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师兄是什么人,京城的地头蛇他几乎都熟,自然轻轻巧巧就办好了。”陈衍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把信塞到陈澜手中,他便低声说道,“给罗姨娘和五姐姐的是一封,给姐你的又是另一封。师兄还让我捎话说,前时他和伯母始终不肯应承三房五姐姐的婚事,恐怕罗姨娘心中恨意不浅,若不能打消了这一点,事情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只如今再要补救为时已晚,这一桩就只能拜托三姐姐你了。”
“他帮了咱们这么多,这一回难得有咱们使得上力的地方,又怎能不尽力……而且应当是全力,再说,这对咱们家也是有利的。”陈澜轻轻拍了拍陈衍渐渐变得宽厚结实的肩膀,又微微笑道,“不说别的,若不是他,你又怎能拜入韩先生门下?老太太这两日也常常唠叨,说是你真的长大了。”
“老太太也这么说?”陈衍惊喜地挑了挑眉,随即咧嘴笑道,“我就想早一天长大,到时候就用不着别人,姐,我一个人就能把你护得好好的”
“好好,我也盼着这一天,好男儿当如是……只不过,眼下时辰似乎还早吧?韩先生那儿的早课上完,你是不是还得去韩国公府?娘虽人在宫里,可那几个家将似乎是留给你了。”
“啊”陈衍一下子打了个寒噤,刚刚的笑脸一下子变成了苦脸,随即看了一眼那铜壶滴漏,立时惨哼了一声,“这下糟糕了,师傅留下的那几个人一点情面不讲,铁定得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姐,我走了,等晚上再和你说”
看到陈衍一溜烟跑出了屋子,陈澜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曾经那么一个暴躁易怒又冲动的小家伙,才不过半年多的功夫,虽是本性还没那么快变化,可从其他地方看,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轻轻按了按胸口,她就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两封捏上去厚厚的信,索性到了正中的软榻上坐下,又从软榻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把裁纸小刀。
罗旭给陈汐和罗姨娘的信另有信封,因而她暂时搁在了一边,只裁开了自己那封信。取出那三张信笺,她才看了几行字,脸上就一下子变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罗旭打头竟然丝毫没有说那些正事,而是用平实的语气说,那天他在西安门截住了出了宫的杨进周,把人拉到了羊肉馆喝酒,并对他坦陈了昔年旧事。
“与其经他人之口揭开此事,不若我对杨兄坦陈,则以杨兄胸怀,挑拨离间者必然无功而返……促膝长谈,至夜深方散,有友若此,幸甚……”
捏着那薄薄的三张纸笺,陈澜只觉得心头百味杂陈。罗旭毫无疑问是一个敢作敢当正直爽朗的好男儿,如今放下了从前的事,将来应该能寻到契合他的另一半……不,应该是一定能寻到才对
收好了信,陈澜斟酌了片刻,便决定晚上再约了陈汐过来说话。从隔仗后头出来,她才打算进东次间,就听到外间有人扬声唤道:“三小姐可在?”
