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时有点恍惚，以为自己在目睹一场校园欺凌，而不是灵骚现场。
“别、别打了……”更让他懵住的是，它居然回话了：“他们几个用笔仙把我招来，连一根香烛都没有！我让他们付出点代价也很合理吧？还有没有人性了！”
“听上去很合理。”
“对吧？现在的小年轻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姚羽惊悚地发现，女鬼接了话柄开始抱怨起来：“我都在这住了十多年了，每隔几天就有学生来探灵，你说我现身吧，吓到花花草草多不好，不现身吧，又让小朋友们失望了，唉，像我这样外貌姣好的灵体一般不会轻易现身的，都怪这家伙，太美味了，换你饿了几十年，突然搁一碗红烧肉在你面前，你也会受引诱的吧？我只是犯了天底下妖魔鬼怪都会犯的错啊！”
她越说越委屈，掩脸哭泣起来，脸上的肉就绷不住了，混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行了，我又没说要收你，”被她哭得心烦，姚辞松开手：“这家伙是被同学逼来的，打扰你清静去找那俩熊货去，这个是我血亲，我要带走他。”
“……灵师有命，岂敢不从。”
女鬼嘴上应道，回头一张烂脸挟幽带怨地深深凝视着姚羽，下一秒便消失了。
姚羽被那一眼看得浑身发软，心脏狂跳不止。
看出了他的异样，姚辞想了想，宽慰道：“别怕，那姑娘卖相是差了点，也没多吓人，你可以想象下，她刚刚看着你时，其实跟被端走了夜宵的心情相差不远，这么一想，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
不说还好，姚羽听了这话，胃里一阵翻滚，哇一声别过头就吐了一地。
姚辞很有耐性地站在旁边等他吐完，他从校裤裤袋中摸出一包湿纸巾，抖着手把嘴擦干净了。
“吐完了？”
“嗯。”
“那走吧。”
在发生了灵异事件之后，这种姐弟间很正常的对话并没有为姚羽带来多少回归现实的安全感，他眼角下垂，一对眼睛看上去柔软又明澄戳人，这时迟疑又依赖地快速抬眸看了姐姐一眼，便微微低头站起来跟着她走。
‘弟弟’在想什么，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就能推测得到，姚辞却没把心思放在上面，一边陷入了思绪一边领着他离开。
第3章 ＇003＇
解决了两件事，早就过了放学的时间，两姐弟一起回家，各怀心思。
姚家家境不错，然而和许多双职父母一样，丰厚收入背后是极少的休息时间。
因此，即使女儿身上伤痕处处，下班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半的爸妈都没有发现，给更多的零用保证儿女能叫外卖就觉得尽了责任。
今夜也不例外。
姚羽问了姐姐今晚想吃什么，姚辞无所谓，他便叫了披萨外送，普罗旺斯风情披萨与芝香珍鲑贝柱焗饭。
一送到她就被浓郁的奶香吸引住了，一边大快剁颐一边感叹科技的进步，每次转世都过得更舒适了，从前位极人臣，把少帝拿捏在手心，光是侍候她进膳的丫鬟就有十人，那时候的膳食│精细之极，但比起现代食品……还是差远了！
芝士焗得微融，与饭粒交缠在一起，一囗下去全是鲑鱼和扇贝的海鲜风味，任她权势滔天，都是尝不到的。
“好吃吗？”见她埋头苦吃，姚羽微怔：“平日姐姐半碗都吃不完。”
“好吃呀。”
对於这顿晚餐，姚辞非常满意，吃饱之后，她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嘉许：“办得不错。”
……摸不着头脑的弟弟一脸呆滞地目送姐姐回房。
房门一关上，姚辞伸了个懒腰，舒展四肢，下午被揍的那顿可真狠，疼得不得了，幸好原身是个被打惯了的，抽屉里常备活络油，她拿出来倒了些许在手心，坐在床上往伤处使劲擦，擦到发热，岂是酸爽两字足以形容。
七次转生，这次依然毫无灵力。
这身体的灵脉跟灵骨都是完好的，可惜了，转生到它身上的是她的灵魂。
天赋看灵骨，后天看灵脉，能够无限转生的她比任何妖怪都活得久，掌握了无数修炼的密法……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她用不着，也不可能便宜了别人。这可是关系到滔天的力量，谁不想一人掌握？她今天敢教徒弟，等到教完了，她就活到头了，就算转世，也会被继续追杀，或者更坏，索性把她关起来，无穷寿命，无边寂寞。
从天地初开到现在，她只收过一个徒弟，而事实证明，背叛很简单。
这次定要把那小兔崽子抽皮剥骨，教他重新做人。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籍以减轻身上的疼痛。
这时，响起一阵扣门声，以及一把怯怯的声音：“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嗯，进来吧。”
门外的姚羽深呼吸一下，一推开门，顿时涨红了脸。
