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推开了,姚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端着铜盆进来,盆内是白雾蒸腾地热水。皇帝从姚太监的手里接过热毛巾,用余光示意范若若接着说话,然后将这滚荡的毛巾覆在了自己的脸上,用力地在眼窝处擦拭了几下。
毛巾之下的庆帝,缓缓地闭上了眼,没有人能够看到他此刻地神情,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先前那一刻,忽然想到了昨日那场秋雨之后,自己带着李承平回宫,小三儿被自己牵着地手一直在发抖,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满是畏惧。
像极了很多年前地承乾。
皇帝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极冷漠的怒气,扯下脸上的毛巾扔在了地上,深深地呼吸几次之后,才压抑着性子,望着姚太监说道:“怎么这么久?”
姚太监跪了下来,颤着声音应道:“先前内廷有要事来报,所以耽搁了阵时间。”
“说。”
“内廷搁在范府外的眼线…”说到此处,姚公公下意识里看了一眼正怔怔望着自己的范府小姐,又赶紧低下了头去,“共计十四人,全部被杀。”
皇帝的脸倏的一下沉凝如冰,在榻上缓缓坐直了身子,望着姚太监一言不发。
坐在一旁的范若若骤闻此讯,面色渐渐变白,无法释去。这两天她一直守在御书房内,守在皇帝陛下的身边,自然知道昨天午后兄长已经回京,已经回府,而且内廷和军方虽然明面上放松了对范府的压制,但是在府外依然留下了无数负责监视的眼线。
那些眼线全死了?哥哥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难道他不知道陛下让他安稳地在府里睡觉,等的便是他醒来后入宫请罪?他却偏要将这些陛下派出去的人全部杀了?难道他不怕激怒陛下?皇帝陛下脸上的冰霜之色却在这一刻缓缓融化了,他的唇角微翘,带着一丝讥讽之意笑了起来,平静说道:“继续派人过去,朕之天下亿万子民,难道他一个人就杀得光?”
范府的正门大开,***高悬,将南城这半条街都照耀的清清楚楚,有如白昼一般,澹泊公范闲浑身是血,从***照不到的阴影中走了过来,在街上那些穿着官服,亮明身份人的惊恐目光注视中,缓缓走到了自家的门
他就在范府正门口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将那柄染着血水的大魏天子剑扔在了脚边,伸出手在仆人递来的热水盆中搓洗了两下,盆中的清水顿时变作了血水。
第一百零六章 洗手除官
范闲很认真地洗着手,一共换了三盆清水,才将手上的鲜血洗干净。仆妇们就将这血水拔在了范府正门口石狮旁的树根泥地里,也不知会不会养出什么样凶恶的怨灵来。他的身上衣衫依然满是血迹,浑不在意地脱了,换了一件清爽的外衣,衣袂在初秋的夜风里微微摆动。
所有的这一幕幕戏剧化的场景,都完成于范府正门口,闻讯赶来的京都府尹孙敬修,刑部主官还有打宫里赶来的内廷太监,都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这一切。
范闲露在双袖外的手还有些颤抖,毕竟连着六七日的损耗太大,根本不是睡一觉便能回复的,再加上先前在黑夜的遮护下,他拿着手里的那把剑,像个恶魔一样地收割了府外那些负责监视的生命,又是一次大的损耗,让他的面色有些微微发白。
英秀微白的面容,配着地上的那柄剑,四周的血腥味道,让此时的范闲显得格外可怕。
他是现任的监察院院长,是监察院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培养出来的黑夜里的杀神,只不过往常人们总是被他的身份,他的爵位,他的权位,他的光彩所遮蔽了双眼,而想不到范闲此人,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在于他杀人的本事。
当然,宫里派出来监视范府的眼线并没有被他全部杀死,但凡能够抢在范闲动手之前逃跑,或是亮明身份的人。都只是被他迷倒在地,而至于那些距离范府格外近,一个街巷范围内。伪装成各式市民行商模样地眼线,则是没有任何谈判示弱的机会,便变成了他手中剑锋上带着的一缕幽魂。
从那个噩梦里醒来,双眼脱离了那座大雪山地寒冷刺激,范闲在第一时间内发动了反击,只是这种反击未免显得有些过于血腥而毫无道理。
范闲不是一个嗜杀之人,他也清楚范府外面的那些眼线都是皇帝陛下和朝堂上重臣们派过来的人,这些人不清楚范闲此时的心理状况。自然需要严加提防。然而他不得不杀,因为睁开双眼后第一个准确的判断就是,皇帝肯定要削自己的权。而且要严格地控制自己与那些忠诚于自己的监察院部属之间的联系。
