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仿佛这样还不足以提醒她,微风拂过,连鼻翼前属于裴少嵇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都消失了。
孟采薇怔怔地抬起头,寻到了裴少嵇的目光。
是鄙夷的、疏离的,还有懊悔的,“果然,母亲帮还不如不帮。”
他掉过头,牵着马儿径自离开,只剩下孟采薇尴尬地立在原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
孟采薇东西带的不多,没敢麻烦别人,两个箱子她和夏眉一人一个,轻松地抱进了屋子里。
“冬妆不在,只好辛苦你了。”孟采薇慨然一句,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
夏眉不知方才的事情,只莞尔一笑,“太夫人这样客气做什么,服侍您还不都是奴婢份内的事情?您且等等,奴婢命人打热水来……”
借裴少嵇的光,孟采薇也能住一次驿馆这么高大上的国家级大酒店。
她没住过别的客栈,只能以侯府的陈设为对比,环顾四周,略作打量。
富贵满堂那肯定是没有了,但难得屋子整洁干净,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她侧身提起茶壶,里面也备好了热茶,兀自倒出一碗,不是上等佳茗,却也是满口清香。
夏眉回来得很快,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差役,拎进了两大桶热水来,“小的见过夫人,夫人万安。”
夫人。
久违的称呼啊。
刚开始逼着大家管自己叫太夫人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回过头去看,被叫做夫人真的是显得年轻好多啊。
她正自沉思,便听夏眉带了几分斥责地数落那个小差役,“怎的这么多嘴,把东西放下赶紧出去吧。”
那小差役只是讨好地笑了下,一边把水往屋子里搬,一边道:“我们小地方的,不懂规矩,姐姐别怪我……说起来,夫人和侯爷真是伉俪情深啊,出入同行,真是羡煞人啊。”
孟采薇扶额,果然不好好解释就会有误会,真亏这男孩儿说得出口,他也不动脑子想想,哪有恩爱的两口子出门还要分房睡的?
刚准备开口分辩一下,门板忽然被人叩了两下,孟采薇抬头,是裴少嵇推门而入。
差役刚好挪动完东西,趁这时朝裴少嵇一礼,嘻嘻笑着,“不敢叨扰侯爷、侯夫人,小的告退。”
裴少嵇一脸懒得理人的表情,好像也全没听到那差役说了什么,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便向孟采薇躬身,“母亲万安。”
孟采薇跃过他的肩膀,明显看到正欲关门的差役脸色一僵。
“起来吧。”孟采薇从容不迫,向那小差役笑了一下,才示意夏眉过去关门,“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胳膊上的伤好些没有?”
裴少嵇不答话,只是望向夏眉,“夏眉,过来替我换药。”
孟采薇愣了一下,适才,裴少嵇躲开她的那一幕又浮上眼前。
她其实早该想到裴少嵇要换药的,也早该想到,就算要换,此刻的他也绝不愿意再让自己动手了。
孟采薇侧首,夏眉正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她,等待她的首肯。
药匣子其实就在孟采薇身侧,可这是她第一次,想动,又不能去动。
他都开口指名道姓地点了自己的丫鬟去服侍,她又怎么好没脸没皮地上前纠缠?
“夏眉,去服侍侯爷吧。”她慢慢地开口,“我乏了,进去歇一下。”
孟采薇缓缓地站起身,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裴少嵇在疏远她,彻底的,疏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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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一路上,三天里。
孟采薇已经麻木到察觉不出,裴少嵇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每次都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面前,但举凡开口便是叫夏眉来给他换药。
三天,说长不长,裴少嵇的伤口还没开始结痂;说短,也不短。除了第一天,他们没再遇上什么刺客,赶路赶得越来越快,出发的时间也越来越早,第三日晚上,他们竟然已经抵达襄州。
“若是快,明晚就能到荆州了,端看明日还下不下雨。”
走廊里,是裴少嵇与佟钦隽在对话。
“那你有什么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荆州?你信不信,前脚咱们到,后脚荆州刺史就能拜到你门前。”
裴少嵇叹了口气,“分头行动吧,叫你来帮忙防的就是此事……荆州刺史肯定早把秘密做埋到铁桶里了,你别从他身上下手,多盯一盯别人,一旦有消息,随时与我联络。”
孟采薇本是想出来透透气的,不知是不是傍晚开始下雨的缘故,她一直觉得胸口发闷,呼吸都不太顺畅。屋子里又热又潮,特地要了一盆子冰来,却丝毫没法缓解她的难受……只是,没想到,刚推门出来,就与裴少嵇撞个正着。
他应该不想看到她吧?
“嘿!伯母!”佟钦隽最先发现孟采薇,激动地挥挥手,那样子,活像是遇到了久违的高中同学。
孟采薇抿唇一笑,并没有走过去,“钦隽,少嵇,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佟钦隽绕过裴少嵇,跑到了孟采薇身边,“没有,这不是商量事呢嘛!伯母怎么也没睡?”
