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紫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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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的紫丁香-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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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长,政委,”金大雨感到为难,说:“我胜任不了。”

  政委说:“干吧,谁一开始就能胜任?你有个好爷爷教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了。”他把帽子向桌上一甩,露出那疤疤瘌瘌的头说:“我要有经验,能够让美帝国主义的汽油弹烧成这个样儿!”

  金大雨奇怪地问:“你认识我爷爷?”

  政委说他以后非见见那老汉不可。团长拿出两张《旱獭报》,上边有崔正冈的照片和长篇通讯《传奇老人——崔正冈》,另一张报上登着金大雨的照片和长篇通讯《与外国歹徒搏斗记》,他说:“大雨同志,你去塔斯河合适。”他转身从木箱中取出一卷地图说:“你管的地方都在这一卷图上,四张,拿上。”李兴全问黄河清:“车什么时候到?”

  黄河清说:“劳资科正在安排。”团长让黄河清给金大雨一张饭票,吃过饭准备上山。让他快吃,车来了不能停留。黄河清出去,金大雨要走,团长让他先别走,向他交待工作。黄河清送来饭票,政委才让他去吃饭。

  食堂是学校原有的食堂,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有饭,凭票吃饭。正准备开午饭时候,十三连代连长赶巧得到一份红烧肉,一个二百克大饼。他想解释一下自己饭量大,那点饭吃不饱,听到其他人说除非再给一张票,他只好转身走了。边走,边吃,边想:我怎么可以当连长呢?我连列兵也没有当过!我哥工作六年了,还是个排级干部,管后勤,兼会计。妈知道的话,一定嘲笑我不自量力,谢琳娜又要拿我开心,嘲笑我想过官瘾。

  正想着,听到篮球场那边的喧闹声,抬头看去,四辆解放牌卡车停在那边,有两辆上边有十几、二十来人。他心里一惊:那车是拉我们的!他快嚼着嘴里的饼子,要去吃肉,碗里的汤也没有了。以为不小心倒在路上,回头看时才想起来刚才已经喝下肚里。他用凉水涮了碗,正用纸擦油腻,听到黄河清在大门口喊他,他大步流星过去。

  黄河清说:“谢金连长,这四辆车你带上去,是你连队上的人,上去以后造个花名册,给干部科、劳资科各报一份。”

  他们到干部科办公室,黄河清交给他四张运单,让他在那上边签字,共有三口大锅,十二口小锅,一吨面粉,十二顶单帐篷,四个军用木箱。他说没有清点怎么签字?尤其那四口木箱。其他人笑起来,笑声带着讽刺: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要清点。黄河清也笑了,说清点一下也好,那木箱里的东西没有开过封。他把钥匙给金大雨。

  他帮助金大雨提着皮箱,到四辆卡车前说:“同志们注意,这四辆车是去塔斯河十三连的,连长就是这位同志,”他转身拍拍金大雨的肩说,“谢金大雨,就是你们在报纸上看到的勇斗苏修克格勃的好汉子!谁愿意去,就跟着上车。塔斯河那里艰苦,与老修经常有事,车上的人,不愿意去的下车。”

  说毕,等待分配的人蜂拥上车,车上也有四、五个人下车。黄河清笑着说谢金连长手下肯定是良将强兵。

  金大雨把行李交给几个小时前认识的秦川,正要上车,李兴全、潘长胜大步赶来,政委握住他手说,他的任务不只是代耕、代牧、代管,要保证一百一十公里边界不被侵犯。到一营部的时候,停车到一营总机那里带一部电话机,先从边防站接条分线,两天以内接通十三连的电话线。

  潘长胜强调在克孜勒黑雅克路口安排一群牛,一顶帐篷,到了以后就办那件事。

  “是,团长。”金大雨站个立正,然后与潘长胜、李兴全、黄河清握手分别,上了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车上的人嘴上挂着笑,满意这位年轻连长。

  当第一辆车子启动时,那位杏仁儿大眼的姑娘背着行李,招着手,奔跑着,要车停下;到车跟前就抢着上车。

  黄河清说:“勤子也上这辆车?政委不是说了让你留下在政治处嘛,你等两天,现在还来不及安排机关人员。”

  姑娘停在车门口说:“不,我不等啦,那里是锻炼人的好地方,我去长长见识,你看那连长,多精神!”

