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见杨进周目不斜视,眼睛只瞧着陈澜,心里自是更加满意,只觉得这寒冬犹若春日,让人暖意融融,又对杨进周说道:“今日她二叔和三叔都有差事,脱不开身,所以我这个祖母便越俎代庖嘱咐你们几句。论才貌,论性情,论人品,我家阿澜都是顶尖的,唯一的遗憾便是幼时没了爹娘护持。我只望你们夫妻和睦,早些领个重外孙来给我瞧瞧。”
“是,谨遵老太太吩咐。”杨进周见陈澜面色微红,却还有功夫拿眼睛瞪他,心里觉得有趣,嘴里不自觉又添了一句话,“老太太长命百岁,不止是重外孙,将来还能抱上曾外孙。”
平日冷峻的人这会儿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别说朱氏大笑,就连屋子里其他人亦是忍俊不禁,只有陈澜瞠目结舌,倘若眼神能变成刀子,她恨不能在他身上先戳几个洞出来。这个呆头鹅知不知道,这话转眼间就能在上上下下传开来?
这一番厮见之后,朱氏毕竟还有私底下的话要对陈澜说,少不得让今天硬是赖在家里的陈衍带着杨进周闲坐说话,至于马夫人徐夫人她们母女几个则是让散了。等到人一走,她拉着陈澜先是问了几句闺房之趣,见陈澜虽是脸红,却仍是明明白白表示了夫妻之间的和谐,她顿时大喜。又指点了几句管家的事务等等,最后她就把话题转到了册皇贵妃的事情上。
“这一回德妃册皇贵妃,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那**正好进过宫,可有什么消息?”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七十二章 姐夫省心,圣心独运
第二百七十二章 姐夫省心,圣心独运
陈澜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说:“之前夏公公陪着我去各宫里拜见诸位娘娘,隐约提过一句,只说是皇上的意思。”
朱氏闻言自是更有些忧心忡忡:“德妃……唉,以后就该改口叫皇贵妃了。论辈分她是我侄女,是你表姨,升了皇贵妃权摄六宫本是好事,可怕就怕其他人容不下她。武贤妃倒是贤德,必定不会争这个,可淑妃毕竟有晋王,占着长的名分;罗贵妃膝下失了爱子,正是恼羞成怒的时候,就怕有什么刺激;按照道理,皇上总该安抚安抚罗贵妃,要册也该册她才是。”
见朱氏拿了蜜饯碟子递过来,陈澜谢了一声接下,却只是放在手里:“自打皇后娘娘故去之后,皇上一直冷落诸妃,群臣之中已经颇有议论,总不能长长远远就这么下去,而罗贵妃毕竟还年轻……先头我就和老太太说过,德妃娘娘素来低调,而且从未有任何错处,为人也好,尊德妃可以说是礼敬太后。只如此一来,德妃娘娘难免就在火上烤了。”
“唉”朱氏长叹一声,黯然摇了摇头,“我原本还想让她选一个小皇子养在膝下充当养子,如今看来是不成了,要是那样,就更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你大表姐嫁了晋王,她升了皇贵妃,那边淮王又要娶汝宁伯家的三小姐,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我想想就头都大了。”
别说朱氏,就连陈澜也知道,由于姻亲连着姻亲,如今的阳宁侯府可说是与各方都存着关联。但实质上,无子的朱德妃顶多是难熬一阵子,真正让老太太牵挂放不下的,只有晋王妃。因为,晋王那个自私自利没有担当的人,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
想了一会儿,她就低声说:“总之,老太太您接下来便安安心心养病吧,外头的事情什么都不要管。横竖东昌侯府已经倒了,广宁伯府也会过一阵子缩头乌龟的日子,而姑父则一定会约束了姑姑。至于储君之争,这不是咱们能插手的事,接下来决计会愈演愈烈,晋王他真要做什么,也不是咱们能够约束控制的,只能期望他身边的能人谋士能够如上次反击一般精准,不要再犯那些拙劣的错误。”
“希望如此吧”
朱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疲惫,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回,她便抬起头说:“外头的事我如今是力不从心,只这家里却撂不开手。你三叔如今一反从前的忙碌,日日回来,你又嫁了出去,我实在是怕他使坏,所以这两日我寻思着,是不是再带着小六去安园将养一阵子,让小四索性搬到他老师韩先生那儿去住着……”
