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时辰之内不会发现夫人离开了营地,至于在下的安危,夫人大可放心,在下既然敢来,便有办法脱身。”
心神镇定下来,这才发现诸葛亮形容憔悴,显然刘备对他的猜忌于他而言是一种难言的折磨,想到刘备的猜忌也许源于自己,心下微觉不安,从袖中取出新做的香包,“听说蜀地湿热,不知先生在蜀地过得可好?这个香包里放了药材,若先生觉得暑热不适,取出闻闻,虽不能解暑,也能提神。”
“谢谢夫人,”诸葛亮将香包放进袖中,“此次来见夫人,实是有件事要夫人相助。”
心下愕然,面上的笑容一滞,诸葛亮淡笑道:“夫人放心,在下要夫人相助之事,绝对不会对江东不利。”
听他这般说,步儿不由觉得奇怪,若自己是刘备,就算至他再有十倍的猜忌也绝不会倾全国之兵出征时,不将他带在身侧,虽然前期蜀军势若破竹,但这数月来,蜀军每前进一步,都得花费漫长的时日,战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若启用他,十个陆逊都不是他的对手吧
“云长身死之后,蜀吴联盟已经破裂,就是蜀吴交战这段时日,曹魏休养生息,实力大增,无论对蜀,还是对吴,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诸葛亮微微皱眉,随即展颜笑道:“因此,在下觉得蜀吴仍应结盟,共同对抗曹魏。”
仍应结盟吗?步儿淡然一笑,在刘备心里,对自己的痛恨想必难以比拟,要他再与江东结盟,谈何容易,可是看诸葛亮胸有成竹,似乎预料到刘备定然会应允一般,“先生难道已经预想到战事的结局?”
“这场仗,蜀军必败,”虽然诸葛亮满面淡笑,但步儿似乎听到了他心底深处的叹息,当年卧龙岗上的雄心壮志不知是否会随这场败仗化为流水,“我十数年的心血将会化为乌有,现在想来,真真是天意弄人。”
静静听他感慨,诉说着内心的不安与惶惑,也许在这世间,他只敢在自己一人面前如此叹息吧若他不是为了助自己,也许刘备就不会猜忌他,他也不会只是蜀国名义上的丞相,“先生,你对步儿的大恩,步儿不知以何为报?也许……。”
“夫人,”诸葛亮断然笑道:“我为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求任何回报,夫人无需觉得愧疚。”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十章第三节草树知春不久归(三)
第十章第三节草树知春不久归(三)
匆匆与诸葛亮告辞,步儿跟随在亲兵身后缓缓走回营地,营门在月光里投下巨大的阴影,步儿在走进阴影的那一刹那突然明白了,诸葛亮冒险前来,并非为了挽救什么蜀吴联盟,他只是想见自己一面,哪怕只有短短一个时辰……。
说不清心里是感动还是旁的什么感情,步儿默默的坐在军营的栅栏旁,注视着营地外浓墨一般的夜色,流萤欢快的在林中飞舞,此情此景多想许多年前随同曹操征战袁绍时某个夏夜,可是现在……。
“夫人,”陆逊无声的走到步儿身后,如同一只将要狩猎的豹子,“我已去探过鲁淑,他知道夫人取回程老将军的尸骸后便安然睡去了。”
在夜色的粉饰下,步儿精致的面容仿佛隐藏了淡淡的忧伤,她长久的注视着营地外的树林,一言不发,陆逊不知她是否为自己惩罚鲁淑而恼怒,自己这般做,也出于无奈,毕竟自己只是文官,可约束这帐下的一众武将非得严刑峻典不可,若鲁淑不是她的哥哥,也许此时人头正高悬于辕门示众。
“大都督好威风,”听她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陆逊便知道她的确是为鲁淑之事而恼怒,“若鲁淑不是我的哥哥,不知大都督是否会将他斩首示众?”
