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怎么能乱箭射回呢!那个谁——让秦琼出战,让来整带着剩下的骑军压阵掠阵。”
长孙无忌是新来的,不知道秦琼武艺,不免觉得萧铣有些孟浪,然而见萧铣这么沉着哂笑的样子,也就不说什么了。
秦琼原本带着骑军在两翼压阵,听了传令兵言语,一下子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好像肾上腺素分泌狂飙,兴奋得不行——跟着萧驸马转战南北这几年,总算逮着一个万军面前逞能武艺的机会了。那个阚棱虽然好像有些名气,据说是杜伏威帐下第一猛将,可是一伙流贼能有什么勇将可言!
怀着相互轻视的心态,秦琼和阚棱各自策马出阵,相向冲刺,在相距七八十步的地方勒马停下,相互通了姓名,撂下一些狠话,便准备直接抡开干了。
“那贼将倒是好大的气力,某倒是该先试试看他斤两。”
秦琼虽然轻视阚棱,但是战场嗅觉之灵敏,已经让他到了对任何一丝潜在危险都可以轻易嗅到的程度。而且秦琼弓箭颇为擅长。自然目力敏锐也是非同小可,双方隔着七八十步,阚棱那杆看似形状不出众、但是质感惊人的重型兵刃。便已经让秦琼警觉起来了。
那是一柄比寻常九尺陌刀更加长大厚重的特制陌刀,估摸着连刀带柄总有一丈有余,而且寻常官军的制式陌刀刀刃只有两尺多长,剩下的刀柄倒有将近七尺,而阚棱这把大陌刀似乎多出来的一尺多长度都是长在刀刃上,所以足足开了有三尺半刃口的样子,几乎比短柄的宝剑和横刀整体长度都要长了。
更不寻常的地方在于。阚棱的陌刀刀刃和刀柄处没有任何膨大的接合部,没有红缨遮挡的情况下,都看不见任何分叉咬合的榫接痕迹。所以很显然只有一种解释——这柄陌刀连刀杆和刀刃都是一体打造的,锻造的时候先锻出了一根一丈长的铁棍,然后把前头三尺半反复叠打成刀刃,与后头的刀柄浑然一体。万全用不上接木柄。
制式陌刀一般也有大小轻重。大约在十七斤到十九斤之间,猛将用的加长加重的,或许有二十三四斤(隋唐一斤690克),可是阚棱这把刀,虽然刀柄比木柄的刀要细不少,只有三指粗细,却绝对要在三四十斤之上。见到如此雄沉的兵器,秦琼的轻敌之心马上收敛去了七八分。只是脸上还故作骄矜,言语气色也丝毫不在意一般。好麻痹阚棱。
阚棱的战场嗅觉也甚是灵敏,无奈秦琼的装扮和武器的外观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没那么多信息量,所以阚棱真不知道秦琼深浅,这年头信息闭塞,除非是天下知名的猛将,否则谁在敌军之中都是路人甲的级别,如今的秦琼在国内功业不显,仅有的勇名也是在高句丽挣下的,农民军将领又哪里去打听?
