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们这些年轻人,平日难得详见,正月里的几天对我们来说是弥足珍贵的,聚在一起打牌、喝酒、叙旧,觉得时间总是太少,有时候连陪父母的时间都很少,再去四大爷家玩,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正月初一下午,我还是决定去四大爷家一趟。看见我来,四大爷满脸惊讶,显然他对我们来访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短暂的惊讶过后,四大爷忙着冲起了茶水,把果盘端到我面前,又从炕厨的袋子里捧出一大捧炒花生,把果盘堆满了。
“看电影吧,我去给你拿碟”四大爷往电视机前走去。
“不用了,大爷,我来就是跟你说说话,看看你和俺大娘”我急忙说。
“昂,你大娘出去串门去了,你大爷我这几年不顺当,今年又出了这么一把子事,唉”四大爷点起了一支烟。
“我也听说了,这事的确气人啊,但大爷你别太着急了,我干新闻这一块,有什么线索或者门路,我一定全力以赴”我安慰他说。
“小时候就属你听话,现在你有出息了也不忘着你大爷”四大爷连连点头,眼里似乎有点点泪光,“我想重新盖一处屋,咱各方面条件都符合,但大队书记就是不给我批宅基地,想问我要一万块钱的礼,你看看能不能问问”
“只要你各方面条件符合,那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包在我身上”对于四大爷的这个要求,我还是可以打包票的。
但是我突然有疑问了,这房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另盖房子呢?没等我发问,四大爷就告诉我缘由了:“我现在住的屋地脚不好,所以这些年一直不顺”
“地脚不好?哪里不好啊”我很奇怪。
“我家这个屋,正好在一条火胡同上”四大爷狠狠砸吧了几口烟,“火胡同你不知道?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不敢不信了,上年你四大娘包的饺子,突然不见了,接着又出那个事”
火胡同,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说。四大爷坐在方凳上,翘起了二郎腿,一手揣在棉袄里,一手夹着烟,给我说起了火胡同的故事。
“俺家屋西里这条沟,你知道吧”四大爷问我说。
“知道啊,里面长了些酸枣,还有一些柿子树,小时候经常去那摘酸枣摘柿子吃”我回答说。但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条沟跟胡同能扯上什么关系。
“这条沟就是老人说的火胡同,这条沟北面一直到栾村水库,南边到圆子庄”四大爷说完,我想了想,的确这样,这条沟不宽也不深,但是绵延很长,达到好几公里。奇怪的是,这些年来,随着村民们开荒种地,许多从前的荒地都被开辟成了农田,唯有这条沟,一直还是原来的样子。
“为什么没有人在这条沟上开荒,就因为它上面除了酸枣和柿子,别的都长不好”四大爷说,许多人曾经试图在沟边上种点黄豆蔬菜之类的,但总是很快就枯萎了,换种别的作物,也都如此,要么颗粒无收,要么连苗都活不了。
“可能这块地不行,土质不行,不适合长农作物”我说,“那怎么跟火扯上关系了呢,它里面起过火?”
“火胡同是这么来的,咱北面不是有个慈母山嘛,晚上站到山顶上往下看,这条沟就像着火了一样,通红一片。可是人下到沟边一看,它是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山顶上看,它就是红的,跟起火了一样”四大爷用手比划着,“俺一些不信的人,晚上上去看过,还真是通红一大条”
四大爷说,这条沟在建国初期,曾经是一条主要交通要道,它南部联通沂蒙山区,北部直达潍县县城,虽然只是一条不宽的土路,但平时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客商络绎不绝。到了后来,别的地方重修了大路,这条路就被荒弃了,久而久之,只剩下一条沟了。
“住在火胡同边上不好吗”我诧异地问道。
“上一辈的老人们都说不好,细数住在这沟边的人家,北面慈母村是一个光棍,年轻轻的就病死了,西边村两口子前两年离婚了,南边村那户人家穷了一辈子,上年他那儿子还出车祸死了……”四大爷掰着手指头盘点起来。
“什么?你是说幸福?”我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掉到了地上。
“嗯,好像就是叫幸福,不就是六个指头那个,他比你能小几岁”四大爷说。
我听到这个消息,许多种情绪交织到了一起,难以名状,但我不想在四大爷面前失态,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嗯,咱到屋西那条沟转转”
四大爷爽快地打印了,他披上一件军大衣,跟我一前一后来到了这条沟边。
一切还是熟悉的景象。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拿交书费找回的2毛钱,偷偷买了一袋瓜子,然后躲到这条沟的杂草丛里吃,结果被同村的龙龙发现,他立即向我父亲告了状,害我回家后挨了好一顿数落。
