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斗(出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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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斗(出版书)-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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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里面所有人都过来了,婆婆西蒙娜,楼上正睡午觉的安德蕾,刚才一直在书房里面的罗杰和JP,莫里斯也醒了过来,看着号啕大哭的拉斐尔。
  安德蕾把女儿抱起来,看看孩子的爷爷奶奶又看看我,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人知道孩子间这场争斗的内幕,小拉斐尔已经在震惊痛苦和耻辱之中说不出话来,于是我一五一十地说了,“……克莱芒一把把拉斐尔的玩具拎走了,她拽住他,他回手把她推倒,报复她不听他的话,不跟他交换玩具。”
  安德蕾的表情真是吓到我了,她挑高眉毛,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对此仿佛难以置信,又好像始作俑者不是她的儿子克莱芒,而是眼前的我。
  当我说完了整个事情,这个女人忽然间又镇静了,又恢复了那垂着眉毛,面目平静的样子,又仿佛她是整个世界唯一的智者和先知。她对罗杰说:“我想你要儿子谈一谈。”然后她对我说,“Claire,那是不可能的,那只是小兄妹之间的玩耍,克莱芒不会报复他的妹妹的,我不能同意你使用‘报复’这个词。”
  我看着她,心想:大姐,你这回真的把我给惹毛了。更何况现在所有人都站在这里,都在看着你教训我,我此番要是被你踩在脚下,那么以后就会永远被你踩在脚下了,那么不仅仅是你,罗杰也会教训我,婆婆也会教训我,公公也会教训我,就连以后你的小孩子也敢对我说,什么东西我说的是对的,什么东西我说的是错的了。
  运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能惯着你,我惯着你就对不起我自己的姐姐。
  我在恼怒和激烈的情绪中脊背挺得很直,我比她稍高一点,视线得以略微向下。
  “你在对我说什么?安德蕾。”我慢慢地说,“你在纠正我的法语词汇,对吗?你以为我是外国人,所以你能因为这是你的母语就随便地纠正我,对吗?让我告诉你,当你想要纠正我的时候,请尽量说好自己的法语,因为你的南海岸口音听上去非常难听。”
  “你想要纠正我?你看见了什么,你想要纠正我?”
  “刚才你的两个孩子打架的时候,你在楼上,睡午觉,对不对?”
  “我跟莫里斯在这里,你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在问我们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把我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你竟然根据你的主观臆想在纠正我?别跟我解释你的孩子是怎样的,我用不着了解这件事情,更对此毫无兴趣。也绝对轮不到你来跟我讲这个词语应该怎么用,我给你们两任总理当翻译的时候,你还在办公室里面摆弄那些琐碎的数字呢。”
  “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安德蕾。”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是不要来纠正我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永远都不要!”
  我说完就拿起我的书,一扭头回了房间。
  我趴到床上,窝在被子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其实并不悲伤,我是因为气愤才会流眼泪。当我跟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看到那一边都是外国人的脸,包括我自己的丈夫在内,都是外国人。我觉得自己如同孤军奋战一般,裁庆幸能够流利地说他们的语言,但是我更想用自己的母语破口大骂,有几个叫好的就更好了。
  我正在这边窝火,沙发床的另一边陷了下去,我从被子里面抬起头,是JP。他伸手过来抓我的胳膊,我一下在把他给甩开了,“一边呆着去。”
  他笑嘻嘻地半躺在床上,手拍拍我的后背,“怎么还掉眼泪了?”
  “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说,“我这就走,先离开你爸妈这里,然后离开法国。我回家去。我告诉你,我烦你们这儿,烦死了。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我说完之后又把脸闷在被子里。
  他压过来,脸贴在我后背上,“这也不像话了,你把别人给说成那样,你还在这里哭。你哭行,你走什么啊?你理亏吗?你理亏你就走吧。你想把这里让给安德蕾你就走吧。”他隔着我身上的毛衣亲我的后背,“牛人,牛人别生气了。牛人你别哭了。你要走也行,你把我也给装箱里带走吧。以后我跟你混定了,跟着你,不受气。”
  我把他给扒拉开,翻过身来,仰面躺着,伸手擦了一把满是眼泪鼻涕的脸,“怎么?你不是过来说我的啊?”
  他亲亲我的嘴巴,“我为什么说你?我喜欢死你了。”
  说得我一下就乐了,忽然间觉得有了依仗,天地好宽,于是马上伸手去拽他身上的衣服,要不怎么说关键时刻还是自己老公好,我霎时觉得他格外性感,“脱了脱了,玩一会儿。”
  他去按我的手,“不行啊,爸还要我跟他上山伐几棵树呢。”
  “我说不许去!”我说,“我说现在你跟我玩。”
  “不行啊,真不行啊。太不像话了,这也……”JP嘴上还说不行呢,却已经开始一边脱衣服,一边锁门拉窗帘,然后一跃上床。
  小玩一场之后,我一边摸着JP的胖肚子,一边亲亲嗅嗅他的脸,这个家伙笑着说:“你这个变态。”
  “又没掐你又没揍你,又没动鞭子抽你,怎么变态了?”
