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这一年,她如何过的……
“大哥这不是心疼你么?呵呵,天气这般好,我约了七阿哥明天去郊外踏青,你要一起去么?”轩德注视着芯月,轻柔地为她拂开清风吹起的发丝。
“不了,明日我要与额娘去碧云寺上香,顺便小住几日。”芯月的笑容里再也找不到昔日的明快,看得轩德心口隐隐作痛。
这一年,他是亲眼目睹她如何过的……自从大漠回来后,大家绝口不提那场悲壮惨痛的往事,就连骑下五千士兵也不敢轻易提及。她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决绝地吻住那个男人,又无情地一剑刺进那个男人的胸膛,所有人都震惊,再也没有任何言语可以描述那种比死亡更深刻的爱与痛!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回京一个月后,风雪交加的夜晚,她再一次经历了人生惨剧。
一个未成型的胎儿……
羸弱的身子经不起这等打击,一病不起,人儿更加消瘦憔悴。皇上心疼、震怒,颁下圣旨立即扫荡西北大漠之洲,无论柳漠西是死是活,都要让这群野蛮的乱族彻底消失。芯月闻讯,颤抖着身躯冲入宫中,跪倒在地,请求皇上放过那些无辜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劝说皇上应视他们为自己的子民,若是两族能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从此相安无事,曾经的恩恩怨怨又何必再记着?
她一心请求,跪得皇上无奈,只得另拟诏书,公告天下:只要漠西族愿意归顺,大清将视其与他族一视同仁……
自那以后,芯月再也没提过一句漠西族,仿佛那个名字,那些人真已烟消云散,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再无重逢之日。
后来,皇上从宫来带来千年人参、极品雪莲,亲自喂她进补,若非如此,只怕芯月的身子也不会这样快恢复健康。
然而,养好的是身,已死的是心。
一个人若是心死了,恍若形尸走肉,又有何欢?
皇上来得勤,又亲自接她入宫住了些时日,就连太后和皇后娘娘也怜惜地照顾她。
轩德知道妹妹是坚强的,他有派人去打探,证实柳漠西确实是死了。而芯月绝不会为一个已死的男人而让如此多关爱她的人失望。纤弱的身子骨不能摧垮,当她决定好好活着的时候,就一定能够好好地活着。
他们都相信她!所以,芯月又好起来了,重新开始了笑。
让人心疼的是……她人前笑得空虚、飘忽,似一朵随时会幻化成仙的轻羽。
何时才可以看到从前活泼开朗的芯月格格?
芯月轻易看出了轩德的担忧,她人前强颜欢笑,笑得落寞,阿玛、额娘、大哥就连同皇上又何尝不是在自己前面强装笑容?人人都道她会想不开,都极力避及任何关于与惨痛往事相关的话语,可是他们谁又了解?既然她已答应好好活着,又怎会再悲观厌世?
一个人的生命,一旦来到世上,便不再是是属于自己个人的呀!
她抬眸面向外面阳光,两痕秋水映着春色明丽,微笑中带着隽秀,绰约淡雅。眼角闪耀处,芯月看到长廊那头走来一抹娇小的美丽身影,嫣然回眸,笑对轩德道:“大哥只顾关心我,却忘记了自己的大事。”
“我有何大事?”轩德不明所以,挑眉问道。
芯月抿唇笑了笑:“皇上很器重你,近日老念着要将哪位公主配给你呢。”
闻言,轩德微微一僵,眼前立刻浮过一张清秀甜美的容颜。他未留意到,身后不远处,那张不经意窜出来迷惑自己心志的俏颜也僵了僵,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怎么啦?大哥要做额父还不开心么?”芯月许久不曾有这般兴致,实在是再不多问几句,只怕真要就此误了人家姑**大好终身。
“呵呵,承蒙皇上看重,当然开心。我是在想,哪位公主样貌最美,我好直接跟皇上开口呢。”轩德轻抚着下巴,一副认真的模样。
芯月见不远处那张清丽俏颜刹时变得雪白,当下蹙起眉躲脚道:“大哥是说真的么?那王府中的侍妾又该如何安处?你以为公主还能容你有其他女子么?”
轩德不禁也皱起眉头,似真非真地沉吟:“你说得对,这倒是个问题……呵,不过,府中就算侍妾再多,也不及一位公主啊!”
芯月暗下双眸,不知道他是否已察觉身后有人正因他的话而绞紧了手指。大哥啊大哥,你向来疼惜女人,难道非要执意蒙蔽自己的心,直到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么?