陈澜直接挑开夹门帘出去,见院子中站着的是蓼香院的张妈妈,她就微微点了点头。而张妈妈也连忙急行几步上前来,屈了屈膝就开口说道:“三小姐,门上禀报说,晋王殿下来了丫头们才叫醒了老太太,正赶忙换大衣裳,老太太说请三小姐稍微收拾收拾,待会儿也好陪在一块见。”
晋王是韩国公的女婿,阳宁侯府算不上娘家,此次来探望阳宁侯太夫人朱氏已经是纡尊降贵,陈澜是未嫁女,论理并不在拜见之列。只她也知道张妈妈转达朱氏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借着自己封了海宁县主成了半个皇家人,相见的时候能够在旁边随时提点。况且,若秦太夫人真的把话带到了,料想她就算不出面,晋王兴许也会直接提出来见她。
“知道了,妈妈请先回去吧,老太太身边多两个人也妥当些。我换身衣裳就去蓼香院。”
“是是,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看到张妈妈急匆匆从院门走了,陈澜方才回转了屋子,见几个丫头都已经丢开手上的绣活到了这明间里,想来不用她再复述怎么回事,她就支使了她们分头去准备衣裳首饰。到了妆台前重新梳了头,见芸儿直接打开了那三层首饰匣子的抽屉,她就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说:“只是见晋王,又不是拜客,找那么多珠翠干什么?就是王妃年前赐的那对虫草簪,再挑一对紫丁香耳坠,余下的就不用了。至于衣裳,就是沁芳拿的那套秋香色的,别用大红大紫。”
当初置秋装时,因为朱氏执意,陈澜那六套衣裳里头,竟有四套大红大紫的鲜艳颜色,其余也是葱黄柳绿。平日拜客出门穿穿还好,可这等绝不需要高调的时候,她就不好那么招摇了。因而,尽管一旁的芸儿嘀咕说那是去年的旧衣,她也没理会这么多,装束好之后,就只带了一个红螺出了门。待到了蓼香院,她正巧遇上了急匆匆带着祝妈妈赶过来的马夫人。
“二婶。”
看到陈澜,马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就笑吟吟地说:“我还想着老太太跟前没个人,莫要怠慢了晋王殿下,没想到老太太又把你叫来了。既然来了,就一块进去吧。”
陈澜不欲多言,便笑着应了。及至进了正房,鹤翎和墨湘立时迎上前来,屈膝行过礼后就低声说:“老太太原本是要在这儿见晋王的,只晋王执意让老太太在炕上歪着,所以这会儿正在东次间。”她打量了马夫人一眼,又和墨湘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又添了一句,“晋王说有要紧事和老太太说,不许有人打扰,只吩咐海宁县主来了之后请进去,二夫人您……”
此话一出,马夫人登时面色一变,亏得一旁的祝妈妈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她才死命吸了两口气,这才按捺住不曾发作,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陈澜一眼:“既如此,三丫头一个人进去就是,我不在这儿碍着事情了。”
马夫人说完这话就冷笑着摔帘子出去了,祝妈妈却不得不陪笑道:“夫人只是生怕这儿有什么不周到,所以过来瞧瞧。这会儿既然没事,就先走了,还请三小姐禀告老太太一声。”
从前最是飞扬跋扈的祝妈妈如今却成了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陈澜却没法生出什么得意解恨的情绪来,只是略略一点头就转身进了东次间。当看见炕上东面郑妈妈扶着朱氏坐得端端正正,西面却坐着晋王相陪时,她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老太太。”
陈澜先屈了屈膝,见一旁的绿萼已经摆下了拜垫来,她便肃了肃衣裳,打算上前向晋王行礼。可还不等她膝盖弯下去,就只听那边晋王开口笑道:“都是自家兄妹,哪来这般多礼,赶紧免了否则要是让九姑姑知道我这般拿大,骂我个狗血淋头还是轻的……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劳什子撤了,请三妹妹坐到老太太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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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王者心术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王者心术
晋王既如此吩咐,其余人自然不敢违逆,慌忙照办了。而陈澜则索性屈膝道了万福,随即便依言坐到了朱氏身边,取代了刚刚在旁边搀扶的郑妈妈。等到绿萼送上茶来,一干丫头连同郑妈妈都退得干干净净,晋王这才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陈澜,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父皇常说九姑姑是女中豪杰,三妹妹能够为九姑姑赏识,我就想总归和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如今再见,果然就瞧出了当日没发现的不同来。话说回来,英雄配美人,等三妹妹他日出阁的时候,我一定让王妃好好送一份添箱礼。”
