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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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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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怡情馆正房五间耳房两间,其中西次间照例用作寝室,靠墙是一张黑漆螺钿拔步床,而床前靠西的角落里,则是一架镶着玻璃镜子的大妆台,窗边的高几上摆着一艘西洋大帆船,而正对着门的壁上则是挂着一幅瞧着娟秀却不失挺拔的字。
  皇帝背手走进屋子,第一眼便是看见了这幅字。他对杨进周的笔迹异常熟悉,此时只一眼就看出上那不是杨进周的笔迹。正因为如此,当看清楚了那一阕李清照的《如梦令》时候,他就微微一怔,待看到最后的绿肥红瘦四字,更是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来。
  也是个爱宋词的丫头……
  跟进来的柳姑姑见那架子床前头一层帐子半掩,看不出内中是什么情形,心中不禁有些发急。自打宫中送出消息来,说皇帝当会便服莅临,她便知道,今次的事不但能勾起皇帝对已故皇后的思念,而且必定能对陈澜生出更深的怜惜,因而和云姑姑悄悄商议之后,两人就乍着胆子没惊动三位主人。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渐渐有些心里七上八下了。
  皇帝会不会因为怠慢而生出恼意?
  她想要咳嗽却又不敢,正踌躇间,那架子床里头突然传出了低低的呻吟。吓了一跳的她正要说话,就只听那儿又是一声惊喜的嚷嚷。
  “澜澜,澜澜,你醒了?是我,你看清楚,是我回来了……”
  这激动得几近于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到了众人耳中,却是各自感受不同。云姑姑和柳姑姑不约而同地双掌合十,就差没喃喃祷祝了。而最前头的皇帝舒了一口气,却反而抬脚上前了两步。果然,下一刻就只听内中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咳嗽,旋即就是一个大讶的声音。
  “你……你怎么回来了?”又是一顿之后,那软弱无力的声音才突然抬高了些许,“你不会……不会是就这么跑回来的吧?我一点事都没有,你,你快回去……”
  听这一对夫妻说话完全没个重点,皇帝在摇头叹息之余,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
  果然,当这寝室中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咳嗽,架子床中的动静立时完全消失了。紧跟着,一个人影便敏捷地窜了出来,可才一看来人,他立时呆若木鸡,紧跟着还呆头呆脑地揉了揉眼睛。
  “别看了,难道你成日里见朕,还会认错人?”
  “啊,皇上”杨进周这才惊觉过来,也来不及去想天子怎会突然莅临,就慌忙下拜,只口中却讷讷难言。直到发现皇帝从自己身边径直走了过去,他才猛地警醒到妻子还躺在床上,此时再躺着不妥,下床见礼更不妥。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杨进周发慌,陈澜就更发慌了。原待是要下床,可当屋子里灯火映照着的颀长人影映照在了帐子上,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支撑着双手坐在床上,低着头轻轻说:“皇上,恕妾衣冠不肃,不得出来见礼。”
  “朕刚刚去看九妹,顺道再来看看你。”皇帝这一番话说得异常从容,站在离架子床两三步远的地方,那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一幅字上,“你年纪轻轻,在娘家时就遇到那许多事情,如今初嫁不久又是连番事端,着实也苦了你这孩子。今日又遇上这等惊魂之事,接下来便好生将养,至于剩下的事情,朕会让人料理干净,惊马的事更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你不要自恃年轻,就劳心劳力,须知人生苦短,只有保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陈澜从前数次面君,虽不能说每一次都是汗流浃背,但那一番应答却无不是小心翼翼。原以为此次仍是如此,但是,这关切到让人不敢相信的话语却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随着那话语越发低沉柔和,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已经有些用不过来了。
  “多谢皇上关怀……”
  “不必谢朕,你和叔全新婚之后就不曾消停过,说起来,原本就是朕心思不明,所以别人才会觉得有了可趁之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朕才能看清楚你们两个人的品性。阿澜,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人把叔全写的那些东西捎带给你么?有人对他说,此番朝鲜进贡了十对少男少女,朕留在宫中令习礼仪,有意赐两个给镜园。他倒是沉得住气,在朕面前不露口风,也没有向别人瞎打听,倒是在这些上头陈表心意。”
  此话一出,本就觉得留下不合适的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一眼,同时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而杨进周着实没料到皇帝说这个,抬头望了一眼那架子床,却发现半截帐子挡住了视线,完全看不清内中什么情景,待要再看的时候,却见皇帝正满脸好笑地瞧着自己,不禁尴尬地低下了头:“臣并不是表心意,传信的人用心殊为可恶,至于这些字纸,实在是……”
  “你就不用解释了。”皇帝没好气地打断了杨进周的话,旋即又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架子床,“阿澜,怎么不说话了?”
