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很认真地回答:“苍山脚下那件事情已经确认了,听说费介眼下正在东夷城那边交涉。”
“嗯。”林若甫半闭着眼睛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其实我不在意范闲的才学家世,只在意他的性情手段,只要性情好,手段狠,将来我死后,能护住我们林家,能护住我唯一的一对子女,那便是好的。”
在林珙死后,其实宰相大人确实有些心灰意冷,大儿子是个愚痴儿,女儿却是长年见不得一面,只是他依然还要为依附自己的官员,依附自己的族人考虑打算,所以林婉儿嫁给什么样的人,是他目前考虑的重中之重。
“外面怎么样?”林若甫面带温柔说道。
“很好,比大人与我想像的还要好些。”
“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
“因为大海是蓝色的。”
“为什么大海是蓝色的?”
“因为光线进海水之后,就变成蓝色的了…嗯,你不要听我的,我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研究,基本上属于瞎说一气。”
“为什么池子里的水是清的不是蓝的?”
“因为池子里的水浅。”
“啊?”
“嗯?”花园子里面,林婉儿的大哥坐在藤椅上,胖胖的身躯几乎要将整个椅子占满了,好奇地问着范闲,他的眉眼间全是小孩子那种单纯无害,只是目光偶尔会显露出几分呆滞。
范闲知道宰相府的大公子似乎身体不大好,但来之都却没有想到,原来婉儿的大哥竟是个痴呆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宰相迟迟没有接见自己。自己在后园呆着,却恰巧碰上了大舅子,只好陪他随便聊着。他笑着心想,不知道这个胖胖的痴呆儿,会不会偶尔怒起打自己一顿。
“你叫什么名字?”范闲微笑望着痴痴傻傻的大舅子,聊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对方其实只是反应慢了些,像个几岁大的孩子,傻乎乎的倒有些可爱,至少比帐房先生范思辙可爱。
大舅子扁着嘴,胖嘟嘟的脸颊显得更圆了,嘴唇的两边皱起两道肉纹:“我叫大宝,我弟弟叫二宝,二宝不在家很久了。”
范闲心头一凛,想到了死去的林珙,转瞬之间,看着面前的傻舅子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十一章 避暑何须时
如果是一般的成年人,和只有几岁智慧的痴呆儿聊天,或许很容易心生厌烦。但范闲不一样。范闲前世最后的那段岁月都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今世修行那个奇怪的霸道功诀时,也经常陷入半植物人状态,所以他的耐性是极好的,加上对面前这个叫大宝的智障大舅子心生怜惜,所以可以耐得住性子一边笑着,一边与大宝聊着。
在范闲的心中,身旁这个行动有些迟缓的大胖子,实在是比京都里其他的人要可爱多了,要值得信任多了。
“我说大哥哥、为什么大宝这么胖,你却这么瘦?”大宝皱着眉头,似乎被这个问题困扰得很厉害。
范闲苦笑回应道:“第一,您才是我大哥,我将来是你妹夫。第二,我并不瘦,只是大宝有些胖。”
大宝摇摇头,打了个呵欠,从身边的桌子上取了块江南的软糕放嘴里,使劲儿嚼着,口齿不清说道:“大宝不胖,只是喜欢吃。”
见宰相还没有传自己的意思,范闲眼珠子一转,凑到大舅子耳边说道:“大宝啊,什么时候我带你出去玩玩?”
“玩…玩什么…呢?”大宝开心说道:“我要打马球。”
“嗯?”范闲好生头痛,心想自己真是给自己找事情做,本想着是带大舅子去消消夏,顺便以此为借口,也把婉儿从禁卫森严的皇室别院里拖出来,哪里想到这位大胖舅子居然想打马球,赶紧改口说道:“大宝,想不想听故事?”