原因无它，上一世姚辞穿惯了宽松性感的衣袍，她一打开衣柜，全是两件套的睡衣睡裤，她便挑了件棉毛布的白t套身上，堪堪遮住臀部，这时坐在床上，曲起一只腿，春光无限。
下一次，他的目光便落到姐姐胳臂大腿上的青紫痕迹，心脏便狠狠抽动了一下，什么猜疑不安都抛到九宵云外，只剩下心疼和自责。
“有话就说呀，呆在门囗干吗？关门进来说吧。”
姚辞挑过去一抹好笑的眼神，后者关上门，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椅上。
她全部接收了原身的记忆，过滤掉那些晦涩隐暗的情绪，只剩下这个小尾巴一样的弟弟，老实说，他比他姐姐坚强多了，明明很会念书，却因为担心内向的姐姐而和她填了一样的志愿，上了一间band3的烂学校。
港城学校分三个等级，band123，阶级分明，成绩说话。
姚辞恩怨分明，何况人生在世，没有跟班成何体统？有一个萌萌哒马仔跟着，走路都威风，她上下打量姚羽，已经把他划进自己的所属物范围，颇为满意自己第一个跟班的精致皮相。
“姐姐，你身上的伤……”
“我揍回去了。”
姚羽被这么彪悍的姐姐吓了一跳，抿抿唇：“你到底是谁？我姐姐的性格我最清楚，她根本不敢反抗别人，还有今天下午……那个女鬼说的灵师，你是用了什么方法侵占了我姐姐的身体吗？！”
他越说越激动，拳头攥得死紧，双眼红红地瞪住她。
姚辞转过头，一边替伤处擦药，一边胡说八道：“乱说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都什么时代了，二十一世纪，我们是长在五星红旗下的好青年，不能老是神神叨叨的，要相信科学的力量，知道吗？”
“你是不是人类？！”
“当然是了，有心跳有体温有影子，”她偏了偏头，唇角挑起风流的弧度，挺了挺胸：“要来感受一下吗？”
姚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这句荒唐话连消带打得瘪了下去，说不过对方，他沉默片刻，倏地发难扑上去，捉住她的手腕，冲力之大，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倒。
“你到底把我姐姐怎么了？”
声音压得凶，但捉的位置避开了瘀青，见她往后倒，又用手垫住她的后脑……姚辞有些好笑，一眼看出了他色厉内荏，悠然道：“你真想知道？”
他点点头。
“我没把你姐姐怎么样，事实上，我就是你的姐姐，类似人格分裂而已，”她翻了下原身的记忆，把符合科学的说辞拎出来胡说八道：“长年累月的殴打和欺凌，令她生出想要被拯救，被保护的渴望……所以有了我，但是今天被打得有点惨，她不想活了，就把主人格的位置让了出来，懂吗？”
姚羽愣住。
长年累月的殴打和欺凌……
都是他，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姐姐！都是因为他的无能，所以姐姐才会不想活……泪水充盈了眼眶，她头一偏，避开了滴落的透明眼泪，她坐起身，轻轻挣开了他不成样子的箝制，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
“你以为放弃了去好学校的机会，陪姐姐一起上学，就能让她安心，可是你有真正保护到她吗？”姚辞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却句句刺在他的软肋：“你瞧，这一身的伤痕，每天住在一起的你清晰闻到姐姐身上的药酒味，但你无能为力。”
“……我打不过他们……”
姚羽哽咽了一下。
其实也的确不能怪他，从弟弟的角度来看，他已经尽力了。
不过姚辞在达到目的之前，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这就好笑了，既然没这能力，你又囗囗声声谈什么保护？对我这个疑似的外来者倒是勇敢得很，为什么？因为我看上去好欺负？因为我是你姐姐，你心里也是怪她的吧，为什么不敢反抗？为什么？”她的指尖刮过他的脸颊，按在嘴唇上：“你也应该高兴才是，你姐姐已经死了，换来了一个凶悍的怪物……开心点，笑呀。”
“不是这样的，姐姐对我很好，我不想她死，你把姐姐还给我好不好？”
少年泪流满面，哀求地看住她。
“真狡猾，这世上的事啊，不是你想，你不想，就能如你的意发展的。”
姚辞挑起一抹残忍又怜悯的笑，俯在他耳边温柔劝说：“你姐姐已经不会回来了，不过我呢，这一世勉强也能说是你姐姐，怎么样？要不要乖乖听我的话？”
“……”
原来的‘姚辞’确实是回不来了，本就是她的一部份，只是在她醒来前代她使用这躯壳而已。
所以她拥有她所有的记忆，包括这个弟弟的所有弱点，她并不想要伤害他，毕竟每一世的血亲都是缘份，但她习惯了他人的服从，所以适当的敲打是必须的。
姚辞接受了原身的记忆之后，发现现代人对她这种程况称之为‘穿越’、‘古穿今’，动辄小心翼翼惟恐身份被看破……实际上哪有这么复杂？dna和指纹不出错，就算姚羽在街上大叫她是妖怪，都没有人会把她绑起来烧。
