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鸿说:“这部《格物论》,本是学生不自量力,为太极书院所编写的一套教材,也曾委托奚家印书坊印制一部分,但只是内部教学使用,未曾发行过。因为书中内容还是草创,未称完备,本无公开出版的打算。何况这本《格物论》就算是印了,怕是销量也有限,印书坊也未必愿意大量印制出版呢。这次学生携来,乃是作为作业,呈于恩师指点的。”
其实卢鸿这话只说了一半。他本意是将这《格物论》中地知识,当作太极书院中培养学生的法宝。更深一点的知识,除了数学院中研究外,也就是观岚阁中几个精英能够知晓,自然不会拿出来献宝的。这次卢鸿带来的书中,主要都是基础知识,如数学中方程式等内容,都未曾包括。
孔颖达说:“数学若说完备精深,岂有尽头。以为师看来,你这套书,便要早早出版才是,也让天下数理学人,共习书中研究方法。若说销量有限一事,也无须担心。朝庭开科取士,数算也是颇为重要。明日为师便与国子监中同仁共义,上奏请将你这卷新算学,订为新进算书,由朝庭刊定推广,想来不致有何难处。”
卢鸿听了,连忙应是,又谢过孔颖达。孔颖达心情甚好,又呵呵笑道:“那马嘉运为人,少年得志,略略有些傲气,又偶尔爱用些小心思。他算学本精,在算学馆中也有些名气,所说要你指点之事,怕还有些后话。为师看你这新算学的深浅,要真较起真来,马嘉运难免要丢了面子。此人于朝中有些根基,卢鸿你须注意不要太过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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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鸿一听大汗,原来自己这位师尊心里明镜一般,只是面上看来无知无觉地样子。想来也是,孔颖达本也不是呆子,混迹官场这些年,虽然不是如他人般洞明世事,但观人察色,岂是寻常。只是卢鸿本性不爱委曲求全,人家欺上门来,如何避得?想了一下,便开口说:“启禀恩师,其实这数学一道,虽然是学生提出来的,但太极书院中专门有几位学生,日日研习这数学,目前若说专精,只怕还在学生之上。学生听说国子学中,算学馆中学子也不少。不若便仿照经辩之例,举办算数竞赛,先由太极书院中数学院与国子学算学馆中,互竞高低如何?也免得私人争论,伤了和气。”
卢鸿此法,明明是要让太极书院数学院,压国子学算学馆一头。自己不出面,却要自己的学生来打擂台。但此法光明正大,又不碍着个人的颜面,想来那马嘉运,也没有话说。
卢鸿的心思,孔颖达自然明白。想来卢鸿对于太极书院的数学院,必然是颇有自信,才有此议。孔颖达现为国子祭酒,若是算学馆胜了自然有面子,就算是败了,卢鸿也是自己的学生,也不算丢脸面。此法不只可光大卢鸿新算学,也免去私下受人指摘挑战的麻烦,公平公正,倒也是个方法。
孔颖达点点头说:“当下朝庭偃武习文之风颇盛,文风流被,日渐兴旺。前些时经会经辩等议,朝庭也是颇为许可地。如果这算数竞赛一事可行,必然于算数之学发展,有极大的推动。只是上次长安经辩,阳郑诚舌战群儒,压倒长安诸贤;如果这次算数竞赛再失手于范阳太极书院,怕是朝庭面子上,要过不去了。”
卢鸿嘿嘿笑着说:“这倒也不妨。现下其他世家,也纷纷仿效,兴建书院。不如此次竞赛,便全邀各书院参加,每家一支队伍,限定人数,集体对抗。估计算学馆再不济,也不至于成绩太差吧。如果师尊还觉得不好交差,不如便定下规矩,凡此次参赛中成绩突出者,便聘入算学馆为助教。一来为朝庭发掘了人材,二来胜者也成了算学馆的人,也就没什么过不去的了。”
