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医正……含霜……莫非是近年来在医界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沐含霜?这人一向在南楚行走,想不到也被招募进了军营之中。
若影正疑惑间,山羊胡老头劈手丢了一团证明到李大牛怀里,道,“两头笨牛还愣在这干什么?有病啊?人已经带到,证明也拿了,赶紧滚吧。”
医房主事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厚道,两个士兵只能讷讷地退下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同行了月余的青年依依惜别道:“你安心住着,我们会来看你的。”
“看什么看,看病啊,有病!”主事又骂了一句。
李大牛毕竟一介武夫,平日里好勇斗狠,刚才敬对方是军医所以恭恭敬敬,却哪里能三番五次地忍气吞声。大怒下在帐门前停了脚步,开口正要回骂,帐门的帘子却于此时被一人掀开了。
李大牛还待回嘴,突然惊觉帐子里顷刻间更安静了,医正医童们又若无其事地各做各事。对面的青年看着自己身后,暗黄的面色难得地僵硬了些。就连同来的战友也似乎情难自禁地扯住了他的袖子,低声说道:“沐医正回来了……”
回头望去,看到那张雅致却带着寒意的面目,这个粗壮的大汉不由也噤声不语了。来者正是沐含霜。
梅若影神态自若地收敛了表情,向对方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您就是沐医正吗?我是新来的医童雷双。”
高老头在旁边道:“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医童,随你住一个营帐。”
年轻医正不解地看向主事,主事却不理不睬地转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于是答道:“既然如此,那你跟我来,先安顿一下。”声音清淡,不失礼貌却又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言毕,不理会旁人,又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若影向余人道了暂别,跟在医正清寡的身后,向营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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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突如其来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无法想象再度见面的一霎间难以言喻的心情。
这张面孔于他来说并不陌生,毕竟曾经几乎日日可见的人。
只想不到,竟然会在此时,在此地……而且是素颜。
当年他在泰山上总是掩面,即便揭了面纱,也会戴着一层人皮面具,面对自己时才是素颜相对。原来是因为他在江湖上用的是自己的真面容。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学了医术的?
心底暗暗起了一股难以察觉的暖意。因为忆起一个并不宽厚,却总是雪中送炭的怀抱。还有弹琴论诗的平和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残留下淡淡的余韵。
至交好友,只怕莫过于此吧。
原来江湖上的沐含霜就是他,他就是江湖上的沐含霜……
只是,那张颜面上已没了往日的温暖,只挂着“闲人勿近”的冷漠。
为什么那双一向清澄温润的眼眸中,如今只剩下寒霜?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又为何会有如此改变呢?
林海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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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齐?毅州'
刘辰庚一行自充州军粮囤积处返回。
眼看暮色将至,驻扎的毅州大营极目可见,刘辰庚命其余兵将继续前行。再不理会众兵将的反对,自己驰马扬鞭,来到营外数里地的落云坡。
遥遥可以听见军营内传来的喧杂,还有自粗栅之内燃起的股股炊火,压抑已久的内心终于在独自一人时起了交杂。
下了马,缓步行着。这匹战马是他骑惯的,并不需牵引缰绳,自己跟在他身后。
刘辰庚一路上低头沉思,行至坡顶时才抬头四顾。只见四处都是残雪,在晚霞下反射着紫红的天光,暗恨自己的心乱如麻。
如今寒冻虽未解,但战事已经日近,迎战的准备也已经日近尾声。此仗双方都是准备经年,恐怕打起来后两国都要损耗不小的国力。
这是当然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他当然知道,早在三年半前重返宫廷的自己,已经不是能自由掌握命运的江湖人士陈更了。
所以,他要想的应当是如何减小损耗,克敌制胜;而不是好勇斗狠,单为一名小小下仆报仇雪恨。
难道不是吗?
如今既已亲率兵将对敌,所担负的也已经不是小小一个青阳宫。心无旁骛地做好一切用兵打算是他当下首要的职责,怎能让旁门左道的心事浪费了精力。
遥遥眺望着大营透出的火光,心中只有一片沉重阴霾占据着。就连夜色下的白雪,似乎也比沉重的心情轻盈萤亮许多。
矗立良久,止息的冷风突然间起了,凉风拂过鬓角,他才猛然间醒觉过来。紧咬牙关,终于自怀中抽出一支竹笛,远远地扔了出去。
而后再不看一眼,转身跃上马背,狠狠一踢马刺,向营地纵马驰回。
笛
第五十三章 子
直到刘辰庚一人一骑驰远,他适才所矗立之处下方不远的一片残雪突然动了起来。
天光下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自雪里爬起,雪花雪末便扑簌簌地自他们头上脸上身上落下。
费力地收拾了一阵,总算把身上的雪末打理干净,身材粗壮结实的汉子才说道:“徒儿,该可以收功了。”
原来正是当日在宁城一泓阁分处蹲暗岗的师徒俩。自颜承旧和梅若影先后离开宁城后,他俩也调离了那里。如今正往郑枰钧处潜伏,并行听候调遣。那徒儿小岱正修习龟息内功,行路途中休息时候,罗保亩便让他埋于雪中修炼。
小岱依言收功,不解地道:“师父,我刚才明明没有偷懒,刚才那人怎么会发现我呢?”
