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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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3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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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的下午;范闲坐在前往靖王府的马车上;这是许多年来;范府与靖王府之间的老规矩;年后总要择一日两府人聚在一起热闹一下;范闲离开澹州三年;也早习惯了自家与靖王府之间古怪的亲密关系。

    虽说弘成很凄惨的被禁足一年;这是范闲弄出来的好手笔;但范闲也清楚;这实际上是靖王爷狠手决断;防止自家王府被拖入夺嫡一事;两边府上并没因为子侄辈的那些战争而影响到感情。

    马车微颠;婉儿出神看着范闲;半晌没有说话。

    范闲笑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在想;今天京都里一定都在议论你。”林婉儿一笑说道:“都在骂你是个蠢货。”

    范闲笑的更开心了;忽然间又沉默了下来;半晌后看着妻子的双眼;认真说道:“我能瞒天下人;我不瞒你。”

    林婉儿微微一笑;正视相公的双眼。

    范闲平静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有两个。一;我从来都是把自己看成范闲;我是奶奶从小养大的;我不会再接受任何别的姓氏;归宗祭祖;我一直愿意;所以我去做。”

    林婉儿温柔地靠在他的臂膀上;觉得他的体息很温和纯净。

    “第二;不论是在江南亮明支持老三;还是在京都里大杀四方;以至于今天认祖归宗;我都是在明志。”范闲低头;看了婉儿圆润的脸蛋儿一眼;温和说道:“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要想致远;就必须明志。”

    “明什么志?明志给谁看?”

    范闲沉默了;想到了皇宫里与皇帝的那番对话;澹泊公啊澹泊公…

    “我不想当皇帝。”他平静说道:“当然是给陛下看。”

    林婉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范闲知道姑娘家早就已经看到了将来;自己有可能面临;甚至是范府有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

    “逆流而上;不进则退;船倾人亡;这个道理我是懂的。”范闲微微偏头;“似乎所有的形势都逼着自己应该去争一争;可是皇上却警告了我;我只好不争了。”

    他笑着说道:“顺流而下;终究还是舒服些;这天底下我没有几个怕的人物;可是对你舅舅;我那个便宜老子;还是有些害怕。”

    林婉儿笑了起来;但笑意里依然有些忧虑:“可是将来呢?”

    “将来?”范闲说道:“陛下至少还能活二十几年。我用一个不可知的将来的危险;换取了二十几年的太青;或者说二十几年陛下的信任;这个买卖;是很划算的。”

    “而且我不能暧昧;必须斩钉截铁地表现自己的态度与心志;哪怕是站在老三的身后;也不足以说服很多人。”

    范闲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说道:“男女之间可以搞搞暧昧;君臣之间这么搞;那就容易死人;我相信陛下一定喜欢我的决断。”

    他还有句话没有对妻子说;所谓暧昧;必然是双方面的;所谓决断也是互起作用的;今天认祖归宗;是他向皇帝表示赤诚;也自然看清楚了…皇帝不想让他接这个天下。

    这个事实;让范闲有些放松;而放松之后;却多了一丝深深的隐忧;忧不在当下;而在当年;正如陈萍萍在那个夜里确认的那样;范闲也终于确认了;天子有疾;有心疾。

    马车停在了靖王府的门口;早有各色下人在府外侯着;将范府来的贵客们接入王府之中。

    范闲领着婉儿跟在父亲和柳氏身后;迈步而入。

    一眼望去;府中圆景依旧;只是湖那边的白纱却没有悬起来;想来也是;今时是冬日怎会挂纱遮光;只是侧头看着身旁温婉无比的婉儿;范闲依然想起了初恋时的辰光。

    一个有些苍老恚怒喜悦诸般复杂的声音响起;把范闲从难得的短暂美好时光中拉了出来。

    “你个小***;还知道来看老子!”