孔颖达听了不由也乐了,打量了卢鸿几眼,心说早有所闻,自己这个便宜徒弟事上算得极精,点子多多,从来不肯吃亏。今天商量这几件事,自己一有难题,卢鸿总是解决之道。表面看来,公平无比,让人无可指摘。但细算下来,总是可着他卢家合适,再没便宜让别人占了去。
孔颖达摇了摇头说:“算了算了,就依你便是。这算数竞赛之事,老夫明天便同你地大作一事共同奏明施行。这几天你先休息一下,估计也少不了雅会宴请,应酬之时切勿太过,小心谨慎才是。”
算数书与竞赛之事已定,孔颖达又翻看了物理两卷。只是这两卷更为艰深新颖,便是孔颖达别说未曾得闻,就连想也想不到。感叹之余,也不再细究,便合了书卷,道是日后详审。
师徒二人又闲话几句,卢鸿起身告辞。这几日还要先回卢承庆府上暂歇,待审书开始之后,卢鸿再搬到孔颖达府内去。
回了卢府,卢鸿才进了自己的院中,便见祖述正与卢平卢齐在院中站着说话。见卢鸿一进来,祖述几步便跑上来,紧紧拉了卢鸿的手大声说:“小九你可回来了。哥哥明天家中有个小宴,兄弟你可务必要出席,千万千万,就当帮哥哥个忙便是。哥哥这可求你了。”
此时虽然天气还甚是凉爽,但卢鸿见祖述额头上居然密密的满是汗珠,心下惊讶怎么这位哥哥急成这样,难道出席个宴席上,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成?
还未说话,却见身后闻讯而来的管家与一个下人,抱了两大堆各色名刺宴贴来,足足有几十份。这时再看看祖述面上焦急等待的神情,卢鸿心下才有些明白了。
第七章 祖府雅集
鸿人方才到了长安,消息已然传了出去。若说长安目士等,最为流行之事,除了举行各类经辩,就是诗词曲会。
这经辩于长安城中,以往也有举行,只是所辩大多以佛门弟子为多,纯粹儒家经义的辩论,是近几年随着玄坛讲经及范阳经辩的名气,才逐渐流行起来。尤其是去年时,官方组织的长安经辩,极为轰动。长安子弟,成群结队的去看经辩,在坛下为着选手大声叫好,热闹非凡。在压轴之战中,郑诚一人力压诸贤,风度倾倒全场,着实是大出了一把风头。在此之后,各豪门也经常组织各类小规模的经辩活动,许多能言善辩的青年学子,不乏一鸣惊人者。
诗词曲会,不算是新鲜活动。但近来长安此类集会,则是更为盛行。集会之上,除了作诗唱曲,更多有文房精品鉴玩,甚至有巨贾豪商,借此拍卖珍玩,以求高价的。长安之人,本重古物,随着此风,各类鉴古活动,也是越来越旺。许多前朝文物,价值猛增,而附庸风雅者,更是不惜重金收购。每有珍品出现,往往有坊间组织拍卖竞价,竞者众多,观者云集,也是京城一景。
卢鸿在范阳时,经辩登场,力抗崔三醉而不落下风,早被人视为三醉老人后辩坛一人,与后来成名的郑诚同为经学三辩之一。《砚谱》刊行天下,风雅流传。更是砚道巨子,一时无二。得知卢鸿到了长安,那些欲邀卢鸿参加经辩及鉴赏活动地各家府第便闻风而至,一时把卢承庆府门都差点堵住了。只因卢鸿前往孔颖达府中拜见,只好将各类邀请的贴函留下,怏怏而去。
再说这祖述。他本是个好交之人,朋友众多。更兼他家学渊源,雅擅乐曲,因此家中本就多有诗词曲会。这次从卢鸿手中得了那方掌中玩砚,不免向朋友炫耀,道自己与卢鸿是极相熟的朋友,这方砚便是卢鸿亲赠。
这方砚上有“卢九制”款识,制作更是精美超凡。一望可知为卢鸿亲制精品。只是这掌中玩砚从来没有人见过,也未曾闻卢鸿曾制过此类砚台,因此祖述说是卢鸿亲赠,便有几个同年,摇头不信。更有那爱开玩笑的,说定是祖述不知从哪里高价购入,却要硬说卢鸿亲赠,自抬身价。