看她侧过脸,那张极美的面孔之上,即使带着薄怒也那般的令人颠倒,陆逊觉得夏夜的风带来蒸腾的水汽,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窒息,他缓缓的垂下首,待起伏的心潮平复这才抬首淡然道:“若他不是夫人的哥哥,我已将他斩首,其情虽然可悯,但军法如山,值此江东存亡之际,容不得半点儿私情。”
“容不得?”步儿讥讽的笑了,她缓缓转过身,只发间各色的宝石闪烁着沉郁而优雅的光芒,“既然容不得半点儿私情,为何大都督还是留了鲁淑一命?”
轻轻的闭了闭眼眸,陆逊沉毅道:“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呢?若我杀了鲁淑,无论此战结果如何,想必陆逊是不能活着回到建业了。”
“你是说我会杀了你?”步儿霍然起身,内心的不安与愧疚如山洪爆发,目光炯炯,“陆逊,你好大的胆子。”
即使在盛怒之下,她仍然刻意的压低声音,陆逊禁不住微笑了,面前的女子如同一个愤怒的孩子,而她的愤怒却无人理会,禁不住有些怜惜她,主公虽然爱她,但她始终将自己困囿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也许只有自己看到了她无意中显露出的真实情感吧
“夫人,”陆逊待步儿眼中的怒火消散,这才轻声笑道:“论文才,陆逊及不上曹植,论武功,陆逊及不上吕大都督,论智计,陆逊绝不敢望孔明先生之项背,陆逊何德何能,就算借陆逊十个胆子,陆逊也绝不敢与夫人为敌。”
这般听上去,他似乎并非因为自己是孙权的夫人而觉得惧怕,步儿默默的收回视线,却听陆逊轻声道:“夫人活得寂寞吗?且不说主公,就说孔明先生,甘冒大险,私自离开成都到此只为见夫人一面,这等的深情,难道夫人不曾感动过吗?”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不知孙权是否已经猜到?步儿沉默着转过身,陆逊淡然一笑,“夫人请放心,主公并不知情,他只道夫人是因为心情郁结,而离营散心而已。”
“你难道不惧怕诸葛亮吗?”步儿侧过身,“他的到来,也许会令战事发生改变。”
“夫人过虑了,”陆逊很平静,甚至有一种自虐般的冷漠,“孔明先生当然能够扭转战局,只不过蜀国的皇帝此时听不进他的劝谏,孔明先生也不想主动去扭转战局,也许这场仗蜀国战败,于他更加有利。”
听他置疑诸葛亮的忠心,步儿忍不住尖刻的笑了,“你的意思是诸葛亮刻意想要借江东之手取了刘备的性命?从而取而代之?”
“当然不会,”陆逊的回应迅速而断然,“我绝不会怀疑孔明先生对刘备的忠心,但于孔明先生而言,蜀国战败不是对他更加有利吗?”
安静而漠然的对陆逊对视,步儿觉得面前的男子就像一潭看不见底的水,自己看不明、猜不透他的想法,那般的奇怪,这是首次自己无法掌控谈话的节奏,缓缓转过首,“夫人,此战关系到江东的存亡,陆逊不得不全力以赴,我明白鲁淑是夫人唯一的亲人,我可以保证,在夫人回建业之后,他也会以某种不得不为之的原因回建业去……。”
是讨好吗?抑或只是怜悯呢?步儿觉得自己这般疲惫,她不想动弹,只是沉默着,仿佛陆逊并不存在一般,仿佛猜到了步儿的心意,陆逊的声音更加低沉,“夫人无需置疑自己的美貌,陆逊几乎倾尽全力都无法抗拒夫人的吸引力……。”
这样的恭维比最好的脂粉更能令人容光焕发吧可惜那倾世的容貌对自己而言及不过此时掠过眉梢的风,步儿勉强的笑了,她并不知道她此时寂寞的神情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令陆逊为之心动,虽然这只是暂时因为某种吸引而产生的强烈占有****,与被称之为爱的感情相距甚远,但陆逊仍然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于她而言,何需智计,只要她轻轻的一蹙眉头,便会有无数的男子为他抛却性命。
“大都督知道我最怕什么吗?”黑暗中,步儿徐徐的展开笑颜,如同一朵盛放在幽谷的娇孽之花,那无尽的****与吸引令陆逊缓缓垂下首,“我想我也许是老了,我现在很怕照镜子,我害怕一觉醒来,镜中的人便不再是自己。”
心头涌起千般的怜惜,这一刻,即使她要自己去死,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吧心头热血涌动,所有的话冲口而出,“无论夫人想要陆逊做什么,陆逊万死不辞。”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不知在很久之前,吕蒙是否如自己一般向她许下过这般的承诺,不知这样的承诺,是否令吕蒙丢失了性命,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危险迫在眉睫,对那些冲口而出的话却没有一丝后悔。
“大都督的命还是留给夫人吧”步儿敛了面上的笑容,“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憎恨自己的容貌,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容貌是一种罪恶吗?”