  床上的陈澜已经是忍不住把背靠在了那厚实的床壁板上,原本看到信时的羞恼,这会儿已经化作了一丝欢悦。因而,当皇帝问过来的时候,她只嘴角一挑,就微微笑道:“妾和叔全的婚事是皇上钦定,既是天子赐婚做媒,必定对妾和叔全都是信赖的,又何必下赐夷女?皇上圣明,这必是奸人有意挑唆他。而叔全心实,写下那些东西的缘故,只怕也是想让妾知道,他在军中管带之余,还有些什么所思所得,绝不是为了什么夷女。”
  “你们两个……”
  皇帝扫了一眼默不作声却显然很高兴的杨进周,又瞥了一眼那架子床,终于摇了摇头:“好了,你还跪在那里作甚,朕是来探病的,又不是来责问你的朕钦赐给你一段姻缘,再怎么会没来由送什么朝鲜侍女给你?就算送人,那还不如送给你母亲朕之前去看九妹,九妹磨着朕给叔全几天假,朕已经准了。算了,再给你七日假,补上朕之前欠你们俩的对了,今天朕既然出来了,也还有另外一桩事情”
  乾清宫东五所。
  由于天子下旨腊月二十二荆王淮王出居王府,被李淑媛禁足了多日的淮王终于被放了出来。往皇帝面前谢恩之后,他立时提出为了出宫前做准备,先搬出永安宫往住乾清宫东五所,甚至没顾得上那边多年不曾住人,屋子破旧不堪。李淑媛拦了一回没拦住,也就索性不管不顾,一贯服侍他的几个太监宫女也都跟了出来。
  这会儿淮王在屋子里来回打着圈子,脸上的不耐越来越浓重。及至门帘一动,贴身服侍自己的中年太监疾步冲了进来,他立时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消息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中年太监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汗,不安地点了点头,随即犹犹豫豫地说,“阳宁侯那边也就算了,毕竟是管着宿卫,皇上出宫这么大的事情也应该知会他一声,可宫外……殿下,别人知道皇上便服出宫,您……”
  “少罗嗦”淮王一口打断了他,冷冷地说,“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给本王废话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嘴巴闭紧一点,否则本王活剐了你”
  等到人依言退下,他又在那儿站了片刻,这才嘿嘿笑了起来,到最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皇,我这个亲生儿子你顾不得,一个外官的妻室你却有功夫关切……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过儿子,休怪我不拿你当父亲”
  大时雍坊与锦衣卫后街相交的二条胡同,素来赁住着不少每日要上早朝的常朝官。只既是穷京官,那一个个院子自然是多年修修补补小打小闹,看上去不甚像样。可再不像样也总是当官的,再加上是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自然少有闲杂人等进进出出,住着倒也安全。这会儿一个提着篮子的中年妇人从胡同口进来,沿路就和好些人打了招呼,这才闪进了一个院子。
  反手掩了房门,又上了门闩,她这才快步走过屏门,随手把篮子递给了门口一个小丫头,就径直到了西厢房门口,有节奏地敲了数下,等里头一开门就立时闪了进去。待到见着那在书桌后写字的人,她就立时低下了头。
  “庵主,宫中送消息来了,是口信。”她定了定神,旋即一字一句地说,“他只带了一百个人出了宫,这会儿当正在镜园。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等等就算得到消息,也应该只是语焉不详,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三十三章 姐弟连心,世子缜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姐弟连心,世子缜密
  酉时才过,京城的大街上就已经少有行人。做车夫马夫亦或是砖瓦匠的寻常百姓,劳碌一天紧赶着回家吃了饭就上床睡觉。商人们习惯了趁夜邀请要紧人物联络感情,这当口往往已经在酒肆饭庄青楼楚馆里头预备晚上的娱乐勾当。而临近岁末的衙门虽比往常忙碌,但大多数仍然是申初时分就散了衙,至于那些留守的,则是往往熬夜住在衙门里头。所以,宽阔的大街上,往往只见一两片草根枯叶被寒风吹在空中直打旋,别显萧瑟气象。
  镜园门前的那条胡同亦是渐渐安静了下来。自打午饭之前开始,络绎不绝的车马就一拨拨地来到了这里,只除了一小撮人之外,其余的多半被挡了驾。而等到下午未时过后,就连那些从前往来亲厚的人,也被客客气气拦了下来。所以,到了眼下这时分,几个绷紧了神经把守的家丁亦是渐渐放松了些,直到一阵马蹄声踏碎了这持续了许久的平静。
  “哎,停下停下”
  那为首家丁扯开嗓子才嚷嚷了一声,却不防打头的那两骑人根本不理会他,临到近前更是猛地一打马。吓了一跳的他慌忙让开的同时正要喝令同伴上前一同拦阻,却发现他们同时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他抬起头的一刹那,就看见前头那匹马竟是猛地一抬前蹄,赫然从他身前不远处腾空而起。他愕然转身一瞧,却见那一人一马已经横过五六步的距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身后,随即又一阵风似的直奔西角门。而就在这扭头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身侧又卷过了一阵狂风,眼睛闭上又睁开的这么一小会,他就发现另一骑人也跟着停在了西角门。
  而那两人先后一跃下马的时候,他终于认出了那两位主儿是谁。前头那个略显矮小的人赫然是老爷的妻弟陈衍,而后头一个竟是威国公世子罗旭只这一犹豫之间,他就错过了拦阻的最佳机会,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两步冲进了西角门。等到回过神来,他方才醒悟到后头还有随从,慌忙转过身,却见这些人显然没有学主人那冲动劲的意思,一个个都隔着老远拉住了缰绳,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就露出了苦脸。
  径直冲进了镜园的陈衍脚下速度极快,前头两个象征性上前拦阻的人才只伸出手就被人直接过了,目瞪口呆之余也都索性退了回去。而跟在后头的罗旭虽然能轻易追上这连奔带跑的小师弟,可走着走着,他脚下的速度就渐渐有些慢了。
  不对……很不对姐姐惊马受伤,弟弟来探望是正理,镜园上下这些家丁好端端的拦阻他们干什么?
