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请来大夫为我治疗,自然查不出什么,开了几付药。看那些黑泥汤,我实在不知喝下去会不会死人。虽然当世有几位名医,甚至医圣张仲景和医神华佗都是这个时代的,但眼前这位不是啊,我说什么也不肯喝。孙尚香来了,对我好言安慰,逼着我把那药服了。听到我夜夜噩梦,居然把我接到她那里,与她一起睡。
晚上一觉醒来,看到她正满脸温和,柔情无限的望着我。那一刻,她的面容是那么美。
我说道:“娘,你别离开我。”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什么,你叫我娘!?”她又惊又喜。
“是的,娘亲,不要离开我。”
孙尚香紧紧把我抱在怀里,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放心,儿子,娘不会离开你的。你这样听话,这样懂事,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听了这句承诺,我放下心来,安然的睡去了。
这一夜,居然再无梦。
这天,我正和小丫头环儿在台阶上玩单腿跳,那环儿边跳边笑我的笨拙。忽见孙尚香的贴身侍女孙凤急急忙忙从侧门奔出去。我笑道:“这丫头跑出去抢包子么,这么急。”环儿也笑:“是啊,平日里她可是总吹自己稳定得体,是夫人身前是得力的人呢。”我忽然一惊,几乎从台阶上滚下去,幸好环儿扶住我。但我已是脸色苍白,心跳不止。环儿急道:“怎么了?”我说:“快,随着她去。”
两小穿堂过院,来到侧厅之前。家人主厅是父亲用来议事的,但他久在军中,极少使用,大多时候只是个摆设。而侧厅是父亲用来处理日常事务或与爱将商量事情用得,家中来了重要客人一般也会用它。
孙凤奔走甚快,已进了侧厅。侧厅附近此时几乎没有人在,我向环儿做了个杀鸡抹脖子边的手势,让她不得出声,两人悄悄跑到窗口偷听。
正听到里面孙尚香惊讶的声音:“什么,母亲病重!?”
听到这四个字,我登时知道,周善来了。
这个周善原是孙策身边的将领,擅长穿房入户,胆量也极大,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骗孙尚香回东吴的。
对于他的计策,我原想告诉孔明或孙尚香,但一想他和她一定都不会相信,我不过是个娃娃,谁能重视我的意见?于是我想了一条计策,专门安排了一个叫小九的小厮在门房守着,发现东吴来人就立时先来告诉我,我就立即先装病,让孙尚香离不开我。可是,这该死的小九根本报告,这些人就已经来了,可恨啊。
就听里面一个粗豪的声音低声道:“郡主,自你离开东吴之后,国太日夜思夜,忧心成疾,终于病倒,连日来吴侯日夜在床头守候,奈何国太体虚,群医束手,我来之时,国太已然不进水米,只是思念郡主,向北连呼郡主小字。吴侯见此,把我叫来,告诉我说,你速去荆州,请回郡主,若回得早,还能母女团聚个一日半日,若来得晚,只怕……”
周善一边说,孙尚香一边哭,听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哭道:“母亲--”
我在外面,恨死了这个周善,想不到这个人说起谎来,比说实话还要实上三分,片言数语,他自己都哽咽了起来。若不是我早知真情,只怕已给他骗倒了。
周善继续道:“吴侯还说,他知道刘皇叔正在西川,若是怕阿斗无人照看,又素知郡主与阿斗母子情深,便请夫人带阿斗一同前去,国太年老,亦是念叨过阿斗无数次,说不定见到你们母子,一高兴,病就有几分起色。”
孙尚香一边听一边哭一边应:“好,好,我这就去收拾。”转身复道:“只是皇叔引兵远出,现在荆州关云长主事,我要回家的话,照理还应先和他说一声。”
周善说:“不行,诸葛亮那个人一心只有计谋,哪有什么人情在,要告诉他,他一定说要报告刘皇叔才能走,西川路远,一来一回,不知要等多少时候,只怕国太等不得了。”
孙尚香心中慌乱,竟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他一定会这样说的,可是,可是,如果不告诉他,只怕路上多有阻挡,不能回去。”
周善说道:“大江之中,我早已备下船只了,现在只请郡主随我们上车出城。”
我一时大急,推门便进房,急道:“娘,您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孙尚香见我,不由一愣,一旁周善已是一把将我抱在怀中:“郡主,快走吧。”
我拼命挣扎,叫道:“这是东吴之计,他骗你的。”一句话未说完,小小身体被周善轻轻一揽,几乎喘不过气来,我面色胀红,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把目光救助的目光死死盯着孙尚香,看她信不信我的话,还记不记得与我的约定。
孙尚香哪里相信我的话,竟不看我,吩咐丫环道:“快快准备。出门上车。”
丫环孙凤听命而去。孙尚香以兵法治闺,行动迅速,一时早已安排妥当,一行三十余人,各乘车马,腰悬刀剑,出得门来。其间我心中念头急转,想通知孔明,擒拿周善的办法。可是自我入室,那周善便紧紧的看住了我,好象我比孙尚香还要重要。原来,孙权早定下了以我来换荆州的计策,此时他看到我行为古怪,眼睛乱转,一语道破他的天机,不由更是心下警惕,此时身在荆州,如处虎口,一向小心的他自然不敢稍有怠慢,盯着我的眼光中竟然带着杀气。若是我再年长几岁,或许能想到他此时绝计不敢杀我,但五岁的我看到他的眼神,心中登时一片茫然,把什么念头都丢了。
临出门时,我乘周善安排,向院中看去,只见环儿藏在角落,偷偷看我,我向军师府方向望了一眼,她点点头,悄悄溜走了,我放下心来,随众出门。
本以为出门时,孙尚香会与我同车,而让周善在外乘马,这才是合身份的做法,哪知道,那周善全不顾自己将军的身份,抱了我便钻入车中。孙尚香却上了另一辆车,其间孙尚香简直蒙了,在周善的巧舌之下,怎么安排怎么是,她眼望江东,心思早飞到柴桑去了。
这也难怪,她的性格很象孙策,刚直豪迈,输于心术,比孙策还要大略。在柴桑时,就被父亲以周瑜加害为名,几句话骗得回了荆州。那样大事她都不加核对,何况此时。
周善此时盯着我,说道:“小公子,你说,会不会有人拦我们?”
