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油忙应了一声出去传虾饺,碧思在一边笑着道:“是个以前去过南边的御厨房厨师想出来的,他也只是听说过,据说试了好几次才成呢,都说娘娘好眼光。”
玮月估计他们也都赞美了她的好口味,一定私下都已吃过了。不过大家心照不宣。
皇帝果然没过来吃饭,饭后很久,玮月坐在他常坐的书桌前看了好几页书,也还没见人来。已经习惯了饭后这一段时间有他陪伴,此刻他不在,心里空落落的,很是牵挂,不知他累着了没有,那么多军国大事,都要他一个人决断,那么多明枪暗箭,他得一一避开或者反击,他那脑筋得运作得比电脑还快。
三更时候,才听外面有太监飞快奔来传话,说皇上已经过来。玮月不觉心中欢喜,就像等到久违的亲人似的。连忙吩咐蒸上虾饺,准备老火汤,自己则是亲自迎出门外。暗而冷的天气里,远远见一队黄晕的灯光缓缓过来,那灯光对于看惯未来社会璀璨夜灯的玮月来说并不炫目,可是,它很温暖,因为灯光照着她等待的人回来。
本以为皇帝那么晚回来会很累,没想到入目的是一双神气飞扬的眼睛,是不是今天决议的内容都很精彩,所以他的精神还亢奋着?没想到皇帝进屋第一件事却是一声不响拿过一盏灯,举到玮月脸旁,细细打量,又伸出一只指头轻轻摩索了一遍玮月的双眼,这才笑道:“害朕担心了一天,还好你没哭得眼睛红肿。给朕准备点吃的,饿了。”
很简单的几句话,玮月心中却是如被箭击中,咀嚼出几重味道。难得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伸手主动抱住皇帝,一张脸埋在他的怀里,闭目轻叹:“我也只有你了。”
皇帝闻言奇怪,可又觉得心中有一丝柔软弥漫开来,不知玮月与家眷见面遇到什么问题,她屏退众人,他当然也不可能强迫偷听,可心中好奇挂牵了一下午。没想到回来就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她只有他了,什么意思?可是,又何必问什么意思。揽着玮月走去里屋,一手轻挥,示意旁人退下,碧思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房门。“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朕替你设法。”又忍不住问了句:“没哭?”
玮月仰起脸,看着皇帝,认真地道:“没哭,也没谁为难我,只是忽然感觉到,只有你对我好是没条件的。也说不出来什么,刚刚等着你来的时候,竟是难得的焦躁,看见远远的灯光,心里才安稳下来。皇上,我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皇帝没说什么,他今天也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想到玮月与家人或许抱头痛哭,他心里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换了以前,那么晚又那么冷,他也就宿在书房里了,可今天再晚也要知道个究竟,看见玮月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他竟是莫名的高兴。可是他说不出来,玮月那样的话他又不肯说,只是抱紧了玮月,脸贴着她的头发,什么都可以不想。
开门出来的时候,玮月笑容如花,皇帝身上似乎少了点棱角,两人直至坐到桌边都没说什么话,但是旁边人从他们的眼波交汇中,看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皇帝举起筷子,这才奇道:“这是什么?又给朕吃什么新奇玩意儿?”