    靖王爷怒气冲冲瞪着范闲;但那双瞪的极大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却流露出了一丝伤感与怀念。

第六十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只有湖对面的亭上还残留了一些雪块;温温薄薄地分成了无数白片;就像给深色的亭子打上了很多补丁。京都雪在腊月二十九便停了;三天内;靖王府内的仆役们早就将湖这面草地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

    只是天寒地冻;草地上自然没有什么新鲜嫩活的草尖;有的只是死后僵直着身躯的白草;偏生却没有什么人打理;看上去显得有些荒败。

    范闲安安静静地跟在靖王爷的身后;往圆子的深处行去;眼光却在靖王爷微佝着的后背上看了两眼。

    入王府之后;范尚书出面;挡住了靖王爷的污言攻势;热闹了一番;但连柔嘉和弘成都还没看见;靖王爷便忽然提出让范闲跟自己去走走;虽然范闲不清楚王爷这个提议有什么意图;但看父亲大人暗暗点了头;便也随他去了。

    一路行来;圆中并无太多景致;就连靖王爷日夜侍服的那几畦菜地;也是几滩乱泥而已。偏生靖王行在前方不说话;范闲也只好沉默跟着;一边打量王爷的背影;思绪却早飘到了别的地方。

    这位王爷不寻常;史书上也是见过这等自敛乃至自污的荒唐王爷;可是像这位靖王做的如此干脆;实实在在对于权力没有一丝渴望的权贵;实在少见。

    尤其是这一副苍老的模样;不知道当年是经历了怎样的精神打击。

    一老一少二人便在菜地边停住了脚步;靖王爷嘶着声音说道:“第一回见你;就是在这菜圆子里。”

    范闲想到那个诗会;想到万里悲秋常作客。想到自己当时满脑子意淫菜地里有位语笑嫣然的白衣女子;却看到了一位农夫…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应道:“王爷总是喜欢戏耍晚辈。”

    “这京里的人;不止我一个人种菜。”靖王爷说道。

    范闲一怔。心想这不是一句废话;京都虽然富庶;但依然有许多穷苦百姓;这些百姓们在院角墙下整治些菜地;补充一下日常地饮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但是靖王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后文;于是他安静听着。

    “秦家那个老家伙也喜欢种菜;只不过他只种白菜和吉卜”靖王爷唇角带着一丝讥诮说道:“当兵的家伙。只知道填饱肚子;根本不知道种菜也是门艺术。”

    范闲心头一惊;细细品咂王爷地这两句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靖王爷走入烂泥一片的菜地里;双手叉着腰;看着四周荒败景致;沉默半晌后说道:“你查清楚;山谷里的狙杀是谁做的吗?”

    范闲紧紧地闭着嘴。如今的他;当然知道山谷里的狙杀是军方那位老杀神秦老爷子一手安排;问题是。这是如今庆国最大的秘密;除了陈萍萍与自己之外;想来没有几个人知道;而靖王爷先谈秦老爷子种菜;此时又说到山谷狙杀的事情;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可是…靖王爷常年不问政事;与朝中文武官员们都没有什么太深切的往来;他…凭什么敢说山谷狙杀的事情是老秦家做地?

    只是靖王没有说明;范闲也不知道自己猜想的是不是正确。而且自己也不可能把秦家的事情告诉对方;因为那涉及一个最深地死间;只得苦笑说道:“朝廷一直在查;院里也在查;只知道一定和军方有关;只是那人证已经死了;根本没有线索。”

    靖王爷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无动于衷;以为这小子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恼火地哼了一声:“蠢货!”

    范闲苦笑;心想这种事儿;可不得装装蠢?

    “守城弩是叶家的。”靖王爷盯着范闲的眼睛;“但你不要忘了秦家。”

    王爷这话就说地太直接了;范闲想装也无法再装;心中在狐疑之外也是格外感动;这老家伙;对自己也太好了些吧;皱眉问道:“我和秦家没仇。”

    王爷哼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什么;抬步出了泥菜地;再往圆子里深处走去。

    范闲看着他的背影;隐约猜到了一点;王爷之所以敢推断出秦家会出手;肯定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推断出来;只是秦家和当年太平别院血案地关联…这可是父亲大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就连陈萍萍;也是在那之后;又查了十几年才查到的问题。

    王爷为什么知道?

