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长篇纪实文学)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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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迁徙(长篇纪实文学)完整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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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身此地,一种受人欺骗后的愤怒和被抛弃的孤独及恐惧一下笼罩了先遣队员们,几十号小伙子神色惊惶地打量着周围,继而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接着,有人哭 泣。先是几个人低声抽泣,这抽泣立即传染了更多的人,耸着肩头的抽泣很快变成一片由低到高的呜鸣,最后,大多数人都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中,有人呼天抢地地高声骂了起来:“他妈卖×,不是说这边每人都能分到十多亩良田吗?良田在哪里呀!” 

 “狗日的,还说可以抽黄河水浇地,哪有他娘的黄河水?” 

 “遭千刀的乡干部把我们骗到这种鬼地方来,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马连保没有哭也没有骂——他相信,要是乡长、书记们知道了这些破口大骂中的任何一句,准得扒了这些落后分子的皮。更重要的是,马连保觉得,共青团员是党的 助手,不能把自己混同一个普通老百姓,不能无组织无纪律地去骂政府骂上级领导——但他又觉得上级领导以欺骗的方法把村民弄到这种风沙蔽日、寸草不生的荒漠 里来也太缺德、太无人性了,今后,在这种既无地又无水的地方,叫人怎么生产?又怎么建设新家园?关中的父老乡亲们都迁来后又怎样生存…… 

 他感到一阵绝望和愤怒。对“上边”敬畏和怨恨的矛盾心情使马连保只能保持沉默,他呆呆地望着无际的大沙漠发愁。此刻,正是黄昏,火红的夕阳已向浩瀚的大沙 漠慢慢坠落,它的余辉将整个毛乌素沙漠染成了鲜血一样的颜色,在把一种凄美呈现给人们的同时,也把不祥的预感留给了这群来自关中的不速之客。后来,马连保 回忆说:当时,我心里充满了凄凉恐怖,不停地追问:老天啊,你是在暗示我们将血染这片沙漠吗…… 

 一直蹲在一旁默默无语的大队长魏来玉终于在面前的石块上磕掉烟斗里抽剩的土烟,站起身大声制止了:“哭够骂够没有?哭够了骂够了就赶快来同我一起弄住的地 方,否则,晚上只能住露天了!” 

 前来带路的当地人也搭讪说:“住露天可不闹着玩的,我们这里的气候是早穿棉袄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啃西瓜。能把人冻成冰棍……” 

 马连保等几个怕“被东成冰棍”的小伙子跟着大队长魏来玉干了起来,其余先遣队员也无可奈何地停止了哭骂,无精打采地一起建造住房。 

 住房是就地取材,当地政府已雇人在沙滩上挖了两个宽3米,深1。6,长10多米的大坑,魏来玉等几十号人在土坑的上方再铺上木棍杂草填上土,他们的“地下 宫殿”就算造好了 

 1956年农历8月25日的党报说“今年就修建了3400间房屋,这批房屋是按照陕西农民的习惯以一户一院修建的,窗户上还嵌着明亮的玻璃”,但事实是, 那个时期赴宁夏八个县建设新家园的74个安置点上的先遣队大多住在魏来玉他们建造的那种“地下宫殿”里。接着,以此为根据地,再打砖建房。只有到马太 沟**农场的先遣队才“有幸”住上犯人们迁走后遗弃的窑洞。后来,大量关中移民迁移到此地后,一个长5米,宽3米的窑洞里,中间拉上帘子,常常住两到三 家。虽然挤些,但同“地下宫殿”比,也算有天上人间的区别了。首先,那“地下宫殿”在采光、透气、防潮等方面都不能与地面的窑洞同日而语;其次是心理作 用:住惯了独家大院的关中移民住在“地下宫殿”里,他们总有“没死就被埋进了坟墓里”的感觉。 

 最糟糕的是1956年农历8月16日的那个傍晚,马连保等三十多个先遣队员还没来得及入住他们的新居,那些白天躲在草丛、石缝中忍受了一天酷热之苦的蚊虫 纷纷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嗡嗡地欢叫着拥入了充满凉意的“地下宫殿”。这些“非法入侵”他人住所的家伙逮住谁就叮谁,几个在“宫殿”附近方便的先遣队员也 被其毫不客气地顺便在屁股上叮了几口——那些比绿头苍蝇还大的长脚蚊虫不仅十分厉害而且毒性极大,经它们一叮,先遣队员们的脸上手上屁股上马上隆起了一个 个的大红包,奇痒难忍。 

