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也不敢跟陈叔要一套银针,就用钢针代替。
我已看出刘辰赓那道血口颇为严重,普通的点穴根本不足以止血。接过钢针,挥手数下,就在他身上制了数处穴道,他腰际的血立刻止了。
无意间,手上沾了他的血,炙热的,像要马上灼伤我的手。凝望着鲜红的液体,一瞬间有些疼痛……不想接触的疼痛。
微一凝神间,转而执起他的手,忍了甩手而去的冲动,细察他的脉搏,又顺手尝了尝血。我不看他,却能感到那灼灼的目光。他一直默默地站着,任我施为。
“冷叔去哪里了?”我问道。
“去寻救兵了。”他低声地答道。
我直接无视他射在我身上那些复杂深沉的目光,沉吟一下,转而问陈叔道:“你第二次中毒时,我给你配的药丸还有剩么?”
“有的!”陈叔立刻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来。
拨开塞子,一股药香四溢,倾于手心,倒出两颗小指甲盖大小的棕色药丸。
我看刘辰赓一眼,又别开脸去。
他默默地伸出手,接过药丸。
他和我之间,竟然还会有这种默契。
在他身边,即使不用抬头,也能听到他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他如今,并不再疑我了罢。
那我呢?还能信他么?
不想看他,便转去看向司徒雨及。
银衣少年脸上惊疑之色更甚。
我缓缓道:“司徒家倒是存了不少司徒凝香配置的毒药,只不知是否连解药都一起留了?山脚武庄的邓大夫也是族里安排的细作吧,他来的时候,是否也备了飞雪凝香?”
说着,我望向陈叔道:“你大概不知,眼前这位就是在九阳山下中了你们的飞雪凝香。”
刘辰赓似乎还不知这事,我听到他胸中似发出低沉的喘息。
就因为不知道陈叔与林海如的真正去向,他才一直把这账算在我身上。
我继续说道:“邓大夫却似乎接到你们的信报,要确认陈叔的死亡,可惜的是,陈叔最终没死,邓大夫却逃了。”
顿了顿,转向跻身于司徒雨及身后黄衣人中的一个满面疮痍的中年道:“不是么,邓大夫,戴了许久的人皮面具,亏得你受得了这样的苦闷。”
人皮面具自然是有的,也几可乱真。只可惜普通的人皮面具要以胶液粘贴于面上,十分损伤皮肤。听说,只有传说中的那位神医聂悯,还有据说是哪个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中的某个奇人,才能制作出可长期佩戴的易容面具。
“邓大夫”戴了多年,而且显而易见是十分普通的面具,他的面上已经满是湿疹与烂疮。
可我能如此确信地认出他,还是因为看出了他的体型。他此刻站在黄衣众中,与司徒雨及想去甚近,显是辈分不低。
很想仰天大笑。
凭我的眼力,又怎会看不出人皮面具?只是我没留心,对自己身边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一直不留心。
其实我本可以一早就发觉司徒一族的阴谋,然而却没有。
不是看不出,而是没注意。
他一脸惊愕,本待反驳,却看到我坚信的眼神,眼睛一转,说道:“正是。你的确厉害,能够解得了配比千变万化的飞雪凝香,不过想到你是那人之后,也就不奇怪的了。只是你竟能一直藏锋至此,实在令邓某人深感佩服。”
我一挥手,道:“不用自报姓名,我对将死之人的姓名不感兴趣。”
“司徒若影,你不要太得意。”司徒雨及站前一步,举起手中长剑指向我道,“就算你能解得了飞雪凝香又有什么了不起,你是他后代,会一点解毒之术也不奇怪。但你要说今日能逃出如此困局,却是在痴人说梦。”
我嘲讽地一笑,说道:“是么,司徒雨及。你这么有信心,是不是因为你的手下都能够奋不顾身地勇猛杀敌啊。”
“这是自然。我司徒家本就是这片四国之地的主人,自然如有神助。”
银衣少年说得自信满满,那边厢青衣的小六立刻反驳道:“小黑哥哥,你别听他的,他们这是使用了妖术!”
“是么,妖术啊!”我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是给你的手下们吃了什么怪药呢,又或者,是因为长期给他们灌输了什么奇怪的观念,才把他们洗脑洗成这样?”
司徒雨及和其后的几个人脸色立时大变,显是说中了他们部属奋不顾死的原因。
大概两个原因都有吧。但是后一个原因肯定是更重要些。
那些黄衣人们尽管冲杀打斗得断手段脚,却恍若不觉,已经显然不具备正常人的知觉与理智了。除了服食一些具有兴奋和镇痛作用的强效药物,定是还有更深刻的原因在内。
这些邪教本质的疯狂人士能够疯狂到什么程度,就算这世代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想当年,修炼某轮子大法的几个邪教教徒自焚以祈求“圆满”后,就是某医院收治的。我的同学当时在那实习,还记得他们为求得功德圆满不惜将自己烧得面目焦黑的种种疯狂。
恐怕司徒家是向九阳圣教的教徒们宣传所谓的“功德圆满”、“极乐世界”,向这些被愚弄的教徒们宣传,如果他们奋勇杀敌,死于战场,就能功德圆满,向极乐世界往生吧。
这些被洗脑的教徒们,能够做出常人所无法做出之事。所以美国某邪教常常聚众自焚,日本某邪教敢于在地下铁释放沙林瓦斯,各种匪夷所思的事件都证明了邪教分子的愚昧与疯癫。
只是这个世代,能有几个人知道什么是“邪教”?又有几个人知道什么是“洗脑”?所以只把他们的疯狂当成是中了妖术,也就毫不奇怪了。
那几个显然属于家族内或教内的高层人士脸色剧变,纷纷大声叱喝我的言论,义正词严地高声宣扬他们是如何替天行道、得道多助。
司徒雨及又再上前一步,擎出两尺短剑指我,喝骂道:“司徒若影,别忘了你还算是司徒家的一员,为什么要这样吃里扒外!”
