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们教课之余也会布置些作业给我们,有时候是几首诗词,有时候是几篇名篇。
有次智惠师父拿出一篇文章,说是一位施主写的文字,让我们评判。
那天晚上和戒傲在小屋看文章,越看越好笑。那位施主文字章法杂乱,有很多地方不通顺,错字病句更是随处可见。戒傲拿着笔,一条条把毛病找出来抄在纸上。
第二天一早拿给智惠师父,智惠师父瞟了眼我们的纸,又把文章交到我们手中,让我们继续看了再告诉他结果。
晚上回到小屋,再次看施主的文章,边看边冒汗。原来文章中错处比我们昨晚找到的多很多,我们昨天晚上寻找得太不仔细,疏漏了很多,怪不得师父不满意。再次整理了施主文章中错误的条目,竟然比第一次多了一倍有余,翻来覆去地看觉得这次定然没有疏漏了。第二天一早,又早早地跑到智惠师父屋子里,得意地递过纸去,师父只看了开头,又把文章退给了我们。
我们两个呆呆地对望,只是不解。智惠师父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苹果上有个很大疤痕。智惠师父问我们,戒嗔、戒傲你们觉得这个苹果可以吃吗?我们轻轻点头。
智惠师父笑着把文章又递到我们手中说,那么你们再去看看吧。
与其在事情中孜孜不倦地寻找缺点,查找疏漏,不如细心地找出它的优点,这样反而更容易让人进步。
第54个 不会关电灯的人
有一天,寺里来了几个身体很壮实的施主。
戒尘说,他们一定不是潜心修佛的,因为看起来不像吃素的人。
戒痴说,那也未必。戒言很胖,它是吃素的,智恒师父也很胖,他也是吃素的。
几位施主走了后,戒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铅球,说是那几位施主落下的。戒傲在院子里把铅球扔着玩,有几个师兄经过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铅球吓了一跳。
戒痴、戒尘两个小和尚,也在一旁凑趣,要扔铅球,可惜球没扔出去一米就掉在地上,还险些砸到了脚。
我听到有人放声笑,智恒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们身后了。
智恒师父说,我来试试。他伸手接过铅球,奋力地扔了出去,铅球被高高地抛起。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喝彩,铅球已经飞上了房顶,我听见瓦片碎裂的声音,然后“通”的一声,铅球把房顶砸出一个洞,落在屋子里。
我和戒傲忍不住大笑,平时我们闯祸师父都要板着脸说上我们半天,现在他自己闯祸了,不知道做何解释。
智恒师父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我们说,不好意思,把你们房间的屋顶砸了一个洞。
我和戒傲面面相觑,智恒师父已经不见了。
我和戒傲冲进房间里,发现铅球已经落在了我们俩床的中间。苦着脸看着房顶的破洞,已经是下午了,只能明天早晨去请镇上的泥瓦匠帮我们修补了。
戒傲忽然笑了。他说,其实这样也不错,今天是十五,晚上在破洞里赏月,也是别样风味。
戒嗔忍不住拍手相应。
人一生会遇到很多困难,逆境是成长必经的过程,要学会在逆境下保持一颗喜悦的心,难能可贵。
智惠师父一直觉得戒傲太浮躁,如果他看到戒傲今天的表现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赞扬他的修为大有进益。
夜,豪雨悄然而至。
累得半死抬来的大木盆,很快就装满了水,只好把容易受潮的东西全部堆在床上,抱着被褥跑到智缘师父的房间去打地铺。
折腾了半天的戒嗔一时睡不着,忽然想起那位穿着破裤子的女施主。
忍不住问智缘师父,那天,你是怎么劝说那位穿破裤子的女施主的呢?我看她整个下午都紧紧拉着她母亲的手,不愿意放开。
智缘师父翻个身,侧过头,对戒嗔说,你去把电灯关上,我慢慢告诉你,我那天告诉她的故事。
戒嗔伸手把电灯关上,黑暗中,听见智缘师父轻轻的笑声。
师父说,戒嗔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会关电灯的。
智缘师父十六岁的那个夏天,他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个年代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可和现在不一样,那是足够震动整个小山村的大事,师父的父亲拿着录取通知书,带着师父挨个往亲戚家跑,逢人便展示那张纸,告诉他这个等于考上功名,以后有机会当官的。师父跟在他后面,很多次想告诉他,你把通知书拿反了,不过师父最终也没有纠正。
拿的人和看的人都不认识字,正和反又有什么关系呢?
