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健忘呀!”张亮说,“你再想想,蔡桂花在你后头追着撵着喊什么?那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做广告!”
“哦,我想起来了。”吴希声似乎为那两句粗俗的话感到脸红,声音就低了下来,“嘿,蔡桂花说:‘山乡没有戏,嬲嬲没关系。’”
张亮说:“对了,这两句话可不是蔡桂花的发明,听说,是一个县里来的大干部说的。春山爷看不惯蔡桂花那一套,去向县里来蹲点的干部汇报,那位干部一听直笑,还说,这事你别管,山乡没有戏,嬲嬲没关系!这话传到拐子牛和蔡桂花耳里,像是得了上方宝剑,就常常拿来做广告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吴希声意味深长地轻嘘一口气,这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张亮又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蔡桂花。这山沟沟里,听不到歌声,看不到电影,男男女女聚在一起,七荤八素地说说话,也好打发这漫漫长夜呀!”
张亮讲故事的时候,蓝雪梅一直静静地听着,像听上海评弹那么有趣。见张亮愈说愈离谱,就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亮,你真行!莫不是你也去过‘大众影院’?”
“是啊,我还真想去‘大众影院’看一场‘电影’。”张亮并不生气,嬉皮笑脸地回看雪梅,“可是,有你这位队长盯着管着,我敢吗?”
雪梅听出张亮话中的弦外之音,脸上热辣辣地涨红了,就有点坐不住。好在月光暗淡,希声看不出什么秘密。雪梅懒懒地站起身来说:“不跟你们胡扯八道了,睡吧睡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出工呢!”
吴希声有迟睡早起的习惯。无论早晚,他都要练一会儿琴。早上练琴不怕吵着谁,他放开胆子拉;夜里练琴他不敢放肆,得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的小房间,堆着箩筐、雨笠、蓑衣、木箱和农具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琴声反弹回来就变了味。希声知道,他与其说是拉琴,不如说是记谱,练练指法弓法而已。
吴希声的音乐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他的手掌特别宽大,手指特别修长,指头与指肚的肌肉特别柔软,指间的距离能分得很开,那只不可多得的左手的五个指头,指尖的宽度、厚度与神经末梢的灵敏度,都为他追随莫扎特和贝多芬们提供了极好的天赋。这可不是吴希声的自我感觉自我吹嘘,而是他父亲在他年仅八岁时,要他拜白俄女小提琴家丽达诺娃小姐为师,丽达诺娃认真听他拉了一支莫扎特的《D大调小步舞曲》之后,又像手相大师那样非常仔细地察看过他的手掌与手指,才欣喜若狂地这样告诉他父亲的。吴希声跟丽达诺娃学了五年小提琴,琴艺大进,参加上海青少年小提琴大赛,一鸣惊人,夺得桂冠。此后,他决心当一名小提琴演奏家。可是,“文革”一声惊雷粉碎了他的美梦。吴希声却不死心,来枫树坪插队,仍放不下他的小提琴,更不忍糟蹋自己父母赐予的得天独厚的手指。碰到什么重活粗活,他能躲则躲,能混就混,十分担心那双极有乐感的手变得粗砺、麻木和不可救药。不管干什么农活,一得空闲,他总爱在扁担和锄把上悄悄地移动左手的五指,有节奏地上下动弹,练习揉弦、扣弦,默记一支又一支小提琴名曲。有的社员就断定吴希声的手指准有毛病,要不,怎么老抽风呢?只有老支书春山爷特别看重吴希声的手指。他听了吴希声拉过几回琴,断定这知青哥是个不可多得的吹鼓手(春山爷还没学会音乐家、艺术家这些高雅的词汇,他知道旧社会乡间凡是靠吹拉弹唱吃饭的人,都叫吹鼓手),便派他个夜校教师和大队会计的差事,让他少做些农活,多挣些工分,其实也是一种爱惜和照顾。
吴希声永远不会忘记,那位白俄小提琴家丽达诺娃在教授小提琴的时候,除了夸奖他手指细长、乐感极佳等等得天独厚的条件,还特别告诫他要刻苦。她叫吴希声抚摸她细长的手指。吴希声万万没有想到,像拉斐尔油画里的圣母一样美丽的丽达诺娃,左手五指的指尖上都有坚硬的老茧,右手食指、中指的第二关节与虎口上的皮肉,也特别坚硬。丽达诺娃又让他抚摸她富态圆润的下颏。他有点害羞,迟疑着不敢伸出手去。丽达诺娃抓起他的手说,没关系的,你还是个孩子。老师的下巴像白瓷一样闪光,吴希声不由眯起眼,伸出小手轻轻抚摸,又惊异地发现,老师经常夹紧琴托的左下颏的肌肉,也是结实而坚硬。丽达诺娃用亲身的经验告诉他:一切演奏家之所以能成为演奏家,没有别的秘诀,只能终生信奉一句话:刻苦,刻苦,再刻苦!
