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沉默片刻,才低声说自己不到一岁,他们就都不在了,到底爸爸还是妈妈是外国人,自己也不知道。
老大不再言语,良久才叹了口气。
后座这位客人,石榴虽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却不常见到。在她记忆里,腾鳌山庄落成后,算上这次,他也不过是第三次光临,而且每次都是由她亲自开车接来再送走,时间都是在半夜三更。石榴当然知道他的存在对腾鳌集团意味着什么,但奇怪的是,在她心底总好像还有另外一种异样的感觉,从第一次在山庄里见到这个人,冥冥中就觉得自己与这个人肯定还应该有其他一些纠葛,但到底是什么纠葛,她又说不好,只能说,那些纠葛与现在的腾鳌集团没有关联。
对这个人,石榴说不上印象好,但也说不上坏。每次见面,他对自己都很客气,从来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虽然他表面上很矜持,石榴也能感觉得出来,他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好几次她偷偷观察到,他在后座上盯着自己的背影时,那神情与其他男人并无两样。这也不奇怪,谁让自己是这样一个美人呢,女人的美丽便是最有效的通行证,在男人那里可以畅通无阻,何况自己的混血儿气质,更能令那些有权有钱有势的男人垂涎三尺。但他却很能克制自己,从来没说过过格的话。石榴曾经想过,以这个人的地位和能量,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主动投怀送抱的肯定也不会少,但听爸爸介绍,似乎他在这方面颇为自律,这倒是令人另眼相看的一面。
到了客人指定的地点,石榴停了车,看着他走进微微出现的曙曦里。
天快亮了,想想今天是周六,石榴掉转车头开向贾伟达的家。前天姓贾的打来电话,非要与家人通个信,说想女儿想得不行了,甚至威胁说再不允许他往家里打电话,他就要跑回来,哪怕为此蹲上几年大狱。她在电话里臭骂了他一通,但答应哪天把女儿接到腾鳌山庄,让她和爸爸说几句话。当初她派人把贾家的电话撤掉,就是怕他耐不住孤寂往家打电话而惹出麻烦。
《提拔逆淘汰》第二部分(15)
石榴慢慢开着车,思绪又回到刚才老大问自己的问题上来。她告诉他,自己打小就父母双亡,其实只是一个含混的说法。爸爸不在了,这是肯定的,那是“十年动乱”刚结束不久,具体是因为什么导致他年轻轻的就死于非命,她并不清楚,于先鳌说等到应该让她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妈妈应该还在世,但目前身在何处生活得如何却没有准确音讯。随着年龄增长,这几年来,特别是从扬切夫斯基船长手里得到那封神秘的信之后,她一直想弄清楚这里面隐藏着的秘密,但不管怎么问,于先鳌都说到时候会告诉她的。据说妈妈是爸爸做外贸生意时结识的一个俄罗斯远东少女,后来嫁了过来,可是受不了国内沉重的政治气氛和丈夫被迫害而亡的打击,扔下年幼的女儿独自跑回自己的祖国。也正因为如此,石榴才打心眼里感激于先鳌的养育之恩,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他的再生之德,不管他做什么,也不管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今天与这个人再次见面,石榴脑海里又涌出那个奇怪的念头,而且挥之不去。她烦恼地摇了摇头。
10
蓝梦瑛之所以对白逸尘离奇死亡一事产生兴趣,说起来也是偶然。那天她在MSN上正与网友闲侃,一个头像忽然闪烁不止,接着发给她一句英语问候:
“How is it going recently(你最近好吗)?”
白灵,是蓝梦瑛读大学时在北京参加夏令营结识的一个朋友。记得她是上海一所外语学院的学生。从北京分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只是偶尔有些网上交流,后来听说她去英国留学,彼此的联系就中断了。一晃五六年,不想今天她竟然又在网上出现了。
于是蓝梦瑛高兴地与她聊起来。
然而,白灵却没回答蓝梦瑛一连串关心的问候,却急切地问她现在是不是在省报当记者;她回答说是在一家经济报,也归省里管。
“那好。”白灵快速打出一行字,“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听到你现在在当记者。现在我有一件非常重要非常急迫的事需要你帮助,你务必要帮我这个忙。除了你,在国内我实在找不到能够信得过的人了!”