看着脸上皱纹越来越多,眼神也不复往日犀利明亮的朱氏,陈澜何尝不明白,老太太的心已经累了,所以以前不愿意接受的以退为进,如今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沉默了一会,她就低声说:“老太太,同样的法子用了第一回,第二回再用,这效用就大不如前了。那会儿三叔才回来,您可以用这个做姿态,可即便如此,仍是有佃户闹事,而且那偏僻地方毕竟不比京师,万一有事根本来不及,哪怕是头疼脑热也兴许会变成时疫风寒……”
陈澜没有再往下说,但朱氏已经明白了过来。可越是如此,她面上更显苦涩,直到觉察到一双温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她才脱离了那种恍惚的状态。
“老太太,我会常回来看您的。而且,四弟也长大了,再过两三年,您就能看着四弟娶亲了。”陈澜说着就笑着眨了眨眼睛,“老太太别光顾盼着抱重外孙,日后还有嫡亲的重孙呢。”
“你这张嘴真是比从前更甜了,怨不得你婆婆喜欢”
朱氏被陈澜这话一下子说得心情好了起来。而陈澜自是趁热打铁,又说了好些吉祥话,等到杨进周和陈衍这郎舅俩再次进了屋子,看到的就是陈澜正在用皮尺和手指在朱氏身上比划尺寸的情景。陈衍最是明白这光景代表什么,笑眯眯地几步抢上前,在陈澜面前站得笔直。
“姐,既是又要给老太太做衣裳,也给我再做一套吧”
这小家伙,莫不是把她当针线裁缝了
陈澜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见一旁的杨进周亦是莞尔,又伸手按在了小家伙肩膀上,似乎郎舅俩甚是亲近,她叹了一口气,索性又拿着皮尺过来上上下下丈量了一下,又默默记在心里,随即屈起中指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天天都在长个子,今年给你做的明年就不能穿了,偏还成日里挑挑拣拣,针线房送来的都不肯穿你呀……就是没你姐夫省心”
一句没你姐夫省心,顿时让小家伙露出了极其无辜的表情,又眼巴巴看了杨进周一眼,而朱氏忍不住大笑。只有杨进周不甚明白这姐弟俩的话外之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冷脸上露出了几分探究的表情。陈澜却也不解释,把陈衍按到椅子上坐好,就走到杨进周跟前,依样画葫芦丈量了起来。杨进周待明白过来这意思之后,忍不住就开了口。
“我的衣裳都够穿了,成婚前你不是给我做好了一套么?再说家里也有针线房……”
话一出口,见朱氏和陈衍全都是笑了起来,他方才明白陈澜那省心两字的缘由,自己不禁也笑了。而陈澜手脚麻利地量完尺寸,一面收起皮尺,一面说道:“既是给老太太和四弟做了,却把你丢下,我哪能这么偏心……虽说四季衣裳兴许我没法全都亲手做,但在外头穿的那些,我总不会给你丢脸就是。再说,有几个丫头帮忙裁减,这功夫我还是有的。”
屋里四个人说笑得正高兴,门外突然传来了郑妈**声音,陈澜忙亲自到门边打帘子,郑妈妈瞧见了忙亲自扶了一把,又屈了屈膝说:“怎敢劳烦三姑奶奶,我自己来就行了。”
进得门之后,她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太太,通政司那边刚刚捎了信来……说是都察院一位刚刚转了试御史的新科进士,上书参奏汝宁伯府昔日长幼尊卑不分,如今皇上既是命杨大人认祖归宗,如今的汝宁伯便是借袭,如今杨大人既已成年成婚,就当还爵……而且借着这意思,大谈嫡庶长幼……”
话音未落,就只听砰的一声,却是朱氏气怒之下,一掌重重拍在了炕桌上。而陈澜则是一下子本能地抓住了杨进周的胳膊,心头雪亮。陈衍看到老太太拍了桌子之后更是忍不住嚷嚷道:“这些吃干饭的御史早干什么去了,如今才借着姐夫圣眷好闹出这一茬,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这个说其他呢”
郑妈妈也不比那些浅薄的仆妇,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忙又说道:“通政司那边张二老爷还捎话说,近来还有人议论过咱们侯府的爵位。”
“即便是借袭,这多年下来,能翻转的百中无一,反倒是争爵官司打得败落的人家不少。”陈澜淡淡地开了口,随即又看着杨进周说,“叔全能够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出眼下的前程来,本就不看重那汝宁伯的爵位。至于小四……连襄阳伯那样名正言顺承爵的尚且为人轻视,更何况他一介童子?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世袭的爵位,百多年来又不是不曾削过,也只有愚蠢短视的,才以为守着这么个金疙瘩能太平安宁。”