罗保亩闻言一呆,奇道:“他发现你?我怎么不知道?”
小岱往远处一指,答道:“师父你看,他刚才还拿棒子丢我来着。以前我练潜伏术偷懒时,你不也老拿棍子砸我的吗。”
罗保亩顿时感到头大了一截。好在带这个小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他的呆劲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适应,于是定定神说道:“他丢得离你那么远,怎么是发现你!”
“哦!”小徒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没发现我啊。我就说呢,就算没练过暗器功夫,手劲轻重也不至于这么没掌握啊。”
小徒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罗保亩却心中疑惑,低头看着马蹄印记一来一去,一路延伸。
他的授业师父是颜承旧的五师父洪土,所以自己善潜行匿迹、埋伏追踪之术。刚才在雪里埋着时,口息断绝体温不出,可是于外界的动静却感应得清清楚楚。
适才来到近旁那人,吐息悠长绵柔且足音轻微,显然内功心法已臻上境。这一份踏雪无痕的修为连他自己都要运起心法才能做到,而那人却是自然而然就已经如此。恐怕动起手来,大师兄颜承旧才足以与之匹敌。
徒儿小岱虽然有些爱钻牛角尖,却因心性单纯,兼且喜好自行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武学修为在小辈中已经算是不落前三的。可是这龟息功最靠内功修为,小岱修行日浅,也还有着一些破绽可让外人察觉到他的隐伏之处,适才真的是险些就被发现。
想到此处,手心有些微湿润。他自己倒是不畏生死之事,怕的却是如今不是自己一人出门行走。与普通一流好手过招还能保得两人无伤,若是……那人不知是何来历,若是刚才被发现行踪,也许会发生一场恶战。
幸好适才那人步伐徘徊犹豫,显然心事重重。最后上马离去时,动作僵硬、呼吸重浊,似在隐忍什么常人所不能忍的痛楚,最终也没发现他们的所在。
不过,照理说内功高强之人,心性或坚毅,或冷静,或无情。内功修为如此了得的一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他心乱至此呢?
于是顺着徒儿刚才所指看去。此时天色虽晚,但他常年夜行,兼且雪地映照天光,视力无丝毫窒碍,只看见坡下远处的雪里躺着一根苍黄竹笛。
罗保亩好奇之下,纵身而起,一条粗壮结实的汉子轻飘飘落在笛旁。
他弯身拾起后,便发觉入手冰凉、滑而不滞,是一根留了好些时日的笛子,而且大约是常常使用抚摸,笛身光滑圆润,无丝毫皴裂的纹路。
不解地啧啧称奇,正要将之丢回原处,突然手指一滞,摸到了一处刻划的痕迹。顺着手指所在看去,原来是两个桂圆大小的以刻刀细细刻出的隶文,比划纹路却已被磨花,似乎常有人无意识般以指尖反复描摹。
再凝神一看,那两个隶文赫然是“若影”两字。
罗保亩心下大惊,左右看看四下再无他人,赶紧将笛子塞入怀中仔细藏好,又仔细将自己和小岱在此停留的痕迹打点清理。
小岱还要再问,已经被师父一扯领子提到半空。罗保亩运起心法,足不点地般向东齐军营中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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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辰庚自充州返回的第二日清晨,一名须髯皆白的英伟老者身着灰衣青铠,手持丈二青缨砍刀,大步生风地向帅旗所在走去。
老者一路行来,年纪稍长的将官见到,都是惊异非常,而后又欢欣鼓舞,却又碍于他的行色匆匆而不敢上前招呼。原来此人正是解甲归田多年的上将宋汗青。
宋汗青自得知南楚东齐将有一场大战以来早就心痒难挠。后又听闻是战名鹊起的七皇子刘辰庚亲率将兵对敌,终于按捺不住,于月前主动向东齐国主请命,重掌将印。
营房重重叠叠,好在主帐前立有一杆帅旗。老将无需问人,直向那处走去。当再绕过一处营房,远远便见帅帐前已经伫立三人,其中一人正是七皇子刘辰庚。另两人,一位头发斑白玉簪青袍,一位发夹银丝束冠白袍。
只略一眼,他便认出那两位老者正是经年不见的生死之交诸葛长琨和魅去病,惊喜交集之下朗声大笑,加快脚步走去。
魅去病抢前挽起宋汗青的长刀笑道:“咱三个可有十来月没聚首了,今日趁着齐楚大战之际,恰好来一场老友会。”
诸葛长琨则立于一旁,面带悠然笑意。
他们三人年轻时原是东齐的肱骨之臣。宋汗青执掌将印,诸葛长琨常任军师一职,魅去病则是御医房的太医官。三人都有行走江湖的爱好,于是不知不觉中便成了莫逆之交。年老后便同时告老还乡,回归江湖。恰好三人姓首一字拼凑起来正好是“松”、“竹”、“梅”,于是便自称为岁寒三友。
刘辰庚见他们谈得兴起,便将三人延请入帅帐后堂饮酒相谈。
饮酒间,三老谈及当年之事不胜唏嘘,渐渐转而谈及当下战事准备。
刘辰庚于主位上听他们细细道来,也不时作出评点,提出自己的想法。
眼见战事准备在自己到达前就被七皇子整顿得井井有条,宋汗青最后朗声大笑道:“如今我兄弟三人重逢于七皇子帐下,哪愁大事不成!”
