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承旧却无比焦急。
雪风嗅觉虽然灵敏,可是梅若影与他一样,有着随时运功消除人类气息的习惯,也着实不易寻找。这次任务中,雪风能找到他,还是因着它的目力极好,自高空中认出了主人来。
看到雪风携带的简信,他才知道,这两日,梅若影一直在寻他。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及多想,安排了师弟们的撤退后,就立刻与中途遇上的四师父和前来援助的师弟罗保亩一同来到了南楚军营。
可是现在,雪风丝毫没有犹豫,笔直地朝这处飞了来,简直就像是若影已经没有了运功散息的余力。
这些喧哗中所说的对象,莫非是指他?
雪风悄无声息地停在一处帐篷的外面,侧头回首,向三人示意,就是这里。
颜承旧不再多等,一手防护胸前要穴,一手掀开帐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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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承旧掀开了帐帘。
营帐里鼾声沉沉,朦胧的光线中,只有三个男子醒着,还都挤在一堆。两个蹲着,一个躬身站着。
昏暗的黄光斜射,暧昧的氛围洋溢。
只见三人中的一位长者,似乎怀里还紧紧抱着另一个人。另一个近旁的青年,则正把头低了下去,啃在一条手臂上面。
这清醒的三人似乎正沉浸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情绪之中,听见帐帘掀动的声音,都抬起了头,怒目看来。
这种情形……
颜承旧的第一反应就是——在他经营的一泓阁红官人的院落中,如果突然间十分无意地闯进去的话,经常可以看到如此这般的场景。记得若影还把这样的事情取名叫做“三劈”或是什么“摁劈”的。
于是恪尽职守的一泓阁阁主竟然有片刻忘记了自己的来意,露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歉然微笑,道:“不知者不罪,打扰勿怪。三位请继续……慢用。”
一边说着一边退了出来。
罗保亩急道:“师兄,他们啃的可是……可是你“上面的人”啊!”罗保亩粗中有细,深恐自己言语被外人听去,临时换用了一个山庄众人都知道的代号。
颜承旧闻言一惊,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他经营多时的一泓阁,而是——南楚军营。
罗保亩又道:“就算他易了容,您也不至于不认识啊。”
颜承旧陡然间只觉得脑袋被炸裂了一块,想起刚才见到的一幕,竟然……竟然……
他下定决心要向之献身的人,竟然……竟然……竟然被人这么这么了,真是天大的悲剧!
他正想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悲剧,脑袋上突然吃了一个爆栗。愕然回头时,四师父洪炎一脸凝重,收音成束道:“救人要紧,其他再议。”
洪炎刚说完,便看见颜承旧闻言凛然镇静,心中暗叹。
这个徒儿甚是痴情,但凡涉及若影的事,常常能让他魂不守舍、进退失据,一点儿也没了万里追魂的老辣邪谑。但是若是收束心神,瞬间又变成了那柄无论何时何地,均能致敌于死命的夺命尖刀。
眼下梅若影在对方手中,生死不知。此去定要速战速决,否则对方若是大声喧哗引来南楚军的围攻可就着实危险了。
“老规矩。”洪炎束音道,当先启帘,扬入一把迷香,就地滚入,二度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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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如猛然间听到有人掀帘,立刻从自己的思绪中惊起。他猛地抬起头,回转半身,瞪目看去,只见三名身着南楚兵丁服色的男子也正愕然看着自己和两位师父。
末了,当先一人歉然道:“不知者不罪,打扰勿怪。三位请继续……慢用。”一边说着,一边退了出去,放下帐帘。
林海如愕然与两位师父面面相觑,聂悯已经沉下了脸,将怀中的儿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他,道:“好好护着他。”
聂悯想了想,自怀中取出一柄匕首,站了起来,与司徒凝香并肩而立,挡在帐门与林海如间。
适才那三人发现了此处的异常。虽然说有所误会,但说不准还会再度回来检查。若是如此,必须在第一合的交手中让他们完全沉默,否则惊起了其他南楚人,后果不用说也知道。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杀机。
就于此时,帐帘微动,只掀开了少许缝隙,似乎有什么烟尘扬入,紧接着一个什么人进了帐中,却因隐于角落不甚清楚。
司徒凝香并不担心那把烟尘,帐中清醒地三人不是神医就是毒王,还能让这区区小把戏害了自己孩儿,于是当先抢出,扬手一枚淬毒钢针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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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承旧闻得师弟和四师父的话,心中沉落。
适才他看得不清,但那被人捧起的手臂上,的确套着金属物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不在的时候。
为什么适才看去,那臂膀无力而垂弱?
