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快走快走,我和阿澜娘儿俩还有体己话要说”
要说斗嘴,杨进周哪里是宜兴郡主的对手,竟是连个插话的空子也找不到就兵败如山倒。于是,他只得依言告辞,临走前看了一眼陈澜,又没头没脑地说:“若是晚上走夜路回去,三小姐别忘了多带几个人……还有咱们答应罗世子的那件事,你别忘了对郡主说……”
“还不走?”
宜兴郡主把脸一板,看到杨进周无可奈何地一拱手出了门去,她就笑了起来,看着陈澜说:“看看,这小子以前不开窍,一开窍就比谁都明白,一口一个咱们……”
“娘”陈澜终于忍不住了,一跺脚打断了宜兴郡主的话,“您再这么说,我可是要走了”
“走什么走,你们小两口答应罗世子的事可还没对我说呢”
陈澜这才醒悟到刚刚气急之下忘了这一茬,索性也不理会宜兴郡主那打趣,只拽着人的胳膊,把头低低埋了下来。直到随着宜兴郡主的步子走了许久,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水榭,此时大雨已停,眼前的太液池恢复了平静,只有水面上被风吹起的阵阵涟漪。
宜兴郡主看着右边挽着自己胳膊的陈澜,心里不自禁涌出了一股母亲的感觉:“想来你们俩也不会胡乱答应人,说吧,罗旭有什么事找上了你们?”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情深不寿,交浅言深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情深不寿,交浅言深
说是皇帝因病免朝,但乾清宫东暖阁中此时此刻却颇有生气。周王林泰堪午后就来请安探望,要回去的时候偏遇着倾盆大雨,于是下雨天留客天,皇帝一向心疼这个长子,就把人留了下来,陪着用了点心,随即又留着他说话。虽都是些孩子气的话语,听着甚至不如那几个小儿子机灵伶俐,但皇帝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
怜爱地轻轻摩挲着周王的脑袋,见他很享受似的靠在自己怀里,皇帝不禁莞尔。他其他的儿子们不是看他犹如老鼠见了猫,就是巧言令色讨他欢心,就连一丁点大的孩子也不让人省心,从母妃到下头的乳母宫女,也不知道教了多少心机算计。只有这个从来都仿佛是一张白纸似的孩子,和他呆在一块却最是松乏有趣,就连他这几日常犯的头疼也减轻了。
“皇上。”侍立在门口的一个太监突然快步走了过来,深深低下了头说,“海宁县主和杨大人去了西苑宜春馆见宜兴郡主,夏公公也陪在旁边。”
“陈澜和杨进周一起?”皇帝不禁有些讶异,随即就漫不经心地说,“这几日因为朕的病整肃宫禁,原只是为了让人把鸡毛蒜皮的小事送到内阁那里去,本就不是为了防着他们……他们俩都是最谨慎的人,虽则朕赐婚了,平日里应当不会没事情碰面。去个人到西安门问问之前他们求见的情形。再找个人去宜春馆,让九妹把陈澜带去长乐宫坐坐。”
皇帝金口玉言,那太监自是不敢有丝毫违逆,又重复了一遍就蹑手蹑脚退了下去。而周王则是等到人走了,这才拱着拱着坐直了身子,又仰着头问道:“父皇要见人么?要见人的话,宝宝就回去了,娘娘说不能吵着父皇见人办事。”
“父皇不见人,父皇不是正在养病么?”皇帝微笑地拍了拍周王的肩膀,“待会父皇送你回长乐宫。”
“啊”周王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深深的喜色,张口就嚷嚷道,“父皇好”
听到这毫无矫饰的话语,皇帝越发心情好了起来。随手屏退了周遭侍立的那几个太监宫女,他就拉着周王到了书桌旁边,示意他坐上自己那张雕花太师椅,又亲自拿了纸笔过来,饶有兴致地指点他写字。认认真真写了好一会儿,周王就有些坐不住了,揉着手腕子可怜巴巴地侧头看着皇帝,可却没出声。见他这般光景,皇帝不禁轻轻敲了敲他的脑壳。
“你呀……比起你那些弟弟,你不用拜师读书,可记性那么好,写字上头也得用些心才行。不说别人,贤妃就写得一手好字,那都是你母后教了之后,她几十年苦练出来的……朕回头给你找从前写过的字帖,你回去好好练。”