罪恶吗?如果这是罪恶,那般一定是世上最美丽的罪恶,若要毁灭,不知是否连上天都会觉得于心不忍,陆逊沉默不语,听她轻声道:“每当我看到男子为了这样的容貌神魂颠倒,我便会想,假若我与这世上普通的女子一般,除了爹爹和冲弟,是否还会有人如此刻一般宠爱我?”
那是恐惧吧一种无法言诉的恐惧,陆逊轻轻眨动着眼眸,她在怀疑自己吗?害怕自己的容貌老去之后,会如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一般面对无人宠爱的悲哀,这一刻那般的感动,也许在她心里,自己已是她的朋友吧
“夫人无需担忧,”陆逊再次许下承诺,却不如首次那般冲动,他庄严而肃穆,仿佛刚刚做了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一般,“无论何时,陆逊都是夫人的朋友。”
连他也误会了自己的意图,自己心中的恐惧无人能够领会,步儿淡然一笑,“大都督放心吧在江东,只有大都督是步儿的朋友,步儿绝对不会让朋友送命的。”
听她许下这样的承诺,陆逊不由呆立原地,她也许已经猜到,吕蒙的死与她也有无法解脱的关系,这世间最令人疯狂的也许不是权力,而是嫉妒,明明拥有天下,为自己爱人报仇的,却不是自己,对于男人而言,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侮辱吗?想到夺回荆州前期,吕蒙对自己所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语,想必他已经猜到自己的结局,虽然残酷,但他仍然无怨无悔。
“夫人不必担心,”陆逊的声音低沉而无力,他不知道若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是否会如吕蒙一般坦然和无所畏惧,但至少在这一刻,自己的承诺是发自内心的,与她的容貌绝无半点儿关系,“陆逊对夫人的忠诚是不会随时日的流逝改变的。”
是吗?应该相信他吗?夫人微笑着转过身,看孙权大步的踏碎黑暗,与自己记忆里初次与他相逢不同,他也老了,虽然仍然俊美,虽然仍然挺拔,可是他已不复少年时那种如同刀刃一般锋利的美貌,连他都老了,那么自己呢?也许很快,便会老得不堪了吧
“陆逊,”孙权执着步儿的手,意气风发,似乎已经看到数月后的胜利一般充满了自信,“除了要击败刘备,我们还需要提防曹丕偷袭……。”
是啊偷袭,步儿微微笑了,曹丕一定在等待自己的书信吧他希望自己能够写信给他,求他来拯救江东,自己怎能引狼入室呢?曹丕对自己的情意抵不过他对荆州的觊觎吧一次的错误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再犯第二次过错吧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十章第四节草树知春不久归(四)
第十章第四节草树知春不久归(四)
蜀军失利的消息在傍晚才传到许昌,曹丕久久的凝视着那个竹简,如同凝固了一般安静,司马懿虽然猜到他将要对江东用兵,但曹丕如此安静,他也不敢出声,只是偷偷打量着站在身侧,同样忐忑不安的贾诩。
“仲达,”曹丕的声音干涸得如同撕裂的大地,司马懿微微一抖,缓步上前,垂首而立,“由始至终,她连一个字都没有给过朕,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原因不难猜测吧以孙夫人的智慧,如何猜不到只要求救的书信发出,魏军便有了借口可以入侵东吴,明明是倾心相爱,但如此的尔虞我诈,真真是一种悲哀,“陛下,也许孙夫人胸有成竹,觉得不必求助于陛下。”
“是吗?”曹丕闭上眼眸,“你不敢说实话吧,你明明知道步儿忌惮我,只是你不敢说出口。”
