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明翔奔到她面前,大口喘着气,双目赤红,优雅不再。
“我……她……”
这是怎样一种状况?
君浣溪晕乎乎地想,难不成他们有仇在先?不可能啊,一个在骥东鹫峰山,一个在京城皇宫内苑,怎么可能结识,除非……
一眼瞅见他手里紧握的洞萧,脑子里有样景象一闪而过……
内心巨震,难道是他么?怎么会?
指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呐呐问道:“王爷,你除了洞萧,还会不会吹……笛子?”
宇文明翔愣住了,扬了扬手中细长之物:“这不就是笛子么?”
君浣溪张大了嘴:“那个,不是横吹笛子竖吹萧吗?”
等等,什么地方弄错了,一错,就是数年之久!
“这是羌笛,五孔竖吹;还有一种是横笛,六孔横吹……”
羌笛?原来在这个朝代,横竖都是称作笛!
喜好音律,云游四海,斯文优雅,气质尊贵……
老天,自己摆了多么大一个乌龙!
花瓦儿一直在苦苦思恋找寻之人,竟是……他?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昔日的翩翩四皇子,今朝的广仁王爷,宇文明翔?!
宇文明翔说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满是欢喜,笃定道:“君大夫,你一定认识她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她去哪里了?我找了她好几年了,这回要不是得知陛下病重,我都不会回来,我还会继续找她的,我的蔷薇儿……”
“不错,王爷,我认识她,一直都认识。她不叫蔷薇儿,她是东夷族头人的小女儿,她的名字叫花瓦儿——”
君浣溪看着那张着急的俊脸,有丝不忍,但又想着那始乱终弃的事实,硬起心肠,缓缓地道:“她的未婚夫,叫做蒙哲,现在也在京城,他们两人,应该已经成亲了……”
“你说什么?她嫁人了?嫁了?”
宇文明翔失声叫着,噔噔后退几大步,胸口起伏,指着她道:“我不信,她说过等我的,怎么可能另嫁他人?”
“等你?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凭什么呢?”君浣溪蹙眉,冷笑道,“王爷,蒙哲对她很好,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你当时都不要她,现在也别后悔,就不要再去打搅他们了。”
宇文明翔恨声道:“你知道什么?我怎么可能不要她,我是被父皇派来的侍卫迷昏带走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皇宫里!等我费尽心机再回去,已经找不到她了,她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君浣溪张大了嘴:“你不是存心抛弃她?”
“抛弃她?怎么可能!”宇文明翔面色和缓下来,只是苦笑,“瓦儿是吧,我长这二十多年,她是我唯一想娶的女子……”
唯一想娶的女子……
宇文皇室,除了那纨绔皇子宇文明泽,似乎都是些痴情种子。
有遗传的吧……
时至黄昏,天色越来越暗,也不知宇文明翔几时离开,又去了哪里,不过自己心里明白,这个广仁王爷,并不是表面上那般赢弱,能够在殿议上令得一干朝臣心服口服,不生疑心,私下里还是有些手段的。
要想在宛都城里找出一个人来,应该不是件难事吧?
瓦儿,这个时候,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便更是顾不上她了……
慢慢走回长青宫正殿,在殿门外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夜色降临,才听得那殿中乐曲停歇,脚步声传来。
率先出来的,是那一袭白衣的男子,脸色红晕,似有醉意。
“浣溪,我们这就走吧……”
“哦,好。”
被他牵着走出几步,只觉心浮气躁,听得身后隐有人声,忍不住回头望去。
这一次,出来的是卫临风,还有吴寿。
“陛下喝醉了,吴常侍,你好生照顾他。”
“是,侯爷放心吧。”
吴寿行礼退去,脚步匆匆,似是十分焦虑,那个人,究竟醉到何种程度?现在情形如何?
手指不由抓紧,心也是跟着揪紧了。
“浣溪?”
“嗯,我回去看看,就一会儿,我方才忘了,他胃不好,不能喝太多酒,我去弄醒酒汤,还有解酒药丸……”
沈奕安没有放手,眉间仍是一缕轻愁,挥之不去:“浣溪,太官令在里面照顾着,实在不行,还有太医署,还有芩儿,你确定,你还是要进去吗?”
君浣溪杵在当下,咬唇不语,又见殿门口人影穿梭,有宫娥内侍端着水盆物事进进出出,不久,又见吴寿匆匆出来,大步朝外奔去。
“吴常侍,你这是去哪里?”
吴寿看她一眼,摇头道:“陛下刚吐了,情况不太好,这会非要说要批阅奏疏,我这就去崇明殿,把各州郡的奏疏搬过来,陛下他……唉!”
长声一叹,渐渐去得远了。
卫临风靠着根宫柱,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看着两人,有意无意瞪了沈奕安一眼,轻笑道:“浣溪,我敢打赌,你这会要是跟奕安走了,今晚肯定是睡不着觉的!”
沈奕安没有理他,低头下来,声音更加温柔:“浣溪,我们走吧?”
“我还有药箱没拿,还有衣物没收拾,还有……”
对了,还有那一对夜明珠,就算是做个纪念,也是要拿回来的!
