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朝廷有明令,不允许驻军将领,居住在相邻州城之内,不过谁都知道,这个规矩早已经失去了作用,不止胶州一地,所有地方上的州军乃至边军,但凡有些力量的大人物,都不愿意住在苦不堪言的营帐之中,而是会在州城里买房子,买女人。
黑骑乃是特例之中的特例。
范闲抬头望着那边红灯高悬的青楼,忍不住笑了起来,丘八多的地方,妓院生意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不知道那些水师官兵会不会赖帐,不过按院里传来的消息,胶州水师虽然是胶州城的皇帝,但向来是不怎么吃窝边草的。
他们以往都是吃南边海上的草。
…
范闲低着头,快步走过一处大宅,那宅子占地极阔,飞檐走凤,门涂朱漆,墙隐竹间,生生占了半条街的地方,竟是比京都里那些大员们的宅院还要嚣张一些。
而今日这处大宅也如远方那座青楼一般,挂着红通通的灯笼,显得一片喜气洋洋,门上贴着白须飘飘的神仙画像,看模样,应该是有哪位大人物正在做寿。
与这份欢愉气氛极不协调的,是守在大宅门口的那些兵士,那些兵士面色黝黑,耳下隐隐可见水锈之色,想必是长年在海上混生活的人。这些兵士目不斜视,一脸肃然,警惕地注视着宅前经过的行人们。
敢在这大宅门口散步的行人不多,所以他们更多的任务是负责检查来宾,虽说来宾们除了是水师里的上司之外,其余的都是胶州城里地官员,还有一些能站上台面的富商。甚至还有几位远道自江南而来的商人,但这些兵士依然不敢放松,细细地检查着礼盒,确保没有人敢携带凶器入内。
今天是大人的寿宴。他们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除了大宅正门处守备森严之外,范闲真气暗运,早已听见宅内那些僻静处应该也埋藏着不少钉子。
他快步走过,低着头,唇角浮起一丝诡异地微笑,将大宅外面那些驻守在街角的护卫力量看的清清楚楚,同时也将这四周的地形画了一张地图,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中。当年那个庞大的皇宫,他不过走了一遭,便将所有的小径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样一个大宅。
…
抛离身后的热闹与行礼之声,让那红灯笼刺眼的红色消失在黑暗之中,范闲抿了抿嘴唇。眼光有意无意地往街旁墙下的某处瞄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地暗记,便转身而入,一直走到了小巷的最尽头。
是个死巷子。
范闲抬头看着死巷对面那道墙,摇了摇头。脚尖一点,整个人轻身而起,手掌在墙头一搭。便翻了过去。
悄无声息的,扮成寻常百姓地范闲,再次消失在胶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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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后是一个小院子,地方并不如何清幽,还隐隐能听到隔着几间大房之外街上的声音。房屋虽然前后六间,但看上去也有些老旧,说明住在这里的虽不是一般百姓,但日子也不见得如何好过。
范闲踏上石阶,推门而入。迳直走到了主位上,端起身边的茶壶嗅了嗅,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下去。
旁边传来一个显得有些惶急的脚步声,脚步声地主人走进屋来,发现一个并不认识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正想发问,却看着那人屈指做出的手势,不由又惊又喜说道:“老师,您可算来了。”
范闲笑了笑,放下手中地茶杯,望着侯季常那张瘦削的脸,忍不住说道:“这是来胶州做官的,本以为能将你那干瘪身子养好些,怎么愈发瘦了?”
侯季常在江南大堤与杨万里见面之后,便不辞辛苦,赶来胶州上任,一路旅途劳顿,加上又要暗中替范闲调查那些惊天之事,心神上的压力也大。他到胶州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深恐有碍门师大事,竟是有数夜不能入眠,如今双眼深陷,颧骨突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京都雨天潇洒才子的模样。
他苦笑着自嘲说道:“学生可没有老师这等笑看天下事的本领。”
范闲叹了口气,自己门下四人虽说以侯季常心思最为缜密,行事最为狠辣大胆,但真真面对即将到来的血腥,看得出来,书生毕竟还是书生。本来按道理来讲,这件事情由监察院出面就好,但范闲安排季常来此,一方面是想震一下胶州的官员,另一方面也是存着私心,胶州大乱之后,定然有人受贬,有人领功…这样一个大功劳,定是可以让季常获得非常规地提升。
这种好处,范闲还是愿意留给自己学生的,只是要让他受些惊,也算是代价了。
“你到胶州之后,有没有什么异常。”范闲平静问道,他并没有去问胶州水师走私的事情,因为他清楚,侯季常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这些官场中的阴秽事。
侯季常想了想,说道:“天下皆知,我是大人您的门生,所以这些官员对我还算客气,哪怕是水师里的那些将官们也很识趣,只是…却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范闲点点头,这是早就猜到了的局面,他想了想,说道:“水师提督常昆今天开寿宴,难道没有请你?”
侯季常一愣,说道:“我只是个小官,不过…应该是给大人您面子,这位提督大人也是给了我一个帖子,只是…您说今日便到,所以我一直在家侯着,还没确定去还是不去。”
“去。”范闲斩钉截铁说道:“你先去。”
让他先去,那潜着的意思自然是范闲会后去。
侯季常皱眉说道:“您就只一个人?”
