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两人坐镇文武百官之首,这便是皇帝李弦极其不喜当今太子的缘故,却也是他至今都不敢废太子的缘由。
李殷在心中冷哼一声,侧脸望向李弦。他虽身为太子,临朝听政也有些许时日,却从不被允许提出任何看法。那个身为他父亲的男人,看似沉着脸,眸中却充满兴致地看着群臣争吵。
李殷心中暗暗忖度:父皇,你未免太小看了皇兄。忘了当年是谁将皇位让予你的么?若非皇兄不要,你岂能如今天一般坐拥天下?错就错在你不该有如此重的疑心,刺杀皇兄,害死母后;不然我也不会想到要与你为敌。
“肃静~”李弦一个眼神,司礼大太监便会意,高声喊道。如菜市场一般的嘈杂瞬间没了声息。
“众卿的高见,朕都听清楚了。”李弦顿了顿,像是卖个小关子一般,等众臣均拉长了脖子,这才道,“程将军。”
“微臣在。”一名高大的武官立时出列。此人名为程烬,原本只是一名普通士兵,然在历年征战四方的军队中因其战功显赫,对兵法战术的研究亦是一绝,遂升为从三品云麾将军,兼任军师一职,深受皇帝器重,大有令他取代现任武官之首——太子李殷的舅舅辅国大将军之职的意思。
“率千名禁军,前往淮水,护送亲王进京。”李弦道。
“是。”程烬领命,便退下了。
百官听闻皇帝的命令,心中均明白,那千名禁军,哪是什么前去“护送”的,分明是前去押解才对……便都沉默不语,安分地站在原地。
李弦见此景,便道:“众卿可还有事上奏?无事便都散了吧。”语毕,便起身离去。
“恭送皇上。恭送太子殿下。”
待皇帝的仪仗全部不见了踪影,司礼大太监这才喊道:“退朝~”百官便如来时一般,缓缓躬身退出了承乾殿。
无人注意到,当朝太子,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许久,而被注视的那人,便是从不离皇帝身边的一品带刀侍卫,凌霄未。
义阳城。
这是淮水边的一个小城,虽不比临安江宁那般繁华,却也因为地处淮水之滨,过往商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月白色的豪华马车缓缓驶入义阳城门,驾车的男子,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神色冷漠却俊美无双;一个身着蓝色衣衫,温润如玉,叫人感叹如此两个男子怎么会在为人驾车呢?不知如此豪华的马车中有怎样的大人物……
月白的马车缓缓驶到一个客栈门前,机灵的小二立刻迎上前热情地招呼。
“要四间上房,一桌酒菜。”凌霄辰下了车,对着小二嘱咐道。
“四间?”小二有些为难,“可只剩三间上房了……”闻言凌霄辰与战铭对视一眼,遂决定找下一家客栈投宿。
刚准备上车,却听得车内一把清澈温和的嗓音道:“三间便够了。”
片刻,一名白衣男子掀开车帘下了车,冰冷的嗓音对着属下道:“住下便是。”
凌霄辰急忙进去办了。战铭则沉着脸,看着车内的人缓缓下了车。
小二已经几乎呆住了——原以为那一黑一蓝两位爷已经够俊美的了,却不料车上的两位主儿更是美的……啊,呸呸,男人怎么能用美来形容?可……小二抓了抓脑袋,即使从小便在这儿做小二,看惯了人来人往,看透了人心险恶,行为处事向来机灵,然这从未念过书的脑瓜子,却硬是想不出来有何修辞可用来形容这一大一小两人。
叶天寒并未如往常一般回身扶着爱人下车,而是径自走进了客栈。叶思吟微微一愣,遂敛下了眸子,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咬了咬下唇。
“……少主,进去吧。”战铭见他不动身,便在一旁催促道。
叶思吟终是迈步跟了上去。
毕竟是个小地方罢了,菜色不算精致,倒也色香味俱全。然一桌四人却均如同嚼蜡。看的小二在一旁直流冷汗。这几位爷所出的房钱饭钱,可是高出了三倍有余,别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才好……
好在一顿饭吃下来,剩下的虽多,可四人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寒。”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叶天寒并未出声,片刻门便被推开,进来的赫然是叶思吟。而这人,似是刚刚沐浴完,竟只着了中衣……那纤细的身体,被包裹在半透明的布料之中,胸前的茱萸若隐若现,仿佛在邀请人品尝一般,妖艳诱人。
然见此番情景,叶天寒面无表情地道,“何事?时辰不早,你该休息了。明日还须早起。”
叶思吟闻言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般,一动也不动了,低垂的脸上却是一片惨白,半晌,才道:“……寒,你可是……厌倦了?”