    想到此节;范闲心中热血一涌;再也顾不得那多;直接赶上前去;抓住了靖王爷的袖子。

    靖王爷一怔;缓缓回头。

    范闲望着他;极为诚恳说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天下没有谁知道秦家参与当中?为什么京都流血夜的时候;这件事情没有被掀出来。”

    …

    “你问的太多了。”靖王爷叹息说道:“虽然我只是个不务正业的闲散王爷;但你记住;我毕竟也是皇族的人…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身后那两个老家伙都不知道的事情;道理很简单;因为当年我年纪还小;还跟在母后身边。”

    王爷地眉角抖了两下;露出很促狭的笑容:“年纪小;总是喜欢到处躲迷藏;所以有时候很容易听到什么内容;至于偷听到了什么内容;这么多年里;也没有别的人知道。”

    范闲苦笑;欲言又止;王爷肯点出秦家;已经算是对自己异常爱护;可是那件事情如果涉及到太后;那可是王爷的亲生母亲;怎么还能说下去?

    “云睿那时候年纪小;这件事情和她没关系。”靖王爷沉默一阵后忽然说道:;这一点;我还是想和你讲清楚;你自幼便跟着范建和监察院;学会了很多;但有很多事情;也变得可笑起来。”

    此时老少二人站在寒冷的田垄上;不远处便是靖王府的墙;墙外便是京都一成不变凄冷的天空;而范闲听着身旁王爷的说话;心头却是温暖无比。

    “什么事情?”

    “不论是陈萍萍那条老狗;还是你父亲;都是玩弄阴谋的高手;所以他们总喜欢把事情搞的很复杂;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谁都不信;而且最不信任的就是彼此。”靖王爷冷笑说道:“这是最愚蠢的事情;陈萍萍以前甚至还怀疑过云睿;也不想想;那时节;云睿才多大年纪。”

    范闲苦笑;父亲与陈萍萍之间的相互猜忌与防范;自从母亲死后便一直存在;越来越深;直至自己入京后才好了起来。

    “我把老秦家的事情咽了这么久;今天讲给你听;不是要你去报仇。”靖王爷平静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得罪军方已经够多了;而我们庆国本来就是以军立国的所在;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军中真正的敌人是谁;我担心你会随便死去。”

    随便死去四个字;靖王爷说的很沉重;他已经不想再有谁这样随随便便死去。

    范闲一揖及地;然后直起身子;问出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王爷;您为何对我这般好?”

    …

    靖王爷听着这话;忽然怔了;怔了许久之后;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越来越凄厉;直笑的他肚子都痛了起来。蹲在了田垄之上;捂着小腹;半晌都抬不起头来。

    范闲心头微乱;有些木然地站在一旁;看着身边的这位王爷;看着王爷头上与他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花白头发在寒风里飘拂着;看着他眼角因为笑容而挤出来地泪水;

    许久之后;靖王爷直起了身子;皱眉想了半天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走下了田垄。

    范闲依旧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陛下和我都是由姆妈抱大的。”靖王爷平静说道;脸上早已回复了往常的沧桑与宁静。“那时候地诚王府并不怎么起眼;在京都里也没有什么地位;所以皇兄与我还可以四处玩耍。你父亲当时也天天跟着我们;再加了宫…公中请来的伴读陈萍萍;我们四个人天天混在一起;我年纪最小;当然最受欺负。”

    “后来皇兄范建和陈萍萍去姆妈的老家澹州玩耍。回来后就乐滋滋地说;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姑娘。”靖王爷笑了起来:“后来没过多久;那位姑娘便到了京都。找到了诚王府。”

    范闲也笑了:“那是我母亲。”