加速,冲刺,两马相交,电光火石之间,秦琼沉气猛刺,却是留了三分后劲准备随时卸力,刀枪相交前的瞬间也把胯下黄骠马略略拨转了方向,“铿~”地一声闷响,带着嗡嗡的回音,以及略微慢了半拍的夸张惊呼,秦琼貌似险之又险的避过了阚棱直来直去的照头一刀,堪堪把数十斤重的兵刃架得偏斜了开去。
阚棱蓄满全力的一刀被带偏,要全力拉回兵刃时自然少不得有三分空门,心中惊讶时,也不敢双手全力收回陌刀,只是右手虚拖陌刀委地,迅速拉开与秦琼的距离,左手则飞速地往自己腰间一按,抽出一柄仅有两尺多长的横刀护身。等到双方错马而过拉开了十几步之后,才重新用力把陌刀握好。
重兵器最怕的便是一击不中后被别人顺势带斜,也就是所谓的四两拨千斤,因为若是对面硬碰硬死挡的话,就算挡了下来,对方也必然虎口震裂,气血翻涌难以后招跟进,而若是被四两拨千斤了,重兵器一时间收不回来,这时候最正确的应对方法就是抽出备用的短兵先抵挡两招。
然而秦琼并没有在阚棱谨慎防备的当口使出回马枪,这让他“侥幸失措运气好才挡下刚才那一刀”的印象深入了敌人的内心,让阚棱觉得这个秦琼果然没什么深厚的临敌应变能力。而秦琼则不动声色地看清了阚棱的底细——虽然是个蛮夫,却也知道些厮杀搏战的道理,并非意味用蛮。两人对敌人的认知,出现了进一步深化的分叉。
“走狗,再吃爷爷几刀试试!”阚棱调匀了气息,重新猛冲上去,和秦琼又是三五个回合的交马冲刺,看着秦琼的气力似乎越来越勉强,最后居然不得不兜转马头与阚棱平行奔驰交手,才能躲避附在陌刀上的战马对冲之力。
古代单挑,所谓一个回合,便是两马对冲相交和错马而过时两次交手的机会,两下兵刃交击后,很快会因为对冲的速度错开。但是也有打到后来马速降低后趁势兜转马头平行奔驰在马上互砍的,这样一来,双方马匹的相对速度就一样了,冲力要小很多,对于重兵器一方的爆发力显然是有些不利的,对于胜在灵巧敏捷的一方,却颇有优势。
阚棱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一开始明面上占的便宜大了一些,也就有些浮躁,被秦琼缠斗上了之后,并不马上追求脱离——实际上,便是他想脱离,因为他的战马不如秦琼的黄骠马好,所以也不是那么容易瞬间脱离的,但是认识上的自大,加剧了这个劣势的发挥。
阚棱爆喝一声,猛烈地不顾体力连续挥出数刀,角度速度都没什么变化,满拟一个爆发把秦琼的兵器磕飞制敌。然而就在一瞬之间,他感受到了秦琼身上爆发出了一股交战十几个回合以来都没有的气场,惯性定理似乎在秦琼身上失去了效果,对方的马速也陡然飙高了一截,往后斜拖的铁枪一下子把阚棱的陌刀荡得空门大开,而铁枪本身却以飞快的速度收了回来,再毒蛇吐信一样倏然刺出。
“喀喇~噗哧!”钉皮铠甲与皮肉被猛力扎传的声音传来,阚棱如同野兽一样惨嗥一声,陌刀呛啷落地,却是他的右臂肩窝被捅了个正着,鲜血喷涌间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大哥!”王雄诞见阚棱中枪后亡命回奔,也是心胆俱裂,马上出马要敌住秦琼,冲出不过几十步,一挥手已经让自己身边的骑军都压上来。
不过官军这便也不是吃素的,秦琼出战时身后早就已经有骑军严阵以待了,同列鹰扬郎将的来整也是爆喝一声便冲杀出去:“贼将休要以多战少,江都来整在此!”
秦琼见王雄诞即将被截住,也就不分心关注他了,眼瞅另一边受伤的阚棱在他分神的转眼之间,已经逃出了五六十步远,知道光靠马力显然是追不上了,电光火石之间只好抽出弓箭,觑得亲切,一箭射去,阚棱听得弓弦响,急急伏鞍压低身姿,却也被结结实实斜射在后背上,锋镝崩断了一根肋骨,才卡入其中,透彻骨髓之下,仅剩可以动弹的左手再也握不住缰绳,一个倒栽葱坠下马来。
“敌军主将已经授首!全军突击!”来整大喝一声,趁着王雄诞心神巨震,也是一个猛扫把武艺本不逊于他多少的王雄诞扫落马下捆了。萧铣军的骑兵部队已经猛然杀上,和义军的骑兵绞杀做了一堆。然而谁都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义军一方显然不可能把这两个将领救回去了。
萧铣在阵后看得大喜,手舞足蹈地猛烈抽着指挥鞭大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摆鹤翼阵留出中间甬道!步军鹤翼阵缓缓依次冲锋!难道还等贼军临阵折将回过神来再冲不成!”