我不答。
他说道:“其实,便有拦截,也是无用。来荆州之前,吴侯便已修下国书,随意阻拦于我,便是疏离这孙刘两家情谊。更有郡主英风,只怕是孔明来了也得避之一二。更何况,实在到了万般无奈之即,小将为逃性命,说不得或要委屈小公子,将剑放在小公子肩头,我看谁还敢拦我?”
他见我古灵精怪,竟把我当成敌手,一面说话分我心神,乱我思路,同时也把话说清,让我再不抱幻想。
我知他此言不虚。我这个孙权“舅舅”为了荆州,早把一双绿色的眼珠子都想蓝了。这个计策定得是天衣无缝,看周善的眼神,也是一个足智多谋,心狠手辣的主儿。关键时刻,难保他不作出这样的事来。
此时我也不看周善,只把希望寄托在赵云和张飞身上。
第六章 历史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我是阿斗,我不用人扶
这一行人行得均快,转眼间离开荆州城,来到了沙头镇。江边上五条商船一字儿排开,船上都是些精壮的汉子,个个目光如隼,动作快捷,皆是久经战阵的精悍之士。
一行人入船,忽听岸上有人叫道:“慢些开船,容我与夫人栈行!”声音宏亮,直如凤鸣九天,距离虽远,却稳稳传来耳边来。
我心头莫名其妙的一松,赵子龙果然如历史上发生的一样,如期而来了。这在一路上,我还在担心,这些未发生的事,会不会还巡着原来的轨迹。现下看来,截斗夺江之事,还不会变更。
耳听周善在舱外大喝:“你是什么人,敢挡主母去路!”此时他不再叫郡主,而呼主母,显是以父亲的身份来压赵云。说话间,一连声叱令军士开船,桨橹齐动之间,耳声得兵器声连绵响亮。赵子龙积威之下,这些人竟是避之如虎,距离虽远,已是如临大敌一般。
此时风顺水急,大船随流飘荡,有似御风而行。赵云的声音沿江而来:“夫人要走,末将不敢阻拦,只是有一句话要当面拜禀。”
周善不睬,只催船速进。此时他忙于应咐赵子龙,无暇顾我。我来到孙尚香身前,叫道:“娘,你真要离开我么?”
孙尚香眼圈通红:“阿斗,我不知道。我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母亲的的病,又怎能不顾?”
“那是他们骗你的。”
孙尚香望着我,似乎想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叹道:“纵然是骗,我却不敢冒这个险。”
听了这句话,我才知道我多天真,而孙权这个计策又是多高明,他早把一切都算准了,就算是孙尚香明知是当,却也不能不上。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费力气。我记得为了回东吴的事,赵云、张飞与孙尚香撕破脸面,将她逼到要横剑自吻的境地。这又何必呢?
当下我说道:“娘,你没有践前时之诺呢。当然,您不用说,别看我小,我都明白的。您既然不肯回荆州,孩儿也不敢去江东涉险。只好离开了。”
孙尚香一惊:“离开,你怎么离开?这里有娘亲在,你绝不会有风险的,娘会用性命来保护你。”
此时我感到,孙尚香比我还要天真。没经过风雨的她,根本不知道,她的亲兄长孙权当年为留父亲,早就颁下杀她的命令。在这些英雄的眼中,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我淡淡的笑一笑:“娘,你该明白,那没有用的。”
孙尚香看着我,似看一个奇怪的生物。或许是我的样子吓住了她,或许是她一时转不过弯来,她不再说话。船外不时传来赵云的呼喝声。
“娘,孩儿还想与您定一个约,您看如何?”
“约?定什么约?”