玮月笑道:“这叫虾饺,以前一个南边的官员带着厨子回京,在我家做过一次。前几天我不知怎么想起这个来了,问御厨房见过这个没有,今天才试了出来。请皇上尝尝,很不错的呢,色香味,它先占了头条。还有这个,参芪老龟汤,皇上这几天太累,得补补了。”
皇帝看着一碗浑浊浊的汤,没什么兴趣,但见虾饺只只玲珑可爱,先自喜欢。吃了一只,清爽鲜香,可是太小巧,还未等品出味道,已囫囵咽下,那就再来一个。可是小小蒸笼,几筷下去便是见底,皇帝忍不住道:“再来一点,不错。”
玮月见他吃得香甜,心里喜欢,抓住他的手,将筷子拿下,笑道:“都那么晚了,吃太多睡得不舒服,明天早上再吃。喝点汤嘛,我亲手炖的呢,都炖了一天了。样子不好看,可心意足呢,给点面子嘛。”
皇帝听着觉得这个理由很搞笑,不过还真给面子喝了几口,完了皱着眉头道:“还真除了心意,没有其他。”
玮月听了大笑,这个答案出乎意料。手绢卷在手指上,替皇帝抹去嘴角一点汤水,一边笑道:“我父亲说要送我大哥二哥妹夫军前效力,赎他过往的罪孽呢,我说这三个连鸡都不会杀,能行吗?不过还是答应帮他求恳皇上,皇上您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皇帝笑嘻嘻地起身,道:“当然好,你的面子朕怎么会驳回。”回头便与跟随他的太监道:“让他们三个明天到兵部点卯。”然后又回过头来,笑道:“还有什么没有?”
玮月想了想,道:“别的没了,不过我让父亲储足吃食,花圃种菜,阖府上下关上门安安稳稳呆上几月,御驾亲征那几天少出来惹事。我有几个族兄族弟平日里胡闹得很,如今父亲闲了,正好关起门来教训。没想到我父亲会同意。”
皇帝略微吃惊,看了玮月一会儿才道:“也好,你父亲回去正好托言皇后饬令。”
玮月道:“还得靠他们自觉,否则即使捆了他们手脚,照样可以大声喊出来。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皇上您在军前这段时间,可不能让我家这几个混世魔王搅了心神。我跟父亲说了,要是管束不严出什么乱子,我先乱棍打死他们。”
皇帝握住玮月的手,欲言又止,带着她在屋内踱了几步,这才停下,柔声道:“玮月,你太紧张了。你也不能太苛待了你们黎家。朕不会出去太长时间,你不是说过安内的重要吗?朕自有布置,你不用太过担心。朕还是喜欢你快快乐乐地过你说的没心没肺的日子,不要有太多不必要的心事。”
玮月点头,微笑道:“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否则明天一大早外面竹梆子敲响的时候起不来。您又不肯晚起。”
皇帝长长伸了个懒腰,却道:“没睡意,脑子里还是千头万绪。你陪朕说说话。对了,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只胖猫呢?”
“胖猫以前看我三餐不继,离了我自己讨生活去了。等开春时候找找会不会还在。”玮月不想说出胖猫已被冰星溺死。说话时候,纤指轻揉,给皇帝按摩。她知道穴道,又解剖过人体,虽然力量用得不大,可按摩的位置恰到好处,伴着她柔柔的说话声,皇帝的精神很快放松下来。说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皇帝笑眯眯地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很快便睡意朦胧。感觉自己似乎是坐在春日的暖阳下,春风轻拂,柳丝随风,花香清雅,鸟鸣欢畅。浑身懒洋洋的,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服。
坤泰宫一天比一天吸引着他,到坤泰宫有种回家的感觉,时间到了,事情做完了,便很自然地拔脚就回,对,就是回,知道这个地方可以放松,可以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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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以前因为一直住在城市,玮月竟不知春天来得那么快。才刚见水边的柳枝吐绿,没几天柳絮便飘得漫天飞扬,水塘便都似积了层雪。鲜花争先恐后地开放,坤泰宫门外的几树苍松都天天落下黄澄澄的松花,郊外运来的泉水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便会染上清幽的松花香气,喝起来分外甜润。