语无伦次的指挥中,好歹熟悉萧铣的中高层将领也都听得懂,上万官军激烈而不失整齐地发动了全面的冲锋,似乎弓箭准备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贼情逆转
阚棱和王雄诞俩“猛将”过于托大,被秦琼和来整双双击落马下之后,这场战役的胜负其实已经板上钉钉了。
看着官军潮水一样迅猛地杀上来,呼号着各种奋迅搏命的口号,步兵不等持续的弓箭压制削弱敌人,而是直接一股脑儿猛冲上来,连陌刀营都夹杂在枪阵之间冲在一线;骑兵更是不等战线崩溃、迂回追杀残敌,而是鼓起剩余的体力,把半个时辰前击溃李子通时用过的山寨版马穆鲁克战术重新拿出来用一遍,这更是给资讯不发达、没见过这种战术的杜伏威军极大的恐慌。
在一旁策应的李子通军,一看到这个架势,就已经准备风紧扯呼了,还管什么卖不卖队友?反正李子通此刻心中所想,就是将来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再低调,缩到盐城县暂且苟延残喘,永远不要让自己表现出对漕运的威胁,那么官军在如今乱贼遍地的时代应该不会先注意到他。至于原本他兵败实力大损后有可能来吞并他的杜伏威,相信只要经此一战后也实力大损的话,就没能耐来兼并了,既然如此,他对于马上逃跑自然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最终,李子通也算是好命,八千嫡系残部,在一通乱战逃命之后,居然还有五千心腹士兵逃得性命,成功跟着李子通撤到了盐城县。剩下那三千人也不至于全部战死沙场,有被俘的,有战死的,也有全军溃散后逃亡的。据说后来还有渐渐去归附李子通的。
再加上此战之后杜伏威军也留下了很多自相逃亡的溃兵乱卒,这些逃亡乱兵没地方吃粮后总归要想办法找地方从贼的,也不一定会回去找杜伏威。而是就近投靠。所以据说李子通逃到盐城县后,等到杨广后来第三次征讨高句丽时,又聚拢起超过一万人的总兵力,恢复了些元气,勉强有资格继续作为两淮地区的一个大贼头存在了数年,这些都是后话了。
再来看杜伏威军这边,两位主将被官军杀伤擒获之后。杜伏威军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冲上去抢人,但是农民军骑兵缺乏的问题一直是没法解决的。五万杜伏威军能够凑出来的、可以集中使用的骑兵不过几百骑,相比于萧铣带来一万人马就有两千骑兵的规模还小得多。这里头。固然有南方的农民军没法从北方获取军需补给有关,但是无论何种原因,这就注定了他们一开始的反冲锋抢人不可能成功。
数百杜伏威军骑兵很快尽数死在官军的乱刀长枪之下,脱节混乱的反击势头被硬生生粉碎之后。最初的一口奋然之气泄劲儿了。杜伏威军缺乏主将的问题马上就显露出来。辅公佑作为援军的大头目,以及全军的“监军”,第一反应还是想接过指挥权后继续奋战的,可是这个劲头儿只保持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后,便想明白了:
旁边的李子通军已经开始逃跑了,如果他继续血战下去,那官军的怒火就要由他独自扛住了。而且冷静下来之后,辅公佑心中雪亮。他知道杜伏威收的那些义子里头,阚棱、王雄诞二人一旦被抓。是找不出第三个人有这个带兵能耐和威望独领淮南的,所以回去之后,除非杜伏威自己渡淮南下,否则的话就只有用他辅公佑独挡南面之敌了。
既然如此,淮南军战场上的五六万人马,将来都是他辅公佑的财产!死一个少一个!