诸葛长琨摇头道:“宋将军,南楚蛮子虽不足为惧,也需谨记骄兵必败的道理。”
糜去病则于一旁自斟自引,笑而不语。
少顷,酒毕。聚首闲事也聊得差不多,宋汗青三人起身告辞,都要回营房自行安顿。
刘辰庚便欣然将三老一路送出。
糜去病落后两步,两老都知他有事要说,会意下加快脚步去了。
刘辰庚淡笑着看向这位医术在东齐冠绝一时的长者,问道:“糜叔可有什么事情指教?”
糜去病脸上便露出忧色,道:“我看七皇子面色郁郁,似有甚心事?”
刘辰庚知他医术了得,善于望闻问切,大概从自己面色上看出自己心事,于是也不隐瞒,避重就轻地答道:“人生在世,何时才能无忧?有一些心事,也是正常。”
这位七皇子虽回归日浅,却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而且执掌青阳宫时,整顿的手段也干脆利落,在众皇子中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糜去病当年曾有缘与司徒若影一饮,又听说了关于青阳宫与九阳教泰山一战的江湖传闻,其后七皇子便回归朝廷,东齐便发出榜文悬赏追查司徒若影的下落。如今看到刘辰庚似为旧绪所扰,隐隐联想到了缘由。
斟酌数息时分,糜去病才道:“如今战事已近,七皇子不如对自己放松一些,有什么其余事情需要决断,待战后再断也可。”
言毕,施了一礼,转身飘然离去。
直到三老的身影陆续转入营房之后,刘辰庚才转身回入帅帐。
帘子才在身后落下,双拳已然握紧,可是掌心依旧空落,一如当下的心情。
一时恍惚。
那根时常相伴在侧的旧物,如今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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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保亩坐在郑枰钧房中。
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正正经经地在诺大一个卧房中正襟危坐,他还真是不习惯。
眼前除了师兄外,还有那个六艺公子郑枰钧。于是坐了片刻便再也坐不下去,起身道:“小岱去偷吃的,也不知偷到了没有,我先出去看看。”
说罢,屋内一空,一条大汉就此不知去向。
房中唯一一张圆桌上,搁着一根竹笛。
“你看呢?”郑枰钧打破了房中的沉寂,转头询问好友道。
颜承旧再看了那根笛子一眼,并不碰触,答道:“如果他找得心急,还给他也罢。”
“你发癔病么!”郑枰钧惊道,“是刘辰庚哪!那个刘辰庚哪!你怎么能这么便宜了他!”
颜承旧嗤笑一声:“我万里追魂做事,还能跟一根小小的笛子过不去?背后使阴的事,杀人时做做就罢了,这种心机用在那呆货身上又何必。”
“这和背后使阴没有关系……况且他已自己丢了,我们怎么处置,也与他无关。”郑枰钧深明自己的好友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可当遇到涉及到梅若影的事时,就是完全另外一种作风,简直可以达到睚眦必报的程度了。所以当听他说要轻饶曾错待若影的刘辰庚时,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只是说,如果他寻得着急再还给他。他若是能忘情,也不会将此物在身边藏了许久,偏偏要到昨日才丢。”颜承旧悠然答道。
他还是杀手时,不乏遇到身手高强又或护卫严密的目标。他之所以得了“万里追魂”的称号,并不单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强,而且因为他善于心战。往往尚未对敌,就将猎物的细微心思分析得一清二楚。其后更能因形造势,让被猎杀的目标自陷于恐惧惊惶的错觉中失却判断能力,渐渐深陷入绝境而不可自拔。
郑枰钧虽不及他临场经验的丰富,但毕竟也是商场里摸爬滚打大的人物,一经提醒便即明白,于是笑道:“你,哎!你也真是够狠的。你说得不错,折磨他的其实不是这根笛子,而是他自己的心事罢了。还了回去,的确能让他与自己的心事日夜以对,反而更见苦楚。可是战前还斤斤计较于这等小事,就不怕他心绪失常下误了咱们大事!”
“刘辰庚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心绪失常,也就不是那个青阳宫主了。”
“我看着根笛子与若影的关系大概匪浅,你难道就不怕以后若影见了后,与刘辰庚旧情复燃?”
颜承旧嘴角一直挂着的毫不在意的笑容隐了一隐,神情有些黯然。不过也仅止一瞬便又恢复如常,眼厉如郑枰钧也几乎没能察觉出来。
答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我的命都已经是他的了,又怎会忤逆他的想法。”
“可是你知道,若影并不认为自己对血网黑蝎的事有劳苦,你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吧。”
淡然笑答:“若影爱怎么认为是若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