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见效极快,范闲的胸口舒畅许多,似乎每一次呼吸进体内地空气都比往日里要多上数倍,咳嗽自然也缓了下来,只是眼中的血丝更加密集,与他略微憔悴然英气十足的面庞一较,看上去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魅感。
啪的一声,箕坐于地的范闲忽然将手从李承平的那双小手中抽了出来,如闪电一般探向左路,握住了那双套在夹金宫履里的老妇小脚。
范闲没有转头去望,只是冷漠说道:“在宫里的时候不敢自尽,这时候却想以一死来刺激太子猛攻?”
当他如闪电般探手时,那双宫履小脚正试图悄悄地踮起,带动主人疲弱的身躯,投向皇城下坚硬的大地。
李承平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太后在跳城自杀的前一刻,被范闲硬生生地按住了脚!
…
太后服用了药物,已经油尽灯枯,范闲重伤未愈,强行提功,也已快油尽灯枯,然而这两个都到了末路的祖孙间,却依然回荡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戾气。
一个人要死总是很简单的,太后冷漠而怨毒地望着范闲的侧脸,看着他眼帘中渗出的那抹异红,心底竟是渐渐感觉到了快意,妖女和妖女的儿子,纵使再如何强大,终究还是不容于这个世间,这是命运早就注定了的事情,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范闲在说出那句话后,令人意外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双眼放空望着前方,渐渐皱起了眉头,眼光渐渐亮了起来,就正如先前一刻看着叶重时,眼光的那抹亮色,似乎他终于想清楚了某件事情,拿定了某个主意。
便在此时,胡大学士与太子的谈判也已经破裂,叛军们擂起了战鼓,开始了第一次攻城之战,而远在左后方的太平坊地带,已经是响起了震天响的喊杀之声。
战鼓咚咚响起,虽无箭雨来袭,却有流矢自天上掠过,带着呼啸的声音,无数叛军推着云梯与油布覆盖的大车,奋勇冒着巨弩和零星的箭雨,顶着自城头落下的油火石块,冲了过来!
一瞬间,皇城之下尽是惨呼之声,血流之景,火烧之痛,朝阳早已升上了斜斜的天空,无情地注视着庆国京都,在十余年后的又一次流血。
范闲缓缓地站起身来,无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去看身旁的太后,却对身旁的太后说道:“我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是的,当他按住太后的小脚时,不自禁地想到了澹州的祖母,想到了祖母对他一直厉声吩咐的那句话我们范家不需要站队,因为我们永远是站在陛下的这边。
这是什么?这是对皇帝的信心,在这一瞬间,范闲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如飞萤一般地滑过,一闪一闪,提醒了他许多事情,坚定了他渐渐得出的判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谁将君心拟火海
矢呼啸自天空掠过,然而更多的却只是震慑意味,叛强力压制下,终究没有勇气对准城头洒下恐怖的箭雨。如此一来,守卫皇宫的禁军所面临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他们所需要面对的,只是接触战的问题,此时皇城下虽杀声震天,却并没有造成禁军任何损失,反而是太平坊的方向驻守禁军,面临着最大的危险。
然而皇宫正门处,叛军人多势众,此时城下数千叛军分成三列,变作前仆后继的三道黑线压了过来,实在是令人心悸。
闷响自皇城的四处角楼中不停响起,每一声响,总是会带动的众人心弦也为之一动,整座皇城都要颤上一颤,强大的反震力代表着守城弩的强劲。
像黑光一样刺透空气的巨大弩箭,就这样无情地刺入叛军的队形,击出无数蓬爆开来的血花,在地上涂满粘糊的肉泥,然而守城弩只有四座,尤其是正广场只有左右二座,又能杀得了几个人?叛军的三叠浪依然毫不受阻地快速冲到了皇城之下。
守城弩主要打击的目标,依旧还是叛军用来攻城的军械之上,尤其是用来冲击厚重宫门所用的锐尖重车之上,这些车的上方顶着牛皮搭成的防火锋,前端则是削成尖状的巨木,本身重要就大,一旦高速推了起来,对宫门的冲撞力不言而喻。
一枝弩箭准确地命中了一辆撞车,尖锐的箭尖轻易地撕裂看上去十分坚固的硬牛皮,狠狠地撞击在撞车之上,虽然撞车坚固。无法被一枝巨弩击的肢离破碎,可是守城弩本身所携地强大冲击力,依然让那辆撞车猛地一下跳动了起来。就像是地面上的甲虫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然后惨惨然一翻,将车旁地数名叛军士兵压死。再也动弹不得。
三列叛军冲击阵势中。夹着十几辆沉重而杀气腾腾地撞车,攻城战甫一开始,两座城弩拼命击发,成功地消灭了其中的三辆。然而守城弩上簧太慢。而叛军地冲击又来地极快。不过刹那间。大部分的撞车已经行过了守城弩的射击下线。逼近了皇宫的三座正门。
叛军齐声喝喊着杀。奋勇无比地推着撞车冲了过来!