蓝梦瑛奇怪地问她究竟是什么事,那一闪念间,她甚至以为白灵卷进了国际性走私或贩毒案子。
白灵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让她去找市中心医院的纪主任,详细情况他会告诉她的。
“这件事关系到我爸爸一辈子的声誉,我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只是现在我正在撰写毕业论文,还有半年就要参加答辩,暂时脱不开身,所以只能拜托你先帮我做些调查工作。你有这方面的职务便利,肯定能帮上我的忙的。我还要给上级领导写信提出申告。”
白灵在网上说。
蓝梦瑛越发糊涂了,追问到底是什么事。白灵却不再细说,只说见到纪主任便会明白了。
就这样,蓝梦瑛打通那个号码,与纪主任取得了联系。职业的敏感令她感觉到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一种挖掘独家新闻的兴奋感刺激着她的大脑。
纪主任已经得到白灵的通知,在家里等候着蓝梦瑛,并且用小半天时间向她介绍了关于白逸尘之死的一些细节。由此蓝梦瑛知道,白灵的父亲原来是这位前行署专员。
纪主任是临海地区中心医院的内分泌专家,白逸尘去世那天早晨,他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几个人之一,后来又以医方代表身份参加了治丧小组的各项工作。由于白逸尘妻子早故,女儿又是从国外匆匆赶回,他的后事便由地委和行署全面负责办理。纪主任交给蓝梦瑛厚厚一个档案袋,里面都是他暗中搜集和复制的相关材料。纪主任说,白灵听了治丧小组的情况介绍后,当时便表示对父亲毫无先兆的突然死亡表示怀疑,要求从北京请专家进行医学鉴定。后来还是地委书记哈文昆出面做她的工作,并搬出省领导的意见,劝说她顾全大局,从维护地委和行署形象同时也是维护她父亲的形象着眼,尽快妥善圆满地办好后事,让死者早日入土为安。同时许诺要在抚恤问题上从优,并对白灵今后的学习生活诸方面予以格外关照。迫于这种软硬兼施,加之白灵急于返回英国完成学业,最后不得不同意哈文昆的意见。
但在飞回英国的前一天,白灵悄悄打通纪主任的电话,把自己的几点疑问向他提了出来。处理后事的几天里,她认定这位医学专家是个心地善良而且正直的老人,因为自始至终他不肯在官方拟就的死亡结论上签字,而是在“胰岛素注射过量”几个字后面附了“高度怀疑药物中毒”这样的意见。
《提拔逆淘汰》第二部分(16)
纪主任向蓝梦瑛介绍说,所谓“高度怀疑”,其实他也没有确凿证据。从死亡现场看,的确不存在什么值得怀疑的现象。白逸尘最后注射的那盒进口胰岛素是哈文昆送给他的,产于俄罗斯,就质量而言,当然比国产同类药剂要精良得多,据说中央一些重要人物患这类病,都使用这个品牌的药,而且不通过关系根本搞不到。哈文昆确认这十支药是他命令行署驻俄商务协调办在莫斯科买的,当时他还对白逸尘说,用着看看效果怎么样,如果确实不错,以后就让驻俄办负责定期购买。地委书记对行署专员这样关心,谁也说不出什么,何况经对余下的几支药剂化验,证明不存在任何问题。但纪主任在查看死者的血液检验报告时,却注意到记载有死者生前服用过强力镇静剂,其成分可能是异丙酚、氯羟安定或咪唑安定。假如说作为领导者患有失眠症或睡眠节律障碍需要靠药物辅助入睡,情有可原,但异丙酚和氯羟安定多用于全身麻醉的诱导和维持,主要应用于门诊手术,这两种药对心血管有抑制作用,严重时能导致呼吸暂停或引起记忆缺失,属于控制使用的药物。白逸尘不是大夫,可能不明白这些专业性问题,那么,是谁给他擅自下药的呢?倘若说是白逸尘要求注射的,执行注射任务的人也有责任向他说明白其中的危害性啊!何况,如果这几种强力镇静剂与胰岛素同时使用,那问题就严重了。