宫女们纷纷换下冬天的棉袍,穿上新发的青碧夹袄,个个都如水葱一般娇嫩。更不必说那些嫔妃,姹紫嫣红,直把园中的鲜花都比了下去。
这一天,太阳很好,玮月站在坤泰宫的院子里看碧思指挥所有人晾霉。没想到皇后的衣服有那么多,比玮月以前跟赌徒一起几十年置办的衣服都多。挂了满院子的花红柳绿,看上去就跟时装展示厅一般热闹。华贵妃带着曦宇公主也在,曦宇静静地坐在花荫下绣花,她前一阵送了玮月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荷包,手工精美绝伦,玮月都不舍得用,放在白玉盘子里供着赏玩。
华贵妃跟在玮月后面看晾出来的衣服,忽然笑问:“听说姐姐让把今年的新衣一概免了?“
玮月笑道:“没有全免,祭天祭地祭祖宗用的礼服还是要照规矩办的,其它家常衣服,你看,都那么多了,又有好多是从没穿用过的,我想今年就断上一年,应该够穿。还有一些份例的头面,今年也不让打制我的那一份了。西疆战事不绝,国库吃紧,我让把我例下的那份胭脂花粉钱全划出来,交还户部。数量不多,多做几双鞋子也是好的。不过我没让他们说这银子是怎么来的。妹妹是从内务府华大人那儿得知的吧。”
华贵妃想了想,道:“还真是的,那是我的叔叔。姐姐干脆把我的那一份也减了,还有曦宇的,我们娘儿俩的衣服首饰断上一年也不会有什么事。”
玮月点头笑道:“妹妹的一份我就不推辞了,曦宇这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花儿一样的人,穿上吊手吊脚的衣服就不好看了,朗儿熏儿那份我也没减呢。不过妹妹得替我保密,我们的份例一向多,断一年不要紧,其他嫔妃的份例本来就不多,又都是年轻爱漂亮的时候,他们知道了心里不愿意可嘴里也得求断,可怜见儿的,我都还不好意思要呢。那就委屈妹妹了。”
华贵妃笑道:“姐姐才是客气了,那都是我们应该的。对了,姐姐以前每天作伴的一只胖猫呢?”
玮月笑道:“怪了,前几天皇上也问起胖猫来,这小家伙投了那么多贵人的人缘了。都说猫是奸臣,一点不假,我在沉醉东风宫时候它便离了我,至今找不到,也不知溜去哪个角落了。宫中那么大,不知它在哪儿好吃好喝着,哪里还找得到它。”
华贵妃略略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姐姐,恕妹妹多嘴,您还是找找吧。有些风言风语呢,说得很不好听。”
玮月骇笑,道:“不会是说我冷血无情,当初在沉醉东风宫烹了肥猫解馋了吧。”正好走过曦宇身边,两人都自觉住嘴,玮月弯腰看着曦宇绣花,笑道:“花如其人,曦宇的巧手在宫中可算第一人了。”
曦宇忙起身笑道:“母后过奖了。”
玮月忍不住摸摸她乌黑发亮的头发,这才拉着华贵妃走开。华贵妃满意地笑着,跟着玮月走开,一边招手叫方小袭过来,道:“方公公天天在外面跑,你来跟你们娘娘说说,外面都怎么在传说那只肥猫。“
方小袭一听,吓得脸色都黄了,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娘娘恕罪,奴才怎么都不敢说出口。那都是谣言,奴才前儿已经为此鞭了几个胡说八道的人。”
玮月一愣,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不会说我是肥猫成的精吧。妹妹不也是不信吗?可见这个谣言传得不好。不用去理它,时间久了自会淡下去。方小袭你起来,以后不可背着我打人,那么着反而显得我们胸中理不直气不壮。”
华贵妃看着方小袭又是战战兢兢地磕头后起来退开,这才认真地道:“姐姐以仁义待人,妹妹以前不知道,上回事情后才知道得清楚,可别人未必知道。这事若是有什么人在煽风点火,恐怕姐姐的宽仁无法换得同样的回报。不过,妹妹希望这件事只是偶然。”
玮月心知肚明,还能是谁编派的谣言,这个宫中,只有两个人清楚知道肥猫已死,又以为无人知道肥猫下落,死无对证。虽然前儿已经体谅了谷妃的不得已,可心中很是不以为然,自己想上位,又何必踩着别人上去呢?一而再,再而三,还真当她玮月是泥人了,殊不知泥人也有土性子呢。可是又想起黎羿的话,宫中这种争斗只是鸡毛蒜皮,不值趟那混水。黎羿老谋深算,他说出那种话,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很有可能,他既然能即时了解西疆战况,对宫中的一切也会了如指掌。还是听他的,她玮月在宫中呆得好,对他只有好处,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说实话,心中还真是不舒服。