 这阵势吓得先遣队员们抓起行装赶紧从“地下宫殿”里落荒而逃,一边拍打攻击他们的蚊虫,一边发愁。“妈呀!别说干活,连这蚊虫也对付不了,怎么办?” 
 一伙人正脚慌手乱地对付蚊虫,突然传来隆隆的雷声。大家十分奇怪:太阳还悬在天边,怎么打起雷来了?前来带路的当地人惊慌地边推大家边高声道:“快进坑道 里避避,大风来了!” 

 刚撤进“地下宫殿”,趴在“宫殿”门口的马连保等人发现:刚才还霞光万道的天空突然乌天黑地,风声大作,黄沙漫卷,一个个的大旋风铺天盖地而来,把沙包抛 上天,再扔下地。道路消失了,眼前的那些茅草、沙包消失了,整个月牙湖变得一片混沌。“地下宫殿”也风沙弥漫,伸手不见五指。接受采访时,马连保告诉记 者:那场劈头盖脸而来的风暴真像唐朝一首诗写的那样,大如斗的石头被吹得满地乱跑。 

 记者问,是岑参的“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马连保一拍手道:就是!就是!我的个娘耶,那风真是挂的个邪乎…… 

 不知过了多久,那场令马连保记忆到如今的风沙终于小了下来。“地下宫殿”里立即恢复闷热,那些疯狂的蚊虫也马上嚣张起来,叮得大家连蹦带跳地逃出“地下宫 殿”。 

 大风过后,一片狼籍。刚才逃进“地下宫殿”时没来得及拿走的行装不知被刮到了什么地方;铁铲、撮箕等工具翻着“筋斗”早飘然而去;一段“地下宫殿”被掀 开,顶盖上的木料“跑”到老远的荒滩上戳着,茅草则高高地飘荡在混沌的天空中再慢悠悠地落下…… 

 大家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问:刚才还晴得好好的,怎么说打雷就打雷?当地人告诉惊魂未定的先遣队员:“刚才那雷声是从沙包发出的,我们叫‘沙响’。出现这种 响声你就得小心了,这种风暴能把一个沙包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说到这里,当地人问:“你们看看,周围的沙包有什么变化吗?” 

 马连保等人一看不由吓了一跳:沙包都“搬家”了,有一个还“搬”到了“地下宫殿”五六米的地方! 

 有人惊叫:天呀!它如果“搬”到房顶,我们不就被活埋了吗! 

 当地人答道:在这里,风沙埋人是经常的。 

 当地人的话决非危言耸听。后来,在马连保所在的先遣队集体逃亡的那个毛乌素沙漠里,就常有逃亡移民被风沙埋葬的事情发生。马连保所在的先遣队集体逃亡一年 后,月牙湖边也发生了好几起风沙埋人的事。华阴南洛乡郗贤基的婶娘李枚去看她的女儿时突然失踪。村干部杨凤山带人四处搜寻。那天,搜寻到月牙湖边突遇大 风,一伙人连忙躲在一沙包后避风。风过沙停,眼前的情景把杨凤山等人惊得目瞪口呆:躲风的沙包被卷走了,就在原沙包的位置露出了一颗睁着恐惧双眼的脑袋, 大家上前一看,原来正是他们搜寻的李枚…… 

 吞没移民性命的沙“魔”从毛乌素沙漠越来越近地逼向安置区。原华阴县文王乡文王村王火尧(返陕后被安置在白水县冯雷镇白堡村至今)的父亲就是在离住房不到 一公里的地方丧命的。 

 王火尧回忆说:1956年,我的父亲王甲瑞带我们全家迁移到了宁夏陶乐县。1959年4月的一天早上,生产队食堂的管理员派我父亲到野外沙丘给食堂砍柴。 当时天气晴朗,非常闷热,社员们都穿着单衣在地里干活。可是,到了下午3点,突然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沙尘飞扬,到处一片昏暗,气温骤然降到了零下,冻得 直打哆嗦的人们连忙往回跑。 