纪主任说,一年多来,负责每天给白逸尘注射胰岛素的是鲸鸿宾馆的服务员尹七七。从她的叙述看,事发那天晚上一切正常,白专员像往常一样洗漱后上床,然后让尹七七给自己做胰岛素注射。在服侍白逸尘喝水之后,时间不长,尹七七便看到201房间里的灯光熄灭,她也就回到自己屋里就寝。她是哈文昆的外甥女,记得那天早晨哈文昆把她骂得够呛,以至于她又惊又怕又委屈,整整一天粒米未进。
纪主任感到有疑点的还表现在上头对这起事件结案的速度。白灵从国外回来后,第二天,地委和行署就举行了盛大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随后白逸尘便被匆匆入殓。当纪主任在治丧小组会议上提出对相关医学档案进行封存以便进一步查明死亡原因时,负责这项工作的副专员兼公安局长姜大明武断地拒绝了他,并宣布,白专员的死亡事件就此画上句号,省里已经批准按照公伤处理,对死者而言已是极尽哀荣了。而更匪夷所思的是,白逸尘注射胰岛素后遗留下的两只安瓿一直没有找到,据说被当做医疗垃圾处理了。
今天天傍黑时,蓝梦瑛忽然接到纪主任电话,说他的小孙子在放学路上,有人塞给他一封信,叮嘱他回去交给爷爷。纪主任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恐吓信,威胁他别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和那个女记者搅在一起。蓝梦瑛一听大为紧张,急忙说您赶快报警啊!纪主任笑着说,我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奇怪,是什么人耳朵这么长,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蓝梦瑛说自己马上过去,看看恐吓信再决定如何应对。纪主任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多加小心,我一个老头子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天黑了,你不用往这里跑啦!
“不行,我一定要过去!”
开上自己的卡罗拉,蓝梦瑛汇入下班的车流,径直向纪主任家驶去。纪主任住在城东中心医院的宿舍区,那是一片老旧楼房,路况也不好。蓝梦瑛借着昏暗的路灯,小心翼翼地拐上一条街巷路,再往前两个路口,就是纪主任家那幢六层楼。她左右打量着哪里可以停车,看见右前方人行道上停着的一台北京切诺基大吉普前面有一块空场,便轻摆车轮准备靠上去。
谁料开上人行道距对方还有十多米远时,连车灯也没打开的切诺基忽然猛地发动起来,狂吼一声,发疯般迎头向卡罗拉冲过来。蓝梦瑛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向左急打方向盘,车轮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头刚刚扭开,车尾还在人行道上没来得及下来,只听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切诺基棱角分明的车头结结实实地撞上卡罗拉纤弱的后半身,钢板被撕裂的刺耳噪音,车窗玻璃破碎的哗啦声,连同蓝梦瑛惊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在狭长的小路间回荡着。蓝梦瑛感觉到自己的座驾像个玩具一样被切诺基推着向一侧翻倒,她的头部狠狠地撞到车门框上,一下子昏了过去……
《提拔逆淘汰》第二部分(17)
蓝梦瑛醒过来时,只看到外面警灯闪烁,人声喧嚷,许多人正围在车前奋力抢救自己。她明白自己还活着,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说肇事车辆太不人道,不张罗救人反倒逃逸。她知道,一定是附近住户或路过的车辆发现险情给她报了警。
