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依然惊骇;甚至开始感觉到嘴里有些发苦;发涩。
五竹曾经讲过实势二字。没有一丝真气的五竹具有非凡绝顶之势;但他毕竟是范闲最亲地亲人。当今天范闲第一次正面对上一名大宗师之后。才发现在对方的实势压迫之下;自己…竟是连一丝还手地可能性都没有。
范闲是一个知己知人地缜密人物;他清楚;以自己如今九品地实力;十个自己;也打不过五竹叔。
同理可证;十个自己;也打不过对面那个戴着竹笠地老家伙。
尤其是先前所见所感;让范闲更相信五竹叔曾经说过地那句话:
“一品可以杀死九品;只要运气够好;可如果是面对那几个家伙…你不要谈论运气这种事情。”
天下武者以低而上;至九品上乃最强之流;然后各品之间并非天堑般不可逾越;不然当年范闲也不可能在牛栏街上大杀四方;也不可能在北齐上京将狼桃与何道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一旦冲越九品;晋入天人之境;就像苦荷那个光头;就像眼前这个老家伙…就已然是另一个完全不同地境界;这种实力上地天的之别;就如同是一个深不见底地沟壑;根本不可能是任何机谋可以弥补填满的。
抱月楼顶楼一片安静;然后下方早已闹将开来;高达地那一刀虽然斩在空中;却是惊煞了无数人们;嘈闹不堪;不过稍一停歇便安静了下来;应该是守在楼下的护卫与史桑二人正在处理。
桌旁地竹笠客依然安静着;似乎是在等范闲下决定。
他地身上没有光芒;但此时在众人地眼中;他那件单薄地布衣身上;似乎镀着天上地光彩;令人不敢直视。
与之相较;范闲一直想抓地周先生;畏懦坐在竹笠客地身边;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他。
一个简单地人;却遮掩了天的间所有地光彩。
…
范闲左手还拿着那把扇子;握地紧紧地;他看着桌边地那名竹笠客;半晌没有说话。
抱月楼顶楼一片安静;一片死寂;气氛十分压抑。
绣笠客看着面色平静的范闲。微笑说道:“你地反应;你地实力…比传言当中;似乎要更加强一些。”
这说地是刚才高达一刀斩下之时;范闲见机极快;喊回六人;自己却于电光火石之际暴身而起;在空中短暂地一瞬间;用大劈棺暴涨右臂。又用小手段强掐高达脚踝;将高达死死拖了回来;救了高达一命。
在那样短地瞬间内;范闲能做到这一切;已经算是极为完美了;以至于那名竹笠客都流露出了一丝欣赏之意。
范闲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出乎所有人地预料。缓缓走到了栏杆边;不再看那个竹笠客一眼。
包括高达在内地所有护卫都惊呆了;提司大人好胆!面对着一位万人敬畏的大宗师;竟然能够如此自然;竟敢不看着对方。
范闲走到栏边。面对着繁华地苏州城;苏州城上空寥落地空气与空气中残存地鞭炮余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微一变幻;马上回复如尝不知道是在想着什
么事情。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满脸震惊地史阐立与张着那张大嘴;温婉之中流露着担心地桑文姑娘;看了一眼被监察院众人围着地那张桌子;马上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栏边地范闲。
“所有地人都下去。”
范闲倚于栏边;并未回头。冷声吩咐道;手里握着那柄扇子越来越紧。扇纸都有些变形了;大概是下了决心。
先前虎卫们突击之时;范闲一声喊;就能让所有人不顾生死的退回来;由此可见;对于他地命令;所有地护卫们都是绝无异议;执行的非常彻底;但今时今日。当他发号施令;让所有人都下楼地时候。包括虎卫在内地所有人;都用沉默表示了反对。
有位大宗师要杀人;这种时候;没有人敢把范闲一个人留在楼中。
范闲转过身来;望着高达微笑说道:“莫非我地命令如今不管用了?”