看到周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皇帝想起皇后在世时对周王的怜爱,想起在王府时这头一个孩子出世时,皇后那种高兴得犹如小孩子的模样,他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怔忪,又无意识地握着周王的手,引着笔杆慢慢写起了字。起初还只是一个个不成词的字,但渐渐地,一阕词却一个个字地跃上了纸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阙流传久远的《江城子》,便由皇帝握着周王的手一字一句写成,待到最后,他便扶着书桌,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周王伏在案上痴痴地看着那墨迹淋漓的字纸,盯着突然晕染开的断肠两个字发起了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身边的一声长叹。
“我平生最不信命,到头来才知道,天意最会弄人。福娘,尚未到周年,我便时时难以自禁,更何况十年生死两茫茫……朕还有泰堪他们陪着,你一个人可寂寞么……是了,你至少还有庆成……”
乾清宫中如果说是冷清,那么,端福宫便是死寂。自从那位虽病弱,却为上上下下带来了好些活气的鲁王殿下过世之后,在这儿服侍的所有宫女太监就无不是战战兢兢,生恐一言说错一步走错引来了杀身之祸。服侍鲁王好些年的四个宫女全都“自愿”生殉了,乳母和保母则是这两日开始绝食求死,若不是罗贵妃显然还勉强吃些东西,其余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落入那随行的行列。
坐在从前儿子的床上,罗贵妃突然狠狠捶着床板,随即便伏倒在了床上痛哭失声。入宫的时候,她才只有二八年华,虽说皇后命人照拂,可终究是孤立无援,幸好她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可以给她解忧的儿子。她想给儿子争得最好的东西,可也并不是一定就要储君之位,可他还是死了,痛苦地在她面前死了
“培儿,那些害了你的人,我会让他们一个个去陪你……”
“娘娘,娘娘”
尽管已经听到了身边的焦急唤声,但罗贵妃仍是隔了许久,方才徐徐坐起身来,理也不理那散乱的鬓发,只是用森冷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太监。
“娘娘,外头传来了消息。”那太监躬了躬身,又凑近了一些,“那边说,请娘娘放心,既是答应了娘娘的事,一定会做到,晋王殿下和淑妃绝对没好报。”
“我不要听这些”罗贵妃倏然抬起了头,眼神中不带丝毫感情,“你之前说的铁证,究竟什么时候拿出来?本宫的耐心有限得很,你不要意图瞒骗蒙混过去”
那太监闻言一愣,随即赶紧陪笑道:“娘娘说笑了,小的哪敢。只是如今端福宫这边眼线太多,外头不敢贸贸然行事。等风声小了些,晋王名声扫地,到时候小的立马把他们谋害鲁王殿下的证据拿来,让娘娘能够一雪丧子之恨”
一场大雨过后,西安门城楼泛着晶莹的微光。西边的西安门大街亦是如此,青石地上连石板带缝隙被仔仔细细洗刷了一个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从里头出来的杨进周把油布雨衣随手一卷塞进了马褡裢里,又谢过了几个帮忙刷马的禁军,上马沿着大街徐徐出去,才到街口,他就发现那边站着一个牵着马的熟悉身影,愣了一愣就策马靠了过去。
“罗世子?你在这儿……”杨进周跳下马来打了个招呼,略一迟疑才直言问道,“你是在等我?”
罗旭扫了一眼杨进周,随即露出了一个没好气的笑容:“算你还明白。自然是等你,横竖我是对杜阁老告过假的,左右都是耽误,索性今天就偷个懒算了。杨兄这会儿还要回右军都督府么?你不是掌印,神机营那边还有坐营官在,你总不会抽不出空吧?”