随着消防压力剪切开残破的车体,蓝梦瑛被抬出来,紧急送上救护车。她估摸自己的伤情并不严重,虽然头上流了不少血,但意识还清醒,上车前甚至想着把手袋抓在手里。120救护车一路鸣笛把她送到相距不过两公里的中心医院,抢救室大夫给她做了紧急处置,然后送进临时病房。躺在床上,她才感到浑身疼痛。
管床医生作完必要的问诊记录,安慰她说没有大碍,睡一觉安定安定情绪,明天就会好些的。她笑着道谢,看着医生出了房间,忽然有一种分外孤独的感受,忍不住想哭出来。
程可帷略带忧郁的面容在她脑海里浮现,当初就是这份忧郁让她动心。摸出手机,想了想,她挂通刘廷新的号码。
得知蓝梦瑛受伤,刘廷新大吃一惊,脱口说要告诉程书记。蓝梦瑛急忙说:“不要惊动他,你自己过来看看我吧,有事情要和你说。”
“那好,那我就先自己过去,回来再向程书记汇报。”刘廷新显然是在宾馆里,又问她想吃点什么,叫餐厅给做。蓝梦瑛说你给我点份百合粥吧,别的我也吃不下去。
放下电话,蓝梦瑛想起纪主任叮嘱自己多加小心,看来那个切诺基是有预谋地等在那里,为的就是要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结合那封恐吓信里的话,说明有人不希望白逸尘死亡事件被重新关注。如果的确是这样,就足以证明白逸尘之死果真另有隐情,白灵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那么,藏在幕后的黑手会是什么人呢?而且,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和纪主任正在介入这件事呢?
蓝梦瑛百思不得其解。
程可帷约好与哈文昆一道去鲸鱼湾港保税区施工工地看一看,他坐车来到市人大楼下,哈文昆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哈文昆那台崭新锃亮的奥迪A8在阳光下闪着深蓝色的光泽,比他乘坐的这辆老尼桑气派多了。上周省里批准给新的滨州市两辆高档公务车指标,市政府办公厅打算派发给书记市长,程可帷说,匡市长事务繁忙,内外交往比较多,需要一台好车;哈主任年纪大了,人大又是立法机关,也需要从方方面面体现权威性,所以另一台就给哈主任乘坐。至于我嘛,下次有机会再换不迟。哈文昆闻讯,哈哈笑着说,既然程书记一片好意,老夫我就当仁不让啦!
哈文昆动员程可帷坐上自己的新座驾,奥迪A8平稳起步,沿着滨海公路向港口驶去。两人在车上谈起人代会的事,商定转过年就把会开了,一则选出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二则听取和审议政府工作报告。哈文昆建议说,这是滨州市成立之后的首次人代会,匡彬的报告不应该仅仅局限于一年的工作,最好有个阶段性的奋斗目标,譬如对未来三年甚至五年的发展蓝图做出规划和展望。程可帷表示赞同,说我也是这样的想法,总要干一年看两年想三年,尤其立市之初,更要防止出现短期行为。
“我听说,你在常委会上放了一炮?”哈文昆语气平静地问,不待程可帷回答,接着说:“有必要,很有必要。可帷,说老实话,这些年来,大概是年纪大了暮气作怪,我的思想深处多少有些得过且过的念头,有些事看着不顺眼,大面上过得去也就不往深究了。班子里有几个人真得要好好敲打敲打!”
哈文昆像是在做自我批评,诚恳地说。
“这不能怪您,哪级班子都有这种不思进取不负责任的人。”程可帷坦诚地说,“批评姜大明,不过是给其他同志看看,做工作办事情,不能敷衍塞责。8号楼事故,上百业主,加上媒体和整个社会都在等着政府拿出一个明确说法,他却拖拖拉拉,至今没有定性结论,滨州市开张伊始,这种工作作风怎么行!”
“所以我非常支持你。这样一番敲山震虎,我想对整个班子提振精神肯定会起作用。你比我有魄力啊!不简单,不简单。”
程可帷说,会后他与匡彬谈谈心,因为他意识到,匡彬对姜大明多少有些袒护,而从根子上说,姜大明工作进展不大,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