历史上辅公佑在杜伏威入唐后还要杀王雄诞兵变自立,所以他铁定不是一个愿意长久居于人下的家伙,或许居于杜伏威之下还能让他暂且隐忍心服,但是如果杜伏威还要在拉一个人在他上头的话,辅公佑自问资历肯定是要跳起来的。如此心性支撑之下,辅公佑要想做出保存实力的举动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这一战战败的原因是可以堂而皇之上报的——是阚棱和王雄诞俩猪脑子自恃武艺高强,看不起官军,居然玩什么阵前单挑想压制官军锐气士气,结果玩脱了吧?如此,就算他败退回去,杜伏威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辅公佑作为一个救火队员,一点罪责都没有。
然后,辅公佑便在决战持续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之后,以自己待过淮河的八千嫡系为骨干,把中军后军都抽调了撤走疾奔,把血战崩溃边缘的前军抛弃了。
杜、李两军中被官军黏住的交战部队,加起来大约也有两万人的规模,即使在半个时辰的血腥厮杀中折损了三四千,剩下的也还比官军多将近一倍。然而己方人数是敌军六七倍的时候农民军都鼓不起什么信心,何况现在只剩下两倍,主将还被敌人擒获了、监军带着后军撤退逃跑了?
战场上的态势,很快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对于逃跑颇有经验的农民军被官军衔尾追杀猛屠了几分钟后,就马上使出看家本领,全军一哄而散化整为零,一万多人马漫山遍野逃散开去,丢盔弃甲只为减轻负重逃得快些。淮南之地水网沼泽纵横,本来就找不出多大片连绵的平原作为战场,萧铣和阚棱决战的这处战场能够容纳七八万人扎堆,已经是颇为不易了,所以溃兵不过逃出十几分钟,就可以钻入丛林灌木、芦苇荡子,官军再想挑大股的贼军追杀,已经被混迷了方向,找不着北了。
好在萧铣始终保持了清醒,见到辅公佑逃窜的时候,就一路让秦琼集结起剩余的全部骑兵,死死咬住方向,但是不要追及,便这么游而不击,恶心辅公佑。辅公佑狼奔豕突逃回北面四十里外的大营后,果然继续如惊弓之鸟,不敢暂留,不知道秦琼的骑兵队会引来多少官军大队,所以连夜拔营起寨继续北逃。据说一直逃回到山阳郡地界才收住脚,如此一来,战场上逃散的溃兵自然没有机会重新收拢了。回到山阳郡一看,居然只勉强剩下了三万人。
……
日落时分,残阳如血,秦琼还在尾随辅公佑未归,战场上只有来整和周绍范带着亲兵在打扫,官军已经割下了足足四千多颗完整的首级用以报功,别的尸首残缺不全的或者落入沟渠溪流被冲走的便没法记功了。成千上万的俘虏一队队列好,被长枪攒刺威逼着往回走。
从贼军那里缴获的兵器,挑挑捡捡还有可堪一用的便留下。不过大多数都是原本就从官军手中缴获、又年久失修的生锈破烂,只好拿去回炉炼铁。甲胄方面,铁甲只有几十副的缴获量,而且还是钉皮甲而非纯铁鳞甲——也就是在皮革甲胄外头用铜钉钉一些金属片贴在皮外头那种。其余皮甲甚至布衣若是太过破烂又沾染血液污秽太多的。则只好就地烧了,免得回收反而传染疫病——江东军如今稳坐富庶的后方,并不差这一些钱粮。
“大使!今日连战两场,加起来居然又抓获两万俘虏,当真是可喜可贺啊!”战果一统计出来,长孙无忌就激动地来向萧铣报信,一边说,一边感慨。“唉,小弟便是想不通了。朝廷收到的战报,每每都是各地留守、郡守剿贼大胜,动辄歼敌俘获数万,怎得天下还有这么多乱贼呢?难道从贼之人,真有数百万之多么?”
“把这两万人抽选数千精锐,补足自军伤损,以及那些被置换到海陵郡戍守的官兵的缺额,剩下的留五千人在江北江口修建码头港口,修复城池,其余人等,迁回江南安置吧。淮南之地,终究还是乱贼无孔不入,百姓如今还不得安妥务农桑啊。无忌你问的问题,其实愚兄也有想过——张须陀杨义臣固然可以每战都有咱今日这么多的俘获,可是他们俘获之后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屠尽被俘贼军不可?这些人终究只是百姓饿极而反而已,杀光是不可能的。可是山东河北凋敝如此,放走了之后,又能从良多久?两年收成不上来,便又是贼寇了。天下若要有救,也只有看陛下三征高句丽之后是否彻底与民休息了,不过看来希望是不大。”
萧铣大致交代了一番,又觉得和长孙无忌说这些话有些太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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