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江舜诚面露诧色。
很显然,是被她给说中了。
江舜诚低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上面有令,不许张扬。”
素妍吐了口气,“我知道分寸。”
江书鲲离开皇城,能去哪儿?
杨秉忠告病,只怕亦不是真的病了。
她压低嗓门,“是去晋地了?”
江舜诚又点了点头,“皇上先派静王去江南,再遣静王世子前往西北,看样子真要动静王。”
素妍没答。
静王父子一离皇城,一切都变幻莫测。
无风不起浪,若童谣背后另有隐情,皇帝也不会再纵容。
“现在动静王,那一切真与我梦中不同了……”
她望向窗外,大丫头坐在朝阳里正与两个丫头打络子,那是红蓝两色的络子,煞是漂亮。
只要改变了静王的命运,或许这天下真能太平一些。
江舜诚轻叹一声,“听说皇帝的火气越来越重了。昨日在朝堂上,崔左相弹劾单将军中饱私囊,皇上将崔左相狠狠地斥骂一顿,说‘此事尚未结果,静王世子、程大勇未抵西北,谁能说清到底是什么事,你就妄下结论说单将军贪了军饷……’”
“谁都知道,崔家与静王交好,而单将军原是静王的人。崔左相弹劾单将军,摆明就是想弃卒保帅。他弹劾单将军不是为朝廷,而是为了保自己,保静王。皇上又怎会不气?”
江舜诚微微点头。“我们动身的日子已定下,就在三月初五。你母亲想给你过了十六岁生辰就动身。已令你大嫂提前准备回乡礼物。”
“皇城现下是个是非地,早些离开也好,还得嘱咐你哥哥们在外小心。”
江舜诚吐了口气,这样的话他已经叮嘱儿子好几回,就连孙子们也明白现下皇城的气息,先是六部人员的变换。早前被静王安插到兵部的人,近日被皇上陆续遣离皇城,要找理由让他们走,或办外差,或去地方任职,各有去路。
素妍见他吃碗了一碗,又添了一碗递给他。
江舜诚吃得津津有味。
素妍微蹙双眉:“大奶奶今晨不知放了多少白糖,腻得我都吃不下。”末了,“爹上了年纪,不宜吃太腻的东西。”
江舜诚从小就爱吃甜食,上了年纪,虞氏在起居饮食上过问得多了,不许他吃太多肥肉,不许他吃太多甜食,只说“千金难买老来瘦”,江舜诚不听都不成。
素妍移身到书案前,只见上面放着好几页纸,“美妾祸,不可忘。”想到虞氏讲过的故事,素妍明白,江家能走到今日全是用先辈的辛酸与血泪换来的,每一句对子孙后世的教导,都有一个故事。
她取了一页,再取一页,一页页地翻寻下去,“这才多少日子,爹就整理了这么多,有三十多页了呢。”
“我想在二十八日前就整理好初稿,一路上又可以细细琢磨,还能让你三哥帮忙校核。”
大字为祖训内容,小字为细解每句深意。
江舜诚用罢晨食,与素妍细细说起里面还有纠结的用句。
素妍虽没有编修书籍,也算是看过不少的书,在用字用词是一定要精准。提了些自己的意见,江舜诚微微点头沉思。
说了一阵,江传良的小厮过来问“老候爷,四爷问今儿可去给他们几个授课。”
“要去的。”
致仕在家的江舜诚越发热情的教授子孙,就连江书麟因赋闲在家,也时不时过来听上一阵。
江传远、江传达更是认真地倾听祖父教导,以前就觉得祖父是个文人,如今才知道,祖父博古通今,真是一介鸿儒。
前不久新出三千本《三江诗词集》皇城售发了一千本,家里留下了三百本,这是江舜诚准备带回晋阳老家的。南来北往的商贾又带走了一千多本,颇受皇城书生、文人的追捧。
“江咏斋后继有人也!父是鸿儒子不弱,就连儿孙的诗词也颇有过人之处。”
一个家族的兴起,不是在这代,而是数代人的心血,皇城有见地的人仿佛看到了一个越来越强盛的江家。
靖南候徐家是五代世袭罔替的爵位,祖上是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功臣。嫡次子已于去年初春成亲,偏世子徐成熙至今也未订亲,这也让众多皇城名门小姐望穿秋水。
徐成熙人长得好,又是皇城六公子之一,中意的人家就更多了。偏他是个眼高于顶的,东挑西拣,弟弟都快做父亲了,他还没挑上一个满意的。
沈氏一行几人到了靖南候府的后花园,一见望去,偌大的后花园里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太太、小姐,穿红戴金,好不华贵逼人。rs
☆、370相看
张双双望向凉亭,但见靖南候夫人身边围绕着几位身份不凡的官家太太,“咦,周大学士夫人怎的与靖南候这般亲近了?”