叶天寒依旧无任何表情,只是冷冷道:“又在胡思乱想。”
叶思吟豁然抬头:“那是为什么!?”清澈的紫眸中已有泪水在盘旋,仿佛下一刻,那晶莹剔透便会夺眶而出,“自我醒来后,你便从……甚至还每次执意要两间上房……你……”叶思吟深吸了口气,按住胸口,之后的话便再也无法说出口。
深邃的紫眸看着那熟悉的绝美脸庞,上头已然沾染的晶莹却无法令他有任何感觉。若是以往,这人儿如此哭泣,他定是心疼得不得了。
走上前,牵起那人冰凉的手,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带到床前,摁在床上盖上被子:“如此便敢出门,是生怕那伤好的太快么?!”冰冷的嗓音中有些责难的意味。令那水珠涌的更凶。
然始作俑者却仿佛视而不见:“你既喜这房,便在这儿睡了吧。好生休息便是。”语毕便转身离去,迅速地连床上的人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都来不及。
“寒!”
耳边划过爱人呼唤他的声音,叶天寒却并未停下脚步,径直离开卧房,关上了房门。
深邃的紫眸闪过一丝痛楚。吟儿……
房中的人,在房门紧闭的那刹那便沉下脸。
坐起身,白皙修长的指抚上自己的脸颊,清澈的紫眸一片阴霾——这具身体,从未如此健康过。
就算那般严重的伤,在圣手毒医的救治与之后的调养,仅仅只是十几日便康复得八九不离十了。还记得许久之前,他还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时时要忍受鞭打责骂的日子。那时的身子,可有此时如此诱人?为何叶天寒这几日都不肯碰他呢?难道是心疼他的伤?
抬起手臂,阴霾的眸子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腕,心中猛然闪过强烈的恨意。
凭什么……凭什么?!
浮影暗香(父子)
五十四章
时至立夏,夜晚也终是不那么沁入骨髓的寒冷。虽飘着几丝小雨,偶尔有风吹过,却也是暖的。
忽然,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自窗外飞入,落在地上,“咕咕”地叫着,在原地转着圈儿。
战铭上前,抓起鸽子,取下书信,便又将其放飞了。小小的雪白的影子在黑暗中闪了闪,片刻便不见了踪影。展开书信,方看了一行,便皱起眉。
“为何那副神情?出了何事?”打点完所有事才回来的凌霄辰,一进门便见战铭紧蹙着眉的模样,便开口问道。
战铭不语,只将手中的书信递予他。
霄辰一脸疑惑地接了过来,才看了一眼,便瞪大了双眸:“天啊!竟然……”
“如此惊讶作甚,不是早就猜到了么?”战铭沉着脸道。
霄辰看着连日来一直都心绪不佳的战铭,又看看手中的书信,遂有些踌躇地道:“此事……该禀报主人才是。”
“连你我都看出来了,主人如何会不知?”战铭摇摇头,“还是不要打扰主人为好。”
霄辰闻言点头。这几日叶天寒的举动都看在众人眼里。以往几乎与那少年寸步不离,而如今却是若有似无地推拒着那少年的靠近。那分冷淡与疏离令所有人不明所以与惊诧,只有身为叶天寒的左膀右臂,又是极为了解叶思吟的战铭与凌霄辰才微微明白各中缘由。
战铭与霄辰各自坐在椅上,均沉默不语。
烛光摇曳,不知过了多久,“啪”地一声轻响便熄灭了,房中立时陷入一片黑暗。而一动不动的二人只是在思虑:为何那已然逝去的灵魂要再度回到早已不属于他的身体?是有何未尽的心愿抑或是……为了报仇?