只听得喀喀数声令人牙酸地巨响,撞车终于成功地撞击到了厚重地宫门之上。庆国皇宫正门极最实。在这样恐怖地撞击下。却依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门枢处咯吱作响,似乎马上就要解体。而四道自上而下排列地巨大门闩更是被撞地变了形!
然而粗大地门闩终于顶住了这次强大的撞击。门枢处吱吱地响声也渐渐平复,皇宫正门除了被撞出一个大大地陷窝。被撞落了十几粒铜钉外,一切无恙。
至少在这一次的冲击中。庆国皇宫的大门,依然还是显得那般牢不可摧。
然而叛军们并没有一丝异样地表情。在上司们地厉声喝唤中,奇快无比地将第一波次撞车由宫门处拉开,而第二次波次里的数辆撞车,又已经穿过了城头禁军稀稀拉拉地弓箭。逃过那些威力巨大,却像老人家一样,半天才动一次的守城弩。狠狠地撞向了宫门!
又是一次巨大地响声,宫门这次终于受到了难以回复的伤害。整座大门开始颤抖起来,给人一种摇摇欲坠地感觉,似乎随时都可能颓然倒塌。
守在宫门后方待命的禁军精锐牵着马匹,冷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虽然平静。但眸子里闪过的焦虑,透露出了他们真正的心情。
而隔着一扇厚门,正冒死发动强攻地叛军士兵,却在这一刻看到了皇城被攻破的希望,士气顿时大涨,高声吼叫着。再次冲了上来。
第三波次的攻城部队到了,叛军在城头禁军地箭枝弩箭巨石滚木的无情打击下,扔下了数百具尸首,终于成功地将宫门承受了第三次地冲击。
喀喇一声闷响,尘烟飞起,就像是包着烟雾地牛皮纸袋被顽童坏坏的双掌拍破!
尘烟稍落。视野稍静,广场上无数叛军看着皇城中间那扇厚重的宫门,被撞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不由齐声欢呼起来!
…
然而最靠近皇城的那批攻城精锐,却来不及发出什么欢呼声,甚至他们脸上地亢奋喜悦,马上都被愕然与愤怒代替,因为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宫门虽然被撞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露出里面厚厚的木头茬儿。然而整座宫门并没有倒塌的迹象。
地面上满布着金黄的铜钉,而那道破洞之后,竟是厚厚地石头和泥土,根本看不到一丝空隙!
皇宫里的人们竟然把宫门堵死了,难道他们就没有想到留一条生路给自己?此时的皇宫,和一座大坟有什么区别?
一名叛军校官狂喝一声,带着身旁的攻城士兵便往那个口子里钻进去,虽然没有什么空间,但是即便挖。他们也要把这座城门挖开,军令如山。庆国的士兵在战场上从来没有畏死的孬种。
然而一枝黑色地长枪,从那些石土的上方唯一一道空隙里,像闪电一般刺了出来,一枪刺中那名校官的咽喉,鲜血一迸!