如今,沟还在,枯草和柿子酸枣也还在,只是,偷拿零钱买瓜子的童年早已远去了。
我用脚踢开一片积雪,看到露出了黑褐色的泥土。“这土也不是红的啊,晚上怎么会跟火一样通红呢”我对四大爷说。
“这不就说嘛,正是这样,所以才显得奇怪啊”四大爷站在沟边上,望着脚下的积雪。
“哎呦,那块石头怎么就露出这么一点点了”我指着沟底说。
我说的这块石头,是沟里的唯一一块石头,跟四周肥沃的黑土地相比,这块石头尤其显眼,因为除了北面的慈母山,这是一片广阔的平原,鲜少能看见一块石头。
小时候,这块石头凸出沟底一米多高,它圆溜溜的,白里点缀着一些黄色的圆形斑点,应该说非常漂亮,所以它是我们最重要的玩伴之一,围着石头打闹,爬到石头顶上再跳下来,躲到石头后面玩打仗游戏……
这块石头虽然看上去并不大,但是它究竟有多大,目前无人能知。早些年,村里建学校,村里要求每户村民都要提供定量的石料,我们村的信叔,想到沟里的这块石头,就带着铁锨来挖,结果一口气挖下两米多深,竟然还没挖到石头的根部,原来,我们看到的它,只是它的“石山一角”
老人们都说,它是天上掉下的一块陨石。只是它的样子太普通的了,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它,更别说研究它了。
我靠近仔细看,它不像普通陨石或者陨铁一样黑褐色,但它表面却有着明显的灼烧痕迹………一道道水流状的小沟壑。
第二十二章 不幸的幸福
四大爷说,早些年曾有人专程来进行过考察,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行人似乎并没有把心思用在科考上,他们来到石头边上,只是简单地做了一些测量取样,其余的时间里,都是在乡干部的陪同下胡吃海喝,有几次,这些人喝醉了后,深夜还曾骚扰过邻村的姑娘。
“一点结果也没考察出来吗”我问道。
“那些人带着一堆仪器,咱也叫不上来名字,反正听说石头成份一般,但很大,好像是第二大独立石头什么的,咱不懂”四大爷仔细回忆着。
听到“独立石头”这几个字,我突然想起了艾尔斯巨石,艾尔斯巨石是地球上最大的一块独立岩石,艾尔斯是一块流星石,周长就达到九公里。
“流星石”“独立岩石”这几个关键词一股脑涌现在我的脑海里,眼前这块石头虽然极不起眼,但地下的它,或许跟艾尔斯一样伟大!
“四大爷,你家里有大锤吗?拿来我试试,我要敲下一块来带走研究研究,这里的土到时候我也得拿点”我有些激动。
“这石头很硬,你够呛能砸动”四大爷似乎并不赞同我的想法,但他还是转身取大锤去了。
“当”的一声,大锤被石头反弹回来,震得我两手发麻:“这石头还真硬,都冒火星子里,还打不破”
四大爷笑了笑,从我手里接过锤子:“抡锤也要有技巧的,看你这姿势就不像是会干活的人”。四大爷脱了军大衣,两腿叉开左腿稍微前伸,两手握紧锤柄,对准石头的边缘,猛力砸去。
电石火光间,鹅蛋大一块石头被砸了下来,掉落到了雪地上。因为用力过猛,四大爷往前一个趔趄,幸亏锤子落地给予了一个支撑,否则就是趴在雪地上了。
我捡起这块石头看了看,它内部的纹理相当致密,像石头又像金属,一种土黄色。我擦了擦上面的泥巴和雪块,揣进了我的口袋。
陨石作为天外来客,含着地球上不曾有的元素,它能够引起附近磁场异常也是很有可能的。火胡同、家运衰落,这是否都与这块陨石有关呢?我在琢磨着这个问题。
怎样才能简单测量这里的磁场是否有异常呢,我心里琢磨着。
突然,我有了一个主意,我飞奔回家,从我车上拆下了作为装饰的指北针。
我拿着指北针跳下沟,走到这块石头边。刚准备往石头上放,突然感觉指针剧烈晃动了一下。我心中一阵兴奋,再仔细一看,指针安安静静地,没有丝毫变化。
看到静静的指针,我心里又一阵失望:是不是我科幻电影看过了,难道刚才看花眼了?
我把指北针顺手放在了石头上,又跟四大爷聊了起来,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下来。
“谁找我,谁找我,让我看看谁找我,怎么是你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我不接我不接我就不接你电话,我就不接电话不接电话不接你电话”一阵非主流的手机铃声从我另一侧的口袋里传了出来。
“咦,你这是什么铃声”四大爷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啊,我的手机铃声不是这个啊,怎么突然成这么一个铃声了”我有些尴尬,摸出手机一看,是同村的大伟给我打来的。
“原野,今晚上来俺家喝酒啊,一年捞不着见一回,今天怎么也得多喝几瓶”。
我挂了电话,对四大爷说:“大爷,天黑了,人家叫我去喝酒呢,我先回去了啊,有空再找你耍”
四大爷有些不舍地点点头:“嗯,你们年轻人在一块有话说,人家都叫你了,快去吧”
我转身要走,突然想起石头上还有我的指北针,就回身去拿,结果拿到手的时候,我开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指北针的指针顺时针旋转了大约45度!指针北方竟然指向了东方!