“路上睡多了,出来透透气。”孟采薇笑得温和,“不过,雨这么大,也没有什么透气的意思,我这便回去了。”
佟钦隽横跨一步,拦住了孟采薇,“伯母这脸色看着不大好啊?哪里不舒服吗?”
他此言一出,孟采薇明显感觉到,裴少嵇毒辣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孟采薇颇不自在,心知他定然是埋怨自己又要拖后腿了,当下只是讪笑,否认道:“哪有,每天好吃好睡,有什么不舒服的?你们不必管我。”
佟钦隽好像还要说什么,裴少嵇却是忽然走上前,搭住了他的肩膀,“走吧,去我房里,还有事要跟你细说呢。母亲若是无事,就早点休息吧。”
言罢,他扯着佟钦隽就走,只剩下孟采薇一个人在原地。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涌了进来,慢慢地拂开她的发。
·
天公不美。
翌日一醒来,孟采薇就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天色还有些暗,实在睡不着了。她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不知是不是胃,总之是肚子里,一阵阵隐隐作痛。怕吵到连日里辛苦的夏眉,孟采薇只好自己爬起来,悄悄披衣,蹑手蹑脚地逃出屋子去觅食。
然而,就当她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想要掩上门时。
门板上,突然多出了一道灰色的影子。
覆盖在她的身上。
孟采薇动作僵住,却迟迟不敢回头。
第35章
【无济于事】
“哎;客官;吃点什么啊您?”
清晨的襄州城,滂沱的雨水却丝毫没有掩盖它的繁荣。
小贩们披着雨布;挑着担子;来往于街巷之中,偶尔在街角的灰暗处,能见到畏畏缩缩挤在一起的乞丐;尚未睡醒。
佟钦隽与孟采薇各持一伞;缓缓地步入街边的一个摊铺里;佟钦隽从容收伞,“小二;有什么特色的早点啊,给爷介绍介绍?”
孟采薇将伞放在脚下,考虑了半天,才在挨着他还是与他面对面两个选择里做出了决定。
少女轻按裙摆,坐在了他的对面。
“牛油面啊客官,您是京城来的吧,这官话说得可真道地!”
佟钦隽够着脖子往两边看了看,指着其中一桌问道:“就是那个是吧?”
“哎,对对对。”
“那就两碗牛油面吧。”
小二应是而去,佟钦隽这才将目光落回孟采薇脸上。
孟采薇尴尬得很。
一大早,竟然就能撞见佟钦隽。
天知道他看到她的时候,她衣裳的系带还有点松呢。男人的脸色变了两变,才慢吞吞地问好,“伯母早安。”
孟采薇忙不迭用力一紧,这才直起身“钦隽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怕下雨,想早点起来看看……结果,今天还是要耽搁了。”佟钦隽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意,“伯母这是?”
孟采薇讪笑,“饿了,怕吵到夏眉,自己出来找点吃的。”
“那……伯母陪我出去转转?尝尝这襄州的特色美食?”
“不好吧……”孟采薇很是迟疑,“我不适合出去抛头露面的吧……外面这么大雨,万一少嵇不高兴呢?”
她话说得没什么章法,佟钦隽一听就笑了,“伯母只说想去不想去吧。”
“想去。”孟采薇斩钉截铁,要知道,现代的她还是很热爱旅游的,别的不说,到了个新鲜地方,总该尝尝当地特产才对啊!
佟钦隽一摊手,“想去就去,反正时辰还早,少嵇一时片刻醒不来,你管他作甚?再说,伯母梳着妇人髻,又穿着寻常布衣,就算出去也没人猜出你身份的,忌惮什么?”
孟采薇被煽动的根本把持不住自己,佟钦隽晶亮亮的眸子朝着她发出诱惑的光芒,“去不去?吃个早膳就回来嘛。”
吃货终究抵抗不住,拎上伞就跟着佟钦隽出了驿馆。
·
牛油面。
小二端上来的时候孟采薇还以为就是热干面,吃到嘴里才发现口感不大一样。
不过,一样的又麻又辣,吃得人热汗直流……孟采薇吸溜吸溜吃得爽,根本没注意对面的佟钦隽,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半晌,佟钦隽缓慢地开口,“有时候看伯母待少嵇,那是视如己出,但有时候又觉得,伯母您还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啊。”
孟采薇含糊地“嗯”了一声,抬起头,对上的是佟钦隽笑眯眯的桃花眼,对方态度一如既往的亲和,孟采薇也不端姿态,笑着道:“我比你们岁数还小,要什么架子啊……只不过礼法所限,不好让别人挑出闲话罢了。”
“伯母真是爽快。”佟钦隽一笑,“不过,我瞧少嵇待您,倒也确实……”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等待孟采薇的反应。
孟采薇心里咯噔一声,再与佟钦隽目光交错,就显得不那么自然了,“确实怎样?”
