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 作者:斯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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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漫记 作者:斯诺-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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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最令人强烈不满的措施,也许是马将军的征兵了。他共有军队四万(加上马鸿宾的),还有数目不限的守城门的“门卫”。这些人几乎都是强征而来。每个人家凡有儿子的都要当兵,否则就雇人代替,价格已涨到一百五十元。穷人可以到当铺去借钱,年息百分之四十到六十,而这些当铺都是四马之一开的。当兵的不仅没有军饷,而且得自供衣食。显然马鸿逵除了在新娘身上以外,什么地方都不乱花钱的。

苛捐杂税和欠债累累迫使农民卖牛卖田。大批大批的土地被官僚、税吏、债主以廉价收购,但大部分都弃置荒废,因为捐税和地租太重,找不到佃户耕种。土地、牲畜、资本加速集中,雇农人数猛增。在一个县进行了调查②后发现,百人之七十的农民欠债,百分之六十的农民靠借粮糊口。在同一县内,据说百分之五的人有地一百到二百亩,骆驼二十到五十头,牛二十到四十头,马五头到十头,大车五到十辆。贸易资金一千到二千元,而百分之六十的人口有地不到十五亩,除一两头毛驴外没有别的牲口,平均欠债三十五到三百六十六磅粮食——比他们的土地价值高得多。

最后,马鸿逵有阴谋争取日本支持反共的嫌疑。宁夏城里已有日本军事代表团,马鸿逵将军允许他们在城北修一个机场,那是在蒙古族的阿拉善旗境内。有些回民和蒙民担心日本真的武装进驻。

要是红军到达时情况不是这样,他们在回民中间是否能打开局面也是可以怀疑的。但是马鸿逵的军队根本不想打仗,抵抗起来只有百分之五的人才有什么好处。但是共产党仍需克服回民天生不愿与汉人合作的心理,向他们提出一个合适的纲领。对此,共产党在进行艰巨努力,因为回民地区的战略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西北的这个宽阔地带控制着通向新疆和外蒙的大道——也控制着同苏俄发生直接联系的大道。

按共产党自己的看法:西北有一千多万回民,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我们目前的任务和责任是要保卫西北,在这五省内建立抗日根据地,使我们能够更加有力地领导全国的抗日运动,为争取立即与日本作战而努力。同时随着形势的发展,我们可以与苏联和外蒙取得联系。但是如果我们不能把回民争取到我们的势力范围和抗日统一战线上来,我们的任务就不可能实现。③

共产党在好几年以前就在西北对回民进行工作了。早在一九三六年,红军经过宁夏和甘肃向黄河挺进,年轻的回民先遣人员就已在宁夏部队中进行宣传,鼓动推翻“国民党走狗”和“伊斯兰教叛徒”马鸿逵——他们有几个人为此而掉了脑袋。共产党向他们提出的诺言是:

取消一切苛揖杂税。

协助成立回民自治政府。

取缔征兵。

取缔欠债。

保护回族文化。

保证各派宗教自由。

协助创建和武装回民抗日军。

这对几乎每一个回民大概都是有一些吸引力的。甚至有些阿訇也认为这是除掉马鸿逵的一个机会(因为他放火烧了老教和新教的清真寺)。到五月份,共产党说他们已经完成了怀疑派认为办不到的事。他们自称已经创立了中国回民红军的核心。


①《宁夏公报》(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宁夏市)。
②刘晓:《预旺县调查》,刊《党的工作》(一九三六年八月三日保安)。
③《连队讨论材料》:《回民问题》,第2页,一军团政治部,一九三六年六月二日。
 


穆斯林和马克思列宁主义者

一天早上,我同徐海东参谋部里一个能说英语的参谋人员去访问十五军团所属的回民教导团。该团驻扎在一个回民商人和做官的家里,这是一所墙头很厚的房子,摩尔式的窗户的外面是一条铺着石块的街道,驴、马、骆驼、行人络绎不绝。