要说以前，黑巫术妖术层出不穷，夺舍不是稀罕事，那倒还需要小心谨慎。
姚羽低下头：“我一直都很听姐姐的话，不论姐姐变成什么样子……”
“真的？不论姐姐变成什么，你都听话？”
“嗯！我听姐姐的。”
“唔……好孩子，乖。”
见他服软，她伸出双手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温暖的体温传导到对方身上，她唇角微扬，眼里却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第4章 ＇004＇
人生在世，便有许多事情要面对。
港城有十二年免费教育，九年义务教育，年方十六的姚辞不论里头藏着何等苍老的灵魂，都是要去上学的。昨夜姚羽听她说了一晚上的‘玄幻’故事，在她循循善诱之下，对她的转世说法深信不疑，於是便很奇怪：“姐姐，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当然，我喜欢学习知识，”姚辞步伐轻快：“知识等於力量，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想想啊，如果你懂得不够多，别人糊弄你，你也不知道，反之，如果你懂得够多，就能去糊弄别人了。再者，你跟人讨论问题，不能光画大饼，有了知识，你就可以说，这块大饼是用面粉，淀粉还是小麦粉做的？里头有鸡蛋、芝麻、青椒和小葱……没有知识，寸步难行。”
姚羽比原身聪明得多，只是对於人性有些孩童的天真，这时一点即明，向姚辞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姐姐，你以前很讨厌上学的。”
“以前她上学是被人揍，当然讨厌上学，现在我上学是揍人，那肯定不一样。”
姚辞说得轻描淡写，他却不放心，奈何俩人年龄有别，不同班，他再担心也只能在心里祈祷。
他的担忧并不全无道理，事实上，昨日姚辞在女洗手间里暴揍李可人的事，已经传遍了全级。被个废物狠揍了，她是嫌丢人不想说出去的，但奈何脸都被打肿了，一回课室人人都看得见，她索性全部说出来，就说垃圾发神经，可能被打疯了。
“可人你的伤还没好啊。”
“艹，别提了，”
李可人悻悻瞪了苏澄一眼，她昨晚使劲凉敷脸颊，连用鸡蛋滚脸这种偏方都用上了，但仍可看见痕迹，谁提谁炸毛。
“咱们班花被个疯子揍了，这场子肯定得找回来啊，宝贝你别不高兴，待会哥让她跪着给你磕头认错。”
苏澄是班里的头儿，与外面的混混有来往，风头就比其他坏学生更足，他喜欢李可人已是公开的秘密，这时有机会献殷勤，他恨不得把牛皮吹上天：“我倒很好奇，她是怎么发的疯，能把你们三个打得那么伤。”
有人替自己出头，李可人唇角微勾，这一勾就扯动了伤处，疼得她呲牙咧嘴地别过头，提醒：“你别说，她昨天那样子，真有点邪门，跟疯狗一样……”
“再疯不也是个女的。”
苏澄不以为然，他在街头打的架狠多了，那都是抡铁棍的，李可人跟俩跟班是伤得惨了点，但都够不上要进医院的程度。再说了，女生打架再疯，力气也比不上男人。
话音刚落，他方才提到的人，便出现了。
当姚辞踏入课室时，便感觉到来自四方八面的打量目光，不怀好意地聚焦在自己身上，教人头皮发麻，如果原身每天上学都要面对这种目光洗礼，压力过大导致崩溃也不能怪她心灵脆弱。
然而换作现在的‘姚辞’──
顶着一众小儿科恶意的她脸上微笑依旧，管你怎么看她，她都觉得你在顶礼膜拜她的英明神武。
若她是个言情小说的女主，这时候的形容就应该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的高傲微笑’……然而这种微笑出现在姚辞身上，就惟有‘无耻’二字颇为贴切。
此时，姚辞照着记忆走到第三行中间突兀地空了下来，原应放着自己桌椅的位置，想必是被人搬走了，正当旁边讥笑声四起的时候，她平静地转头把邻座的桌椅拽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
这是何等厚颜无齿之人……
“垃圾姚，你没看好自己的座位就自己去校务处要一套，拿别人的算什么啊？”
“哦，他不是也没看好自己的桌椅吗？那待会就让他自己去拿啊。”姚辞偏头看向允泉轩，一脸‘孩子你咋这么不懂事’的宽容解释着：“既然桌椅是自己不看好就会自动消失的，那我只是跟着规矩来办呀，还需要我跟你重新说一遍吗？你下次可要记住了，不要什么都问你爹，这样爸爸也是很烦恼的。”
强盗逻辑，是指根本讲不通，强词夺理、蛮不讲理的思维方式。
面对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兼羞辱，憋了半天就蹦了一串脏词儿，踏前两步气势汹汹撸袖子作势要揍人。
这时，姚辞压根不吊他，自顾自地翻开书包里的数学书看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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