跟在张双双身后相熟的年轻奶奶笑道:“你不知道了吧,听说两家结亲了呢。”
“结亲?”
江素婷的脸色有些难看,本是她们私下里物色的,这层纸还没捅破,而她更没决定将女儿许给哪家。
年轻奶奶道:“靖南候府的庶长女许给周大学士的堂侄周伦,几日前刚换庚帖。”她抬手指了指周大学士夫人身边的年轻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看到那千金小姐没,是周夫人娘家兄长的嫡女,正想说给靖南候世子呢。”
沈氏始终挂着笑,但见靖南候夫人大唤一声:“文忠候世子夫人来了?真是稀客,快坐,快坐。”
江大太太沈氏的现身,给有适龄婚配女儿的官家太太们带来了一份喜色,谁都知道江大太太的嫡三子江传良尚未订亲。他读书刻苦,如今留在家中,由文忠候亲自教导,他日定是个有好前程的。
文忠候致仕不久,就在家整理了《三江诗词集》将祖孙三代的优秀诗词都印发成书,一时间卷了一股热潮,谁不夸江家儿郎有才情,又生得端方俊朗,《三江诗词集》里收录了江传良的一首词作。可见,这江传良虽然尚无功名,可到底是过了会试的,也是个颇有前途的少年。立时有人让了座儿,请沈氏入座。沈氏推让一番,终是争论不过,便含笑坐下。
靖南候府虽是祖上荣光,到底是日近西山,昨日情形。与新起贵门江家来比,大家都喜欢江家。但凡家里有长辈老者的,都更为推崇江家。更有长辈对子孙言传“江家如今人丁兴旺。又出才子、才女,不出二十年,定是皇城数一数二的大世族”。
没有不灭的世族,亦没有世族是一朝一夕就昌隆起来的。
而有识之士看到的是一个将崛起的江家。
齐太祖皇帝时,晋阳江家便是晋地名门。只因一步错,宠妾灭妻,带来了灭顶之灾。后嗣子孙用了百年的努力,才双出了江舜诚这样一个名留青史的人物,再度昌盛了江家,不仅在皇城有一席之地。就是在晋阳,亦有人知晋阳西岭江家乃是世家名门。
官太太们争先恐后地与沈氏拉着家常,有的夸赞着江书麟成亲时的热闹繁华。夸长平县主的嫁妆丰厚。
锦瑟紧跟在江素婷身后,亦进了凉亭。
江素婷在皇城长大,但凡是皇城世家名门的太太,多是认得她的。幼时她便跟在虞氏身边,大些时就跟在沈氏身边。
几人打量着江素婷身边的锦瑟,从头到脚,眉眼生得与江素婷有几分相似,更多的则是像张德松。
张德松年轻时就出名的少年才俊,生得极好,而锦瑟有七分像她。也有一副好相貌。
江素婷笑盈盈地介绍道:“这是我嫡长女,这次回皇城来吃酒,带了她来。眼瞧着就大了,还不会打理内宅事务呢,打算等娘家二哥家大侄子的婚事一过,就把她留在文忠候府学理内宅事务、才艺、规矩。”
一些家里有儿子的人,不防细细地审视起锦瑟了。
锦瑟大大方方地欠身行礼:“拜见靖南候夫人!夫人万福!”转而向众夫人行礼问安。
有人立时问道:“张姐儿有多大了?”