房子里面很凉快、整洁。每间屋子里砖地中央是个水池,下通排水沟,供洗澡之用。虔诚的回民一天要洗五次澡,但是,这些战士虽然仍信伊斯兰教,显然只是偶尔使用这些水池。我想他们大概不相信把一件好事做过头。但是他们仍是我在中国看到的习惯最清洁的士兵,没有随地吐痰的恶习。

共产党在前线组织了两个回民教导团,基本上都是从前马鸿逵和马鸿宾的部队中来的。他们比汉人身材高大、结实、胡须深、肤色黑,有的人长得很英俊,明显地有突厥人的外表,杏眼又黑又大,高加索人种的特点很突出。他们都带着西北的大刀,熟练地给我表演了几下,能够一举手就砍下敌人的脑袋。

他们的营房里墙上贴满了漫画、招贴、地图、标语。“打倒马鸿逵!”“废除马鸿逵的国民党政府!”“反对日本造机场,绘地图,侵略宁夏!”“建立回民独立政府!”“建设自己的回民抗日红军!”共产党的一些回民拥护者就是靠这些主张招来的,回民战士在关于他们为什么参加红军问题上给我的答复也以此为他们的中心问题。

由此可见,马鸿逵将军部下士兵对他是有不满的(无疑有些被共产党夸大了),宁夏的农民似乎也是如此。我记得有一天早晨在路上向一个回民老乡买瓜,他种了一山坡的瓜,是个态度和蔼的乡下佬,满面笑容,脾气随和,还有一个长得实在美丽的女儿——在这些地方这是十分不可多见的,因此我迟迟不走,买了三个瓜。我问他,马鸿逵手下做官的是不是真的象共产党所说的那么坏。他滑稽地举起双手表示气愤,一边嘴里吐着西瓜子。“哎呀!哎呀!哎呀!”他叫道。“马鸿逵,马鸿逵!征的税叫我们活不了,还抢我们的儿子,又烧又杀!妈的马鸿逵!”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你可以奸污马鸿逵的母亲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直白的解释中国国骂的方式……),这还便宜了他。院子里的人看到这老头儿这么激动都笑了。

参加红军的回民战士原来都是在马鸿逵军队中进行颠覆宣传所争取过来的,也是他们投到红军阵营以后听的政治课所争取过来的。我问一个指挥员他为什么参加红军。

“为了打马鸿逵,”他说。“在马鸿逵统治下,我们回民的生活太苦了。没有一家是安全的。如果一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必须到他那里去当兵。如果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必须去当兵。没有出路——除非你有钱,可以买替身。哪个穷人出得起?不仅如此,每个人还需自己带衣服,家里给他付粮食、柴火、灯油钱。一年要花好几十元钱。”

这两团回民红军组织起来才不到半年,看来已经有了相当的“阶级觉悟”。他们读了,或者听人家读了《共产党宣言》,《阶级斗争》的简单介绍,每天关于回民当前问题的马克思主义观点的政治课。这些课不是汉人给他们上的,而是共产党中回民党员给他们上的,后者上过共产党的党校。马鸿逵部队百分之九十是文盲,参加红军的回民在刚来时一字不识。现在他们每人已识几百个字,能够学发给他们的简单的课本。共产党希望这两团人中能培养出一支大规模的回民红军的干部,来保卫他们梦寐以求要想在西北建立回民自治共和国。这些回民中已有将近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参加了共产党。

关于自治的口号,回民自然是会同意的;因为那是他们多年来的要求。但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是不是认为共产党说话是算数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对此是怀疑的。中国军阀的多年压迫和汉回之间的仇恨,使他们对一切汉人的动机都理所当然地深为怀疑,共产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除回民的这种怀疑,令人难以置信。