…
皇城下方,那些在长长宫门洞里堆积极满的假山碎石后方十步处,三百名禁军冷静而紧张地注视着宫门洞的里任何动静,他们的主官已经率着小队,进入其间,此时占着如此优势的地形,没有理由让叛军就这么轻易地攻进来。
皇城上方,大皇子冷漠地看着脚下叛军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举起右臂,狠狠地军下。身旁的亲兵领命,快速地摇动着手上的黄旗,沿着皇城正前方一线,在城头地数百名禁军同时行动,抬起脚下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撕开,然后向着下方已经不在弩箭射界内地叛军头上洒去!
微黄的粉末,如同一场并不干净的雪。纷纷洒洒地降了下去。瞬息间将最靠近皇宫处地逾千叛军包裹了进去。
叛军将领大惊失色,以为是监察院地毒。下令属下留神。
…
不是毒粉。三处不是范闲的豆腐坊,并没有生产这么多毒药地能力。这些黄色粉末,全
晨禁军收拢入宫之前,在范闲的命令下。从那座方的那层里,抢运进来的粗劣火药。
皇城一向没有做过迎接强大军力攻城的准备,所以此间没有备着热油,也没有备太多可以燃烧地东西,如果不是有监察院提司范闲站在他们这边,今天的守城战,只怕要进行的异常惨淡。
大皇子看了一直平静看着远处叛军中营的范闲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放!”
一直跟着大皇子的那名亲信校官脸上满是狠厉之色,对着皇城之上的所有禁军高声发出了命令。
先前一直箭雨稀疏的皇城上。忽然爆发了攻城战以来最密集的一次箭雨,而且这些箭雨上都带着红红的光芒,就如同正阳门下,秦恒属下第一猛将临死前所看到地那抹不吉的颜色。
火箭瞬息间射到了城下,不用讲究任何的准头,只需要射入那些粉末之中。
天空作美,秋日已升,天气渐温,晨风已去,那些粉粉扬扬洒下的粉末。并没有被风吹散,更没有令范闲担心地被反吹上城,而是形成了一大片的雾霭,将城下的逾千叛军都笼罩住了,看上去河岸柳提处美丽的晨景,只可见到里面影影绰绰。开始慌乱起来的身影。
火箭入雾,瞬息间用一种极其可怕地速度燃烧了起来,无数的火头蓬勃地燃烧,迅即连成了一大片火海,像是横亘在皇城下方的一条火龙,又像是一片金日照耀下地平静湖水,渐起波涛,渐渐翻腾,明亮至极,炽热至极。竟将天上的那轮日头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而这些雾中的人们呢?他们惨嚎着,燃烧着,化成了无数可怜的火人,拼命地试图从雾中跑出来,然而这样大范围的燃烧,又岂是这样普通的生灵所能承担?
无数火人在广场上狂奔着,惨嚎声直冲天际,场面看上去异常恐怖!
没有一名燃烧地叛军士兵能够跑回自己的阵营,大部分变成了宫城下的焦黑尸首。还有部分燃烧的火人只来得及跑到了广场上,便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带着身上残存的火苗和升起的青烟,不停地抽搐着。
此情此景,何其悲惨。
远方街楼之前的叛军阵营里一片慌乱,即便是以军纪森严闻名的庆**队,在这一刻依然感到了害怕,谁也没有想到,守城的禁军们竟然还有如此恐怖地手段。
太子满脸铁青,而秦老爷子满脸冷漠地看着皇城上,缓缓说道:“这么毒辣的手段,也只有范闲才做的出来。”
广场上的焦糊味刺激着所有人的心神,即便是皇城上的禁军也感到了一丝惶然与无助,看着楼下的那些可怕场景,有的人甚至嘴唇都发白了,心想那些焦黑的尸体,难道都是自己杀死地?