虽然言冰云在皇宫地帮助下,在军方力量的压制下,名义上控制了那座方正的阴森建筑,但谁都知道,在陈萍萍惨死于皇宫之前后,这座阴森地院子,便只剩下一个主人,那就是范闲,只要范闲能够与监察院重新构筑起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无法再阻止范闲成功地拢聚监察院的力量。
至少在短时间内,皇帝不会允许范闲再次拥有监察院的帮助,叶重率兵“请”范闲回京,府外又埋了那么多的眼线,很明显。皇帝是想将范闲暂时软禁在府内。
范闲不能给皇帝这种逐步安排的时间,一旦范闲与监察院脱离联系太久,朝廷自然会逐步分解监察院内部的人员构成,将忠于陈萍萍和范闲的那些官员逐一请出,再往里面拼命地掺沙子。就像前两年让都察院往监察院掺沙子一样。
范闲必须赶在监察院脱离自己控制之前。主动地、有层次的、有准备地让那些属于自己的力量重新归于黑暗之中,归于平静之中。等待着自己再次需要他们地时候,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基于范闲必须联系上他们,联系上最忠诚的…启年小组。
范府外的眼线必须死,范闲不会冒险在有人跟踪的情况下,进行这项危险地工作。在皇帝陛下的威权压制下,唯一能够让范府外的监视露出缺口的方法,就是血腥与死亡的恐怖,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而先前一位一处乌鸦冒死传递入范府地消息,更让范闲冰冷了自己地心,坚定了自己握剑的手。
有四名监察院官员已经被绞死于大狱之中,不是八大处地头目,看来言冰云还是在拼命地保存着监察院的有生力量,然而他始终没有保住那两名官员。
那四名官员正是前天夜里陈萍萍被送入监察院天牢时,曾经试图强行出手,救下老院长的人,皇帝陛下肯定不允许敢于违逆自己意旨的官员存在,所以他们死了,死的干干净净。
对于范闲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个皇帝陛下开始对监察院进行清洗的危险信号,所以他也动手了,没有利用任何不足道之的权势,也没有使用任何自己可以使用的下属,他只是亲自踏出了范府高高的门槛,拔出了身后冷冷的长剑,在黑夜里走了一遭,杀了十四人。
范府正门口的灯笼高悬,南城的长街中火把齐集,照耀的有如白昼。几位官员看着被从四处街巷里抬出来的血淋淋尸首,面面相觑,心生寒意,面色惨白,不知该如何言语,他们向来深知这位小范大人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厉害角色,可是他们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小范大人要冒着陛下震怒,捉拿入狱的危险,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杀了这么多的人。
是的,官员们都很清楚,那些被堆在马车中的死尸都是宫里以及自己这些衙门里派出来的得力探子,所针对的目标就是范府里的这位小公爷,也难怪小公爷会如此愤怒,然而愤怒的后续手段难道便是这样残暴的杀戮?
从内廷,到监察院,到刑部…庆国的朝堂之上各部衙门,只怕都已经习惯了派出探子去打听自己需要的消息和情报,尤其是前两个可怕的存在,更是不知道在这京都各大王公府。大臣宅里安插了多少密探,监察院更是做这种事情的老手,据传言说。一处现如今已经做到了在每一位六品以上京官地府里安插钉子的水准。
关于钉子的事情,在京都地官场中并不是一个秘密,官员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点,即便官员们某一日因为某些蹊跷事,发现了府中有宫里或是监察院的奸细,他们却依然只有傻傻地装作分不清楚,若是实在装不下去了,也只得好好的供着。然后在言语上提醒对方几声,好生礼貌地将对方送出府宅,送回对方的衙门。
因为官员们清楚。这些密探钉子代表的是陛下的眼睛,朝廷的威严,他们从来没有想像过,有官员会像今日的小范大人这样,极为冷酷狂妄地将这些钉子全部杀了。
刑部地副侍郎看了一眼面色难堪的孙敬修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孙大人,今儿这事到底怎么回,您得去问问小公爷。”
当街杀人,已是触犯了庆律里的死罪条疏,即便范闲如今既尊且贵。入了八议地范围,可免死罪,可是活罪依然难饶,更何况他今日杀的这些人,暗底里都还有朝廷属员的身份。只是范闲就那样在火光的环绕中洗着带血的手。当着众官员的面换着带血的衣衫,面色冷漠平静,谁敢上前去捉他?