我越来越意识到,这条沟、这块石头一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这时由不得我多想,口袋里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是大伟催我赶快过去的短信。
我告别四大爷,向大伟家走去。
菜很丰盛,但吊不起我的胃口;酒很廉价,却勾引着我的味蕾。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跟大伟在一起喝酒,是永远不嫌酒多的。
我俩同龄,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相似的家庭情况使得我俩友情更加贴近:我有一个残疾的姐姐,他有一个残疾的弟弟。
谈生活、谈家庭、忆童年……酒至半酣,聊到了童年的小伙伴们,我突然想起了南村的幸福,就问大伟:“幸福死了?”
“是啊,叫车撞死了”大伟说。
“好好的,说没就没了,唉”我感到一阵忧伤,“怎么出的车祸啊,在哪里撞死的?”
“在潍坊,他在那里打工,听着说是回家的时候跟他娘吵了一架,赌气走的,结果到了潍坊就出事了”大伟的表情有些纠结,“怪的是,他不是跟他娘打仗嘛,临走的时候跟他娘说了一句‘我再也不回来了’
,结果真回不来了”
“哎呀,这真是一语成谶啊”我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夜里十点了,一人一捆啤酒下肚,我开始头晕目眩,自己感觉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喝多了。
告别了大伟,我回家一头扎到床上,头很晕,但因为酒精的刺激,大脑还处于兴奋状态,想睡睡不着,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幸福。
幸福比我小三岁,他去世的时候,刚刚22岁。
印象里,幸福是在同学们的歧视中长大的。因为他家里很穷,他长得还很黑,更重要的是,他的左手上长了六个手指头。
小时候,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在别人的口中,他的名字叫“六指子”。
幸福有一个姐姐,幸福家有多穷呢?他家穷得连一间草房都没有。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一家就住在幼儿园门前两间破旧的土屋里………这两间土屋,是大队里无偿提供给他们的。
那时农村的幼儿园,不像现在的幼儿园一样,是社会上的敏感话题,安保更是重中之重。那时的村庄幼儿园,就是孩子们的幼儿园,虽然有大门,但似乎从没有起过大门的作用。
幸福因为家住在幼儿园门口,因此常常到幼儿园里玩。我们这些大孩子常常捉弄他。
有一次,幸福不知道从哪借来一辆脚蹬小三轮,高兴得蹬着进了我们的幼儿园,他兴奋地蹬着三轮车转来转去,脸上满是难得的笑容。
幼儿园里的“小霸王”看见幸福,一脚踹向幸福,幸福连人带车翻进草丛里,幸福哇哇哭着,拖着小三轮走了。
但第二天,幸福又蹬着小三轮来了,他似乎忘记了昨天的伤痛,忘情地跟我们这些大孩子玩起来。这时有一个调皮的小孩指着一棵柿子树对幸福说:“幸福,那里有人拉了屎,你把它拿走”
我们这些孩子也都笑着起哄,纷纷嚷着让幸福把树下的粪便拿走。
那时的幸福,大概只有三岁。不谙世事的他在我们的怂恿下,蹬着小三轮来到那棵柿子树下,拿起两块粪块,带到园外了。
他完成了我们交的“任务”,高兴地又回来了,这时我们更加放肆地围着他叫着笑着:“幸福傻,幸福不嫌脏,那边还有好几块屎,你把它都拿走吧”
幸福虽然不懂事,但他似乎多少看出了我们在逗他,他羞涩地笑着说:“我回家洗洗手再来拿吧”。
等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些,随着社会的发展,大部分孩子的家庭条件都在飞速改善,唯有幸福家,穷,还是穷。
幸福的父母都是勤劳的农民,他们俩性格极其温和,从来不发怒生气,不管何时见到他们,总是一副笑嘻嘻的脸。每当看到幸福的父母,我都在想,幸福,真的与财富无关!
但跟父母相比,幸福似乎是一个忧郁的孩子,可能是受尽了同学的嘲笑和屈辱,幸福平时都是独来独往,低着头,很少有笑容。
少年时期,每到春天放学后我们都只顾着疯玩,而幸福常常背一个沉重的篓子,在田野里挖各种野菜。在夏天里,许多次,我看到幸福在河边抓了几条几公分长的小鱼,小心翼翼地捧回家。问他时,他说:“俺娘说,鱼小了,可以烧汤喝”
尽管如此,幸福却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孩子。当年我家里养了一群鸭子,放学后我常常赶着鸭群到河边放鸭,有一次,我赶着鸭群往家走,一条恶狗突然冲进来,惊散了鸭群。看到惊慌的鸭子四散奔逃,我手足无措,呆在原地,旁边的小朋友们幸灾乐祸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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