经此毁灭性地打击,第一波进入皇城的叛军惨淡回营,然而回营地人已经不多了。皇城终于险之又险地守住,然而叛军并没有再次进行第二轮攻击。
很明显,不论是守城的还是攻城的,都被这一轮异常血腥恐怖的火雾震慑住了心神,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来稳定自己的军心。而这次恐怖火攻的始作俑者,范闲的脸色却是异常平静,他看着远方叛军的阵营,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大皇子却看到了范闲垂在袖边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眼中的血丝也越来越密集了。
大皇子也没有想到监察院的这些火药粉末竟然会起到如此恐怖的作用,看着眼下的这幕,久历西域沙场血火的他,并没有产生任何不应该有的情绪,却依然感到了震惊,如果这些药粉可以这样用,天下日后的战争该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今天是运气。”范闲没有回头看他,轻声说道:“今日无风无雨,才能有这样好的效果。”
然后他缓缓低下头去,自从掌控内库以后。对于丙坊和三处的联合研制工作,他向来极为用心,但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的母亲叶轻眉当年为什么在别地军械民生上极下功夫,却是严令禁止火药在这个世界上的利用。
即便在上京城里救肖恩时,监察院也只提供了一车火药,这个世界对于火药的利用依然是那般的拙劣,甚至比前世时自制鞭炮的作坊都不如。
这个世界上只有范闲一个人知道,漫天飞舞的木屑沫子都会造成大爆炸。更何况是火药的粉末。范闲不禁有些担心,今日这一幕,会不会为这片大陆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但转瞬之后,他马上释然,内库的钢铁工艺不过关,热兵器时代地来临,不需要担心。而且正如他对大皇子所说,今日守城一把火便起到如此大的效果,主要还是天公作美。自己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强悍。
至于面前的惨景,其实范闲也自感到心悸,他自幼见过无数尸体,自己也亲手杀过无数人,可是当自己亲眼看到这么多焦黑的尸体出现在面前,他依然感觉到了一阵阵地呕吐**。
这才是战场,真正的战场。
也正因为如此,范闲才更加坚定了自己获胜的决心,如果说一个人来到一个世界有某种冥冥间的使命,他相信自己地使命。就是和海棠之间的那个协议,如果要达成那个协议,自己今天就必须要活下去。
用刀杀人是杀,用枪杀人是杀,用火药烧死人…也是杀,除了恐怖一些。难看一些,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
此次谋叛毕竟属于内战,交战的双方都是庆国的精锐部队,刚才那一幕让太多的人感到了心寒。叛军回营去舔噬自己的伤口,准备再次挟着复仇的怨气,开使更强大的进攻,而城头上的禁军们脸上表情也有些复杂,有许多人甚至不再敢去看那个穿着一袭黑衣,冷漠站在城头地小范大人。
焦糊的味道,残存的余火还有皇宫前面燃烧着。朱红色的宫墙,墙头青色的城砖,都被烧灼出了一道道的颜色,看上去,这座美丽而庄严地皇宫,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划出了无数道伤痕。
大皇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缓缓扫视了城墙上的禁军一
沉着而坚定的声音对四方说道:“这是战争!记住了叛逆!如果让他们攻入皇宫,我大庆朝从此堕入黑暗。百姓会永无出头之日,你们会被碾成碎片!”
“城下的是什么?是敌人。”大皇子厉声喝道:“你们都是跟着我,从西边回来地将士,我们辛辛苦苦在草原上与胡人作战为的是什么?一切是为了庆国,而那些敌人想要毁灭庆国地根本,他们和那些野蛮的胡人没有区别!他们只是禽兽!”
“我命令你们,从这一刻开始,必须把这些叛军当成胡人看待!”
“一切为了庆国!陛下正在天上看着你们!”
…
并不是什么热血的话语,但这些话语从主帅的口中说出,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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