师父上大学去的那天,小小行李包里装塞着东西,有吃的,有用的。师父说,这些东西哪里能用得着呀?有人一边往外面拿,有人一边往里面塞。
师父去城里上学去了,那是师父第一次出远门。山村里崎岖的小道上,师父的父亲跟在后面,不停地叮嘱着,把他能想到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交代一遍。
师父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交代那么清楚了。
有多少人在十六岁的时候,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孩子?有多少人在六十岁时发现自己曾经如此幼稚过。
师父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可能是年龄的差别,师父没有几个知心朋友,一晃就是三年。
那年暑假,师父没有回家,托人带话回家说想留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看书。过了些天,师父看见父亲拖着两大包东西站在校园中间,左顾右盼。
师父冲下楼跑到父亲面前。父亲说,从来没来过城里,便想来看看。
师父领着父亲上楼,父亲神秘兮兮地打听师父的身体状况。
原来忽然不回家的师父,让父亲疑心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所以从没有出过小山村的父亲特意跑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来。
假期的宿舍空了不少房间,师父特意找了朝向不错的房间,让父亲住下,把自己新买的小台灯放在屋子的桌上。
第二天早晨,灯泡破了,可能是父亲无意中打破的吧。师父没有追问,急忙跑到小卖部买了个新的换上。
第三天早晨,灯泡又破了。师父怕父亲尴尬,依然没有追问,再次跑到小卖部买了个新的换上。
第四天早晨,灯泡还是破了,师父终于忍不住问父亲缘故。父亲说,我看这个灯怎么也吹不破,就用木棍敲破了,省得点一夜,灯油都没了。
在城里待过三年的师父已经忘记了生活在小山村的父亲一直都用着煤油灯,从来没有用过电灯。
也许是拮据的生活费让师父感到压力,师父冲父亲发了火,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很快,这件事情就像不曾发生过。
送走父亲的那天,师父也不停往父亲的包里塞东西,依然有人一边往外面拿,有人一边往里面塞。
师父站长途汽车前,不停地挥手。父亲忽然把头从缓缓开动的汽车中伸了出来,他大声对师父说,那几天晚上太晚了,你已经睡了,我就没有问你了,结果白天也忘了。
师父想对父亲说一句对不起,只是车已经开远了。
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一辈子的父子要做,还有好多机会说那句话。
后来,师父坐了牢。
再后来,坐了接近六年糊涂牢的师父,被放了出来。
六年时间足够长到摧毁一个信念,也足够留下很多遗憾。
师父父亲的坟很好认,因为只有那座坟没有人打理,杂草丛生。
风雨声很大,响到无人留心有人抽泣的声音。
夜很黑,暗到无人看到有人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是不介意的,可是那句话我却始终没法亲口对你说了。
第55个 我的一次跑龙套经历
前段时间,那位电影导演曲施主又来了我们寺里,进门见到我们就大声打招呼。我们笑着看他,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说怎么在寺里大声喧哗起来了,亵渎了佛。
搬了张椅子放在院子里请他坐。他的头依然很光,如果穿上我们的衣服一定会被误认为是我们的师兄。
他向我们说明来意,原来他们在附近为电影拍外景,有场戏需要两个和尚,找来了不少个群众演员他都不满意,觉得他们表演的痕迹太重,没有和尚的气质。
我和戒傲一起笑,当和尚要什么气质,不觉得我们和施主们有什么很大的差别。
曲施主说他拍着拍着忽然想起我们寺里有现成的和尚,便想请我和戒傲帮忙客串一下。
听说要我们上电影,我们又是紧张,又好奇,想上去试试,但还是有些踌躇的,于是决定去请示一下师父们。
智惠师父犹豫了一下,他对曲施主说,让戒嗔和戒傲去拍电影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就我们的身份而言,不能和女施主有太多对手戏。
我和戒傲、曲施主听师父这么讲都吃了一惊,并不完全是吃惊师父同意我们演出,也是奇怪师父居然知道“对手戏”这个词。
曲施主让师父放心,让我们去只有几句对白,没有什么和女施主的对手戏。
第二天一早,按约好的时间到了曲施主他们的剧组。
剧组里有位中年女施主,看了我们就笑着,还对曲施主说,你这次找的这两个群众演员还真似那么回事,看起来像真和尚一样。
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们两个,大赞我们敬业,连和尚的服装都准备好了。
曲施主憋着笑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细心的向我们讲台词。
台词很简单,就是剧中男主角对其中一个和尚说:“小师父,你看到那个恶人跑到哪里去了?”
然后和尚回答他:“善哉,善哉,冤冤相报何时了。”
而另一个和尚一直在两人对话的不远处扫地。
那组镜头是一场古装戏,只有我们不需要换服装,因为我们衣服的款式几千年都没有变过了。
曲施主本想让戒嗔去说那几句台词的,可是他又考虑,戒嗔平时在寺里扫地扫得比较多,扫地的姿势很好看,还是决定让戒嗔演那个扫地的和尚。
台词很少,但是拍了很长时间,曲施主不停的NG,不是男主角说错话,就是戒傲笑场了。其中一次NG是因为我的缘故,那次是我扫到他们中间位置的时候,侧头向镜头笑了笑,结果曲施主要我低头扫地不能笑。
只得低下头,仔细地扫地,前前后后大概扫了二十多回,才算拍摄完成。
回到寺里后很多天,收到曲施主邮寄来的光盘,因为影片还没有上市,所以光盘中只是一些片花,里面除了有正规的拍摄完成的镜头以外,还有很多NG的镜头,寺里的师父、师兄弟还有一些在寺里的香客们一起围在电脑前一边笑一边看。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山里小和尚,和施主们其实差别不大,一样会上网,一样看电视,一样翻小说。
何惧红尘,若心无尘,又有何处不能悟?