这一下祖述可恼了,非拉了人家要说清楚。一来二去,越说越僵。最后祖述便言道,自己明日便在府中举行雅会,定要邀了卢鸿出席,以正视听,还自己一个清白。
本来祖述想,自己与卢平、卢修等。极是相熟。昨日与卢鸿相见,相处颇合得来,想来自己力邀,不至于有什么差池。谁想等他赶到卢承庆府上来邀卢鸿时,便被府外的车马人流吓了一跳,顿觉不妙。进来一打听,果然都是请卢鸿赴宴的。这下子大急,幸好知道卢鸿不在府中。连忙到卢鸿院中相候,更拉了卢修前来帮说。恰好此时卢平、卢齐也一齐来了,连忙也拉住二人,求他们一齐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只是那卢平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口中直说:“老黑你这话就说错了。卢鸿是我们本家地弟兄,要说赴宴,怎么也得先几着家里不是?我们哥儿俩正商量,要办个大大的经辩,请了九哥去押阵,好壮壮声威。你那什么雅会,就不能先让让么?”说罢,连着向卢齐挤眉弄眼的,大送暗号。
卢齐见了不由好笑,自己这哥哥也太会作弄人了。虽然自己兄弟也商量过得空时要邀卢鸿办个经辩,不过哪会这么紧这么巧便赶在明天的?
只是不管怎么着,哥哥暗号送了来,自己也不能拆穿了不是。只好忍住了笑,附和道:“是啊,我们学中几个同学见了九哥送我们的玩砚,都是羡慕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求我们,说一定要想办法办个经会,见见九哥。同学们好话说了一箩筐不说,还道要好好地请我和平哥一顿呢,说是要找个长安最大的酒楼,任我和平哥点的。”说完,再也忍不住,连忙背过身去,装作咳嗽起来。
祖述心下正急,居然也没有发现破绽,只管着了急说道:“我的好兄弟,就算是哥哥求你们了。老黑我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要兄弟们再不帮这个忙,以后让我这张黑脸往哪搁?事成之后,别说是酒楼设宴,就算是兄弟们到花坊包场子,老黑我也认了!”
卢修看闹得有点过,连忙出来说道:“小平小齐,开玩笑也要有个适度。子语兄不必着急,他二人不过是见你心急着请卢鸿,故意逗你地。他们的那什么经辩,早几天晚几天的,怕是没什么打紧。一会卢鸿回来,我们哥几个定帮你美言便是。”
祖述这时才恍然大悟。待见卢平卢齐都嘿嘿偷
着看自己热闹的神态摇头晃脑,便佯怒道:“好你个瞎了我往日对你那般好,这时候还开我的玩笑。小齐你也是,学什么不好学这个坏家伙。唉,好好的孩子都给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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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正在说闹,忽然见卢鸿已然回来了。祖述再也顾不得怪罪二人,连忙上来拉了卢鸿,把拜年的话先说了一车。
这时卢家三兄弟也过来,一齐帮腔。待卢鸿听清楚了来龙去脉,也觉得好笑,便对祖述说:“子语兄且稍安勿燥。不过是一场集会,只要容得出身,小弟焉有不允之理?待小弟先清理下这堆俗债,只要错得过去,必然不教兄为难便是。”
祖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声说:“小九你就不要说什么俗债不俗债了,这堆请柬,老黑全替你打发了便是。左右也不过都是集会,都是自家的弟兄,要说赴宴,怎么也得先几着家里不是?”