“是啊,正因为我是司徒家的人,所以才知道该如何破司徒家的妖术。”
司徒雨及一脸不屑,显然不相信我有这种能耐。
的确,他们就算知道给教众洗脑,也需要长达数月以上的时间才能达到一定的效果。又怎会想到会有人能在短短时间内,让他们的努力毁于一旦?
那个原本是一个老大夫的中年人“邓某某”也上下打量我两眼,才道:“别忘了,你是被谁害得这么惨的。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助他。”
我漠然。
突然向他们微微一笑,抬手。
一杆苍黄的竹笛凑到唇前。
曾经属于我的竹笛,林海如送给我,又被刘辰庚寻机要了去。
手指触到上面的刻痕,有些讶异地发现,笛尾多了两个字——若影——我的名字。
林海如没说谎,刘辰赓果然一直带在身上。
即使在我被怀疑的那数日里,即使在我的身分地位依然暧昧不明的现在。
那个邓谁谁的说得不错。
他害我如此,我何必再帮他?可是,我很清楚,我与他只是掉进了一个大坑——司徒家挖的大坑。
是的。
刘辰赓,我永远也不会恨他,因为他毕竟是我的一段过去。
我恨自己的过去干嘛?
但是我可以厌恶,厌恶某段不堪会首的过去,可以刻意忽略那段过去,直到完全忘记。
所以,我也可以抹杀他在我心中的存在。
大学学心理课的时候,教授给我们每个学生都做了一套测试题目。
测试说得十分的准。
我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善良无害。
我只是因为厌恶使坏的那个自己,厌恶自己阴险毒辣的那方面,所以刻意地抑制着那样的自己而已。
但是,如果,果真有一天,当被逼到了绝路,当被激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也许会把那所有的阴狠,所有的毒辣,所有为我所不齿的所有,全部都展现出来。
只是……我还不恨刘辰赓,就像我不能恨我自己的一段过去一样。
可是,司徒家的人不同。
司徒若影,毕竟是现在的我。继承了司徒若影的身体,也就继承了司徒若影的恩怨。
司徒家的人利用如今的我,陷害如今的我,再容忍他们为所欲为,我就真的是圣母玛利亚了,是婉君是哑妻是紫薇,是那些看似善良温纯实际无力自保的人了。
可惜,我不是那种好人。
他们在旁边冷眼笑看我陷入他们的局中,幸灾乐祸地看我替他们背了黑锅,用卑鄙无耻地方法待我,落井下石地要致我于死地,为什么还要心平气和地宽恕?
不屑于取人性命,却不等于不敢取人性命。
只需要一支竹笛,只需要一口气息。
不会报复刘辰赓,因为他其实也算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看开点,他也只是一个二愣子帮凶罢了。
但是刻意以恶意陷人于险境的司徒一族,再不可能放过。不能对他们手软,对那些躲在背地里算计无辜的人不能手软。九阳教的教众,现如今我无法手下留情,你们也自求多福吧。
所以,司徒家的人们,就让他们欣赏一下从我那个时空带来的噩梦。
林海如的真气一直稳稳当当地支撑着我的精神,细细缓缓地流淌于任脉间各个要穴。
将竹笛凑近唇,借着他的真气,缓缓调出藏匿在奇经八脉的内力,凝聚于呼吸间。
刘辰赓站在我旁边,伸了伸手,想来搀扶,却最终没有。
不必看他的脸色,也知道一定惆怅。
我的笛,他的笛,如今回到我手,如今凑近我唇。
而我们,大概已再无可能——不知他如何作想,但至少我是如此决定了的。
戮
23
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亲人,叫她怪人绝不夸张。
还能很好笑地记得还在念医科大的某一日,我正在宿舍的窗台往外面挂着洗好的衣物。天空格外晴朗,绿如浓墨的法国梧桐被朗朗的秋风吹得大叶翻飞,满校道都是哗啦啦的枝叶摇曳的声音。
我正享受着微凉的秋日时光,却听见一阵破坏气氛的咣当咣当的声响自远而近地向这栋颇有历史感的宿舍楼过来。向下一看,原来是表姐踩着一辆算是一等残废了的28吋男式单车,还在那个漏了半边底的车篮子里硬塞了一个庞然大物,晃晃荡荡地踩到楼底下,一仰头,就冲我大嚷着:“我的亲亲小阳阳!还不快给你表姐我滚下来扛东西!”