晋王这番话虽说是恭维,但无论朱氏还是陈澜,都压根不在意这些,祖孙两人真正留心的不是那添箱两个字,而是王妃。陈澜并没有侧头去看朱氏的表情,但感觉到那只手突然攥得自己紧紧的,她只觉得心中感慨,可还不得不答晋王这番话。
“殿下过誉了,我只是侥幸得母亲青眼而已。”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你还说什么侥幸之类的谦逊话?”晋王笑容一收,突然站起身来,对着陈澜和朱氏的方向就是深深一躬,嘴里又说道,“今次若不是三妹妹这提醒,我险些铸成大错,还请老太太和三妹妹宽宥我之前的糊涂,也请回头对四弟言语一声,我得谢谢他。”
此时此刻,别说陈澜慌忙站起还礼不迭,就连朱氏亦是一面挪动开去一些避开这一礼,一面开腔说道:“殿下可不要折煞了她这小孩子,您乃是千金之躯,尊贵不凡,哪有和咱们这等臣子说谢字的道理?再说,咱们也是道听途说,瞎琢磨而已……”
“你们这琢磨,总比我想当然的好。”晋王满脸的诚恳,表情中更是流露出了一丝痛悔,“我这大半年实在是被连番打击给震得懵了糊涂了,都怪我平素里只顾着和那些文人墨客交接,他们不是灌输那些大义,就是说什么王者心术……唉,我还以为老三死了,我这身边也就干净安全了,谁知道还是众矢之的还是汤先生那句话说得对,御史弹劾的全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之词,若是我真被他们蛊惑了走错一步,父皇只会更加伤心失望。”
陈澜并不知道所谓的汤先生是谁,只听晋王唠唠叨叨又开始说自己的压力如何巨大,兄弟们如何会算计,身边被别人塞进了多少钉子……她打量着这位除却周王之外便是居长的皇子,心里越发觉得,皇帝没有依照立长的规矩尽早册立储君,还真的是一点不奇怪。晋王今天能够来探望道谢,证明此人是能够听进别人劝告的,可是这般连心底深处的埋怨都一股脑儿倒出来的状况,却只能说明晋王从骨子里来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否则,他也不必在这当口把那位汤先生搬出来,暗示自己就是不必她们提醒,也能够察觉到别人的算计。
因而,见朱氏已经有些倦意,她便有意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晋王的话:“殿下的苦处,不但咱们知道,母亲乃至于皇上,也都是清清楚楚的。母亲常常对我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想来殿下乃是皇上寄予厚望的皇子,这些曲折挫折何尝不是磨砺?殿下若不是名分上头占着优势,素来名声又好,众望所归,否则怎么会招忌?”
这一番奉承顿时把晋王林泰堪说得满心高兴,越发觉得面前的陈澜懂事可心。于是,又坐了一会,等到要告辞的时候,他才突然摘下腰中的一枚玉坠,说是送给陈澜做见面礼,朱氏百般推却不过,只得命陈澜收下。临别之际,晋王站起身的时候,却又脚下顿了一顿,看着朱氏说道:“老太太放心,有些事情,我自然会给个交代,不会让那始作俑者继续逍遥,你且等着看我的决心就是。”
朱氏见陈澜丢了个眼色过来,忙说道:“殿下,咱们只望您好好的,至于其他的并不苛求,您还请三思而后行,别再让人……”
“放心,本王有分寸”
见晋王自信满满地一笑,随即揭开门帘就走了出去,陈澜忙向朱氏微微颔首,又紧跟着追了出去。见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外间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也没来得及进来,朱氏一直挺着的腰杆突然再也支持不住了,挨着引枕渐渐躺倒了下来。
一直都是你你我我的,不曾带出那些在外头的称呼来,这会儿却终于露了本性……什么本王有分寸,这一回若不是有陈澜看穿了,又苦心多方谋划,这才挽回了一局,他如今保不准就铸成了大错。只盼陈澜能够再规劝一两句,千万别让这位晋王殿下霸气过了头,也学那些阴谋小人打打杀杀的愚蠢伎俩,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马夫人刚刚负气离去,而徐夫人又是服丧在家,所以此时,仍是陈澜亲自送了晋王林泰墉出去。走在夹道上,四周仆婢无不是屏气息声离得远远的,而她落后晋王一步,心里寻思着刚刚这位皇次子的“豪言壮语”,有心规劝一两句,可碍着四周都是人,只能飞快地斟酌该如何开口才能起到效用。
然而,才走到半道上,她正有些心不在焉时,却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了晋王的声音:“三妹妹,我家王妃那边,上次你去了之后,如今她的气色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以后你不妨常常去坐坐,也好宽解宽解她。王妃前日还对我说,若是嬛儿将来有你这般聪慧,她就放心了。”
此话一出,陈澜心中一突,见晋王依旧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神情中没有丝毫异样,她方才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里却知道,晋王其实并没有弄清楚王妃的真实含义。若不是晋王妃对于丈夫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又觉得自己朝不保夕,怎会说出要女儿像她的话?若是她一开始就有父母呵护亲长关切,又何必这样竭尽全力去拼?