大宝的鼻孔张缩了两下,吸了两气,兴高采烈地说道:“好好!大宝最喜欢听故事了。”
于是乎,宰相家的花园里,开始响起一个清爽的声音,这声音在讲故事,故事里说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在一个森林里快乐的生活,有一天白雪公主去拣小蘑菇…
“有些出乎意料。”宰相林若甫隔窗远远看着那边,微微一笑道:“你看他是装的吗?”
袁宏道摇摇头:“不像。看范公子满面笑容极为真挚,应该是发自内心。”
“嗯。”林若甫叹息了一声,“请他进来吧。”
范闲进入相府私宅后,就一直有些紧张,等走入宰相的私人书房时,第一次看见自己未来岳父的脸,更是忍不住右手尾指轻轻哆嗦了一下,毕竟对方唯一正常的儿子的死亡。与自己脱不开关系。但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恭谨,平静异常:“拜见林世伯。”
称呼是很有讲究的一件事情。叫宰相大人肯定不适合。叫老大人也不漂亮,称声世伯既可以拉近范家与林家的关系。又隐隐提前展现这门婚事所会带来的亲近感。
林若甫看着范闲平静的脸宠,对于这小子的表现看些满意,略一斟酌后说道:“今日请范公子来,想来范公子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范闲赶紧笑着应道:“世伯唤小侄名字就好。”
林若甫点点头:“范闲…对于这门婚事,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范闲心想自己能有什么意见,高兴还来不及,脸上不自主出现一丝赧色。看见他的表情,林若甫内心深处更加安心,微笑道:“你也看见了,珙儿去后,我只有这一子一女,晨儿嫁与你,你要好好待她。”
范闲低头沉声应了声是,毫不拖泥带水。
“老一辈人,总有去的那天。”林若甫忽然轻声说道:“如果我冒昧地说一声,将来若有一日,我要将我的儿子托付于你,你可有这个担当?”
范闲略一沉思,站起身来,双拳一抱躬身道:“理所当然。”
“日后,我们便算是一家人,所以有些话,我可以当着你的面说明白一些。”林若甫看着少年的双眼,似乎想看进他的内心深处,一字一句说道:“虽然我与婉儿极少见面,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她姓林,就要为林家考虑。一旦联姻事毕,相信司南伯大人也明白,你我两家便是个同生共荣的关系,希望以后无论在朝在野,你都要牢牢记着自己的身份,从此以后,你要护持的,不再仅仅是范家,还有林家的利益。”
这话确实说得够直白,但也唯有如此,才表明了宰相大人对于这门婚事,终于真正的点了头。范闲心头涌起一阵喜意,虽然娶婉儿过门,是宫里一手操办的事情,但能够得到岳父的首肯,自然会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只是想到这番话里别的意思,范闲也不象有些头痛,这位初初见面的老丈人显然已经舍了东宫,却不知道是不是准备靠在二皇子那边。世人皆道,范府与靖王府都是二皇子的助力,但范闲却清楚,自己的父亲大人心里想的可要复杂许多。
…
闲事少叙,只说这次相府之行成功结束之后,林婉儿终于觑了个空进了趟宫,在太后面前孝顺了半天,又不知怎的说动了往日里一张铁面的皇帝舅舅,得了旨意,终于可以离开皇室别院,四处去逛逛了。
林婉儿的身体在范闲与御医们的小心操持下,恢复得极好,早就可以出门走走了,虽然病根还没有除去,但是老是躲成小楼里成一统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听说宫里终于开了禁,范闲大喜过望,第二日一大清早的就带着马车和一应准备好了的事物,赶到了皇室别院外候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院里终于热闹了起来,先是几个侍卫打头,后又几个老妈子领着,还有几个样貌俏丽的丫坏开路,末了,林婉儿才在大丫环四祺的扶持下,款款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婉儿穿着件清爽的白色单裙,头上戴着个陇西竹围成的笠帽,这种笠帽极轻,帽子下沿是薄薄的一层轻砂,遮着阳光,也遮住了她的清美容颜,只隐隐看得见眉眼唇角里的喜意。
范闲迎上前去,那些老妈子们却是看见这位新姑爷便开始紧张起来,像抗洪一样英勇堵在了郡主的身前,数双如电般目光,恶狠狠地看着他。
范闲大怒,心想小爷谈个恋爱还要被你们这些家伙打扰,真弄烦了自己,再给你们下点儿泻药,闲目如电,瞪得你们肚痛入厕不能出!