    “是啊。”靖王爷悠然思过往;“狠得当时年纪小;我天天缠着你母亲玩;嗯;当时我叫她叶子姐…你母亲很疼我的;所以哥哥再也不可能让陈萍萍来欺负我了;这样很好。”

    一老一少二人边说边走;不一时来到了一间书房的外面;范闲虽然有心多听王爷讲些旧事。但依然将注意力放到了书房中;因为这间书房明显少有人来;王爷日常喜欢种菜;自然不喜欢读书。

    靖王爷推门而入;嘶声说道:“坐。”

    范闲也不拂座上灰尘;很安稳地坐了下来。

    靖王爷在书柜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了一本厚书;然后递给了范闲;说道:“看。”

    范闲一怔;双手接了过来;一看封皮;是农艺讲习;不由讷闷地看了王爷一眼。

    靖王爷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关于你的母亲;我没有什么太多的话可以说;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其实不对;我对你不够好;至少我被他们瞒了将近二十年。”

    王爷缓缓走出书房;用微佝的背影对着范闲;声音有些颓丧:“我一直以为她没有后人。”

    范闲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随手翻阅着那本厚厚地农艺讲习;心里却在想着靖王爷先前说的话;其实他能隐约捕捉到靖王的心思;那一抹青涩地;苦涩的;不能言诸于口;却铭记终生的心思。

    当一位少年初始萌动;身旁多了一位温柔、美丽、无所不能、无所不包容的姐姐时;难免会有这样的一场故事发生。

    自己到这个世上时;已经是一个成熟地灵魂;但在前世;何尝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有的男子;谁没有过这样地经历?只不过正常的世人们;在成长之后;总会有真正甜美的果实;填补进自己的精神世界。

    而靖王的正常成长经历;很明显被庆国的大历史从中打断了;叶家一夕覆灭;靖王却不能怒;无处怒;故而早生华发;身影微佝;只敬田圆不敬宫廷。

    范闲的手指翻动着微微发黄的书页;忽然手指头僵硬了一下。

    他看到了几张薄纸;夹在厚厚的书中;心头一动;快速地向后翻着;又翻出了几张薄纸。

    纸上地笔迹很陌生;又很熟悉;书写人的毛笔明显用的不够好;笔画直直愣愣;就像是火柴棍在搭积木。

    纸上的内容;也并不出乎范闲的预料;上面记录着某人对某人的某些建议;比如监察院;比如商贾事;还有几张便条;是说今天想吃什么;明天大家打算到哪里去玩…

    范闲笑了起来;对着那几张纸自言自语道:“你写的别的东西;大概都被这天下人烧尽了;没想到当年的小男生还留了几张下来。”

    他偏偏头;又说道:“不过你的字写的真没有我写的好;而且尽在气力放在大处;却不放在小处;毛笔用不惯;就用鹅毛笔好了;对了;我在内库那边做了个小坊;专门做铅笔;在这些事情上;我比你要聪明很多的…”

    沉默了片刻;范闲想了想;把这几张纸收入了怀中;想来靖王爷也需要这种解脱。他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走出了书房

    靖王爷不在书房外;这王府范闲已经来过许多次;也不需要丫环带路;负着双手;摇啊摇着;便到了一排大房外面;这排房间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院门上却挂着一把大大的铜锁。

    范闲看着这把锁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上台阶大力叩门;喊道:“再不来开门;我就走了啊。”

    “别走!别走!”

    院内传来一连串急促的呼喊之声;有人急速跑了过来;大木门发出碰的一声;想秘是那人撞在了门上;由此可以想见此人的急迫。

    大门开了一道小缝;范闲眯着眼睛往里面看去;不由吓了一跳;发现对面也有一只眼睛在往外面看着;而那人眼角明显有几块眼屎;头发也是胡乱系着;看着憔悴不堪。

    “见鬼!”范闲啐了一口。

    “你才是鬼!”被关在房内的靖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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