一路直送到大门,眼看晋王就要走了,陈澜终于下了决心,走上前去行礼之后就低声说道:“多谢殿下百忙之中还来探望老太太,只您是千金之躯,如今京城种种事端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还请殿下多加留意。就是老太太,听到这一回回的死讯也是禁不住心悸,想来别人也一样如此。母亲以前还对我提过当日宁波市舶司那立枷的事,虽说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有些时候,活着的人反而警示更大些。”
晋王看着垂着头恭恭敬敬的陈澜,思量片刻就笑道:“三妹妹还真是和九姑姑学了不少东西……你放心,我省得了”
眼见晋王弯腰低头登上了那一乘八人抬的亲王大轿,众多护卫亲随簇拥上前,不多时就顺着甬道出去,陈澜微微一笑,这才回转身去,见一众妈妈媳妇规规矩矩地垂手低头,大气不敢吭一声,便开口吩咐道:“殿下既已经走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做事,散了吧。”
这边厢侯府大门的仆妇们各自散去,那边厢八抬大轿离了阳宁街,晋王就掀开了一丝车帘看了看外头,随即对一个跟在轿子旁边健步如飞的亲随分说了一句。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拐到了一处少有人经过的胡同里,又在中央停下了轿子。只这一顿不过片刻的功夫,同一行人就从胡同另一边出了来,只晋王那八抬大轿上却多了一个人。
“汤老,你之前所言不差,听陈澜的意思,应当是九姑姑流露的口风。”
八抬大轿内极其宽敞,足可容纳晋王和人对坐。此时此刻,中间的小几上还摆着茶壶茶杯,晋王林泰墉正礼贤下士地亲自为那位汤老斟茶。而被询问的人也谦恭地前倾了一下身子,这才笑道:“那是自然,否则陈四公子才十二三岁的少年,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更何况陈三小姐还是女流。这一回殿下造访侯府,可还问出了什么?”
“当然有收获。”晋王自信满满地一笑,又伸出了两根手指,旋即屈下了第一根,“首先,我之前是疏忽了,之前发生了那许多事情,父皇其实也有在考我应对,也就是用磨刀石磨剑的意思,所以一直没出手……但前时汤老你已经提醒过我了,眼下也还不晚。”他说着又屈下了第二根手指,这一次眉头却有些微微拧紧,“第二,九姑姑的意思应该是不要再杀人了。”
这两点意思听得汤老眼神大亮,又宽慰地连连点头道:“郡主到底是知道皇上心意,只要按着这两条小心运作,殿下前时的颓势就都能挽回。既如此,邓忠那儿,殿下还是不要逼得太急,狗急跳墙,更何况他还是宋阁老的门生……”
“要不是因为他是宋阁老的门生,本王早就宰了他”晋王额头青筋毕露,捏起拳头要砸,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要不是汤老警醒,那天陈衍走后就派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