此时官员之中,唯有京都府尹孙敬修应管此事,而且众所周知。孙府与小公爷的关系亲近。几个月前,小公爷还为了孙敬修的前程和门下中书的贺大学士大杀一场。杀地贺大学士灰头土脸,所以所有官员的目光便落在了孙敬修的脸上。
孙敬修的心里像是吃了黄莲一般苦,他知道这些同僚在畏惧什么,只是这些日子他更不好过,先是监察院出了大事,结果陈老院长惨被凌迟,而那日他亲眼看着小范大人单骑杀入法场,更是吓的浑身冰冷,他不知道小范大人在今后地朝堂里会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就此沉沦,还是要被陛下严惩…
如果范闲垮台失势,孙敬修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这一整天一直在京都府里惶恐等着陛下的夺官旨意,没有料到,最后陛下的旨意未到,自己的靠山小范大人,又做出了这样一件惊世骇俗,大逆不道地事情。
他佝着身子走到了范府地正门口,极郑重肃然地对范闲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问了几句。
范闲此时疲惫地坐在长凳上,那把大魏天子剑就扔在他的脚下,看到孙敬修上前也不怎么吃惊,冷着脸应了几句。
那些官员畏惧不敢上前,也不知道这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好耐着性子等待,待孙敬修从石阶上走下来后,刑部侍郎皱着眉头说道:“小公爷怎么说来着?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当街杀人,就算闹到太常寺去,也总得给个交代。”
让刑部十三衙门出动人手进范府抓人,这位侍郎大人可没有这个魄力,然而庆律严苛,这些官员眼看着这一幕,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道范闲先前和孙敬修说了些什么,这位京都府尹已经没有太多地惶然之色,面色平静说道:“小公爷说了,最近京都不太平,监察院查到有些人婆子进京来拐孩子,你也知道,范府里有两位小祖宗,小范大人自然有些紧张,所以先前膳后在府外各街巷里走了一圈,看着了一些扎眼的人物,一瞧便不是正经人,所以盘问了几句,没料着那些人竟是狗胆包天,居然取出凶器向小公爷行凶,小公爷当然不会和这些奸人客气。”
此话一出,围在正中的这几位官员倒吸一口冷气,见过无耻毒辣的权贵,却未曾见过如此无耻毒辣的权贵,十四条人命啊,说杀就杀了,还硬栽了对方一个人婆子嫌疑的罪名,此乃自卫,似乎也说得过去,只是说范府里的小公爷单枪匹马去追问人婆子下落,结果被十四个家伙追杀,这话说破天去,也没人信。“本官自然是不信的,但本官也没有什么证据,当然,也可以请小公爷回衙去问话录个供纸什么的,只是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本官没有这个兴趣。”孙敬修地腰板忽然直了起来,望着身边的几位同僚冷漠说道:“各位大人衙上也有这等权利,若你们愿意将这案子接过去。尽可自便…不过本官要提醒诸位一句,死的基本上都是宫里地人,宫里没有发话,大家最好不要妄动。”
这是天大的一句废话,谁都知道今天范府外面死的是些什么人,这本来就是皇帝陛下与小公爷之间的事情,给这些官员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插手,只是范闲今天做的太过分。事情马上就要传入宫中,如果自己这些官员不事先做出什么反应,谁知道宫里对他们是个什么看法?
孙敬修说完这句话。便带着京都府的衙役走了,再也懒得理这些的事情,先前和范闲简单的几句谈话,他吃了颗定心丸,虽然这丸子地味道并不怎么好,但至少小公爷说了,只要他不死,孙府也就无事,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孙敬修别无所怨。一切都随命吧。
看着京都府的人离开了范府正门,范闲从长凳上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一眼石阶下的官员们,从脚边拾起那柄被世人视若珍宝地大魏天子剑,就像拾起了一把带水的拖把。随手在石狮的头上啪啪拍了两下。
这做派像极了不要脸不要命的泼三儿,却偏偏是小范大人做出来的,强烈的反差,让那些官员的脸色都变了变。了件厚厚的袍子。范闲这才觉得身体暖和了些。一面紧着衣襟,一面向后宅走。随口问道:“芦苇根的水熬好了没有?熬好了就赶紧送去。”
那丫环应了一声,便去小伙房去盯着了。范闲一个人走到后宅,坐到了床边,对着桌旁的妻子林婉儿轻声说道:“杀了十四个,明天或许就要来二十八个。”
“其实那些也只是朝廷地属员,受的是宫里和各部衙的命令,何苦…”林婉儿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忍,说道:“再说了,即便是你心里不痛快,想替死在狱里的两名监察院下属报仇,也不至于把火撒到那些人地身上。”
“你不明白,陛下是想把我软禁在这府内,但他清楚,除非他亲自出宫盯着我,哪怕是叶重来,也不可能阻隔我与外界的联系。”范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觉得身体依然有些虚弱,沙着声音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亲自盯着我,所以他只有撒下一张大网,网在我们这宅子的外面。”
“我必须把这张网撕开,不然就会变成温水锅里的青蛙,死地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地。”范闲的眉宇泛起一丝令人心悸地寒意。
“可是你也说了,今天你杀了十四个人,明天可能就有二十八个人,陛下乃庆国之主,天下间的臣民都是他手中的工具,怎样也是杀之不尽的。”林婉儿面带忧色看着他。
“杀的多了,自然也会令人害怕。”范闲微微低头说道:“皇权固然深植民心,无可抵挡,但是对于死亡的恐惧,想必也会让那些拉网的官员眼线们,会下意识里漏出些许口子。”
听到这番话,林婉儿脸上的忧色并没有消褪,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对范闲的关怀与不安,轻声说道:“可是陛下若要收伏你,还有很多法子。”
范闲的双手撑在自己的身体两侧,低着头思忖片刻后幽幽说道:“他把妹妹留在宫里,这就是逼着我不敢离京,可是他若要收伏我,则必须把我关进皇宫里,关在他的身边,我想陛下不会冒这个险。”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来看着妻子面带忧色的脸,温和说道:“淑宁和良子都已经出了城,这件事情你做的极好,不然我们这做父母的在京里,还真是有些放不开手脚。”
“思思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族庄,可是我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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