。。
第56个 西瓜与尿床
戒尘来寺里的年纪还小,只有四岁。刚来的时候,戒尘和戒嗔、戒傲睡在一张床上。那年我和戒傲也只有十六七岁,我们担心戒尘睡觉不安稳,怕他从床上掉下来,便让他睡在我们中间。
戒尘很乖,睡觉也不乱动,只是有一个毛病,就是爱尿床。早晨醒来的时候,伸手摸摸床上,经常已经湿了,我和戒傲就猜拳决定谁洗床单。
到了夏天,西瓜上市的季节,师父总会让我和戒傲去采购几个回来。戒尘、戒痴都爱吃西瓜,虽然人小,平时吃饭的饭量也很小,可是吃起西瓜的话,可以一个人吃掉小半个西瓜,喜欢一人抱着小半个西瓜,用勺子一点点挖着吃。戒痴有时候恶作剧,把吃完的瓜皮偷偷地扣在别人头上,弄别人一头的西瓜水,他在旁边嘿嘿地笑,所幸我们都没有头发,洗起来还算方便。如果是傍晚吃西瓜的话,我们怕戒尘晚上尿床,便不让他吃,戒尘也不哭闹,只是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看我们吃西瓜,嘴巴不停地动,并不发声,总是吃不了几口就被他眼神和神态弄得不忍心了,乖乖奉上半个西瓜,戒尘高高兴兴地躲到屋角吃西瓜去了。
这样的夜晚危险性很高,半夜会被戒尘喷泉一样的小便淋醒,有意识的时候,赶快爬起床来,替他把尿。有时候,疲倦得实在起不了床,便伸手把戒尘小便的方向偏一下,经常摸到戒傲的手,原来戒尘往我这边尿也是人为的。
曾经很头痛戒尘尿床的事情,还想着要不要去看看病,只是还没有去,戒尘已经不再尿床。
成长可以解决很多事情,很多你以为棘手的事情解决的方法却很简单,那就是你长大。
戒尘大了几岁,戒傲依然记得那时的事情,时不时把戒尘往我们身上撒尿的事情当笑话拿出来说,戒尘抵赖不承认,说戒傲一定是编出来的,戒傲总让戒嗔替他作证。
有一天,戒傲在吃西瓜的时候又一次提起戒尘尿床的事情,智恒师父忽然嘿嘿地笑起来。他说,戒傲呀,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经常尿我一身的。
戒傲从此再不敢提戒尘尿床的事情,因为戒尘已经有了反击的武器。
我们耻笑别人缺点的时候,时常忘记想想自己是否也有同样的缺点。
第57个 远处的花盆
六一节的时候,镇政府安排了一场演出,因为两个小师弟戒痴与戒尘也要参与演出,所以在演出的前几天,戒嗔特意和智缘师父下山去,事先看看表演节目的场地。
演出的地点,就设立在镇中心的广场上。这次演出是近几年规模最大的一次,镇政府特别重视,专门派人去附近的乡镇贴了告示,早早地就开始进行演出场地的布置,我们去看的时候,已经有一位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在指挥一些工人布置场地了。
那位镇政府的工作人员程施主就是向智缘师父提出邀请的人,和智缘师父也算熟悉,见我们到来,便热情的来招呼,当知道智缘师父的来意后,程施主笑着向智缘师父打包票。他说,这次活动主策划人和监督人都是他,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我和智缘师父对这位程施主有些了解,我们知道他办事一向很认真,既然由他策划的活动,理论上不会出什么问题。
远处有几个施主拉来一辆板车,车子上放着很多栽种着鲜花的花盆。车子拉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程施主指挥着几位工人往演出台前摆放鲜花,原来是这些花是特意为演出会场准备的。
我们又站了一会,觉得也没有什么要做,便打算回寺去。
听见程施主正大声指导着工人们放花,那些工人把花盆搬来搬去,认真的程施主却始终对花盆摆放的位置不满意。天气已经挺热了,我们看到工人们满头是汗。
智缘师父轻轻拍拍程施主,程施主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智缘师父。
智缘师父对程施主说,你随我来。
智缘师父向后走了一段路程,程施主跟在他后面的。智缘师父停下脚步,转过身指着那些放花的地方对程施主说,现在再看花盆还是觉得像刚才那么不顺眼吗?
程施主回答智缘师父,仍然有些不顺眼,不过已经感觉好多了。
智缘师父又向后走了一段路程,然后又问程施主,现在再感觉一下花盆是不是还不顺眼呢?
程施主回答说,站远处看已经没有觉得不顺眼了。
对事情认真是一件好事,但过度认真的纠缠在其中真的有必要吗?
适当的站在远处看待问题,或者就能宽容点对人和对事,如果这样还是不能做到,那么不妨把目光放得更远一些吧。
第58个 放生的鸟
这段时间每个月一号左右寺里进香的施主特别多。有很多来寺里的施主说,他们是去马家镇参加放生大会的,顺便来寺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