 我们着急地等待父亲回家。到了傍晚,风停云散,但我的父亲仍未回家。全村社员便带着手电、马灯,分散在茫茫的沙漠中到处寻找,一直找到半夜,也没见到他老 人家。 

 第二天早上,人们接着在沙漠中寻找。后来,一个放羊人告诉我们:刚才他的牧羊犬在前边一个沙丘旁狂叫了一阵,那里可能有什么情况。大家跑过去一看,果然见 到了我的父亲。只见他冻得僵硬的尸体蜷缩着,头还埋在沙中,双手却张开着露在外面,可见他死前的挣扎和恐惧…… 

 7、绝地大逃亡 

 风沙过后,马连保等先遣队员围着那个前来帮忙的当地人不断地问东问西,有人问:这样的风常刮吗? 

 当地人说:“我们陶乐县风少,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他本想开句玩笑来减缓一下大家紧张的情绪,不想,这句玩笑却直接诱发了这次逃亡事件。有人听后 马上嘀咕:长年累月地刮这种风,被活埋是早晚的事! 

 被蚊虫叮得满身是包的人附和:“不被沙子活埋,也会被蚊虫咬死!” 

 “娘的,与其死在它乡当孤魂野鬼,不如把这把骨头扔到老家的土里!”这句极富煽动性的“心里话”像火星掉进了一堆干柴之中,马上呼啦啦地点燃了所有先遣队 员心中思乡的烈火。 

 “妈的,什么先遣队,我们是被人骗到这里来送死了!” 

 “哼,还他妈的什么安置地的生活绝对不会低于原有水准,这熊样,能和我们关中比吗?” 

 “让他妈的建设新家园见鬼去吧!” 

 “走,回陕西去!” 

 “走,不受他们的欺骗……” 

 用谎言编织的“塞外江南”的“道具”在1956年农历8月16日那个闷热的下午被大漠风沙和蚊虫彻底撕破。谎言被戳穿后,先遣队“兵败如山倒”。 

 先是一个叫马少堂的退伍军人背着魏来玉在几个先遣队员中嘀咕了一阵,接着,几个先遣队员分别又到更多的先遣队员中悄声商量着什么。当大队长魏来玉发现苗头 不对劲时,大家已从“地下宫殿”把行李拎出来,拍打掉尘土后背在了身上…… 

 傍晚时分,一支由关中开赴银川地区月牙湖“建设新家园”的先遣队在到达安置地4小时不到便彻底土崩瓦解——35人中有33人决定自行返回陕西。三门峡移民 史上的第一个集体大逃亡开始了。 

 这次逃亡显然太仓促,临到出发前,才有人突然问:“我们该怎样走?” 

 这支无头苍蝇一样的队伍这才想起,“是呀,该从哪里走呢?”马少堂拿出一张地图给大家比划说:“走来时的路,车站不会卖给我们车票,一路上还有人拦堵逃跑 的先遣队员,这条路肯定走不通。我们陕西在东南方向,要回去只有一条路:穿过陶乐北边方圆500多公里的毛乌素沙漠,转道山西,再进入陕西……” 
 马少堂的分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对,穿越沙漠回陕西!” 

 马少堂说:走沙漠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多作准备。接下来,大家便开始分头准备电筒、伞、水。 

 就要出发了,见马连保仍楞在那里,同队的杨来喜催道:“连保,还犹豫啥?赶紧准备走吧。” 

 傍晚那场风暴的惊吓和身边那些赶不走打不完的蚊虫本来也动摇了马连保“扎根宁夏建设新家园”的决心,但大家真的嚷嚷着要回陕西时他仍吓了一跳,“我们都是 党团员,我们是华阴派来的先遣队员,怎能说走就走?” 

 杨来喜朝他吼道:“不愿走就留下等死吧!” 