  李兴全说:“也好,不少人是冲着谢金大雨连长去的,勤子,好好在艰苦、困难的地方锻炼,机关现在连办公室还没有。”

  姑娘说:“我不回机关了。”

  黄河清说:“女大当嫁了,今天是一见钟情,政委,准备嫁妆吧。”

  李兴全说:“真的吗勤子?”

  叫勤子的姑娘脸红了,瞪了他一眼说:“政委也跟着不正经!”她的行李被接在了车上,她麻利地钻进了驾驶室。

  车快到塔斯提河时,雨停了。雨后青山,草原格外清新,却掩盖不住那腐尸的臭味。当车行到塔斯河北岸的时候,可望见西边的一处山包上有个“且”字形的建筑,兀立在碧草花丛中。那是苏联新设的哨所。哨所旁边一座瞭望塔,像一只巨大的老鴰窝被几根铁棍举向广漠的空中。一会儿,塔斯河如一条碧玉锦带展现在面前。在金大雨的眼前,闪过少年朋友们唱歌、跳舞、赛马的场面,闪过穿行野毛桃行宫里的情景……

  一道电线杆歪歪斜斜地从半山腰下到河边,跨过河去。

  在电线杆跨河地方,有一座木桥,那是两棵大树横放在石门上形成的桥。河宽不到四米,两棵树都有七、八十厘直径腰身,桥面西高东低。可以过汽车处河面十来米宽。西望可见波尔干河与塔斯河交汇处的陡崖。下午阳光正好,西边阿约累农庄的绿顶白墙房宇清晰可见。那个“且”字型的哨所和老鴰窝状的瞭望塔就设在陡崖北边的第二个山包顶上。

  两个线路工人腰束安全带,手提脚扣,牵着马勘查线路。电线杆跨过河去,随着地势起伏到平展的草地上,引出一个头儿,伸入一片房舍中,然后又向南翻过一道山梁,进入密林。

  过了那片树林,可隐约见到军营,那就是新设的边防站驻地。

  四辆车停在一座木楼前,一根歪斜电线杆竖在门口,平地上是厚实的萹蓄、狗牙根等杂草铺成的草坪。那里曾经是伊克苏大队队部。那是全村最高的建筑,是用二十五厘米厚,三十厘米宽,五米和四米长的松木板套起,榫头联接、交插建的两层木楼房,上下各三间。牛羊粪勾缝,上下层之间是两层木板,中间牛羊粪垫层。房屋在填缝、隔层涂料中都有牛羊粪,不只是为了保暖,从卫生角度看,可以防止臭虫、跳蚤和蜂;从美学上讲,自然、古朴;从清洁方面考虑,不污染衣物。房前房后有水渠,在浓密的草丛中曲曲弯弯地东躲西藏,跑向远处的地边、杂草、灌木间。木房两边是没有房檐的土房,多是平顶和坡形顶,极少有屋脊形建筑;墙上用黑土和麦草泥抹起,大黑蜂和蜜蜂在那里作业,在泥草的洞中出出进进,忙个不停。柴扉半闭,窗棂半掩,偶尔也有蜂向里边光顾。

  车上的人每人一个行李卷,按规定不超过二十五公斤。那是几天前在几百公里、一千多公里外开拔时动员大会上的要求。全部家当,就在屁股下边坐着。

  金大雨跳下车,站在中间草地上,大声喊:“同志们,这就是咱们家!下车!”

  真有浪漫的小伙子和姑娘——那位有着美丽脸蛋的胖姑娘,抓起一把黑土,放在鼻尖上闻,喊道:“啊,好香!多么黑的沃土!”