  他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什么事儿啊,跟人吵完架就找我玩这个,你不是变态你是什么?”
  我笑嘻嘻的不说话。
  JP道:“亲爱的,你要是消气了,我能提一提意见不?”
  “让我跟她和解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免得刚才这一次白玩了。”
  “不是安德蕾的事儿。”他说,伸手搂着我的肩膀,“我能请你以后别说那种话吗?别生气的时候说走,行吗?你嫁给我了,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妈家就是你爸妈家,你跟你姐不高兴的时候也会说离开你爸妈家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嗯。”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想了很久。没有人喜欢吵架,那种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斗鸡一样的感觉非常不好。可是比吵架感觉更不好的事情是吵架没有吵透,此番我稍占上风没错,可是很多道理,很多事情,我想我还没有跟安德蕾掰扯明白,反正我都跟她较上劲了,为什么我不进行到底呢?
  可是转了一个身,看着JP睡觉的时候还笑眯眯的可爱的脸庞,我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心想我从此以后一定要谨慎行事,免得跟安德蕾再起争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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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吵架王在海外
  第二天是星期日,早上,阳光很好。当我穿着自己的家居服去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安德蕾和一双儿女也在那里,我们互相看了看,她说:“你好。”
  “你好。”我回答。
  这种装腔作势的语调见过,在电视和电影里面见过。我不是小时候了,不会因为刚刚吵过架的同学先跟我说话了就会觉得感恩和冰释前嫌。安德蕾会主动跟我打招呼是因为她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在孩子们面前维护一个好的形象。可是她对我真正的态度已经从她的孩子们的眼睛里面表露出来了,昨天相互之间还不共戴天的一对儿小兄妹,现在看着我,眼睛里面很有些如出一辙的害怕和疏远。
  我心里面哼了一声:好啊你,拉斐尔,亏我昨天还替你说话,帮你作证来着。
  婆婆过来问我:“你早点吃什么?”
  我说:“我先喝温水,然后喝点牛奶,吃些点心就可以了。”
  婆婆说:“你身上这套小棉衣很好看啊。”
  “来之前,我妈妈给我买的。”我说,“JP也有一套,放在美心城的家里。”
  婆婆帮我热了牛奶,端了点心。因为安德蕾在那里,本来我是打算去别的房间吃的,忽熊想起JP对我说“你又没有理亏,为什么要走”,就干脆一屁股坐在他们旁边的座位上,理所当然地吃东西。
  婆婆一直没有离开餐厅,看得出,她因为可能爆发的再一次争吵而十分紧张。
  挑起战事的又是小小的克莱芒,他一边吃一枚饼干一边对我说:“Claire婶婶。”
  “说。”
  “我长大以后会去英国念书,学习科学。”他说,伸起一根小小的食指晃了晃,“然后呢,我可能去美国工作。但是,我不去中国。”
  “克莱芒,你要再来一块松饼吗?”他的奶奶想要把话题岔开。
  “为什么啊?我亲爱的。”我说,“为什么你会不要去中国呢?”
  “因为,”小男孩喝了一口牛奶,“我不喜欢你们中国人吃狗肉。我也不喜欢你们那里的人不,嗯,不自由……”
  我听了之后哈哈地笑了,“克莱芒,你知道什么叫做自由?”
  他拄着头,确实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奶奶,我想要再来一块松饼。”
  小克莱芒发表这些他对于中国的印象的时候,他的妈妈在一旁从容地吃着早点,眼梢眉角颇有些得意的样子,我觉得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必须承认的是,这个小伙子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有他的心眼智商都要优于他的同龄人,他已经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了规划和选择,他甚至已经懂得批评另一个国家的风俗习惯和政治制度了。只是,这可能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忽然我知道昨天的架是哪里没有吵透了。天可见,看在JP的面子上,我是打算忍一忍的,可是,可是她不可以又这样招我啊。
  我的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打算说点什么,忽然婆婆在我的杯子里添上了牛奶,我抬头看看她,她看着我的脸有些温柔甚至讨好的笑容——她并不希望我再继续跟安德蕾发作了。我想了想,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吵架是要非常讲究场合的,尤其是吵二遍架。此番我决定不在任何人面前发作了,既然是我跟安德蕾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我还是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跟人辩论时候的恶形恶状。
  机会是在当天下午到来的。公公婆婆在睡午觉,罗杰和JP两兄弟在木工房整理工具,安德蕾带着孩子们在客厅里看电视,当我确定只有他们在那儿的时候,我端着红茶从书房晃一晃,晃到了那里。
  我很高兴,她现在多少知道我是有些厉害的了,我到的时候,能看出来她也有点紧张。但是马上心里面也进行了斗争,故作镇定地留在那里,没有离开。
  在我寻找突破口的时候,小克莱芒在用遥控器播电视,忽然停在一个频道上,上面正在转播斗牛,毕竟是男孩子,天生就对激烈的血性的东西感兴趣,马上就不换别的频道了,目不转睛地在那里看。
  他的妈妈在身后温柔地提醒他,“亲爱的,你愿不愿意换一个台呢?”