 三十多号人都背上行装出发了,魏来玉仍一声不响地蹲在地上,埋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着土烟,好像眼前发生的集体逃亡与他这个**党员干部,与他这个带队的大队 长毫无关系一样。 

 此时,最着急的当数马连保。这个大队长唯一的同盟军真想冲上去揪住他追问:“你为什么不阻拦?你还记得自己的责任吗?大家都逃了你难道就不怕乡里处分 你!”但魏来玉的麻木不仁和无动于衷使恨其渎职、怒其不作为的马连保失去了追问的勇气。一旦没有了胆气和勇气,马连保要坚守月牙湖的思想防线也就彻底崩溃 了。他抓起行李朝已经上路的逃亡者们追去,“等等我!” 

 魏来玉的最后一个同盟者“反水”了。 

 一伙逃亡者刚走出不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魏来玉严厉的吼声,“都给我站住!” 
 逃亡者们吓了一跳,以为大队长要阻止了,大家暗暗攥紧拳头,准备给他一个迎头痛击。但回头一看,只见魏来玉扛着一袋面粉拿着三个洗脸盆飞快追上来边塞给逃 亡者边说:“不带上吃的和煮饭的东西,想饿死在沙漠中吗?”接着,他把一包火柴塞给马少堂并吩咐,“你要带好他们,沙漠里不要走散了,大家要相互照应!” 说完,背过身去挥挥手,声音哽咽地说:“走,快走!” 

 大队长的举动使得逃亡者们不知所措,一行人站在呼呼的风沙里默不作声,过了很久,马少堂才呐呐地说:“大队长,我们,我们一起逃吧!” 

 其他人也附和道:“大队长,走吧,何必在这里送死!” 

 “大队长,走吧,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一直背过身的魏来玉猛地转过身时,一行热泪已夺眶而出,他猛地一挥手,声嘶力竭地吼道:“滚!滚!都他妈的快滚!” 

 一群逃亡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把孤独的魏来玉留在了茫茫的大漠里…… 

 后来,在追查这次逃亡事件时,魏来玉没有推卸责任,他在交代中写道:“我不想让大家遭罪送死,因为他们还年轻。” 

 然而,当时,年轻的逃亡者们并没有谁去揣摩魏大队长给他们放行的动机,更没预料到大队长给他们的面粉和脸盆在进入绝境之时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当晚,借着明亮的月光,34名先遣队员像一群漏网之鱼,一进入沙漠就是一阵狂奔猛跑。马连保告诉记者:“我当时的感觉是终于脱离苦海了,心里老背诵着‘秦 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将还’之类的诗句”。 

 进入沙漠后,马少堂用在部队强行军的经验对手下的三十多位同伴宣布了这样的计划:用一天一晚的时间跑完近300公里的路程,这样,就可以穿过500公里毛 乌素沙漠的中心地带,在第三天早上到达有人放牧的沙漠北部。这位复员军人的纸上谈兵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一是他用训练有素的部队战士的标准来要求这群经 数日车马劳顿之苦后已疲惫不堪的逃亡者;二是他把陆地行军的速度搬到了处处都暗伏着凶险危机的沙漠之中。 

 且不说人非机器,不可能保持每小时13公里的速度,也不说这群生存环境优越的关中人没有行军经验,单是沙漠里行走的艰难就很快使这群关中逃兵溃不成军。马 连保回忆说:“沙漠无路,脚下如雪地一样松软,踩下去却又极难拔出,行走时最忌讳疾走快跑——那样,不仅不能达到快速的目的,而且还会很快耗尽体力。” 

 果然,跑了不到两小时,一伙人便汗流浃背,浑身发软。于是,他们开始扔东西。先扔被盖,再扔棉衣,最后,全都扔得只剩下一件衬衣和一条单库,有的甚至只穿 一个背心。扔掉行李虽轻松了许多,可走一段后乏力的双腿又迈不动了,大家便停下来歇息。刚坐下,问题又来了——晚上,沙漠的气温急速下降,扔掉了衣服被盖 的马连保等人很快被冻得瑟瑟发抖。在寒冷的黑龙江当过兵的马少堂赶紧叫醒刚坐下就呼呼入睡的同伴,“起来!起来!不能睡。这样会出事的!”大家睡眼惺忪地 爬起来,被马少堂连吼带赶地逼上了饥寒交迫和困顿不堪的行程。连续不断地行走使得一行人越发疲惫,步子越来越沉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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