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杨进周听得面色大霁,正要开口说话时,就只见陈衍直接跳了起来,气鼓鼓地说:“就是,就算要封爵,那也是名正言顺,争争抢抢的东西我不稀罕”
“我回去之后就预备上书……”
杨进周才说了一句,就发现陈澜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一时间到了嘴边的话就给吞下了。而朱氏看看面前的三个晚辈,脸色有些微妙,随即就叹道:“虽说我这个老婆子也不舍得这么个机会,可时机不对……圣心独运,且再瞧瞧,也不用杯弓蛇影。”
晋王府水梦阁。
一手揽着女儿的晋王妃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丈夫,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好容易等他滔滔不绝把话说完,她方才淡淡地说道:“今日是三妹妹三朝回门,我这会儿寻上门去,岂不是太过招摇?不若明日等三妹妹去探望二婶,我再打着那名义过去,如此遇上,也省得人疑心。倒是殿下,这通上书选着如今的时机,未必就一定是好事。”
“你明日去就明日去吧,总之见一见她,探探口风。至于那个御史我当然查探了。”晋王背着手转过身来,在炕上对面坐下,又看着晋王妃说,“他是山西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师承背景,平素也不高调,这一回上书,不外乎是看准了杨进周的圣眷好,但另一方面,兴许也有人暗示撺掇。但你要知道,父皇册了德妃娘娘为皇贵妃,也就意味着她只要认一个皇子在名下,我这居长的优势就全都没了。事到如今,我退无可退”
你退无可退……难道比得上我的步履维艰……甚至是步步泣血?
晋王妃垂下眼睑,手上更加揽紧了女儿,头也不抬地说道:“既如此,妾身听殿下的就是。”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七十三章 铁骨柔情
第二百七十三章 铁骨柔情
新婚之后第一日进宫谢恩,又回了汝宁伯本家拜见一众长辈,第二日出城拜祭杨父的坟茔,第三日回门——对于陈澜来说,从侯府千金成了镜园新妇,这角色的转变虽说匆忙,但比想象中却容易些。然而,一连三日都在外头奔走,这天从阳宁侯府回到镜园的路上,她免不了又打起了瞌睡,直到在二门下车时方才发现,天上已经下雪了。
搓着双手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陈澜突然发现头上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低头一瞧才见是杨进周亲自撑伞遮在了她的头上,不禁冲着他嫣然一笑,随即就自然而然拉紧了身上的大氅,又靠近了他一些。此时才只申初,夫妻俩并肩走了一阵子,旁边陪着的一位妈妈见两人谁都不说话,免不了凑趣地笑道:“这还是入冬之后第一场雪,看这光景只怕至少得下一个晚上。夫人要是有兴致,后头还有一座听雪亭,地势最高,正是看雪景的好地方。”
“你喜欢赏雪么?”陈澜等那妈妈说完,就转头看着杨进周,见其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随即面上就露出了几许尴尬,她就不禁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在那贼冷贼冷的兴和一呆就是好几年,只怕看下雪都看腻了,哪来那么好的兴致。就是我,打小就是在京城长大的,又不是头一回看下雪,有什么好赏的?这又不是小时候,还能堆雪人打雪仗……”
她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丝恍惚,但随即立时惊觉了过来,可没想到身边的人竟是若有所思地附和道:“堆雪人我倒是没什么印象,倒是打雪仗……想当年那条巷子里十几二十个人,全都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见杨进周没追究自己一个侯府千金怎生会打雪仗,那妈妈也讪讪地退开了些许,陈澜大大松了一口气,自是赶紧岔开话题:“所以说,咱们谁也不是那些风雅人,喜欢下雪天拥裘围炉赏花赏雪的那一套,再说大冷天的那么折腾,家里多少人要围着转。说起听雪亭……这雪下起来素来悄无声息,哪儿听得见,这是谁起的名字?”