林婉儿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手上却是用力拧了一下身边的大丫环。四祺吃痛,险些听了出来,心想自己又得罪谁了?但她明白小姐的意思,赶紧着上前对姑爷说道:“范公子,分两拔走吧,在西城避暑庄再见。”
避暑庄是皇家消夏园林,在京都西侧约二十里外、如果不是林婉儿今日出游,范闲倒是没有资格进去享福。
范闲冷哼了一声,但也知道成亲之前,如果便和婉儿坐一辆马车里,只怕她会羞,那些老妈子会疯,所以不再多话,却给身边的若若使了个眼色。若若会意,微微一笑,走到了未来嫂嫂的旁边,轻轻拉着林婉儿的手,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随着别院的一行人,上了宫中的马车。
“哥,做驸马…真的是一件很恼火的事情。”范思辙在旁边很同情地看着范闲。
“秋天快来吧。”范闲叹息道:“让你姐跟着嫂嫂应该没问题,那些该死的老妈子,总不会以为百合也会在马车里绽放才是。”
“百合是什么?”
“一种圣洁的植物。”
两边走的极早,天刚刚亮便出了门,但等车队赶到避暑庄时,太阳也早已经醒了过来,像对待同志一样温暖无比,热情无比地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
好在皇家的行宫早就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娇贵的皇族们都拒绝接受太阳的热情,所以山庄修建在密林之旁,邻山望湖,遮阳迎风,湖面平静,但清风依然徐徐吹来,带走林间最后一丝燥气,还以众人一片清爽。
范闲站在湖边的草地上,看着眼前景致,心中好生赞叹,这天子家的农家乐活动确实不一样,生活待遇较诸一般臣子实在是高上太多。
括说入避暑庄的时候,不知道若若使了什么招数,竟是说动了皇家的侍卫,将那几个老婆子全部留在前庄喝茶打马吊去,这湖边只留下了一干年青人,待卫或站或坐地在远方站岗,丫环们难得出来玩一趟,叽叽喳喳个不停,倒是将湖边清静减了三分,不过没有鱼眼珠子们在一旁打扰清兴,范闲还是觉得很舒服。
与众人离的远了些,又咬牙切齿扮鬼脸赶跑了大丫环四祺,范闲终于能够和婉儿单独地呆上一阵。
“真难。”范闲感叹着,右手从青青的草里像条蛇一般钻了过去,如闪电般抓住婉儿软软的小手,脸却依然平静望着湖面,“想和姑娘见上一面真难。”
手被捉住,林婉儿的脸马上红了,羞得低了头,却没将手抽回来,只低声啐骂道:“这时候又来唤姑娘了,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晚上没脸没皮地爬墙翻窗。”
第十二章 湖畔吹来孜然风
范闲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什么,只是拿着手指尖在未婚妻的掌心里抚着,虽然是两世老处男,但毕竟也是加藤鹰薰陶出来的新一代,这些小手段,哪里是林婉儿所能禁受的住的。姑娘家只觉一阵急慌,都有些坐不稳了,范闲腆着脸凑了上去:“要不然靠我怀里?”
“大哥确实有一套。”范恩辙坐在车上不肯下来,他嫌草里蚊子多,看着远处湖边的那一对男女赞叹道:“这刚与未来的嫂嫂见面,就能坐到一处去了,若再呆几个时辰,岂不是就要提前洞房?”
范若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是她虽然知道兄长偶尔会夜探嫂嫂香闺,但确实不清楚范闲与林婉儿见面的频率有多高,所以看见这一幕后,也同样有些吃惊和佩服。
“快下来帮忙卸东西。”若若拍了拍范思辙的脑袋,笑着说道:“总不好让那些侍卫来做。”
范思辙瞪着眼睛说道:“这些下人是做什么用的?”