今日一事后,杨进周对罗旭亦是添了几许敬服,这会儿听人家就差没直接说你就是没空我也不管,他不禁莞尔一笑,随即点点头道:“旁人也就罢了,罗兄既是寻我有事,我自然是有空的。不过,眼下已经不早了,这肚中空空说事也没趣,不若找个地方一面填肚子,一面说事情如何?”
“好,杨兄果然爽快”罗旭脸色原有些古怪,这时候方才和缓了,又一直旁边的一条小胡同说,“那不如就是这羊肉胡同中的一家羊肉馆。我和东家熟识,那羊肉汤烤羊肉和烈酒都是一绝,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才是男儿本色不是?”
“那敢情好”
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笑,又双双上马沿胡同进去。待到了那家羊肉馆,罗旭打了个招呼就把马匹交给了应门的小伙计,又熟门熟路地把杨进周带进了内院的一间幽静屋子。待到伙计送上了一瓮酒,又上了两大碗羊肉汤,摆上了羊肉火锅和诸色下酒菜,言说烤羊腿还得等等,他就摆了摆手把人打发了下去。
看到罗旭二话不说就撂开那两个小酒杯,而是把一边的大碗拿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倒了两大碗酒,杨进周不禁有些讶异。他是在北边呆惯了,那种冰天雪地里,没有烈酒完全熬不过去,所以他早习惯了把酒当成水的日子,可罗旭却听说是在京城养尊处优长大的,这酒瓮泥封一开便是酒气扑鼻,显见是烈酒,他竟然还好这一口?
“先干了这一碗,再说正事”
“好”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杨进周见罗旭双手捧了酒碗过来,也就一抖袖子双手接了,旋即和罗旭又举过来的酒碗重重一碰,两人对视一眼后,同时举碗咕嘟咕嘟喝了起来,不一会又几乎同时翻出了干干净净的碗底。
“痛快”
罗旭使劲用袖子一擦嘴,这才重重放下了酒碗,看着杨进周说:“我其实早就想这么和杨兄你喝一回酒了,只恨机会不那么好寻。毕竟我和你没见过几回,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有些事情,若是眼下不撕掳清楚,日后难免被人钻了空子。所以,哪怕有人瞧见你我这两个不该交往的却偏碰在一块喝酒,我也顾不得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日久生情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日久生情
尽管陈衍是个很擅长讲故事的小家伙,然而,朱氏几乎从他口中把所有的细节淘了个一干二净之后,仍然止不住心中那股忧虑。她知道宫中的宜兴郡主是陈澜的义母,怎么也不会对其不利,可现如今内外局势那样难以琢磨,就连夏太监这样的人都险些被人下了毒手,若是有人心生叵测对陈澜不利,那又怎么办?
于是,尽管今天的晚饭是小厨房根据她最近的口味精心做的,四色酱菜色香味美俱全,可她仍是食不甘味,只喝了小半碗粥就摇了摇头。绿萼苦劝无果,郑妈妈也是才开口就被朱氏瞪了回去,到最后还是陈衍亲自出马,她才勉强多用了半个小花卷,却再也不肯吃东西了。晚间其余晚辈来请安的时候,她也一直意兴阑珊,更没在意陈瑛又没露面。
眼看快到了亥时,就在朱氏以为陈澜兴许要宿在宫里的时候,玉芍突然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就嚷嚷道:“老太太,三小姐回来了”
“阿弥陀佛,三清道尊,谢天谢地”
朱氏合掌念了一声,也没觉察到自己把诸天神佛全都念了个遍,这才接过一旁绿萼送上的茶水一气喝了小半盏,心里总算是舒畅了起来。然而,就是二门到蓼香院这一会儿走路的功夫,她都等得有些不耐烦,直到外间传来了说话声,她的脸色才霁和了下来。