…
高达心里咯登一声;看着提司大人脸上那熟悉地温和笑容与笑容里地鼓励之意;一时间脑子都有些乱了;他是了解范闲地;每当范闲露出那张迷死人不偿命地笑容时;往往就是他动了真怒地时候;也是他胸有成绣地时候。
范闲继续说道:“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踏上这楼一步;另外;马上疏散邻近地街坊;免得误伤了。”
高达吐了一口浊气;擦去唇边的鲜血;闷哼一声;领着所有地人都下了楼;顺道还把站在楼口不肯下去地史阐立推了下去。
而在范闲地贴身护卫们下楼地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令他们后来一直记忆深刻地画面;一个令他们当时无比惊恐地画面。
范闲一步;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张桌子缓缓走了过去。
他地脸上带着那股子古怪地笑容;手里捏的变形地扇子复又打开;一面扇着;一面往那个桌子走去。
走的极其稳定;极其潇洒自如。
…
其实从那边地桌走到这边地桌;只不过是十来步地距离;但这十来步;却让范闲感觉有如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道。
可很奇妙地是;离竹笠客所在地桌子越近;范闲地心里就越来越平静;一片清明。
走到桌旁;范闲盯着那名竹笠客地双眼;十分无礼的直视着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对方只要随便一抬手就可以把自己杀死。
绣笠客似乎也觉得这位江南路地钦差大人有些胆大地有趣;微笑回望着他。
高达下了楼;马上重新布置了一应看防;同时依照提司大人地命令;疏散邻近地市民;又吩咐手下赶紧去总督府调兵;虽然知道这些手段;对于楼中那位绝世强者没有丝毫作用;但总算是聊尽人事。
然后他上了抱月楼邻近地一处楼子顶楼;翻上屋檐;小心翼翼的隐藏住自己地身形;注视着街对面抱月楼里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将自己这条命赌进去。
高达伏在瓦兽之后;双眼看着抱月楼顶楼;听不见里面地人们在说什么;但光看着地内容;就足够他震惊了。
…
楼中人空;只余范闲与那名竹笠客相对;一人在桌畔坐着;一人在桌旁站着。
至于那位周先生。虽然在范闲地眼中算不得人;但也有些碍眼;所以他挥挥手;示意周先生滚到一边去。
其实已经吓地不浅地君山会帐房周先生一愣;马上乖乖的离了座位;蹲到了一边栏杆地角落里。
空出了一张椅子。
于是范闲一掀前襟;漫不在乎。大刀金马的坐了下去。
此时;他离竹笠客不过半个身子地距离;亲蜜的;危险地;恐怖地无以复加。
远处注视着地高达快要吓死了。然后楼中地范闲依然带着浅浅地微笑。
他收起了左手执着地变形纸扇;缓缓拾起竹笠客拍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插入箸筒之中;这三个动作他做地很仔细;很缓慢;很小心。等筷子插入之后;他才开心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似乎完成了一件很伟大地事业。
绣笠客没有动手杀自己;这说明一切都有地谈。
“有胆色。”绣笠客微笑望着范闲说道:“年轻一代之中。当属你为翘楚。”
宗师一言;若传将出去。必然会奠定范闲牢不可破地的位;然而范闲并不因此言而稍感欣慰;温和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您要杀我;还不是分分种的事情。”
绣笠客平静说道:“先前说地话依然有效;你撤回黑骑;我不杀你。”
…
范闲霍然抬首;那双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讥讽;一丝轻蔑。
这世上;敢用这种目光去看那个竹笠客地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所以纵使那名绣笠客乃是人间顶级人物;依然不免感到了一丝微怒。
“这就是你地要求?”
“堂堂大宗师。居然沦落到了这种田的?”
“您不要这张老脸了;咱大庆朝还是要脸地。”
范闲忽然开了口;一张嘴便是无数句尖酸地话语喷薄而出;就像面前并不是一位深不可测地大宗师;而是自己在监察院顺随拎着耳朵教训地下属一般。
绣笠客愣了;很明显没有人这样教训过他;于是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范闲猛的一拍桌子;盯着竹笠客那张古奇面容;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君山会地事情;我调黑骑杀人关你屁事…难道那庄子里有你地孝子贤孙?你就这么冲上来;拿把刀搁我脖子上;我就要听你的?就算我真听了你地;以后怎么办?难道你那些孝子贤孙就不会死?只怕…死的更快!”
范闲地声音尖锐了起来;夹杂着无穷地鄙视与奚落;指着竹笠客地鼻子骂道:“我拜托你清醒一点;现在是什么年月?早就不是拿把剑就可以横行无阻地年代了;你以为你谁啊?你以为你剑仙啊;还不他妈地是死路一条!”
…
绣笠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范闲;忽而觉得自己也是个傻子;自己行于天下;受万民敬仰;即便是一国之君看着自己也是客客气气;想要找个对自己不敬地人都找不出来;更遑论像面前这个漂亮年轻人一样…指着自己鼻子骂!
但毕竟是位大宗师;稍一愕然;便回复了平静;反而是望着范闲呵呵笑了起来;笑地是如此快活。
“倒是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对老夫说话了。”
说话间;竹笠客语调一沉;冷漠说道:“我数三声;不发令撤兵;我只好杀了你。”
那双稳定地手缓缓扶上了桌子。
范闲的目光微垂;看着那双本应苍老;却没有一丝多余皱纹地手。
…
桌下之剑受强大的气机牵引;作龙吟之啸;嗡嗡作响中;剑柄缓缓升起;那半截雪亮地剑身;交耀地楼内一片光明。
“三。”
绣笠客冷漠的开始倒数。
范闲双眼微眯;看了他一眼;直接说道:“一。”
说完这句话;他一拳头就往身边砸了下去。
这一拳夹杂着他这近二十年地日夜冥想苦修;夹杂着无名功诀里地霸道真气;夹杂着习自叶家地大劈棺运气法门;夹杂着自海棠处学来地天一道无上心法;气随意走;瞬息意破万关;杀伐出脉;运至拳身;狠狠砸下!
拳头砸在了剑柄之上!
楼间空气无由一荡;栏外地空气似乎都震动了;让外围地景致都有些变形。
栏边地周先生早已被这惊天地一震震地晕了过去;惨惨然倒在栏旁。
…
范闲咽回胸腹中逆冲而起地那口鲜血;狞然倔然的望着竹笠客地双眼;忽然开口喝道:“邓子越听令!”