  有人趴在躲藏的渠边,饮一气水,抬起头来,望着同伴说:“光蛋,这水,好甜!”叫光蛋的说水脏,他小子喝了小心拉稀,拉一渠,再让人喝,就叫饮一江了。

  秦川跳下车,趴在地上,展开双臂,喊道:“我,拥抱大地!”

  一个操着湖北罗田口音的小伙子举着双臂高叫:“乐在天涯战恶风!”

  一个如红砖头般结实的汉子对那罗田小伙子说:“你别浪漫了胡斗难,卸车。”

  胡斗难说:“是,砖头指导员。”

  人们把车上的面粉、帐篷、炊具卸下,七、八个小伙子卸下四口军用物资大箱,金大雨让暂放在一边,送走了驾驶员,他放开嗓门叫声同志们请靠拢一下。人们自觉在地集中过去,他高声说他叫谢·金大雨,感谢的谢,金银的金,大小大,雨水的雨。铁牛团党委决定要他担任十三连代连长,没有配备指导员,他不是党员,待会儿他讲完话,党员、干部到连部开会。那上下两层六间木房是连部,这个地方叫塔斯河伊克苏大队,村子原名叫伊克苏村。

  这时,突然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出现在他身边,抱住他腿,一声不响。他低头看看,把她抱起,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又放下她,她仍然抱住他腿。他继续演说:“大家来塔斯河的任务是代耕、代牧、代管。全部是代’,现在不是干自己的事,就像你的朋友出远门把东西给你看管一样。大家既然是兵团的战士,就要注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问:“知道不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异口同声回答:“知道!”

  他问:“有没有不知道的?”

  举手的是一位面如锅底,肌肉发达,身材高大,那只手就如蒲扇一般的人,说:“毬——毬我——没有记,记住。”人们轰然笑起来。

  连长说好,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他说一遍,过后谁违犯了,不要说不知道!他说:“三大纪律是:(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三)一切激获归公。说明一点,我们没有激获,但是有收获,代耕、代牧、代管。有收获,不能归自己,不能私分。八项注意是:(一)说话和气;(二)买卖公平;(三)借东西要还;(四)损坏东西要赔;(五)不打人骂人;(六)不损坏庄稼;(七)不调戏妇女;(八)不虐待俘虏。说明一点,我们没有俘虏,但是我们与苏修打交道,不要和苏修士兵随便接触。这几条回头写出来,张贴在连部,没有记住的,要记住,必须背下来。刚才这位同志你要注意,说话应当文明。”

  人们一阵大笑,有人说:“结巴,连毬也结!”

  谢金连长要大家严肃一些,注意他的四点要求:“一、不准抢房子住,由连部统一分配;二、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三、不准乱宰牲畜,吃肉必须由我批条子;四、不准乱拉屎、撒尿。”然后他转向那位脸蛋漂亮的胖姑娘问她贵姓?她回答免贵,姓艾,叫艾秋梅。他问做什么工作的?她回答“兽医”。连长请她自己找纸,登记花名册。他提高嗓门说现在由艾兽医登记花名册。花名册填写要真实,谁要不登记,不发粮食,不分房子,工资发放也困难。他回头问艾兽医花名册的登记项目知道不知道?她说知道,但是还请连长向大家宣布,不然有人认为她为难人家。金大雨说:“花名册上要填写姓名——”

  有人说:“还要填公、母。”

  在人们的轰笑声中,金大雨问:“谁这么捣蛋,想挨打你站出来!”

  那人回答:“八项注意第五条,不打人骂人!”

  金大雨看准了那个捣蛋鬼,向他走过去。那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精神、健壮,肤色黄中含白,嘴笑,眉笑,鼻子笑,一看就知道是个调皮捣蛋的挑刺行家,连长到他身边满脸严肃,他毫不在乎。金大雨突然抓住他领口,一手抓住腰带,举过头顶,那小伙子拳头打他头打不上,脚踢不能凑效,急得他叫着“不准打人”!人们笑的笑,惊呼的惊呼。金大雨不是要伤他,蹲个马步,把他丢在地上,却也摔得不轻,笑道:“八项注意没有说不准摔人。我让你侮辱人。”

  小平阳拉着他衣襟说:“哥哥,你好英雄!”