玮月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微笑道:“多谢妹妹提醒,清者自清,随他去。”
华贵妃却是不干,板着脸道:“姐姐性子太好,有人未必领情,还幸亏姐姐养的是只胖猫,要换作狐狸的话,那才更中那些散布谣言人的意了呢。”
玮月一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华贵妃歪打正着,她还真是狐狸精呢。不过看华贵妃为她动气,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忍住笑,道:“妹妹别恼,说真的,皇上如今天天来坤泰宫,我都是摸不着头脑,旁人有想法也是难免。有妹妹替我撑腰,我还有什么说的呢?也就这种时刻才能见真情呢。咱们不用做什么,免得越描越黑,时间长了,自然一清二楚了。”
华贵妃还是不平,道:“我就不信查不出黑手来,姐姐您自己不用出手,妹妹替您来。”
玮月知道,华贵妃的气愤中未必没有讨好于她的成分在,不过她不便说出,她现在的身份,人家不讨好才不可能,非要撇清拒绝别人的讨好,反而是把人往外推。华贵妃要查就去查吧,谷妃什么手段,她未必查得出什么来。如黎羿所言,她玮月地位超然,不要插手为好。
不过晚上对着皇帝吃饭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道:“传说我是肥猫精。”
皇帝神色如常,亲自动手把一盘松鼠鳜鱼放到玮月面前,笑道:“那朕就忍痛割爱,把这盘鱼赏你独享吧。”
闻言,玮月嗤地笑了出来,道:“华贵妃说,幸好我养的不是狐狸是胖猫,否则据说更有凭有据。”
皇帝听了也笑道:“说你是狐狸精的话朕只会相信一半。不过狐狸精哪里有你那么没用的,凡人前面都会吃亏。”
一句话戳中玮月痛处,是,多少年了,她一直都在人精面前吃亏,多大法力都没用,可见资质一定有问题。但自己想是自己想,别人可不允许说,何况还是他。顿时柳眉倒竖,一双俏目狠狠瞪着皇帝,抿嘴不言。皇帝看着好玩,忍不住拿手指戳戳她鼓起的腮帮子,笑道:“生气了?有朕在,谁敢再欺负你。”
玮月依然瞪着眼睛道:“不许当我小玩意儿,否则明天皇上御驾亲征了,我还不给欺负死。”
皇帝笑道:“你现在这么做就很不错,超然一点,谁爱吵随他们吵去,他们吵得得意了,自会忘形,露出狐狸尾巴。朕嘱咐了侍卫总管相光,真闹得厉害了,你让方小袭找相光进来说话。”
玮月听了“咦”地一声,皇帝奇道:“怎么,什么不对?”
玮月笑道:“看来我是公认的榆木脑袋,皇上您这么周到地替我安排,我父亲也叫我不要参与进去,离得开一点。看来都知道我笨。”
皇帝笑了笑,道:“你父亲?那么多年了,他倒是还了解你。”
玮月立即明白自己得意忘形嘴快了,皇帝能相信分开这么多年黎羿还能对女儿一针见血地指教?丈夫与父亲是冤家,夹在中间还真难弄,难怪朱丽叶的日子那么不好过。只得期期艾艾地道:“父亲以为我还是小时候的脾气,耳根子软,谁说话都有道理,一不小心就给人拐去了。”
皇帝听着直笑,好一会儿才道:“你啊,有时聪明有时笨,好在笨的时候只显可爱。宫中嘛,葛妃泼辣谷妃精明,朕不在时候你尽量别与她们正面冲突。华贵妃现在对你还算服帖,其他低一级的都还不敢怎么样。玮月,朕很不放心你。”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凝肃起来。
玮月看着皇帝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有浓浓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其他我都会处理得很好。你不用挂牵我。我最怕的只有你的误会,因为我只有你。”
皇帝眼睛一亮,捧起玮月一双手,按在自己心口,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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