的朋友圈子。和自己圈子里的小弟下棋,当然不用计较胜负。即使输了,外人也没有可挑剔的。这个年代的棋手下棋,非常计较对手的身份。



    吃罢早饭,施襄夏摇着扇子来到华安安的房间。两人关上房门,在这个最幽静的地方潜心钻研起来。



    施襄夏提议下两局,各执白先行一局。



    第一局,华安安执白先走。在燃灯寺的修行,他的棋艺有了飞跃性的提高。但具体有多高,必须有个参照物才能得出准确答案。今天和施襄夏的对局,无疑是检验棋艺进步的最佳方法。因此,他全力以赴投入到棋局中,每步棋都走得张力十足,像铁钉一样,牢牢楔在棋盘上。



    施襄夏的棋风是深谋远虑,着法严谨,算无遗策。邓元穗评论说:“定庵如大海巨浸,含蓄深远。”“定庵邃密精严,如老骥驰骋,不失步骤。”



    施襄夏自己强调的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实攻虚,以柔克刚。但这并不妨碍他积极争取主动。他说过:“行乎当行,止乎当止。”但是,无论是“行”还是“止”,都必须是主动的。



    砚山观流水的彻悟,使他的围棋理念始终以“自然”和“争先”为追求的方向。



    华安安仅仅以技术上的成熟,来与境界上日臻成熟的施襄夏对抗,虽然棋势上不落下风,但却显得生硬滞拙,不像施襄夏那样的泰然自若、游刃有余。



    他虽然有先进的围棋理论,但在棋理的领悟上,远比施襄夏浅薄得多。因此,刚一开局,他还得心应手。但是,越到中盘,越感到穷于应付,仿佛陷入了无边的沼泽中,寸步难行。而天上的云鸟、脚下的淤泥、杂草,气流的变化,无一不成为施襄夏点石成金的攻击武器,使他疲于应对,无法自拔。更可怕的是,他看不到尽头,完全失去希望,只能拼命挣扎。



    华安安不禁唉声叹气,感觉自己几个月来的努力都白费了。燃灯寺的修行,根本没什么进展。



    在施襄夏这边,也越发感到吃力。他惊异这个无名小辈的浑厚功力,像一头张牙舞爪的熊。自己费尽心力编织成的网,总是被他撕扯开;设置的陷阱,虽然他一脚已经踩进去,却又轻松地拔出来,转身还要还以颜色。



    施襄夏想来想去,棋坛上还没有与之类似的棋风。这个华安安虽然没有领悟到棋艺的最高真谛,但总有一天,他会加快步伐,超越障碍,成为一名名至实归的国手。他对华安安愈发器重了。



    棋盘上的较量,终归是棋力的角斗。越到后半盘,双方谁也不敢马虎,走错半步,将前功尽弃。



    华安安捕获了一次机会,形成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的转换。经过拼死抵抗,他终于稳下心神,细细判断形势,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幸好,他的官子功夫还算扎实,不会轻易吃亏。



    这局棋整整下了一天,掌灯时分,双方数子,华安安竟然赢了一个子。



    施襄夏赞叹道:“贤弟的棋方正刚强,功力不俗,愚兄收获良多。”



    华安安说:“我陪您练棋热身,只怕强度不够,今天是尽了十二分的力。”



    施襄夏说:“我原先和童梁城交手数次,各有千秋。今日感觉,他长于深算,但于全局把握,似乎弱于贤弟。能和贤弟手谈两局,于我大有裨益。战胜童梁城,挫败他染指棋圣宝座的野心,愚兄似乎有几分把握了。”



    华安安自从来到这个年代,人家一说起文绉绉的话,他总是听的似懂非懂。不过,他听出自己拼命和施襄夏热身,对施襄夏是有帮助的,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施兄,你看我和童梁城,谁更强一些?”华安安对童梁城心有余悸,一直把童梁城当成天然的敌人。



    施襄夏说:“若贤弟和童梁城对阵,愚兄教你两招。一是开局之初,就死死压制住他,不要短兵相接,以势强逼就可以。到了中盘千万小心,须步步为营,算准万全之策方可落子。童梁城的计策最稠密,几乎步步是陷阱。你若贪图小利,往往就被他牵制住脱身不得,最后被敲骨吸髓方才罢休。为兄是吃过大亏的。”



    华安安见施襄夏神色凝重,知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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