这种回民与共产党合作,也许有他们自己的理由。如果汉人愿意帮助他们赶国民党,帮助他们创建和武装一支自己的军队,帮助他们实现自治,帮助他们剥夺有钱人(他们无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他们就准备利用这个机会——如果后来共产党食言,他们就再把那支军队用于自己的用途。但是从农民的友善态度和他们在共产党领导下愿意组织起来这两点来看,共产党的纲领有明显吸引人的地方,他们小心翼翼尊重伊斯兰教风俗习惯的政策即使在最多疑的农民和阿訇中间也留下了印象。

在战士中间,有些历史上的民族宿怨看来已经克服,或者说正在逐步蜕化为阶级仇恨。例如,我问到一些回民战士,他们是否认为回汉两族人民能够在苏维埃政体下合作,其中一个回答说:

“汉人和回民是兄弟;我们回民中间也有汉人的血统;我们都属于大中国,因此我们为什么要打来打去?我们的共同敌人是地主、资本家、放高利贷的、压迫我们的统治者、日本人。我们的共同目标是革命。”

“但是如果革命干涉你们的宗教呢?”

“没有干涉。红军不干涉伊斯兰教礼拜。”

“我是说这样的情况。有些阿訇是有钱的地主和放高利贷的,是不是?要是他们反对红军,那怎么样?你怎样对待他们?”

“我们要说服他们参加革命。但大多数阿訇不是有钱人。他们同情我们。我们的一个连长原来是阿訇。”

“但是,如果有些阿訇说服不过来,而参加了国民党来反对你们,那怎么办?”

“我们就要惩罚他们。他们是坏阿訇,人民会要求惩罚他们。”

同时,在整个一军团和十五军团都在进行紧张的训练,教育战士了解共产党对回民的政策和建立“回汉统一战线”的努力。我参加了几次政治讨论会,战士们在会上讨论“回民革命”,这些讨论会很有意思。有一次会上,发生了长时间的辩论,特别是关于土地问题。有的认为,红军应该没收回民大地主的土地;有的反对。接着政委把党的立场作了简洁的介绍,说明为什么应该由回民自己来进行土地革命,由他们自己的、在回民群众中有基础的坚强革命组织来领导。

另外一个连讨论了回汉两族人民交往的简史,另外一个连讨论了发给驻在回民地区全体战士行为守则必需严格遵守的理由。这个守则规定红军战士不许:未经房主同意进入回民家中;以任何方式侵犯清真寺或教职人员;在回民前面骂“猪”或“狗”;问他们为什么不吃猪肉;叫回民是“小教”,叫汉人是“大教”。

这都是争取把全军有意识地团结在共产党的回民政策周围,除了这些努力以外,在农民中间也在不断地进行工作。这方面的宣传由那两个回民教导团来带头进行,但是红军各连也派宣传队去挨家挨户宣传共产党的政策,鼓励农民组织起来;部队的剧团到各村子里去巡回演出,表演回民戏,那是以当地情况和历史事件为根据的,目的是要“鼓动”人民;分发用汉文和阿拉伯文写的传单、报纸、招贴;常常举行群众大会,成立革命委员会和村苏维埃。农民们不论汉回,要避免一定程度的这种灌输,是很困难的。到七月间,宁夏好几十个农村成立了村苏维埃,派代表到预旺堡来与那里的回民共产党开会。

四个月后,四方面军就要渡过黄河,再向西推进二百英里,到达肃州,那是马步芳的辖地,正好在通新疆的大路上。他们有此迅速进展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现在同回民建立了良好关系。我 在宁夏的时候就碰到了建立这种关系的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早在九月间,宁夏已有足够的进展,可以召开一个大会,有三百名回民代表从红军当时占领下的各村苏维埃选出,还有一些阿訇、教师、商人、两三个地主参加,但大多数是贫农,因为有钱一些的阶级早已在“汉匪”到达时逃出了。代表会议通过决议,要同红军合作,接受它的帮助建立回民抗日军队的建议,并且立即开始组织汉回团结同盟,贫民会,以及群众性的抗日团体。