那厢两位忠心的属下正在苦恼该如何为主分忧,这厢叶思吟的房中,叶天寒却去而复返。
一袭白衣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分外惹眼,床上的人却毫无知觉——
被点了睡穴的少年,就如同往常一般安静地缩在被窝之中。似是有些冷了,少年蹙起眉,动了动身子,将锦被又裹得紧了些。
叶天寒上前在床边坐下,看着爱人绝色的脸庞,深邃的紫眸中出现了一抹多日不见的柔情,转瞬即逝。看着少年怕冷地裹紧被子,叶天寒便如同以往的许多次一般,抱住他因为重伤而清瘦愈加纤细的身体,以内力为他取暖。怀中少年在睡梦中不自觉向温暖的源泉靠近,舒服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叶天寒抱着怀中之人,深紫的凤眸缓缓阖上。脑中闪现过爱人的各种模样:在药房中一丝不苟认真的模样;在书房中静静看书,时而抬头对自己宛然一笑的模样;听闻毒宫来袭时为他担忧的模样;两人欢爱时绯红着脸颊,羞赧却又热情主动的模样……
紫眸蓦地睁开,看向怀中之人。半晌,缓缓放开手,下了床。
同一具身体,却是截然不同的灵魂……
叶天寒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月光却遮掩了群星,叫他看不清那双星的模样……
吟儿,是你让本座不得不信那所谓的命运,那么,就别再让本座怀疑这所谓的命运……三世情缘,本座铭记于心,也绝不允许你一人就这般逃离!
深邃的紫眸闪过微不可见的痛楚,叶天寒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门。
床上的少年,依旧在沉睡之中。仿佛是感受到温暖的离开,不耐地蹭了蹭锦被,片刻便没了动静……
翌日。
“主人,渡江的船只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启程。”霄辰恭敬地道。
叶天寒点头,示意他坐下来。霄辰遂坐到战铭身旁,吃着早膳。
“有何事?”见两名属下时不时的交换眼神,面色皆有些不对,叶天寒冷冷问道。
“主人,昨夜收到醉月的飞鸽传书。”两人踌躇了半晌,最终战铭还是开口回道。
紫眸一凛,停箸看着两人。寒冰般的眼神令两人直冒冷汗。恰逢此时,叶思吟却从楼上下来,踱至主仆三人所坐桌前。
“寒,早。”叶思吟微微一笑道。似乎是感觉到三人之间的气氛甚为古怪,便又问道,“出了何事?”