想到此,心底的伤痛顿时如岩浆滚滚而出。
曾经,那有那么一个男人,因仇恨而妄顾一切,刻意抹杀自己的感情……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曾好好地爱过一场……
碧云寺,香火很旺。
芯月这一年来得很勤,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此小住几天,听大师颂经理佛,以求心内的宁静。
这日上山,依然先与敏福晋一同进香,随后回到特意为她准备的厢房,又开始了孤清生活。敏福晋无奈,因为每逢这时,芯月便会催促着她先下山,她只想一个人不被打扰,安静地度过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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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再见如隔世(一)
(本章字数:2245 更新时间:2010…4…22 0:21:00)
细雨连绵,雨后初晴。
芯月随大师颂完早课,独自走上后山。后山绿树掩映,春草生机昂然,吸进胸间的尽是清新空气,让人舒畅。她慢慢走着,脑子里空无一物,只余几句佛经在心间反复吟颂。
突然,风吹草动,林中隐隐闻到一丝血腥。
她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只见侧面一处灌木丛林枝叶晃动,传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小心地踏步前去,水眸透出戒备的亮光。
“谁?谁在那?”芯月开口问道。
“恩……”一名男子的低哼。
有人受伤了!这个念头如火光点石般闪过,她快步奔上前去,小心地往里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突然扒开密密的灌木丛。啊!水眸霍然震惊地睁大。
一张微微扭曲的深邃面孔,修眉入鬓,黑眸如星,隐含一股天然的霸气……让人的心脏骤然一跳,她屏住了呼吸。
是他!
他……
芯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巧的红唇蓦然颤抖起来。
太突然了,突然到她毫无心理准备。
往事随影而至,大漠长空,飞雪飘零,天地茫然,生死处纵情一吻……血染成冰,心中泪洒成灰……
眼前,正是千转百回辗转在她记忆之中,让她沉痛与悲伤,夜不能寐的那人。
真是他吗?
他没死?
老天爷,她真没看错吗?
“你……”躺在地上的男人见到芯月绝丽的清颜也怔愣了一瞬,突然冷漠的黑眸一眯,抬起一手便将她拉下。
芯月一个不稳便跌入灌木丛中,他快速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她猛然醒神,双手一推就要挣扎,“嘘……”男人见她要开口说话,飞快以一指压上她的唇,及时制止了她的声音。芯月瞪大眼,仿佛明白了什么,也竖起耳朵留意周围的动静,心中同时闪过数个疑问。
一对清眸直盯着他染得殷红的青袍,皱起眉头。他受伤不轻,高大的身躯正压在她的身上,毫不客气地散发出慑人的迫力。她小嘴微张,浓烈而熟悉的气息让人忘记了动作,视线逐渐上移,一一巡过男性那坚实的下颌,刚毅的双唇,挺直的鼻梁以及深邃如潭的双眸。
泪水瞬间湿了眼窝,喉头哽咽。
是他……是那个仿佛已与她纠缠了一生一世,至死不休的男人!他竟然没死,他竟然没死……
男子紧抿着唇,微抬着上身,锐利的视线从灌木丛的缝隙里穿透出去,密切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终于,听得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经过,他才缓缓闭了闭眸子,来不及多看身下的佳人一眼,沉重的身躯陡然松懈下来,完全覆在她的身上。一双微凉的男性薄唇,好巧不巧,正落在她因诧异而微张的小嘴上……
“你……喂……”芯月心口一阵轰鸣,炸得四肢无力。慌了,用力地推开他的脸,他却头一偏,软软靠在她的颈窝。“喂……”这才意识到男人的昏迷,她连忙伸出小手推推他的肩,他毫无动静,小手却粘了一片冰凉的粘湿。
血,看起来黑乎乎的,几乎就要被寒冷所凝固,她几乎浑身要颤抖起来。
芯月无奈,压下心中的激动,将他扶正躺好,才悄悄探出灌木丛。片刻后,两名小和尚匆匆赶来,将受伤的男子抬回寺庙之中。她亲自去找了方丈,方丈是位年长的高僧,慈悲为怀,因格格的吩咐更加不敢怠慢,于是亲自为男子把脉疗伤,还吩咐小和尚取了药好好煎熬。这一切,自然是秘密进行,不为外人道也。
幽雅僻静的院落,春花开得灿烂,杏花枝头摇曳。
厢房内,一片安静。芯月倚窗而立,她黛眉一直轻锁,刻意压下那个那个足以令人痛彻心扉的名字,一心想将纷乱的心思收回,却又压抑不住怦怦乱跳的心,满心满脑只被一个消息充满……
他没死,柳漠西没死……
一年前,那把锋利的剑正中他的心窝……
天知道,她不想杀他的,她恨他……但那一刻,再多的恨只是随雪飘落,她真是舍不得让他死。一剑下去,比割了自己的心还要痛楚,连血液都是冰冷麻木的了……
可是,那样的情况下,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她想,他死了!她的手染上了他的鲜血,他的族人安然活着,她只以自己的心为他陪葬。
一年以来,她都不敢亲自去证实,大哥说那人死了,她便当他死了。至少死了……可以任凭在心底悄悄怀念,不必存有丝毫希望,不必再去矛盾挣扎。
本以为一颗悲死的心早已不再有所视觉,又怎知初见他的刹那,她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的狂乱的心跳,骤然有了力量,却绞痛难以呼吸。
她是脆弱的,矛盾的,痛楚的,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份脆弱、矛盾、痛楚。可是,上天又让她遇见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屈辱岁月,那个就算死亡也不曾消失的身影……像从深埋的地下被挖了出来,无可抵挡地扰乱了她好不容易堆砌的平静。
是什么人伤了他?他又为何出现在碧云寺?