丽达诺娃是父亲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小希声去听音乐会,常常看见谢幕的时候,丽达诺娃都和父亲站在一起,接受观众热烈的掌声和灿烂的鲜花。这位杰出的小提琴手不仅是他恩深泽厚的老师,而且是他鲜活的榜样指路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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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偷尝禁果(4)
但是,今晚吴希声老想着已经放归山林的孙卫红,老挂念还关在清队学习班的老父亲,心里很乱,记忆迟钝,手指也不听使唤。他想拉一拉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第5》,只能断断续续记起一些乐句,整支曲子乃至一个乐段却记不完整了。他兴味索然,干脆收起小提琴,上床安歇。
吴希声在床上辗转反侧,翻着烧饼。忽然,他听到隔壁房间有些响动。知青楼是那种土木结构的老土楼,房间与房间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杉木板,年代久远了,裂开一条条缝隙,虽然糊上旧报纸,却完全防范不了隔墙有耳。此时夜阑人静,希声的听觉出奇的敏锐,他听清了张亮房间传来床板吱吱嘎嘎的响声,听到了拉风箱似的粗重的喘息。开头他还以为是张亮得了热病,差点儿要张口喊他,可是再竖耳一听,又听到一个女人轻轻的呻吟,便恍然大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吴希声扯过一件棉毛衫,捂紧了双耳,心里一阵阵地火烧火燎,狂躁不已地想道:嘿,嘿,好家伙,你们终于睡到一起去了!
张亮和雪梅的秘密被希声发现这是第一次,而他们上床至少已有十来回。对希声来说,这事早在意料之中,并不大惊小怪。刚来枫树坪,上海知青队共有十人,那时有十双眼睛互相盯着,出事的概率比较少。再说,也没到熬不下去的年龄。插队那年,雪梅十八,是大姐姐;张亮十七,居中;希声才十六,是小弟弟。后来陆续走了七人,留下雪梅、张亮和希声,他们脑子管得严,裤带扎得紧,也算平安无事。可是,慢慢地,他们都长成大姑娘和壮小伙子,体内的荷尔蒙与雌性激素势不可挡地剧增猛涨,脑子里能不生出些色彩缤纷的思绪?住在同一座楼的厦门知青、福州知青,有好几对儿早就搬到一间房里过起小日子了。雪梅与张亮、希声,长期在一口锅里吃饭,在一层楼里生活,雪梅不仅是队长,而且在洗刷缝补等等方面充当主妇的角色,难免幻想将来肯定会成为他们当中一个的女人。雪梅在暗地里掂量了又掂量,思忖了又思忖:希声虽然才貌双全,可是年纪太小,又早被秀秀看上;张亮虽然也小一岁,可老成得多,就成了别无选择的选择。开头,雪梅也不能不有些阶级偏见,觉得他们俩不是门当户对的。但是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雪梅发现张亮这人仗义、慷慨、乐于助人、干活又肯卖死力气,还决心要做资产阶级的逆子二臣,很有几分可爱的,把他装进心里已经有好长日子了。不过,雪梅一再告诫自己:饿了,到农民自留地里掰个苞谷吃,不算偷;馋了,到生产队瓜田里摘个甜瓜吃,不算窃。偷这窃那都可以,就是万万不可偷情,不可偷吃伊甸园里的禁果。一旦上帝动怒,叫你生个孩子,把户口落在枫树坪,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大上海!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上帝偏偏给雪梅与张亮一个在伊甸园中单独相处的机会。一个月前,吴希声他哥吴希文来信,说关在学习班受审查的父亲病得厉害,希声就告假回上海探了一趟亲。这一来,上海知青队的三角关系缺了一角,失去平衡。过去,张亮和吴希声都把雪梅当成知青部落的酋长,当成临时家庭的大姐和户主,在她的主持下,小日子过得有条不紊又有章可循。一旦少了吴希声一双眼睛,另外的一男一女顿时都有了失重的感觉。希声刚走那天,张亮和雪梅忽然觉得生分起来。吃饭时,相互不敢看对方的脸。可是真怪,愈不敢看就愈想看。目光偶尔相碰,像触电一样,又飞快移开,心跳加快了,脸也飞红了。两人都忐忑不安,担心着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