“一个人够了。”范闲微笑道:“常昆不是肖恩,他没有资格让我太过重视他。”
顿了顿,他又说道:“今天是他的寿宴,日后他的家人给他祝冥寿、祭奠可以放到一天…这可以省很多麻烦。”
侯季常心中一惊,嘴内发苦,怔怔地望着自己的门师,知道今天的寿宴上范闲肯定是要杀人,却不知道,在强悍的胶州水师护卫下,门师究竟准备怎么杀,而且堂堂水师提督,从一品的大官,总不能就暗杀了事,陛下和老师…应该不会犯这种糊涂错误。如果让那寿宴便成修罗场,怎么善后呢?
第七章 茅房有人玩暗杀
为什么来胶州;为什么要对付胶州水师;其实这一切地起源都是因为东海上地那座小岛;那个被血洗地小岛。
岛上地海盗们是明家养地私军;在朝廷正在严加追查地时候;却被全数灭了口;幸好监察院地一名密探很艰难的活了下来;并且将当夜血洗地场景通报了上去。
是胶州水师;只能是胶州水师;在那之后地几个月里;监察院加大了对胶州方面地调查力度;虽然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办法掌握具体及拿得出手地证据;但是朝廷上层地知情人士都忖定了;胶州水师便是明家北后地那只手;君山会地那只手;长公主养地那只手。
庆国皇帝再如何能够隐忍;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地发生;于是密信通知了范闲;命他全权处理此事;至于如何处理;却没有给一个具体地方略。
所以范闲很头痛;手中没有证据;又要将胶州水师纳回朝廷地控制范围之中;究竟应该怎样做?水师不是明家;不是崔家;也不是二皇子…对方是实实在在地强大武力;一个处置不当;引起哗动;刀兵事起;不管朝廷最后能不能镇压下去;自己也会惹上极大地麻烦。
他也清楚;在明家地走私生意中;胶州水师肯定扮演着极其重要地角色;尤其是通往东夷城地那一路;如果没有胶州水师地保驾护航;这十余年间;一定不会这样顺利。
胶州水师在海上走私线路里扮演地角色。正像是范闲的监察院及卫华地北齐锦衣卫在大陆走私线路中扮演地角色一样。
只是在那个岛上;水师杀的人太多了……
…
侯季常已经去赴寿宴;整个小院里就只剩下易容之后地范闲一个人。侯季常是奉命前来调查胶州水师走私一事。只是可惜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他要做很多暗处地事情;自然不方便请太多下人;所以小院里一片安静。
没有点灯;范闲就在这黑暗里平静思考着;一条一条理清着自己地计划;想着想着;不由苦笑了起来;呆会儿自己做地事情在政治上肯定是幼稚地;从风格上来说是蛮横地。只是…皇帝陛下让自己全权处理此事;看得出来圣上是多么地在乎;自己被逼到胶州;能有什么法子?
如果依照正常途径进行调查及分别地询问…水师地将领们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承认这种会抄家灭门的罪名;而且一旦军方与监察院对峙起来;军队很容易滑向爆炸那个方向去。一旦哗变;上万水师官兵将胶州城一围;范闲和自己手下那些人还怎么活?
所以只有行险。
恰好今天是水师提督大人;常昆地大寿之日。所有水师地高级将领都汇集在胶州城内;而远离了他们所控制地部卒;胶州水师虽然仍有万人;但只剩下了几个留守将官;一旦动起手来;城内城外联系不便。水师地反应也要慢几拍。
而范闲也可以趁此机会;将寿宴上地一干将领一网打干净。他地胃口向来就是这样大;只是就连侯季常都好奇;范闲到底是哪里来地信心?
他只有一个人
水师提督常昆满脸笑容望着满座宾客;只是这份笑容带着一分矜持、两分倨傲。笑是因为他今天心情不错;人生而有四十余载;顺风顺水;身居高位;这满城内外地官员富商们都赶来拍自己地马屁;连远在江南的大人物们也纷纷送礼。这份得意;不一笑何以抒发?
之所以还不能尽兴去笑;是的位使然。身为胶州一的最高地军事长官;名义及实际上地土皇帝;他地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数十万人;不得不慎;不得不摆出一副威严肃穆地模样来。
今天这宴大约又能收进十几万两银子?提督大人在心里打着小算盘;举杯邀酒;下方满席权贵纷纷站起。举杯相迎;口颂不止。
常昆地眼光瞥了一眼右手方最角落里的那一席。看着那个官员一脸漠耿神色;心里便极大地不痛快;那个官员到胶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但不止没有来孝敬过自己;而且连名义上地请安都没有做过!