“老太太,我回来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听在朱氏耳中却犹如天籁之音。她一下子就露出了笑容,伸手把陈澜拉起按在炕上旁边坐下,又端详了一眼她身上的穿着,这才说道:“想来是入宫的时候淋着了雨,所以才在郡主那儿换了这一身?真是苦了你了,今天那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你进宫那会儿,直拖到这么晚了才回来。”
“娘留我在宜春馆坐了一会儿,就去了长乐宫看周王殿下,又赶在宫城下钥前出来,再耽搁了一会儿就这时候了,也忘了派人知会您一声。”陈澜解释了两句,见郑妈妈已经领着绿萼玉芍退下了,而陈衍则是坐在炕上对面眼神炯炯地盯着自己瞧,她便长话短说道,“秦太夫人今天应当已经听进去了我的话,再加上小四那边的进展,晋王只要还有一点脑子,就应当不会再听人蛊惑撇下王妃,所以这件事算是办成了。”
朱氏就只有韩国公夫人陈氏这一个女儿,因而对于外孙晋王妃张惠蘅和世子张炤姐弟俩,她心里最是记挂。每每想起晋王妃如今的遭遇,她就悔恨得无以复加,所以,此时长舒了一口气的她眼角微红,忍不住拉住陈澜的手说:“多亏有你,多亏有你”
“老太太,我也有功劳呢,你怎么单单只夸姐姐”
扭过头的朱氏看到陈衍一脸夸张的表功模样,忍不住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见他也凑了过来,她才顺手把他也揽进了怀里,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温情过后,她方才想起陈衍说起的另一桩,于是连忙对陈澜问道:“澜儿,小四还说了罗家的事,你觉得罗世子说的真可靠么?”
“老太太,我知道因为罗姨娘的关系,您不待见罗家,但恕我直言,如今贵妃娘娘没了鲁王殿下,看似罗家受了重挫,可从长远来看,他们反而从夺嫡的泥潭中挣扎了出来。只要贵妃娘娘能够不受人挑唆,凭着威国公的军功,罗世子的进士出身,日后的前景绝不输给咱们这些传承百多年的勋贵世家。不说这些,罗世子从前也给咱们帮了不少忙,他是正人君子,否则只需说一半捂一半,何必吐露这些。”
“你说的也是……怪不得罗姨娘想把五丫头许配给罗世子却不成,她是满肚子坏水,罗世子却正派爽直,两边就不是一个路数的。东昌侯府倒了,广宁伯府败了,以后哪怕不揽事不生事,咱们家也得多交往一两家,既如此,罗世子又是小四的师兄,便好好亲近就是。”
朱氏以前提到罗家就皱眉头,帮了好些忙的罗旭得到如今这样的正面评价却还是第一次,因而陈衍忍不住咧嘴一笑,陈澜也笑了起来。只关于罗贵妃的那点谋划涉及罗姨娘,她就决定瞒下朱氏这一茬,只说起那些铺天盖地的奏章,又提了提夏太监的意思。
“从内阁首辅下手?这是不是手笔太大了?”朱氏一下子蹙紧了眉头,微微摇了摇头,“夏公公恐怕是这一回恨得咬牙切齿,这要真的掐了起来,那可不是一时半会摁得下的。”
“我对夏公公说了,主意他出了,如何用却全在我。他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娘说会给他一个公道,我看他心里应当有所取舍。可哪怕没拿到他手里的那些东西,他露出的信息咱们以后也用得着。其实,我之前回来的路上就想通了,一旦晋王殿下真的醒悟过来,断然不会容人一味算计,总有反击。那些幕僚不会都是饭桶,到时候咱们只跟在后头就是了。”
陈衍一直在旁边乖乖听着,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一回毕竟是矛头冲着老太太,要晋王殿下不肯出面,只想由着咱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呢?”
“他已经落井下石了一回,只要他还记得韩国公在这节骨眼上正坐镇步军营不曾挪窝,就该知道皇上还信赖韩国公,这会儿正是挽回的机会。再说,他如果还念着储君之位,这会儿就不能一味装贤良了,总得给别有用心的人一个教训。退一万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