“那些都不重要,明日我派人进宫来取,或是日后芩儿帮你送出宫来。走吧,瓦儿还有小泯儿,都在府中等着你的,鸣凤山庄新修了道路,后山上大片大片的迎春花开了,好美,你不想去看看么……”
眼前的男子,眼神柔润,笑意盈盈,低沉的声线在黑夜中娓娓道来,满是魅诱与蛊惑的意味。
可是,所有这一切,都抵不过心底那一丝担忧……
“我回去看看,你先回府去等我,我……最迟明早出宫来找你。”
声音不大,沈奕安却从里面听出了坚持的味道。
怅然,无奈,不舍,如此种种,都化作唇边温柔一笑:“好,我等你。”
“嗯,一言为定。”
君浣溪来不及看他表情,转身朝正殿行去,初时还是疾走,在进了殿门之后,直接就是飞奔。
殿外之人静静站着,看着那道纤柔的身影渐行渐远。
一只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上:“好了,奕安,就此放手吧。你该学学我,男儿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男子转头过来,微笑:“你放下了吗?”
……
殿内的铜鹤灯架上已经掌灯,昏黄的灯光,星星点点,高低错落。
在那一片温暖的灯光中,君浣溪看到了他。
他面色如赤,双眉紧皱,正歪歪坐在御案前,手指戳着案上的书册,哑声道:“看看,又是一人请辞,都想离朕而去,是不是?朕就那么留不住人,以前是,现在还是……”
吴寿在一旁递上茶水,给他漱口,小声劝解:“陛下,唐大人今年七十好几,年老体衰,是该退下来了。”
宇文明略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又捧起另一本,歪着头看,眉头却是蹙得更紧。
“治疫总结?这是什么东西?”
吴寿老实答道:“这是……嗯,太医署季医令呈上来的,据说君大夫留下的,供陛下查阅……”
“君大夫?哪一个君大夫?”
“就是,被陛下贬为宫奴的君大夫啊……”
“住口!”
只听得啪的一声,宇文明略将那册子一把摔在地上,愤然站起,嘶声道:“从今往后,不准提这个名字,不准!这个狠心的……人,好狠心,呜呜……”
喃喃说着,步履虚浮朝前走,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本能伸手,去扶那展翅铜鹤。
“小心!”
君浣溪见得分明,与吴寿一道扑了过去,努力将他扶住。
“朕……没事……”
宇文明略缓缓抬头,看清是她,眸光闪了下,讥嘲一笑:“你不是跟奕安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看朕的笑话?”
君浣溪没有回答,伸手去探他的脉息,手指刚一搭上,就被他一把拿住手腕,狠狠甩开,目光愤然,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你都不要朕了,还回来做什么?你走,给朕走得远远的!”
能有这样的精力生气骂人,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是,陛下。”
君浣溪苦笑一声,行礼退开。
刚一转身移步,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手指扣得死紧,微微颤抖,不断用力。
“你要去哪儿……你还想去哪儿!”
君浣溪吃痛,双臂挥动,偏偏挣脱不得,不由低呼:“陛下,松手……”
宇文明略扳过她的身子,面上又是愤怒又是沉痛,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手指渐渐放开,唇角上扬,扯出一个微涩的笑容来:“回来就好,唔,回来就好……”
低低念叨着,忽然拔高声音唤道:“吴常侍,拿清水布帕来,朕要净脸!”
“是,陛下!”
吴寿得令,不一会就取了他要的物事过来,放在一旁的软席前,瞅了两人几眼,默默退下。
听得那殿门咯吱一声关上,君浣溪心头一跳,想起回来的目的,赶紧道:“陛下,请容我给你把脉……”
“呃——”宇文明略打了个酒嗝,哈哈笑着,眼底遍布血丝,一片深红,“朕无妨,朕没喝多少,一人就那么两坛梨花白,不碍事……”
梨花白,那可是宛都出了名的烈酒啊,味道醇美,后劲十足!
君浣溪急得顿足,就要开溜:“陛下,我去准备醒酒汤……”
宇文明略紧紧扣住她的肩膀,身躯顺势倒过来:“朕都说了没事了,不用那个,麻烦!不用,不用!朕只是有点头晕,你让朕靠一靠,靠一下就好了……”
君浣溪无奈回头,只得由他把头倚在自己颈窝里,扶着他慢慢走向那边的软席。
一坐下来,便是着急道:“陛下,你的胃不好,今日实在喝得太多了,要不我教你个催吐的法子,你试着再吐些出来……”
“嗯,你说……”
“你用手指,像这样,伸进口中,搅触咽后壁,就是这里——”
君浣溪边说边是示范,无奈宇文明略醉眼醺醺,反应迟钝,半天都做不对:“不是那里,是这里,这里……哎,陛下,你做什么!”
本来帮助做动作的手指,蓦然一暖,竟是被他含在口中。
“陛下,停下,快停下……”
“唔,不……”
宇文明略摇头,轻咬慢舔,浅尝热吮。
啊,不,好生暧昧……
脑中一阵眩晕,心跳顿时紊乱,血液直往头顶上冲去。
太危险了!