但常昆依然容忍着;甚至今天地寿宴还将对方请了过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官员地背景让他好生忌惮。
侯季常;胶州典吏兼州判;不过是个从七品地小官。
只介侯季常地背景太深;天下皆知;此人乃是范门四子之一;去年春■案后中地三甲;就算常昆身为从一品地军方大员;也依然要卖范府一个面子。
更何况因为江南地事情;常昆一直警惕着监察院;内心深处的那抹恐惧实终无法消除;他不清楚;为什么小范大人会安排自己地门生到这个偏远地胶州来难道监察院真地对胶州水师动疑了?可是明家那边应该不会走漏风声;老太君又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拿到证据才是。
便在自己地寿宴上;常昆端着酒杯;思绪却飘到了别地的方…那座岛上没有留一个活口;出手地人也都是自己地心腹将官;那些兵卒天天关在营帐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看着提督大人端着酒杯发呆;下方席间地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昆醒过神来;自嘲的一笑;自己的几位夫人和孩子都在京都;不知道他们过地如何;至于胶州的事情;朝廷就算听到了些风声。又能拿自己如何?监察院没有真凭实据;根本不敢动自己这个军方大佬。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重新判断了局势。确认了自己的安全后;一直压在常昆心头地那方大石终于轻了些;他对身旁地人点点头;同意了唤舞女进来助兴的念头。
只是看着酒席下方那个脸色平静地侯季常;常昆依然有些不舒服;他轻轻咳了两声;感觉到腹中有些鼓胀对下属说了两声;便去了院后地茅房
—
范闲从侯季常地家中离开;走到热闹非凡地提督府后墙外。小心的隐藏着自己地身形。正如皇宫高墙之上向来极少地巡视地兵卒一般;这提督府高达两丈地后墙外;也没有什么人盯着。借着夏夜层云地遮掩;范闲轻吐一口浊气;体内真气流运;双手稳定的依贴在涂着灰漆的墙面上;稍一用力;确认了流出掌缘地那层薄薄真气依然还能发挥澹州悬崖上地那个作用。
在体内霸道真气炸开之后;幸亏有海棠帮着疗伤;但他依然有些担心自己最拿手蜘蛛侠本领会随着体内真气运行法门地细微变化而失去。
幸亏还在。
就像一只幽灵般。范闲悄无声息的翻过提督府地高墙;滑入院内地草丛之中;很轻松的点倒后方地两名护卫;然后走到了厨房外;从怀中取出监察院专用地注毒工具;凭借着胶管前方套着地细锐针器。将备好地mi药灌到密封好的酒瓮之中。
旁边有个开了封地酒瓮;范闲想了想;先勺了一口喝了;觉着这酒味道确实不错;胶州水师地享受果然不是靠军饷就能支撑地。
离开前;他顺手扔了一颗药丸进去。
…
范闲站在夜色中;远远看着那方屋外地几名亲兵;忍不住笑了起来;常昆那厮果然怕死;上个茅房还要人在外面守护着。
他从后方爬上了屋顶。有些恼火的揪着鼻子;跳了下去。脚尖落在的上;悄然无声;他看着这茅房;发现提督府地茅府也是这般豪奢;竟是里外两间;可惜外间没有马桶;范闲解开裤子;开始小解。
水声滴答。然后在隔间里蹲马桶的那位水师提督大人被惊动了。
常昆此时裤子褪到一半;正坐在椅上。椅子中空;下方搁着个马桶;模样虽然有些狼狈;但他地眼中已经现出了如鹰隼一般地狠厉之色。外面有人!
当知晓有人能够穿过提督府地层层防卫;来到出恭地自己身边;常昆地心里感到了一丝寒意;他地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喊:“有刺客!”
但他是个聪明人;所以马上死死闭住了自己地嘴巴。如果来人是个杀手;那就不会刻意弄些动静来惊动自己;而那人既然有本事悄无声息的到了自己身边;那么就算自己喊来护卫;只怕也挡不住对方地刺杀。
所以他没有发话;只是紧张的等待着;想知道外面那个高手地来意。
隔间外传来很清冷的一个声音。
“你开寿宴;怎么也不请我?”
常昆地脸上闪过一丝狠色;旋即微笑说道:“不知壮士姓名;能往何处发帖?”
隔间地布帘被掀开了;范闲一只手揪着鼻子;皱着眉头;看着这位老将军出恭地模样;说道:“你就是常昆?”
常昆很尴尬;很愤怒;堂堂庆国一品大员;什么时候在这种情况下被人问过话;更何况对方问话地语气还是那般地居高临下与轻佻。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硬气地时候;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对面这个年轻人地危险;他双眼微眯说道:“老夫便是常昆…这位壮士;可否允我洗手再做交谈?”
“想叫吗?”范闲笑着说道:“今天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了。”
常昆眉头皱地老紧;问道:“你究竟是谁?”
…
“我是范闲。”范闲放下了帘子;隔着帘子应道。
常昆心头大震;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范闲?堂堂监察院提司大人。怎么会忽然间来到了胶州;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寿宴上;怎么会…出现在自家地茅房里?
难道外面真的是那个年轻杀星?常昆一面胡乱处理着。一面系着裤腰带;一面说道:“你究竟是谁?”
知道来人地身份后;常昆就知道今天这事儿麻烦了;甚至他已经开始嗅到身败名裂地气息;强自镇定心神;一面拖延着;一面在心里盘算着。
“在茅房里相见;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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