  “我想再看一看,妈妈。”
  “请你换一个台,好吗?”
  克莱芒很听他妈妈的话,虽然依依不舍,还是换了另一个频道。
  机会大好。
  我饮了一口茶对她说:“安德蕾,你对斗牛有什么看法?”
  她耸一耸肩膀,“是一门古老的运动和艺术,但是太血腥了,我不喜欢。”
  我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直来直去地问她:“是你告诉你的孩子中国人吃狗肉的吗?”
  “难道你们不吃狗肉吗?”她看着我,很平静也很镇定,我想她是有准备的。
  “听我说,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吃狗肉。朝鲜人、韩国人还有中国的朝鲜族人把狗肉当做取暖补身的美食,菜式做得美味又有营养。你让他们不吃狗肉就像让西班牙人不斗牛一样。存在即是合理,对不对?”
  她向我笑笑,仍是那种她很擅长的笑容,那种眼睛里面毫无笑意,但是唇边有些笑纹的样子,“其实,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在中国有人吃狗肉,这足够让人恶心了。”
  “你不关心可以,但是你是个当母亲的,当把一个国家——我的国家——介绍给你的儿子的时候,只跟他说,那里的人吃狗肉,那里的人不自由,这就好像你告诉他西班牙人只斗牛,甚至太阳绕着地球转是一个道理的。”
  “其实……”
  “其实我也不在乎。真的。”我说,“我的国家现在真的不太需要在乎别人说些什么,或者别人觉得她好不好,是否血腥,是否自由。美国人怎么看,俄国人怎么看,日本人怎么看,或者欧洲人怎么看,说实话都不太能够影响我们的发展。不了解我们的人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只是证明他们自己愚昧。”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很清楚。
  “那是你的想法。我是不是愚昧,你说什么不算数。我对你的国家印象就是这样,对此你无能为力。”安德蕾说,然后带着孩子离开了那里。
  我坐在沙发上把我的茶喝完,回想起自己从毕业之后做老师,做翻译,碰到形形色色的外国人,各种各样的问题,总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外交战线的一分子一样。可是如今,当我已经结婚,跟着一个法国人来到异国生活,我觉得这个工作似乎并没有结束。
  大嫂安德蕾对于中国的无知和误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是谁告诉她这些事情的?她又会把这些思想传递给准呢?这说明在我的国家与西方的交往已经如此频繁稳定的今天,她对中国的误解仍然是存在的。好在今天人在海外的我,已经因为国家的强大和富庶而有足够的自信,不那么在乎这些非议了,而且在我周遭的人群里,安德蕾这样的个案也并不占多数。
  显然我不可能让她扭转对于中国的顽固印象,我也没这个奢望。
  我高兴的是,今天,我该说的都说了,我跟她的架算是吵透了。
  希望,在小克莱芒和小拉斐尔长大以后能够真的自己去中国看一看,然后再说他们是否喜欢这个国家:这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有多强烈需要他们的认同,只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婶婶,我希望他们对于任何事情都能眼见为实,然后有自己的判断。
  地球可是绕着太阳转的。
  我没有当着婆婆和公公的面去辩论这件事情是件很聪明的举动,婆婆的印象停留在那天早餐桌上,我没有介意小克莱芒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也就是说,在婆婆的想法里,这次吵架的最后一句话是安德蕾那一派说的,而我呢,已经做到了足够的克制。
  那天我跟JP回家的时候,婆婆又给我准备了一大篮子的蔬菜和水果,还有她弄的两大罐杏子酱。路上我忽然想起点事儿,就在篮子里面翻了翻,不出所料,杏子酱下面放着七百欧元,一个小纸条上是她的字迹:Claire的零用钱。
  我把钞票打在手上扇了扇,“你妈不错啊,值得表扬啊,每次来都给点零用钱。”
  JP每时眉毛就掀起来了,“我妈,切,我妈还有啥说的了。”
  我当时就觉得他这个态度不对,“这什么意思?你妈没啥说的,我妈也不错啊!”
  JP扁扁嘴巴,“你啊你,你越来越敏感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啊……得了,你说的总是有理好了吧……”
  回到了家中,我又把这次跟嫂子安德蕾的一番恶斗详尽无比、眉飞色舞地跟国内亲友团诸位大侠说了一遍。
  姐姐的评价是:以前一直觉得你窝里横,想不到出去也能抖威风!
  妈妈的鼓励是:回来给你炖肘子吃!
  闺蜜郭老师(就是我当年跟她一起看《本能》的那位)说:外语好才是真的好!
  闺蜜宾宾用MSN发来一句不知道是褒是贬的贺电:闹腾的人到哪里都不消停,缪老师,闹四他们!
  我又充满激情地给我老爹讲了一遍,本来等着他那一版本的表扬呢,我爹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家和万事兴。”
  一句话把豪气千云的我给噎住了,半天没说出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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