罗保亩仰头吞了一粒辟毒丹,正要继四师伯之后进帐,突然顿下脚步,难以置信般回头看向师兄。
原先没有注意,但是这刻留了心,便见到师兄双眸虽然仍幽黑如潭,双目中却呈现出某种异样的茫然。
“师兄,你的眼……”
颜承旧摇头阻止他的发话,扬手将辟毒丹送入口,先一步抢上,进入了营帐。
罗保亩一咬钢牙,也紧跟而上。
就算粗布营帐透光性比牛皮帐要强,帐内也较外面要暗得多。营帐却是大帐,堪堪能容下三四人的打斗。
洪炎已经在其中频频移形换位,与其中一人斗了起来。
颜承旧眼睛一扫,刚找到了抱着梅若影的那人,头上风声啸起,一柄锋锐无比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落。
他听出厉害,侧身退了小半步,以毫厘之差避过。只听叮的一声,那一匕首已经被罗保亩接了下去,让他得以再无阻碍地几个闪身,冲至林海如面前。
身后四人已经打了起来,声音响得轻微,颜承旧心中平定。他日前在查探火药贮地时,因救助一名师妹被伤了眼睛,但因要先前来南楚军营带走若影,他才没有向洪炎和罗保亩言及,只是自己敷药稍微治疗了一下。至今,视物已经模糊。
杀手行事,从来都是先置自己于不败之地,在体能精神上都是最为丰沛时出手。于这种自己绝对无利时陡然面对高手,虽然次数极少,但若影就在前方。
自腰带中抽出追魂黑刃,颜承旧手起剑落,劈向挟持着若影的那人。
林海如已自地上站起,薄唇轻抿,左手紧紧搂着梅若影,右手皓月剑迅即无声地刺出。
颜承旧临敌经验何等丰富,声音虽然轻微,在他耳中听来却是清清楚楚,他侧身一让,黑刃一扫,横掠向林海如脖颈。
林海如抱着若影的手紧了一紧,另一手提剑挡下。
笃的一声闷响,两人身上都是剧震。颜承旧心中一惊,生怕拼上内力会波及对方臂中的梅若影,两剑一触即走。他本想着自己于内力比拼中先行撤回,会有极大的风险,于是连退两步。然而不想对方就像与他约好一般,也同时撤了内力,退了两步。
林海如也对对方相同的举动不解,轻咦了一声,仍然翻腕一振。
长剑皓月唰唰唰三剑刺出,每一剑都带起数朵剑花,也预留几式后招变化,却一剑比一剑迅捷锐猛,乱人眼睫间取人性命。
颜承旧见招,因熟识的招数而忆起数年前无功而返的一次任务,身体再自然不过后仰避让,就势倒翻而起,双腿抡在半空时,毫不容情地连踢不断,每一落脚都是瞄准了对方上身要穴。
林海如又咦了一声,为这以攻为守的一招而忆起了什么。因而回剑下挫,以剑尾重重砸向对方飞踢。
颜承旧这一招倒马扬尘练得炉火纯青,不必看对方招数,瞬息间收腿,翻落于地,压低重心,横起黑刃挡于面前,取了个进退皆宜的守势。
他虽可以听声辨位,可对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敌手时怎么也不能大意,于是适才一直强自撑持着看清对方每一招来势,短短几个往还,眼睛已经酸涩。
阖上双目缓了一缓,重又张开时,才低声问道:“青阳林海如?”