张亮对雪梅的感情比较复杂。除了喜欢,依赖,感激,还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拜。人家是“红五类”,人家是共产党员,人家是知青队的大红人,人家讲起革命道理来总是一套一套的……这么多年来,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吃在一口铁锅里,可人家总是一板正经,中规中矩,连一个亲昵的眼神都十分吝啬!他张亮敢轻举妄动吗?但是,进进出出,张亮常常偷觑雪梅漂亮的脸蛋,鼓鼓的胸脯;还有,一个妙龄女子身上特有的体香,也常常在他的鼻尖下挥之不去。如此这般,一到夜晚,张亮心里就不能不波翻浪涌,想入非非。
希声告假回上海后,张亮开始躲着雪梅。躲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工,就是干活。可是,希声走后的第三天,又偏偏下起小雨,张亮没活可干,无处去玩,只好懒床不起。到了吃午饭时光,张亮还赖在床上呼呼大睡。雪梅悄悄推开张亮的房门,走到床头,轻抚张亮的额头,惊叫一声,咦,还不起来!你病了?张亮把头撇向一边,我哪有病?好端端的。雪梅看见张亮一只粗壮的胳膊搭在被头外,感到有股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心里就有了异样的感觉。她伸出手指去捣鼓张亮的胳肢窝,笑骂道,懒虫,懒虫,没病就起来吃饭,不准你当懒虫!
张亮虽然捂紧了被子,却似乎接收到一个确切的信号,不由咯咯大笑起来。一个成熟男人的笑声,像春雷在田野上滚动,很有感染力和震撼力,叫雪梅的心跳怦怦地加快了。雪梅想快快离开,但是那房里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魔力,又把她紧紧地吸引住。雪梅在床沿坐下,隔着一层被子拍打着张亮的屁股。嘿,怎么搞的么,等会儿饭菜凉了,我又得给你热一次!张亮听出来,雪梅的语气都变了,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有点发沙,有点撒娇,是那种前所未见的怪怪的声音。张亮不禁心旌飘摇,嘴上却嘟嘟囔囔,走吧走吧,我要睡觉!雪梅笑道,我偏不走,我偏不走!你这条懒虫!
第三章 偷尝禁果(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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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开始在张亮的床头席下搜搜捡捡。这是她的老习惯,三天两头要给张亮洗一次衣服。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张亮,是从来不会换洗衣服鞋袜的。一会儿,雪梅就有了意外的收获。她在床头掏出一条脏短裤。一种类似鱼腥味的气息,呛得雪梅连忙捂紧鼻子,一边吃吃轻笑,一边说张亮你真有出息,这么大个人还尿床!
张亮就臊成个红虾脸,拉上被子蒙上头,一边在被子里用脚蹬雪梅:哎呀呀,你烦不烦?走,走,你快走开!
雪梅坐在床头偏不走,极为认真地研究张亮的脏裤子。她吸溜吸溜鼻子,发觉脏裤子的气息与尿骚味还是大有区别的。那条白短裤也变成了黄褐色,又黏结成团,雪梅小心翼翼撕扯开,终于看到了洁白的Jing液与奇妙的图案。霎时间,她像挨了一闷棍,脑壳嗡嗡地响,脸上泼血般红,却明知故问,哎呀,这是什么呀?脏死了,臭死了!……
张亮就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一脸鬼笑。张亮说,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来教教你!