“是,”毫不犹豫的回应,司马懿看了看不安的贾诩,在这样的时刻,他只会自保,绝不会伸出援手,“无论是陛下,还是孙夫人,都令我觉得恐惧。”
耳中听曹丕没有半分愉悦的笑声,心紧张的剧烈颤抖,“你知道朕最欣赏你什么吗?你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实话,什么时候该说谎话。”
心立时落回原地,司马懿微笑着抬起首,却见曹丕满面的寂寞,“仲达,三路伐吴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前一刻深情款款,后一刻如此冷静,难怪孙夫人不敢引狼入室,司马懿微笑着垂下首,“回陛下,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陛下一声令下。”
又是沉默,估算着贾诩是时候表露自己的忠心,司马懿缓缓抬起首,令他觉得好奇的是,贾诩垂首而立,全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愿,微觉奇怪,随即又觉得释然,过早的猜测主子的意图已经令他失去了祖传的羽衣,这一次,除了他的性命,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失去了。
“贾诩,”曹丕似乎也对贾诩的态度感到奇怪,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缓缓闭上,“你如何看待?”
“陛下,”贾诩缓缓的躬下身,“恕臣无法理解陛下与孙夫人的智慧,但臣觉得孙夫人对陛下仍然有一丝眷顾之情,在孙夫人心中,陛下是她的亲人,她不愿意陛下的宠图大业妨碍她与陛下之间的亲情,因此,孙夫人才不愿意陛下出兵。”
听贾诩这般说,司马懿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真真是天生的奉迎家,这番话每一句都能打动曹丕,他将鲁小步对曹丕的猜忌换了一种说法,一种曹丕更愿意接受的说法,而这样的做法是自己不齿,也无法仿效的。
果然,曹丕睁开眼睛,眼中已带了一丝淡笑,虽然口中轻斥道:“亲人?朕与她并非亲人,在她心里,朕是她的敌人。”
贾诩立刻诚惶诚恐的垂下首,听曹丕轻声道:“可是对于先皇而言,她就是朕的亲人,先皇在世时,曾要朕立哲,许昌的大门永远向她敞开,可惜,现在就算请她来,她也不会归来的。”
“陛下并未邀请孙夫人回来,”贾诩再一次的令司马懿觉得诧异,“也许孙夫人一直在等陛下发出邀请呢?”
一时之间,大殿内沉默得令人窒息,过了许久,曹丕轻声道:“是啊朕没有请她,她怎会回来?”
随后的沉默令贾诩和司马懿都觉得适才曹丕说过的话只不过是吹过耳边的风,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回应,过了许久,曹丕抬首笑道:“这些都是后话,令曹休、张辽、臧霸出洞浦口;令曹仁攻濡须坞;令曹真、夏侯尚、张郃、徐晃围江陵,务求一击即中。”
曹丕的大军来得极快,自夷陵之战后,陆逊在军中的威信大增,调军遣将已无需忧郁,只步儿自前线回到建业后,身体每况逾下,朝中众臣对孙权无后早有微辞,步儿心知肚明,便主动禀请孙老夫人为孙权择一个良配为侧夫人以继香火。
待侧夫人进门,步儿的病势越加沉重,在医士的建议下,步儿迁到建业城外居住,鲁班和鲁育也随同而去,孙权每隔三日便会前去探望,自九月战事开启直至来年的春季,孙权便在忙碌中渡过。
待得春雨过后,桃花盛放,曹军在遭受大败之后开始撤军,陆逊终得得回返建业,刚刚飞驰进城门,便被孙权的车驾挡住,原来孙权携侧夫人前去探望步儿,孙权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