江素婷笑道:“她是冬月下浣出生的,十二岁零几月了。”
这样的年纪,又生得水灵清秀,真真是个美人儿,可比江素婷长得更好看些。
要是在文忠候府呆上两年,有文忠候世子夫人调教,还不得是个贤惠淑女。沈氏的贤名在皇城都是能排上名号的,为二房挑选贤媳,给侄女挑夫婿,哪个不说她事事办得得体。这等度量、气魄,是大家名门的典范。
李碧菡的母亲亦来了,因大家是亲戚,不免细细地审视起张锦瑟,“瞧瞧,儿郎生得清俊,便是小姐也个顶个生得跟仙女似的,快把人的眼都耀花了。”
沈氏与江素婷介绍道:“这是传远未过门媳妇的伯母,李大姐儿与小姑子是手帕之交,打小的好姐妹。”
江素婷笑着道:“竟是自家人啊。早就听说李大奶奶的贤名了,今儿才得见,真真名符其实,不但人长得好,这举止亦是少有的优雅得体。”
李大奶奶不好意思的想想,“瞧瞧张太太这嘴,快把我夸成一朵花了。”
江素婷与锦瑟介绍了一番,江素婷上前见了礼。
靖南候府的徐二奶奶亦是李大奶奶的婆家侄女,是李碧菱一母同胞的姐姐,因大家是姻亲自然多了两分亲近。徐二奶奶腆着大肚子,看锦瑟时也多了一份热络,唤了身边的庶长女徐成媛“大妹妹且陪陪客人。”
在来的路上,锦瑟因听大舅母介绍过靖南候府的事儿,到了徐成熙这代,已经是第五代袭爵的世子了,过了徐成熙只怕再不能袭爵。
徐太太膝下只生了三个儿子,并无嫡女,锦瑟听说要庶长女陪她,心下顿感不满,而这庶长女还许给了原本要说给她的周伦,心里越发不高兴。“徐二奶奶客气了,大小姐今儿要陪的贵客多,先陪其他贵客要紧,我自与母亲、舅母一处坐着。”
徐大姐儿也未瞧出锦瑟神色里的异样,当即退了出去。
有不认识江素婷的,便小声打听起来,听罢之后,也大致知晓个七七八八。
“不就是文忠候的侄女么?”说这话的太太神色中颇有些小窥之意。
“你有所不知,江氏在文忠候夫妇身边长大,是以嫡长女来教导的,就是当年出嫁,十里红妆的气派嫁妆可不比正经嫡长女差。再说张大人,早前在户部、吏部任职,如今是从二品的冀北都督,不比留在皇城的尚书差。”
几人打听明白,知道今日领出来这位小姐,乃是江氏与张德松的嫡长女,瞧那长相、举止倒也不差,就是在众多小姐里也是算是上乘之姿。。
沈氏陪靖南候夫人说话,旁边又有相陪的。
锦瑟则随了母亲与张双双在一边低声说话,又有几个相熟的太太过来打招呼,有两个还是江素婷打小就认识的,众人各自寒喧了一阵。
彼此呼着对方的闺名,诉说着离别之情。
体态宽胖的夫人笑道:“听说平西候世子二十八大婚,是回来喝喜酒的?”
素婷含笑回道:“先是六弟成亲,又赶上二哥家的长子成婚,都是至亲血脉,总要吃了喜酒才回去。”
这么多年来,江素婷完全拿自己当成是文忠候夫妇生的女儿,反应冷漠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有时候,她还想当年父母送她来皇城投靠伯父、伯母,还不如将她过继到伯父、母膝下的好。
宽胖夫人打量锦瑟,规规矩矩、大大方方,举止也得体,站在母亲身后,没有半分不奈烦的模样,总是低眉顺眼,静静聆听着。“素婷,你家姐儿可许人家了?”
江素婷想到大太太帮忙物色的三家,没了周伦,还有贾放、曹玉临二人,当即笑道:“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庶姐呢,那三个都还没订亲,哪里就轮上她了。”她拿定主意,锦瑟未来的夫婿便在沈氏瞧好的三家里挑。
这夫人一听,当即就上心了,“长子多大了?”