“格格,那位施主醒了。”小和尚遵从格格的吩咐,一有动静就来禀告。
芯月蓦然回神,又惊又疑地直朝外面院落的厢房走去。短短几条回廊的距离,犹似千山万水,跋涉起来艰辛而忐忑。他醒了……她就要再见他了……
可是……柳漠西,你刚才是认出我了吗?
我到底该不该再见你,见了又如何……我们有必要再见吗?
她心里矛盾着,脚步反而越来越快,有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急切。原来要忘记一个人,并不容易,或许只要爱上了对方,那么终其一生,跨越生死都不可能再抛却了……
一会见到他,她该说什么?他会说什么?该如何面对,是否该就地转身,永不相见?
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纠葛缠绵,还会再如狂风暴雨般骤然而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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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再见如隔世(二)
(本章字数:2342 更新时间:2010…4…22 0:21:00)
芯月进门时,男子靠坐在床头,正单手拿着一件干净的衣裳费力地套上胳膊。胸前到肩膀处都缠上了白色纱布,随着他的动作,可见殷红隐隐透出。这副身躯曾经保护过她,曾经侵占过她,现在却这般伤痕累累,看得她心口一紧,不由自主地透出关心。
他蓦然抬头,深黑的眼瞳悴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底。
四目相对,芯月浑身僵直,颤抖的冰凉自心脏蔓延到指尖,她震动地不能呼吸。
“你是……救我的那位姑娘?”男子似乎天生不爱笑,眸子有些冷,唯有轻扯的唇角才让人感觉到几许温和。
老天,但愿她是听错了。冰凉又迅速从指尖延伸到脚底,令她无法再移动半分。
他在说什么?习惯了他眼底的东西……原本只有冷漠、无情、暴躁、残忍……然而此刻,他正注视着她,眼眸一舜也不舜,逐渐渗进了出温和以外的更多东西,比如赞赏与感激。
“你……”芯月被那种陌生的眼神惊住,霍然别开脸,不愿面对。
“请恕在下失礼了,不过真没想到救我的姑娘竟是如此天香国色……”男子不急不徐地说道,语气有些平淡,又仿佛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让人不可质疑。
深深地、深深地呼吸,芯月力求镇定,前一刹那的喜悦全部化为冰冻,一颗才悄然复活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说话时的神情、语气竟然恍如陌生人,他……不认识她!
柳漠西,你是真不认识?还是故作不认识?
“姑娘。”男子低唤,他的唇色因伤而有些苍白,但丝毫不减刚毅俊挺。
“恩,你伤得不轻……”芯月握紧手指,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室外春光灿烂,她咬了咬唇,抬头勇敢地望着他。就算此人不叫柳漠西,或是他故意忘了她,她也要将这人看个清楚。
男子有着刹那的失神,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而特别的女子,连气质都极为高贵。
已近黄昏,晚霞映红天空,她的脸蛋就被霞光映射,格外嫣红,尤其是她不经意抬眸间更显美目晶莹,璀璨生辉。
“咳……”男子清清嗓子,一种异样的感觉窜过心房。
芯月望着他,屏住呼吸上前一步,秋水瞳眸里清晰地印着他的身影。说实话,这些哀伤沉痛的日子,她都已放弃,不曾再奢望过什么……但是,她是绝对绝对没料到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形……
似乎前尘往事彻底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我叫芯月。”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她干涩着嗓子说。
男子微微扬唇,轻声念道:“芯月……人如其名,都美。”话语间,冷漠不再,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多了丝春的暖意,变得深邃,毫不掩饰他对她的欣赏。
芯月心惊,这样的话真是出自柳漠西口中?
她太了解他了……从前的他!他默默跟随她七年,忍受她的刁蛮任性,任由她发怒埋怨,他多半是面无表情,不见过多情绪。大漠之中,她被囚为女奴,又见识到这个男人冷酷残暴的一面……今日再见,竟是冷漠中透着温和,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柳漠西?每隔段日子不见,他都会变成她所不认识的男人。往日岁月悄然浮想,紧窒的心情不由地黯然下去,芯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公子怎么称呼?”
“哦?”男子挑挑英挺的墨眉,为眼前女子的大胆而惊异。哪有女子如此直接询问男人的名字?
芯月闪动灵眸,再次说道:“我叫芯月。”
男子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