冲她喊得这么起劲,我……忍了……直奔厕所狂吐的冲动。仔细一看,原来那个被塞在车篮里的可怜物件,是一台留声机。
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到她带来的除了留声机,竟还有个可怕的物件。
在我所生长的那个时空,只要是熟悉音乐的人都知道一个音乐奇案。
事情最初发生在大约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一天。地点在比利时的一个酒吧里。
人们当时正一边品着美酒,一边听着音乐。气氛是如此的温和惬意。
当乐队演奏到法国作曲家鲁兰斯?查里斯创作的一首曲目的时候,一名正喝着酒的年轻人却刷地站了起来。
他大吼着:“我再也受不了了!”然后掏出手枪向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酒吧染血,一片纷乱。
这仅仅是个开始。
下一名受害者,是调查这个案件的一名女警。女警查来查去,都无法查出青年为何自杀。白无头绪之下,想到了那首曲子。
于是她找来了乐曲的唱片。听完后不久,她也自杀了。
在遗书上,她写道:“凶手就是《黑色星期日》!”
黑色星期日——恶魔之曲。
《黑色星期日》当时被人们称为“魔鬼的邀请书”,至少有百人因此自杀。因而被查禁长达13年之久。
由于自杀的人越来越多,诸多国家的电台召开了特别会议,号召各国联合抵制,这首杀人的乐曲才终于被销毁。
而作者也因为内疚而在临终前忏悔道:“没想到,这首乐曲给人类带来了如此多的灾难,让上帝在另一个世界来惩罚我的灵魂吧!”
听起来似乎很神奥,但事实上却无关鬼神之说。在我那个时空,没有鬼神。可是,催眠和暗示却是有的。
各国虽然联合抵制了那首魔鬼之乐的流通,却没能完全销毁关于它的记录。
当时我还在修习临床课程,表姐已经从事某项不为人知的工作多年了。那天,她还带来了一盘老旧的唱片,正是《黑色星期日》。
她说想要研究里面真正的秘密,需要一个“黄金小强”作试验品。
“而且,亲亲小阳阳够理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即使破了其中的秘密,也不会拿去害人的,是不是?”她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拍得岔了气。
于是,我们一起把它放进了留声机里……
其实,并不是魔鬼的邀请,只是一种催眠暗示罢了。
只不过是抓住了某类人群的心理漏洞,然后给他们的下意识下达了“自杀”的暗示罢了。《黑色星期日》之所以不能对所有人都起作用,是因为它凑巧凑成的暗示是:“曾当场见过枪杀案的人,自杀。”
杨捷毕竟是天才,和我研究了数月,终于破译了乐曲,还找到了控制人脑好几种不同漏洞的方法。
实际上,只要抓住关键点,用乐曲引开对方的注意力后,再用潜伏的音节下达指令就行了。关键就在,那个下达暗示的音节的细微变化,只要修改几个节点,暗示的内容就会千差万别。表姐她当时孜孜不倦地研究那个突破漏洞和暗示的关键,我想大概是为了她的工作所需。
催眠一个人,往往需要比较特殊的环境。比如安静闲适的气氛,柔和的光源,平稳流畅的声源……可是依靠乐点间的细微变化对听者施加的催眠却不同,对环境的要求并不严苛。虽然效果比单体催眠要稍弱一些,不过,好歹也算能派上一些用场——尤其面对着那群已经失却了正常判断力的九阳圣教里跑龙套的小把式们。
想不到我自己竟也用上了,我如今要拿这个来害人了。
多亏杨捷于我初中时所给与的永久禁制,所以即使遇到如今的事,也还活着。
多亏那数月的无数次试验,所以我现在有办法兵不血刃地突破司徒家的围攻。
笛声响得悠扬。竹子特有的翠碧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泰山的半山腰上。随着山风猎猎,随着花草飘摇。
我把所知的为数不多的暗示之一以内力催逼出来,远远地回荡在山间林里。
稍微改加入了几个关键点,暗示的对象就被明确地锁定在黄衣人身上。他们是性格偏执,崇拜强烈,全身心都信仰邪教的人们。
他们是多么优秀的催眠受体啊。
只见这些围在四周密密集集的黄衣人,脸上渐渐出现奇怪的表情。而后迷茫的更加迷茫,凶残的更是凶残。
司徒雨及站在咫尺的距离,用古怪的表情看我。他终算是意识到不对,大喝一声,对部下们下达了剿杀的命令,要震醒逐渐入彀的亲友和部署。
还真是一个固执的年轻人呢,但是那又怎样?
他又能怎样?
有一次上演示课时,张教授做催眠演示,对一个叫做丁颖的女同学下达了“你已经不是丁颖”的暗示,结果连带着的,她连自己原本认识的人都完全忘了,就像是一开始就不认识。只因为她接受了暗示,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丁颖”,所以也不会认识“丁颖认识的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解除了暗示之后。
催眠本就是一种可怕的操控行为的心理学技术。
也许应该感谢那所谓的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