“无事,用膳。”叶天寒冷声道。
叶思吟不明所以,却也因叶天寒的态度而不敢再问,遂低下头默默吃着丰盛的早膳。
战铭与霄辰二人也低下头,不敢再触叶天寒的逆鳞。想是十余日的忍耐与痛苦,即使这男人再如何天下无敌,也快要支持不住了。那紫眸中一日胜过一日的寒意也令所有暗卫和他们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也唯有这“叶思吟”,竟察觉不到这份寒意……原该是最敏感的人啊……
淮水,自古以来便是中原最为重要的河流之一。自义阳城坐上渡江之船,快至三日,慢至五日,便可抵达淮水北岸,真正进入中原北部,天子脚下。
滚滚的江水,每年都会泛滥一至两次,不知夺取多少人的生命。朝廷所拨赈灾银两先不说数量少之又少,所谓雁过拔毛,不知又有多少用以肥了负责押送的官员与沿途地方的官员的荷包。
霄辰所备之船乃是浮影阁在淮水上沿岸的产业。这是早年霄辰亲自在此经营壮大的运输商船产业。“霄”字号商船在义阳城至方圆千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凌总管。”一名商人装扮的男子恭敬地对霄辰作揖道,“船已备好,请贵客随我来。”
四人一行便随着那人进了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商船。
船上有水手,亦有伙计,见自家老大竟毕恭毕敬地带了四名从未见过的人上船,甚是好奇,目送着一行人进了船舱。
舱内亦是豪华非常,雕龙画凤,竟好似一艘画舫,而非商船。
“属下曹义城见过主子。”一进房,那商人装扮的男子便对着叶天寒恭敬行礼道。
“免礼。”叶天寒冷声道,眸中却有些许赞扬之色。
曹义城闻言起身,脸上均是激动的神色。传闻中的浮影阁阁主啊,竟然就如此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本是一个小小的丝绸商人,在淮水边有一间铺子,往来义阳与苏杭,赚些小钱养家糊口。然却被凌霄辰一眼看中,做了这“霄”字号商船主船的掌柜。直到半年以后,“霄”字号商船队果然有了起色,在淮水上也是名声大振。而此时,凌霄辰却告诉他,“霄”字号商船队的目标,不是这些过往的商人,不是这些零星的买卖,而是一笔大买卖——关系到天下百姓的大买卖。他这才明白,原来这看似温润平凡的男子,并不是一般的有钱商人,而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浮影阁的总管。而他,一个原本小小的丝绸商人,竟有幸被他看中,做了浮影阁的一员。
曹义城抑制住兴奋不已的心情,自怀中取出一本册子。灰色的封,没有任何字样,恭敬地递给叶天寒:“主子,这是两年以来,'霄'字号商船所查到的事实与证据。”
叶天寒接过来,翻看了几页,上头赫然是淮水流域所贯穿的几个道台中所有官员的绝密资料。而与这些官员相联系的,上至宰相,下至知县,全部事无巨细地记录在这一本册子上。
“曹义城。”叶天寒忽然叫道。
曹义城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哪里出错了?!没想到,叶天寒接下来的话,竟叫他许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本座要你以你自己的名义,全部收购'霄'字号商船队,从今以后,世上没有'霄'字号商船队,唯有曹家商队。你可听明白了?”既然所求之物已经到手,便没有必要再留着这处产业了。留着也是累赘。
曹义城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懂了叶天寒的话中有话。这三年来虽辛苦,既要照顾生意,又要暗中调查主子所吩咐之事,却未曾想过,主子竟将整个商船队赐予他?!好,既然主子嫌麻烦,那么他便全权将这商船队接管过来,继续替主子卖命便是。
曹义城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明白了。”语毕便起身退下了。
船缓缓前行。滚滚的江水带动沉重的商船上下左右地摇晃。叶天寒出了船舱,独自立于船头。摇晃的船身丝毫没有影响到她,毅力的身影仿佛立于平地一般,纹丝不动。深邃的紫眸望着茫茫江水,无人敢上前打扰。
“寒,在看什么?”
“……”
“寒?”叶思吟拉了拉叶天寒的衣袖。江上风大,纤细的身子在一个巨浪拍打船身的剧烈摇晃中,一时重心不稳,眼看便要跌在地上。却蓦然被一双强健的手臂揽住——是叶天寒伸出手,将人抱在怀中。
“进舱去。”叶天寒冷冷道,紫眸却并未看着怀中之人。
叶思吟点点头,遂随着叶天寒回了卧房。
“无事便待在房中休息。伤还未好全,多休养才是。”虽然面前的人并非他的爱人,但这具身体却是属于吟儿的。他费尽了心思让那人吃尽了苦头练成了寒潋诀,才得以改善了这具身体的体质,绝不允许被眼前这人再度破坏。思及此叶天寒冷冷吩咐道。语毕便转身要走。
“寒?”
“……”一个温热的身子自背后环住他。深邃的紫眸倏地冰冷。
看不到叶天寒的神色,'叶思吟'不知抱着的人一瞬间迸发的杀意。有些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