“听说是老伯爷在的时候,请了不少文士游园,他们七嘴八舌题的名字。”
那妈妈才解释了一句,杨进周就接口道:“这样乱七八糟的名字还多得很,如今再看,许多都是庸俗不堪,也不知道究竟是名士还是俗人。搬进来之后也没空清理这些,所以也就都留着了。你要是有功夫,不妨琢磨琢磨怎么改名。”
陈澜瞥了一眼左右的那几个妈妈和媳妇,见有些赞同,有些则是低头不接话茬,她哪里不知道杨进周是看着这些痕迹就勾起旧事。只不说她如今才是新妇,就算已经过了三年五载,自己改这些总归是要落人话柄的,因而,她心下一转,便索性笑而不答。
江氏的居处原名金玉满堂,正房五间耳房两间,东西厢房三间,乃是整个镜园除了正堂之外最轩敞的地方。她原意是留着这地方给儿子儿媳,但禁不住杨进周执意,只得自己带着庄妈妈并几个大小丫头住在这儿,距离杨进周和陈澜那座名为国色天香的小院只隔着一座荷塘和木桥,若是从后头夹道过来则更近。
这会儿她坐在东次间里,见杨进周陈澜一块进来,她忙摆手吩咐不用多礼,又指着椅子让他们一块坐了。庄妈妈则是冲几个丫头使了个眼色,带着她们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你们想来是应当知道了。”江氏二十年独居宣府,早年养尊处优的习气早已洗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京中贵妇没有的爽利,“乍一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可再想想却觉得不对头。皇上有这意思,那是天恩;可下头人这么说,不是趋炎附势,就是另有所图……你们两个觉得可是?”
“娘虑的是,刚刚在阳宁侯府得到消息时,大伙也是这般认为。”杨进周答得言简意赅,随即就侧头瞥了一眼陈澜,“澜澜在那儿还说了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若是咱们真要爵位,难道我在锦衣卫时捏着汝宁伯府的那些把柄还会留到现在?”
媳妇夸儿子,江氏自是听得异常高兴,此时笑着招手让陈澜过来在身边坐下,就直截了当地说:“要是换成了别人,能挣一个伯夫人的超品诰命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你看得明白这事情来得诡异,我如今也懒得费脑子,你就帮全哥多操操心,别让人算计了去。说来这三天你们都在外头跑,我倒有件事险些给忘了。”
她一面说,一面从旁边捧了一个红木匣子来,直接递给了陈澜:“这里头是镜园库房的钥匙,帐房支大笔银钱的印章,还有则是管事的一整套对牌。你既是在阳宁侯府那么大的地方都能打理好家务,镜园的这点事情我就放心交给你了。回头我就让庄妈妈下去把管事媳妇和妈妈都召集起来,你见一见,心里也有个数目。再有就是这些亭台楼阁的名字,不是我太讲究,实在是听着就觉得一股子艳俗之气扑面而来,回头设法换上一拨……”
江氏这话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