“回到江东,保重自己,我,会接您回来。”这句话,我说得斩钉截铁。话一说完,我便向外走去。
船外呼喝连连,弓弦响动,惨叫不止,竟是赵云独自一人杀上大船。此时他手持青釭宝剑,杀气凛然,逼得吴兵连连后退,当真是英雄神勇,天下无双。他当年带我杀出长坂坡时,我还没什么记忆。这些年除了年节相聚之时,这些大将多在外征杀巡守,极少相见,纵然相见,也是一脸温和。此时见到他英雄本色,我不由心动神摇。
赵云见我,也是一惊,几步上前,叫道:“小主人。”一时竟呼吸急迫,眼中含泪,目光里又是关爱,又是激动,又是欣喜。
当年他从百万军中救我出来,我二人各自心间情份已自不同,此时亲人相见,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强敌在侧,不该因孙尚香离去而当众哭泣,却也不由眼睛通红。
“四叔,侄儿年幼不省事,让四叔担心了。”片刻后,我终于宁定下来,做出符合身份的举动。其实,赵云比父亲要大,但父亲是主公,赵云一直以奴仆自居,刘关张桃园结义,父亲一直呼赵云为四弟。
赵云竟视周围诸人如无物,一把将我抱住,上下观看,看我是否受了伤。我是刘备独子,便是当然的少主,在他心中,远比孙尚香重要的多。但明明已经故做老成,摆出小主人的身份,怎么他抱我还象抱孩子?是谁说的只要我这种身份的人一张嘴,便能让诸雄伏首,扭转乾坤的?
周围诸人不由尴尬,想要上前,却慑于赵云之威,不上前,又自觉难以交待,一时间僵持不下。
此时周善在后舵,将船棹正,顺水直下。我们越来越向东南行去。
赵云心中大急,看看滔滔的大江,又低头看看我矮小肥胖的小体格。我被吓一跳,知道他起了跳江的心。可是这江水冰寒,水深滔急,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喂了大鱼可就不值了。我急道:“四叔莫急,三叔会在前面。”
赵云一愣,问道:“你怎知道?”
我道:“莫问我如何知道。片刻三叔来,你拦住他,莫让他杀了周善。孙姨娘回家探母,父亲不在,谁也拦不得,她的刚烈性情,想必四叔是知道的,若逼她个好歹,岂非陷我于不孝?还不如通放他们过去,也好有个转环余地。”
赵云听着我说话,脸上越来越惊,到后来用手触我额头,问我道:“你还是阿斗么?”
不一刻,下游一溜儿船只横锁江面。当先一条大汉,正是张飞。他一声大喝,上船便奔向周善,眼见便周善人头落地。赵云飞身上前拦住。张飞环眼怒睁:“子龙,为何拦我?”
赵云只把目光看向我。
我小跑上前,赵云在一边护持着,没办法,我个子小,及不上别人的大腿,在船上走路也不稳,总要摔倒。仰头说道:“周善,你们骗我娘回东吴,娘思母心切,以死相胁,我拦不得,但是,你要告诉孙权,善等我娘,过不多时,刘家必来相迎。”
周善虽自负勇力,却也被张飞无双的霸气惊住,听我说话,只得连声答应。
我向舱中道:“娘,我们回去了。到东吴好生扶侍我外祖母,斗儿在这里给她老人家请安了。”说罢我跪在船头叩了个头,转身随张飞赵云离去。
舱门忽开,孙尚香奔出,眼望着我,大叫起来:“斗儿!”
我回首道:“娘!”眼泪便流下来。
周善死里逃生,驾大船如飞逃窜。我眼见那船影帆杆逝于天际,不由悲从中来,大哭失声。
张飞将我抱在怀里,大手抚我背:“莫哭,莫哭,适才还象个大人,怎么这一会儿就成了孩子。”
我把脸贴在他坚硬冰冷的铁甲上,哭得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在荆州家中。
家还是那个家。院落还是那个院落。
只是,再也没有孙尚香那时而果敢,时而柔细,时而狡黠,时而欢快的声音。
院子里,也再没有曾经让我恐惧的刀枪撞击声。
我走在院子里,来来回回。
眼前不时闪现出孙尚香叫我斗儿时的情景,不时闪现出那大船桅杆没在天际的刹那。
从此,我将是孤独一人。
算了,我还没有成人呢,学人家什么感伤。
第七章 张机
我是阿斗,我不用人扶
费尽心力也没有留住孙尚香,我不由得对自己的能量产生了怀疑。
有人说,历史的走向就象是一条大河。个人不过是其中的鱼儿,大多数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个别几个跳动一下,看到水面,自以为得到了真谛,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其实,再怎么变,依然是在这条河里来去,依然无法变更河流的走向。
也有人说,历史是由一个个偶然形成的,只要其间的一点发生变动,就似触动了多米诺骨牌一样,发生雪崩般的后果。一只蝴蝶翅膀的翻动,引发了大洋彼岸的一场风暴。
我不知道这里的观点哪一个是正确的,但是我要努力,我既然做了阿斗,定下了目标,要为自己争取一个不一样的人生,那我就得下决心改变。
只有改变,才是我的选择。
我决定,出门去。
不过,出门是很难的,出了这件事之后,家中把我管得死死的。孔明下了严令,让赵子龙的护卫队全力保护我。护卫队长叫做赵正,字子昂,虽同姓,却与赵子龙无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