张亮猛地一下把雪梅扳倒,揽过来,使劲拖进暖烘烘的被窝里。雪梅一点也没有反抗,而且顺水推舟,随波逐浪。从来没有亲吻过异性的她,像饿坏了的婴儿似的,一寻到张亮发烫的嘴,便发狠地吸吮起来;那渴望被开垦的Chu女地,像期待着春耕的秧田,对于犁耙的猖狂耕耘,回报着流水哗哗的欢笑。
青春的激|情爆发于眨眼之间,既是早有期盼,又是突如其来,各自慌乱地探寻着对方的秘密,又给对方带来巨大的震撼和快感。
待春潮遽退之后,张亮看着雪梅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咬着雪梅的耳垂子说,放心!我是个男子汉,敢作敢当,我会一辈子对你负责的。
雪梅早就喜泪婆娑,抽抽泣泣了。雪梅说,我、我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张亮和雪梅偷尝禁果,正是暮春三月。枯黄了一冬的田畈开始返青,寂寞了一冬的枫树林有了蝉鸣,闲了一冬的牛牯显出特别充沛的活力。就在这万物生长、野猫叫春的季节,张亮和雪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一发而不可收拾。待希声探亲假满从上海回来,他们仿佛刚从一场美梦中惊醒,就惋惜光阴如水,飞快逝去,那伊甸园里的好果子还没尝个够哩!
张亮干了一天重活,有点儿累,雪梅不断亲他揉他,也不见他疯狂起来,就问,怎么?你困了?张亮懒懒地说,在烂泥田里干了一整天活,能不困!雪梅乞乞地笑,我一天省下一个鸡蛋,都让你补到哪去了?张亮慵懒依旧,你说得倒轻松,床上的活,女人以逸待劳,男人可辛苦多了!雪梅就伸出个食指,直捣张亮的胳肢窝,你坏!你坏!懒坯!懒坯!干啥事体都偷懒,我就辛苦一回给你看。
雪梅上了张亮的身,开始波浪式的腰肢运动。在掌握运动的节奏上,雪梅比张亮要有控制力。浪了会儿她就静止了。张亮床头有只红旗牌半导体收音机,雪梅拿过来“啪”地一声打开开关。收音机沙啦沙啦响着,雪梅专心一意地旋着调频的按钮寻找新闻频道,竟忘了继续动作。
刚被欲火撩起的张亮老大的不高兴,肚皮一挺,把雪梅掀翻下来。
雪梅吃了一惊,怎么啦?你!
张亮说,真受不了,你这个政治动物!
什么什么?你骂我政治动物?
雪梅气得迸出泪水来。她在“文革”中因为盲目忠诚,步步紧跟,如今常常痛悔莫及;而张亮这话正是戳中痛处,能不叫她生气吗?雪梅掀了被子,急慌慌地要穿衣下床。张亮又一把抱住她,赔笑脸,说好话,别走别走,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蓝雪梅还哭,张亮抓起雪梅的手,直朝自己脸上刮耳光,说我真该死,真该死,让你赏三十个大烧饼吧!
雪梅还愣哭愣哭。张亮就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包你一听就乐!雪梅不哭了,却依然赌气,鬼!气都被你气死了,我才不会乐呢!
张亮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雪梅揽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开始讲故事。他说,我爸的丝绸商行有个女职员,从十七八岁做到三十几岁,还是行里的一个收银员,地位收入都是很低的。“文革”开始,她紧跟聂元梓、蒯大富,是上海工商业界最早贴大字报起来造反的女职工,受到王洪文、张春桥的赏识,一下子就提到市里去当个小头目。可是她当官不久,就和她丈夫闹离婚。张亮问雪梅,你猜猜看,他们闹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雪梅想也没想就回答,这还用猜,八成是女的地位变了,看不起男的呗!
错了!
那个女的有了外遇。
更是大错特错。据说那个女人对于爱情可是忠贞不二的。你再猜猜看,到底是啥子原因?
雪梅想了一会儿,说自己还真是猜不中。
张亮咬着雪梅的耳朵说,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