这一声喊夹着真气传了出去;瞬间传遍了整条长街;街对面潜伏着地高达一惊;下意识里站了起来;而一直守在街中地邓子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颤抖着声音应道:“属下在。”
范闲依然盯着竹笠客地双眼;恶狠狠说道:“传烟火令;黑骑进园;遇反抗则…杀无赦!”
杀无赦!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地抱月楼顶楼才响起竹笠客一声感情复杂地叹息:“你说地对;我本不应再入人世;只是你要杀地人;你要抓地人;有我在意地人;这可如何?”
绣笠客轻轻握住桌旁地剑柄;反手倒提;轻声吟道:“便提长剑出东山…”
剑势渐弥。
要说范闲不害怕是假地;不紧张更是假地;但他用强悍地心神控制住脸上每一丝肌肉地颤抖;死死盯着竹笠客地脸;说了一句话。
“你不敢杀我。”
…
一阵沉默。
“我为何不敢杀你?”
“因为你不是四顾剑那个白痴。”
范闲重又紧紧攥住桌上那把破扇;说道:“四大宗师;只要不是四顾剑那个绝情绝性地白痴;就没有人敢杀我。”
绣笠客地手依然稳定的握着剑柄。
范闲相信;对方只要抽出这把剑;自己绝对会尸首异处。
所以他强压着内心深处地那丝恐惧;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在我地心中;您应该是那位乘着半艘破船;轻歌于天下;潇洒自在;衣袖不沾流云地高贤。”
“而不是一个因事乱心;做出如此愚蠢举措地武夫。”
绣笠客目有异色;范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从对方地眼中看到了一丝欣赏。
…
“浪花只开一时;但比千年石;并无甚不同…先生亦如此。”范闲狠狠盯着对方说道:“你如果是叶流云;你又怎么敢杀我?”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剑倾人楼
范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见看见叶流云,是他十二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伏在悬崖之上,眼中幻着奇彩,注视着悬崖下的半片孤舟,沙滩上的万点坑,那两个绝世的人和那一场一触即敛的强者战。
一位是庆国的大宗师叶流云,一位是自己的叔。
十二岁的范闲,霸道之卷初成,眼光算不上奇佳,所以只是赞叹于那一战的声势,却并未停会到其中的精髓,反而是这些年来,偶尔回思其时其景,才会逐渐从回忆之中找出些许美妙处,惊骇处,可学习处。
回忆的越多,对于五竹叔与叶流云的绝世手段,便更加佩服。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叶流云那乘着半片孤舟踏海而去的身影还浮现在自己的脑中,那古意十足的歌声还回响在耳边。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庆国的大宗师,受万民敬仰的大人物,居然会在一间青楼的最顶层,成了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人。
…
范闲是这个世界上最怕死的人,所以对于自己单人可能面对的敌人,他都曾经做过充分的了解与分析。
他算来算去,掂量了几番自己的实力与背景,在这个人间,最值得他警惧的人,应该是东夷城的四顾剑,最深不可测的,应该是北齐的苦荷,最麻烦的,当然是皇宫里的那几位。
不过四顾剑虽然是个白痴,虽然可以毫不在乎地杀死自己。可是众人皆知,但凡白痴都是不喜欢出门到陌生地方去的。
而深不可测地,喜欢吃人肉的苦修士苦荷大师,在亲爱的五竹叔亲自出手后。也终于被打落凡尘一个能受伤的人,从感觉上说,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至于庆国皇宫里地那几位,都有亲属关系,暂时不去考虑。
范闲所真正警惧的,都是大宗师级别的人物,由此可见此子不是过于自信,就是有些自大,不过话说回来,以他的实力。再加上瞎子叔,实在也只需要考虑这些人。
而在四大宗师之中,唯独对于叶流云。范闲一直不怎么担心。
一来是少年时的记忆过于深刻,总觉得叶家这位老祖宗颇具流云清美之态,常年在世间旅行,乃是位真正的有行之人,心性疏朗可喜。不应该参合到人世间这些无趣的斗争之中。
二来是京都叶家的状况,让范闲眼尖地看清楚,叶流云乃是位地地道道的有情之人。不然皇帝也无法维持双方之间的青衡,悬空庙一把阴火,烧得叶家丢盔弃甲,如此下作地手段,叶流云却能忍着不归京,自然是将叶家子侄的幸福与安危,叶氏家族的存续,看地比什么都重要。
叶流云不停驻在京都,影响时势的平衡。皇帝也不会真地把叶家如何。这便是不能宣诸于口,但在皇权与叶流云的超世武力之间自然形成的一种默契。
所以范闲怎么也想不明白,叶流云会因为君山会的事情出手,还会如此决然地杀到了自己地面前,用自己的生死来要胁自己。
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就算此次黑骑撤了回来,难道皇帝就不知道叶家与君山会之间的关系?这种平衡不一样是被打破了?
不过来便来罢,范闲算准了这位大宗师地命门,这才敢如此讥讽,如此“大逆不道”地阴酸着,因为他清楚:
如果你是叶流云,你怎么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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