“去岁腊月满的十六。”这是实岁,因是冬天生的,虚岁已有十八。江素婷见这发小两眼放光,索性又道:“次子虚岁十六。这是嫡长女今年虚岁十四了。”
江素婷年轻时,亦有两个玩得好的发小姐妹,只是这两家的娘家早就落魄了,一个前年秋天才随丈夫回皇城任职,以前都在地方为官。一个虽早年在地方任职,这几年在皇城做官却无建树,亦只是五品郎中,就连江传嗣如今都做了吏部郎中。
这两个姐妹,一个娘家姓孙,婆家姓梁,比素婷长三岁,生了三儿两女。另一个,娘家姓李,夫家姓汤,与素婷同岁,生有两女一子,儿子是最小的。
江素婷将她们二人介绍了一番,锦瑟福身见礼:“见过二位姨母!”
二人虚扶一把,梁孙氏瞧锦瑟举止大方,从手上取了只鸡血玉镯,“来!来,我与你娘打小就是要好的,不是外人,这个是孙姨母给你的见面礼,且收下。”
锦瑟看了眼母亲,江素婷目含善意,她谢了孙氏。
李汤氏见此,也取了身上佩戴的玉佩,给了锦瑟,当作见面礼。
两人都没江素婷的风光,娘家得势,一门两候爵。丈夫争气,已经是从二品的冀北都督,这可是封疆大吏,不知有多少人巴结讨好。
素来都是高嫁低娶,二人自不敢想娶她的女儿为妇,却想着自己家里的女儿。
梁孙氏招手,往花园里一个粉衣少女打了手势。
李汤氏亦唤了自家女儿过来。
两个少女,皆比锦瑟略大一些,站在一处,李汤氏的女儿竟比锦瑟高出大半斗来,长着一张满月脸,倒也眉目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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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儿女亲事
江素婷指着李汤姐儿,笑道:“瞧瞧,跟你年轻时还真是一个模样,哈哈……她站在人群里,我指定能猜出是你女儿。”
李汤氏陪笑了一阵,“这是我嫡长女,今年六月就及笄了。”
嫡长女配她的嫡长子,年龄不是正好么。
梁孙氏拉着自己的女儿,这姑娘长得小巧玲珑,一股子灵透性,一双乌黑的眼睛明亮照人,肤色素白如羽,比锦瑟略高一些,穿着水粉色的衣裙,戴着两支金钗,金钗是近两年皇城最流行的款式,花瓣上的金片薄如蝉翼一摇即颤,甚是妩媚。“这是我的长女,四月中浣就满十四周岁。”
二女明白各自母亲领她们来参加赏花会的用意,皇城世家,哪家赏花会后,不成就几对良缘。
二女款款施礼,一早就听自家母亲提过这江氏,是在当朝权臣江舜诚夫妇身边长大,丈夫是了不得的人物。“拜见江姨母!”
“起来,起来,瞧瞧这两位姐儿,长得跟花似的,来,今儿姨母出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倒是头上戴的一对紫玉簪花还拿得出手。”
江素婷的头上,左右各插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海堂紫玉簪,簪枝是纯金打造,上面雕有祥云图案,海棠花是用紫玉雕琢,周围饰有金边,一看就是贵重物什,海棠花不是一朵,而是三朵簇在一块,三朵姿态或异,中央是盛放正艳的,一侧有含苞待放的。还有朵是侧面盛开的,不仅大气而且华贵。
锦瑟见母亲如此大方,自己得来的东西,可远不及江素婷的这对紫玉簪。心下隐隐一痛,但这等场合又不好说出来,只得忍下。
江素婷一人给了一支,笑呵呵地道:“来。李姐儿、梁姐儿一人一支,当是江姨母给你们的见面礼。”
二女接过。
李姐儿眉眼里露出几分喜色。
梁姐儿则是不露神色,面露疑惑,望向自己的母亲。
都是官家小姐,是否是好东西。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样贵重的紫玉金钗可不多得,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