卢鸿听了好笑,只得点头称是。一边将这些请柬取将来,一一过目。有些不太清楚根底的,便简单询问卢修。还好虽然请柬众多,倒没有特别重要地宴会安排在明日错不开的。祖述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先是谢过卢家三兄弟,又拉着卢鸿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明日务必到席,这才急着回家安排诸般事宜去了。
第二日一早,卢鸿起来到卢承庆夫妇房中请了安,用罢早餐,禀明这几日的宴请之事。卢承庆听了,又简单对卢鸿介绍一下几宗紧要不可推脱的宴会,讲了一下各方的人物来由,注意忌讳等事。简单算一下,估计今后这几天怕卢鸿是没得闲空了。
说完之后,卢鸿便由卢修陪着,与来找他们的卢平、卢齐一起,去往祖述府上。
祖述年纪虽然不大,但因他父亲前两年已经亡故,所以他也承父荫入了仕,现在太常寺清商署任协律郎,因此交游也颇为广泛。今天除了故交好友外,多是年龄相仿地文人才士,慕名由朋友引荐,前来一观胜会的,因此府上人头涌涌,颇是热闹。
卢鸿等到了府门,见祖述正在门口迎接客人。见阳光明媚,照得祖述黑黝黝的脸上泛起油光。见了卢鸿等人,祖述脸上更是笑得如同开了花一般,忙着将众人让了进来。
集会之所就在祖府的后园。祖述这府第本是先人所遗,虽然称不上美仑美奂,但也是前朝时高官府第,占地颇广。园中林木高荫,楼台阁院,回廊浅池,应有尽有。
此时园中人也不少,见祖述陪着卢鸿等人进来,便都纷纷上来见礼。卢鸿名声在外,但园中诸子,倒还都是初次得见。虽然还不知才学如何,但见卢鸿年青秀美,风度翩翩,先都喝了一声彩。
祖述便一一为卢鸿介绍。其中有几个特别相熟的,更要额外多说几句。说到激他请卢鸿的几个相近朋友时,倒把卢鸿看得好笑。
原来祖述这几位朋友,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与祖述却有一点极为相似的特点,便是长相一般的黝黑。几个人站在一卢,当真是相映成黑,黑压压地联成一片。
祖述指着其中一个黑瘦黑瘦的青年说:“这位仁兄名唤李叔慎,要说胸中才学,那是没有话说。但这幅形象,却更是大名鼎鼎。咱们朝中黄大人有诗赞曰:叔慎面孔不似猢狲,猢狲面孔强似叔慎,说得便是他了。”众人见这李叔慎果然精瘦浑黑如猴子一般,不由都笑了起来。
那李叔慎却反驳道:“得了子语,要说黑,难道我还黑得过善贤兄不成。你知不知道,咱们长安城中四大黑是什么?人道是:油烟古墨青煤精,锅底草灰长安令!还得咱们善贤兄,才是黑中魁首。”
李叔慎口中所说的长安令,便是站在最边上的胖子,名唤杜善贤。这位仁兄年龄大不几岁,能当得长安令这位置,想来也是有些门道。只见这位长安令,果然黑得不同凡响,胖胖地圆脸便如同精磨的黑檀木盘,黑油油地泛着亮光。远远看去,难辩耳鼻,还好张口说笑时,牙齿洁白生辉,不至于让人看不清眉目。
这时杜善贤连连摇头说:“要说这个黑字,兄弟就惭愧了。黑得透亮不算什么,要黑中泛紫,才是上品。咱们卢鸿公子在《砚谱》中不是言道,发墨墨色最佳者黑中泛紫,其次泛黑,再次泛青,如咱这泛白光的,根本就是孙山之外了。”说罢,便将身边一个面色黑紫的青年拉过来对卢鸿介绍说:“好教卢兄得知,这位仁兄名唤贺兰僧伽,人送绰号,称为油烟古法、墨中神品的——紫玉光!”
第八章 歌尽桃花扇底风
玉光本是奚家墨坊精制的一款油烟墨,因墨色泛紫而看这贺兰僧伽,确实是黑中泛紫,这紫玉光的绰号,不知是哪位想出来的,实在是神来之笔。虽然强自忍耐,也不由面上带出微笑。
几人都是极熟的朋友,说说笑笑,一齐将卢鸿让了进来。今天因为是祖述所邀的朋友,大都是年龄相仿的年青人,因此场中气氛颇为随意。卢鸿随了祖述,又认识了几个朋友,然后祖述看人也差不多了,便吩咐准备歌舞,众人入席。
祖述现在能任协律郎,固然是因着先人祖荫,但他本人于音律歌舞,实在是有过人之处,自少年时便名声在外。因此他府上集会,基本都是以赏曲观舞为主的。
今天祖述也是下了本钱,为了能将此次集会办得出色,不惜动用关系,求了自己一位先辈,从教坊左坊中,请了一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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