范芳若微微一笑道:“都是些丫环,可没你力气大。”
不知为何,一看见范若若清清淡淡的笑容,范思辙这二世祖便无来由地害怕,乖乖地从马车上爬下来,开始去帮那些娇滴滴的丫环们卸东西。也不怪范若若要他帮忙,范闲今儿个出游带的东西着实不少,几个丫环加上范思辙折腾了半天才搞了下来。
范思辙抹着额头上的汗,对着湖边上大声喊道:“大哥!东西都卸下来的,是些什么东西?”
坐在湖边的范闲听着这声喊,才想起了这些事情,一拍脑门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婉儿告了声歉,起身拍拍臀下的碎草屑,走到了马车边上,开始吩咐大家如何安排。
在京都安定下来后。奶奶把他留在澹州的那些家什全部寄了过来,所以今天都派上了用场。计有手工帐篷三个,烧烤铁架一只,大眼铁网几片,胡椒孜然罐一袋。盐若干,竹条若干,鸡蛋若干,河鱼几条,萝卜、豆腐一大堆,细碳一袋,总之就是个完完整整的烧烤架式。
有丫环指着堆在一起的破布好奇发问:“这是什么?”
范闲好心解释道:“帐篷。”
丫环很好学:“是行军打仗用的吗?”
范闲微微一笑说道:“晚上也可以在湖边看星星。”看见范公子清逸脱尘脸上的可亲笑容,明亮双脾里的温厚之意,丫环不再好学,羞羞遮脸去了别处。
生起碳火之后,自然有人过来接手,范闲搬了抉石头坐在铁网边,小心翼翼地涂抹着酱汁与作料,竹签穿过鱼肉,淡淡清香随着火气的蒸烤散发出来。他抽了抽鼻子。看了远处湖边孤单坐着的婉儿一眼,微微一笑,没有放太重的口味。烤好了三串鱼。递给弟弟妹妹一人一串,他便往湖边走去,坐到了林婉儿的身旁。
“给。”范闲温和笑着。
林婉儿满脸狐疑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的手艺能成吗?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唇边尝了一口。然后缓缓咀嚼。眼晴渐渐地亮了起来,望着范闲嘻嘻一笑。却是根本不及称赞他,就开始大块朵颐,只是烤鱼太烫,她一边舍不得鱼肉离唇,一边却是烫得直吐舌头,空着的那只手不停在嘴有扇着,哈着气。
很可爱,真的很可爱,可以爱。
范闲看着她肉嘟嘟的唇瓣,不知怎地就想到庆庙初遇时的那只鸡腿了,取笑道:“晨儿,最近这些天我可没少拿鸡腿给你吃,怎么还这么馋?”
林婉儿鼓着脸,气哼哼说道:“早知道你烤东西这般香,我才不会吃那冷冰冰的鸡腿。”
范闲哈哈大笑,险些跌倒在后方,自己这未婚妻的性情真有味道,有时候会羞怯无比,低着头都不敢看自己一眼,有的时候却会使些添情增趣的小性子,病怏怏的身子却喜欢扮小老虎,还是那7个字:Q,两个字:可爱,三个字:卡哇依。
林婉儿回头望去,只见那边的烧烤摊子处比湖边要热闹的多,范思辙早就啃光了手里的烤鱼,正在那儿指挥着丫环整几根玉米棒子烤来吃。只有若若吃得秀气些,一边吃一边沿着林子在走,不知道是在看景,还是在想什么心事。
目光落在从马车上卸下的那堆东西上,林婉儿越发觉着自己的未婚夫有些古怪,好奇问道:“往年出来游玩,多是在山庄里吃饭,也没见下面这些丫头如此高兴…还有就是,你今天拿的这些东西,看着怎么都有些稀奇。”
范闲笑着解释道:“虽然她们都是丫环,但都是随着你过日子的大丫环,成天锦衣玉食,又有几个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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