林海如抱着梅若影的臂膀紧了一紧,试探着问道:“阁下手中可是追魂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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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凝香与洪炎也已经往来了数招。
两人都善于毒,却并不使毒粉,皆因无意伤及无辜。但是半空中飞针飞菱你来我往,大有礼尚往来之势。
洪炎深为惊怪,他这一把迷香是经多年研究后于最近又进行了改进,触者立晕。可对方三人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只留下遍地打鼾如猪般的睡死大汉。
只听得空中风声不断,因着洪炎和司徒凝香各自都有打算,都替对方将射出的暗器收起,以防射穿帐篷引来外人。
看见彼此相同的举动,发现似乎都有相同的忧虑,于是又不约而同不再耗费精力接暗器,菱子和飞针全都脱手,最终也都扑簌簌插在了粗布帐上。
两人默默无言,却都为对方熟练已极的暗器手法越发惊异。
要知道,这些铁菱和钢针因分别挟带着两人的深厚内力而来势猛烈,射到对方近身处都迅疾无声,然而到了帐边时却没有直透粗布而出。
飞针极细,铁菱沉重,都是容易穿透而出的,却竟然都齐落落地累在了帐布之上,显然是因其上附着的内力及时消弭殆尽。
说来容易,然而做到却难,暗器自出手至插落,不及眨眼的功夫,能在这等瞬息间做出劲力调度的判断,并且能精确掌控暗器的走势,普天下还能有几人?可两人却都好似吃饭饮水般轻易。
洪炎知道自己这次遇到了生平难见的高人。因为相较之下,飞针体小轻弱,更难控制,如此一来,在暗器手法上也已经分出了高下。
帐中狭小,不似野外有大片地方尽可以腾挪闪避。司徒凝香身上携带毒针极轻极多,并不吝惜,每次都是数枚钢针射出,直击洪炎上中下三路,更封堵了洪炎退路所需的空间路径。
洪炎也非是可任人欺侮之辈,每次总能在几乎不可能的境地下几近奇迹地避过,脚步轻灵,居然一直没有踩中地铺上昏昏大睡的人,还能于让普通一流高手根本无从反应的角度射回铁菱。
司徒凝香只觉得这情景似曾在梦中预见般的熟悉,却说不出究竟什么时候曾与如此人物对敌过。他心中念着若影毒伤,无意再作耽搁,不及细思对方的来历,自腰间一抹,抽出一条两丈来长的指粗黑鞭。
这条鞭与林海如所用并不相同,鞭上生有倒刺,是为了钩破敌人皮肤下毒之用。
帐中空间有限,鞭长实为不及。他弃了鞭柄,执起鞭身中段,二丈长鞭便成了八尺短鞭使用着(偶啰嗦一句:按汉尺每尺21。35cm算,…_…|||)。
黑暗中又是一枚菱子射向面门,司徒凝香仗着自己毒术了得,只求速战速决,不再闪避,张口咬住。
洪炎也在担忧梅若影的处境,却不像司徒凝香般因儿子竟然仍存活于世的事实而大喜大悲、进退失措。他一边勉强着拖延对面那个可说是深不可测的暗器高手,只盼两个后辈尽早夺回了梅若影,好相携而逃。
但是随着双方暗器纷纷扎在帐上,洪炎心底的疑惑如水墨晕染般愈扩愈大。
——为何?
如果对方是敌人,为什么不大声张扬着找人来协助围攻?
是了,己方三人为了混入军营。都穿着南楚士兵的服色。莫非对方三人并非敌人?
他正拖延着战况厘清自己的思路,突然听颜承旧的声音在前方黑暗处低沉地道:“青阳林海如?”
……
他听到了什么?
青阳……
青阳宫!
洪炎心中剧震,不觉已经咬紧了钢牙。
好你个青阳宫!好你个青阳宫哪!竟然还有脸面来亵渎若影哪!