佟钦隽笑容未改,“不好说,有时候觉得少嵇对您也很孝顺,但他那性子的人,却又不像是个孝子的模样……只能说,少嵇待您很特别吧。”
特别。
这两个字还真是意味深长。
孟采薇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少嵇虽然不可能把我当生母看待,但一直视作长辈,你说他不像孝子,那真是冤枉他了。”
“是吗?”佟钦隽慢慢地挤出一个问话,语调里有着很明显的怀疑。孟采薇心里一时警铃大作,谨慎地盯着佟钦隽,“怎么了?”
佟钦隽微笑,“没什么。”
·
用过早膳,佟钦隽买单,两个人沿着来路折返驿馆。
雨依旧在下,但适才路过的街角,却已经空无一人,乞丐睡过的地上还留着一片草席子,不远处,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跑来,一把撞到孟采薇的腿上。
孟采薇“哎”了一声,往后退开两步,裙子上已经被小孩抹上了一大把泥。
佟钦隽低头看了眼,面色浮出不满,正要叱责,那两个小孩已经惊惶地跪在了水坑里,朝孟采薇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孟采薇伸手扶了这两个小孩一把,温声道:“不打紧,地上湿,快起来吧。”
小孩执拗地跪在地上,“夫人行行好!赏我们点吃的吧!我们从荆州来,已经好多天没吃过饭了!”
荆州。
孟采薇与佟钦隽对视了一眼,见佟钦隽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她才伸出手,“来,先起来,我给你们点铜板子,你们拿去买吃的吧。”
这样的小孩子,若是受人拐卖而替人行乞,钱给多了也是白搭,就算不是,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多财也只会被恶人惦记。
孟采薇一边叹气,一边摸出荷包。
谁知,这两个小孩,忽然有一个跃了起来,劈手夺了孟采薇的荷包,撒丫子便逃。
孟采薇完全被这孩子的动作吓懵了,佟钦隽却是“嘿”了一声,拔步就追,“小兔崽子,敢犯在你爷爷手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钦隽,别追了!回来吧!”孟采薇无奈,佟钦隽怎么这小孩子脾气,“钦隽!”
她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佟钦隽却已是彻底追过了拐角,不见人影。
然而,正当孟采薇想要四顾一下,却突然被人一把捂住唇鼻。
再无意识。
·
“你娘没回来?”
“她不是你带出去的吗?!!”
驿馆里。
裴少嵇死死地揪着佟钦隽的领口,目眦欲裂,“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裴少嵇,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佟钦隽一把推开裴少嵇的手,“我不是说了?我去追她的荷包,一回来人就不见了!我以为她先回驿馆了!”
一边说,佟钦隽一边把夺回来的荷包摔在裴少嵇的胸口,“你姘头的,自己拿着!”
裴少嵇的眼神猛地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老子跟你同吃同住五年,你他妈想什么我不知道?”佟钦隽冷笑了下,往后退开两步,“你胳膊上的伤,自己划的吧?别以为老子没长眼。”
裴少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不解释,只把荷包往怀里一揣,大步离开,“我去找她。”
“去个屁,这么大雨,你去哪找啊?”
裴少嵇的脚步停在楼梯上,滞了片刻,他显得有些艰涩地回首,“襄州城,掘地五尺我也会把她找回来。”
·
入夜。
雨已经停了,夜空里,皓月明星,昭示着第二日的晴天。
夏眉哭得眼睛都肿了,裴少嵇近乎敷衍地安慰她两句,便让她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他和佟钦隽。
“怎么会找不到?”佟钦隽有些意外这个结果,“你不是连襄州刺史都去拜见了?”
裴少嵇淡睨他一眼,“没见到。”
“怎么没见到?”
裴少嵇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半晌,才斜起一边嘴角,“你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是谁劫走的孟采薇,也能想明白襄州刺史是怎么回事了。”
他笑意冰冷,明晃晃的烛火分明就在他身侧,却根本映不暖他的脸。
“她叫孟采薇?”
“闭嘴吧。”裴少嵇扫了佟钦隽一眼,不耐烦,却也有不得不的忍耐,“你哪根筋搭茬了,闲着没事带她出去吃什么东西?!”
“还不他妈都是为了你!”佟钦隽火气也上来了,他暴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地走,“你真是猪油蒙了心,才敢对自己继母动歪心思,你问过人家怎么想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捅出去什么后果?我找她,就是为了看看你这心用的值不值得!”
裴少嵇沉下脸来,定定地望向佟钦隽,“结果呢?看到什么了?”
“看到人家口口声声把你当一个孝子贤孙!半点绮思都没有!”
“所以你就把她搞丢了?我真他妈怀疑你是故意的!”
“你——!”佟钦隽的瞳仁急速地缩了一下,却在自己的深呼吸里,强行把起伏的情绪压了下去,“我不跟你扯这个,你就说,接下去怎么办吧!雨停了,荆州势必要去,你娘不在,咱们正好可以快马加鞭,早去早完事。”
裴少嵇看了他一眼,坚决道:“不行,我不能把她留在这边。”
“裴少嵇,你傻吧?他们为什么绑你娘?为的还不就是拖住你!你现在还不去?再不去赈灾粮的事情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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