他唇舌微一用力,更是扯不出来,一着急,只好故技重施,另一只手摸到发髻上的竹簪,一旦摘下,立时朝他腰间的穴位戳去!
当日卫临风神智清醒,自然能避开;而眼前之人喝了那么多酒,应该是不成问题……
“你……偷袭朕?嗯?”
宇文明略鼻音略重,轻哼一声,也没见他使个什么手法,手里的竹簪就转移到了他的双指间,轻轻夹着,眼露疑惑:“哦,这是什么暗器?”
君浣溪蹙眉,他的武功,似乎恢复了不少啊。
“陛下,你喝醉了,来,我扶你去榻上休息……”
宇文明略随手甩开她的竹簪,一掌拍在案几上:“朕没醉!谁说朕醉了?朕还能喝,还能喝的!你,不信么,不信就拿酒来!”
“是,是,我去拿酒,这就去!”
终于腾出手来,去到吴寿端来的水盆边上,摸着水温已凉,于是打湿布帕,复又拧干,意欲给他擦把脸。
刚擦了几下,手中一空,帕子已经给他夺去:“朕的脸不脏,不脏的,你的脸脏了,朕给你擦……”
“陛下!”
君浣溪看着那摇头晃脑之人,哭笑不得:“好,好,你的脸不脏,我的脸脏。陛下累了,先歇着,我自己擦,好不好?”
这个男人,以前没发现他如此难缠呢……
“不行!朕给你擦,朕要好好给你擦,诺,好好擦,擦干净……”
方才明明微凉的帕子,经他的大手擦过来,竟是有了些许热度,暖暖的,温温的,顺着自己的眉梢面颊,一路向下,直到唇间。
“朕要擦干净,擦得干干净净的……”
帕子在那樱唇上揉来按去,抹个不停。
他在做什么?!
君浣溪惊跳起来,又被他的大掌一把按住:“别动,朕还没擦干净呢!”
“不,我不擦了,不擦了!”
他哪里是在给她净脸擦嘴,他完全是在发泄他的怒气!
“坐下!要擦,必须擦!”
宇文明略双目一瞪,火焰熊熊,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部抬高,迎向自己:“你怎么可以让别人亲你,怎么可以呢!”
君浣溪啊的一声低呼,瞬间明白过来。
他心里,是在记恨沈奕安的那个亲吻!
可是,他为什么记恨,又凭什么记恨呢……
难道他没有醉?是清醒的?更有甚者,没有失忆?
微一迟疑,但见他眼眸血红,眼神混沌,似嗔似怒,欲笑不笑,口中喃喃低语,又不似作假。
就在犹豫不决之时,宇文明略突然丢开帕子,眉峰紧拢,抱头痛吟出声:“朕的头,好痛……”
“陛下,我扶你过去歇着,可好?”
这一回,他没再反对,由着她架着自己,慢慢走向内寝。
扶他上了龙榻,一如他病中之时一般,动作轻柔,为他解开金镶玉带,脱去帝王冕服,正待下去,手腕一紧,又被他紧紧扣住,低喃:“朕难受,别走……”
“好,我不走……”
君浣溪无言一叹,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缓缓按摩他头部的穴位:“明知自己胃不好,怎么喝那么多酒呢?自己找罪受,真是活该!”
宇文明略侧头哂笑:“你好大的胆子,敢指责朕?!”
见她垂头不语,又笑道:“朕知道,你是在关心朕,朕听你的,下次不喝了。哦,朕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走,留在朕身边,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好不好……”
君浣溪听得心中酸涩,吸一下鼻子,讪讪笑道:“陛下自己说的,君无戏言,岂能反悔,你都把我赐给你的结拜兄弟了……”
宇文明略又是一笑,眉飞色舞,不无得意:“你几时听见朕说了同意的话?朕从来没有点过头,这自然是不作数的……”
“什么?!”
君浣溪停下动作,怔怔看着他的颈项。
回想一下,他确实没开口答应,也没有点头应允的动作!
那么,自己还是这长青宫的宫奴……
刹那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又似轻松,又似迷茫,乱糟糟一团。
也不知当说些什么,清了清嗓子,无意识喃道:“可是,我答应了沈公子,明日一早出宫去找他……”
“你!”
宇文明略低吼一声,骤然从榻上弹跳起来,一下子扳过她的肩膀来。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力道更是大得出奇,君浣溪根本没法掌握平衡,头晕目眩,直接被他按倒在榻上,挣扎之际,身上一沉,唇瓣倏然生痛。
压抑已久的怒气,全然爆发。
“你到底要什么?要我的命吗?好,现在就拿去!拿去!”
他的唇,带着浓郁的酒香,狂风肆虐一般袭来,热吻着,啃咬着,一别多年,缠绵依旧。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肯留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唇瓣被他的舌尖撬开,轻车熟路滑入檀口,狂乱纠缠。
“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我改!我改……”
衣襟被他扯开,亲吻,不住辗转朝下,从下颌,到颈项,再到胸前,停留在那粉润顶端,一口含住,如痴如醉。
“你好狠心,真的好狠心!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