洪炎往地上啐了一口,右臂如鹰猛展,将安于臂上义肢的云刺甩出,撤步躬身,就要一举而攻。
是因为他的震怒,更是因为司徒凝香鞭技的卓绝,当洪炎发觉时,沿着灯光无法照及的地面,长鞭已经触及他的右脚。
司徒凝香也不再留手,持着长鞭的中段,于鞭上灌足九成劲力甩出,那黑鞭就如同瞬间僵硬了般,弹击成了丈长的黑刺,直刺洪炎膝盖。
洪炎识得厉害,足尖运起十成力道,瞬息间换了数个身法,避过黑刺荡起的种种变化,还没及喘气,上中下三路又被眨眼飞到的钢针封堵了住。
洪炎早前数合交手下已退到了帐门,此时避无可避,义肢上的云刺回收,挡住了上路飞针,人已低低跃起,躲过了袭击向他中下两路的暗器和鞭影。
不等他落地,突然听到门帘摆动的声音,还有“啊!”的一声惊叫。
还有罗保亩的惊呼:“小岱!”继而一声低沉的闷哼,似也不敌对手,伤了哪处。
洪炎听得心胆俱颤,及至落地,便要不顾一切奋力杀了敌手,猛听到颜承旧和林海如一齐低喝道:“都停手!”
空白的时光
49'80'
小岱手中端着一盆水,进帐前听见里面响动,原本以为有人来犯,但马上又安了心——里面没有人喝骂的声音,而且有庄主在,能发生什么大事?
于是十分放心地进去了。
司徒凝香也已经察觉了有人的接近,帐帘一动,手中又是四枚钢针射出,黑鞭也弃洪炎转向帐门来人。
幸亏他武功卓绝,甫一发现是出去寻水的少年,手中回抖,长鞭便圈起一阵波纹,将他射出的四枚钢针挡了回去。
然而先一步射向洪炎而为洪炎所避过的钢针已经脱出黑鞭的控制范围,来至少年身前。
小岱临敌经验薄弱,陡然进来,才发觉帐中不但多了数人,也似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再要防御已经不及。只将手中木盆下挫,击落了一枚钢针,并没有看见另一枚的来势,小腿上一麻,被射入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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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颜承旧和林海如的低喝下,两方人马终于拉开距离,不再缠斗。
小岱软软垂倒,木盆笃的一声,也摔落在泥地上。
罗保亩捂着上臂喘着粗气,他长于隐匿刺杀,正面对敌聂悯则是十分勉强。若不是聂悯生性仁厚,适才一刀就不会只造成这么点伤害了。但是,他此时关心的并不是臂上泉涌般流出的鲜血,而是帐门处的少年。
“怎么回事?”司徒凝香双目紧紧逼视着回身拉起小岱的洪炎,问的却是身后的林海如。
他并不担心小岱的状况。因他知道聂悯不喜滥杀,为防误毒满地睡死的大汉,刚才所放钢针所淬的只是烈性迷药,能瞬间致人昏迷,却不会伤及人命。
“似乎,不是敌人!”林海如低声地道。
闻得此言,聂悯放下匕首,回身快步来到林海如身旁,继续执起梅若影的手臂诊视。
司徒凝香也道:“悯,你先看好若影,其他的事我来作主。”
聂悯不答,全神贯注地感觉着贴在指上那细微的波动。
而听闻对方的人如此说,罗保亩也不再僵持,回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抢到帐门,一脚踢开落在地上的木盆,护在四师伯的身旁。如虎狼般逼视向司徒凝香,恶狠狠道:“解药!”
洪炎自己就善于毒术,已经先一步把起了脉,还没等司徒凝香做出反应,他已经面色古怪了起来。
司徒凝香看到对方几人都认识小岱,小岱又是梅若影的朋友,大概真的不是敌人,于是安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嗅瓶,交给了面前的壮汉,道:“不是毒药,迷药而已。嗅一嗅即可。”
罗保亩半信半疑地接过,正要回身交给四师伯,却听到小岱的声音在自己身后软软地道:“师伯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