这个历史性的小小代表会议所处理的最后一项议程——但我认为对那里的农民来说是最重要的议程——是处理一个国民党税吏。此人显然在红军到达以前已民怨沸腾,红军到达后他逃到附近山间农村中一个叫张家寨的地方,在那里继续收税。据说他还增加税率一倍,宣布这是他自称代表共产党政府的新规定!但回民农民了解到共产党并没有派收税的,于是他们出动了六、七个人把这个坏蛋捉了起来送到预旺堡公审。我个人对这件事的反应是,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胆略,敢冒充这样的角色,这种人才不可多得,应该保护下来。但是回民们却不那么想。全休代表一致通过把他枪决。

就我所知,他是我在预旺堡两个星期中被枪决的唯一平民。
 
第十篇
战争与和平
 
    一
    再谈马

    八月二十九日我骑马到红城子去,那是在韦州县的一个风景幽美的小镇,以盛产梨、苹果、葡萄的美丽果园著称,这些果园都是用灌溉渠里的晶莹泉水灌溉的。七十三师一部分驻扎在这里。不远有一个碉堡扼守的山隘和一条临时的战线,没有战壕,却有一系列小地洞似的机枪阵地和圆圆的山顶碉堡——泥土堆成的矮矮的防御工事——红军就在这里同敌人对垒,后者一般都已后撤到五英里到十英里以外的城里去了。这条战线好几个星期没有发生战事了,红军趁此机会进行了休整,和“巩固”新区。

回到预旺县以后,我发现部队在吃西瓜庆祝甘肃南部传来的无线电消息,马鸿逵将军的国军有一整师向朱德的四方面军投诚。国民党的该师师长李宗义原来奉令去截堵朱德北上。但是他部下的年轻军官——其中有秘密共产党员——举行起义,带了三千名左右官兵,包括一个骑兵营,在陇西附近参加了红军。这对蒋介石总司令在南线的防御是个很大打击,加速了南方两支大军的北上。

两天以后,徐海东十五军团的三个师中有两个师准备转移,一支南下,为朱德开道,一支向西到黄河流域。大清早三点钟军号就吹响了,到六点钟部队已经出发。我本人于那天早上同两个红军军官回预旺堡,他们是去向彭德怀汇报的,我与徐海东及其参谋部人员从南门离城,跟在那大队人马的末尾,这队人马象一条灰色的长龙,蜿蜒经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过去没有一个尽头。

大军离城秩序井然,除了不停的军号,悄然无声,给人一个指挥若定的印象。他们告诉我,进军计划好几天以前就准备好了,路上一切情况都已经过研究,红军自己绘制的地图上仔细地标出了敌军集中的地方,警卫人员拦住了越过战线的一切过往旅客(为了鼓励贸易,红军平时是允许越境的,但在战时或行军时除外),现在他们在国民党军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前挺进,后来奇袭敌军岗哨,证明此点不假。

我在这支军队中没有看到随营的人,除了三十几头甘肃猎狗,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在平原上前窜后跳,追逐偶然在远处出现的羚羊或野猪。它们高兴地狂吠着,东嗅西闻,蹦蹦跳跳,显然很乐意到战场上去。许多战士带着他们喂养的动物一起走。有的绳子上拴着小猴子,有一个战士肩上停着一只蓝灰色的鸽子;有的带着白色的小耗子,有的带着兔子。这是一支军队吗?从战士的年轻和长长的队伍中传来的歌声来看,这倒更象是中学生的假期远足。

出城没有几里路,突然下达了一个防空演习的命令。一班班的战士离开了大路,躲到了高高的野草丛中去,戴上了他们用草做的伪装帽,草披肩。在大路边上多草的小土墩上支起了机枪(他们没有高射炮),准备瞄准低飞的目标。几分钟之内,整条长龙就在草原上消声匿迹了,你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无数的草丛。路上只有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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