  金大雨对她笑笑,然后抬头放声问:“他连自己也说成是兽,把咱们男人、女人说成公、母,不知道摔他有没有道理,如果没有道理,我作检讨。”

  很多人回答有道理,人不是畜牲,怎么说成公、母!宋小三该挨摔!摔得好!人们虽然在起哄,但大家开心,认为连长有本事,平易近人。

  有人喊道:“快看,宋小三吓得尿裤子啦!”

  宋小三分辩道:“扯我的蛋,老子是喝水洒上的!”

  小平阳高兴地拍着手叫道:“好玩,真好玩。”

  宋小三对着平阳发火:“小娃娃走远一些!”

  平阳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说:“这是我常玩的地方,为什么走远?你再调皮,让我哥再摔你。”人们对小平阳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时,他抬眼看见,在人群中那个最后上车的姑娘,向他投来惊异的一眸,而后亲切地注意着他,她那流转的眼波,使他感到自己的心灵和她似有相通。那一眸中含着关怀,含着敬慕,含着疼爱。他似乎熟悉那目光,使他突然想起一些遥远的往事,是什么事呢?他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有时间想。

  金大雨继续说,还要填性别、族别、生于年月日、籍贯。注意,籍贯由省、县、乡、大队填到生产队,然后是出身、政治面貌、文化程度、技术专长。出身栏内分工人、干部、贫下中农、职员、地主、富农、资本家;政治面貌栏填党员、团员、国民党员、新生人员。如果对自己的出身、政治面貌分类不清的,找他说明。还要填写工资类别、等级,谁乱填那两项,将来查出来按贪污对待。好了,问题说清楚了。对同志们不了解,现在谁是干部、党员、担任过团支部副书记以上职务的团员到连部开会。副排长以上的都是干部,包括代副排长,没有担任职务的,在档案中有记载二十八级以上的,包括二十八级,在试用期内的也算,如果谁还没有听清楚的,请问。众人说听清楚了。

  金大雨这才有空与平阳亲热。人们看到可爱的小姑娘与连长那么亲热,产生了好奇。平阳说他爸爸上山去了。他好言相劝她回家,哥哥要开会。她说她让妈给哥哥做饭。他说不要,开完会他去家里。

  小平阳走了,金大雨到连部。那木房有着苏式建筑的特点,或许是依照察罕托海镇苏联领事馆的样式,那里的房屋比这里豪华;或者,它是在巴尔鲁克山西部租借给沙皇时沙皇的军事或商务人员的住所,已无可靠史料。

  地板是二十厘米宽的加五板,涂着咖啡色油漆,里边的墙上没有牛粪,涂着乳色油漆。两张桌子靠西边窗前摆着,已经破旧,米黄色的油漆早已剥落;四把椅子,与桌子的颜色相配。金大雨进门与干部们照面,他走到桌前,坐在桌上的人从桌上下来站在地上。秦川把椅子让给他,他没有要。他从挂包里取出一个红缎子包皮的三十二开日记本,取下上衣袋里的大金星牌刚笔,说大家咱先认识一下,外边进行花名册登记,他们也进行花名册登记。

  秦川说他不用介绍,报纸上对他介绍得很细,刚才对宋小三露那一手就是最好的介绍。他问那手是他爷爷教的?

  没有看过《旱獭报》的人问他爷爷是谁,秦川一讲,在场的干部无不惊讶。金大雨要他别给他瞎吹,自我介绍完,他逐个进行花名册登记。

  那一群人,有火焰山化工厂的一部分,乌鲁木齐河水利管理处十一团一部分;有玛纳斯水利管理处水工团一部分;天山后峡工地一部分,还有三个从学校提前分配的学生关山牛、艾秋梅、张长冠。各部分人之间大体相识,四个部分之间互不相识。

  登记完,连长说现在来的人十二个,加上艾秋梅十三人,党员七人。秦川是党员,又是副指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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