  带着这一重疑虑,罗旭少不得左顾右盼,这样一来就走得更慢了。待到二门前,见一个铁塔似的汉子正拦在门口,陈衍正脸红脖子粗地和人理论,他微微一愣就认出了人来,连忙赶上前去,总算恰恰好好把暴跳如雷的陈衍给拦了下来。
  “我要去瞧我姐姐,你秦虎凭什么拦着我……罗师兄,你放手,你拦着我干什么”
  “你冷静点”罗旭头一次发现小家伙的劲头竟是大了许多,不禁也只能加大了力气压制他,眼见陈衍竟是对自己怒目以视,他不禁没好气地分出一只手来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都说了让你冷静点这是你姐夫最信赖的亲卫,也是你姐姐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正好碰到你姐姐的马车,兴许就真的出大事了,你怎么能不弄清楚就大发雷霆”
  “啊”
  陈衍这才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刚刚使劲挣扎的胳膊一下子软了下来。回头偷眼瞧了瞧那面相憨厚的黑塔大汉,他先是尴尬得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站了好一会儿,待罗旭松开了他的手,他才突然大步上前,随即竟是一揖到地。
  “刚才不知道秦义士对家姊有救命之恩,以至于言行冒犯,请秦义士恕罪。”
  秦虎也不是头一次见陈衍了,可看到他突然这般行大礼,顿时有些慌了手脚,疾步上前来伸手相扶,可见陈衍郑重其事三个大揖,他只得赶紧避到一边,又还了礼,这才讪讪地搔头道:“我是粗人,四公子别这么和俺客气,怪不好意思的那时候就算是别人,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更何况俺认出了老太太和夫人的马车,自然就更得出手救人了。再说,四公子要谢也该谢那位公子,要不是他使得一手好套索,俺就是有再大的力气也是白搭……”
  听着这些实诚话,又盯着那张憨厚的脸看了许久,陈衍突然对准了秦虎又是一揖:“不管怎样,我都得谢你这援手之恩……只眼下来不及了,回头我再好好置酒向你赔罪”
  话音刚落,他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二门。见着这情形,刚刚为了避让受礼而让开了路途的秦虎先是目瞪口呆,随即懊恼地一拍脑袋。可等到回过神时,他就看见罗旭也拔腿进了二门,这一下慌忙追上前去,一把扳住了罗旭的肩膀。
  “哎,你们真不能进去……”
  罗旭虽说自小习练筋骨,但这蒲扇似的巴掌来得实在太快,他措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沉肩卸力,可即便如此,仍是差点被这力道按得一个踉跄。好容易稳住了身子,他只得转过身来,正要质问时,斜里就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这不是早就吩咐过,让人看守大门不许放人进来的吗?这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往里头闯?”
  这个尖细的声音让罗旭心里猛地一缩,闻声望去,他就看到了那张曾经见过好几回的脸。见对方先是皱眉瞪着自己,随即眼睛睁大极其讶异,他又瞟了一眼旁边被两个壮实汉子牢牢揪住的陈衍,连忙拱了拱手。
  “方公公。”称呼了一声之后,见陈衍闻声懵了,罗旭方才苦笑着解释道,“能否放了陈小弟?这是杨夫人的嫡亲弟弟,得知姐姐遇险,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方太监这才换上了一副笑脸,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壮汉放手,随即便上前向陈衍抱了抱拳,“四公子千万见谅则个,咱家也是生怕有事,他们几个更是职责所在,出手不得不狠了些,可有什么磕着碰着?早听说四公子跟着宜兴郡主习练武艺,如今看来果真不同凡响,刚刚竟然四个御前亲卫才拿着您一个,这还不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这一会儿工夫就从横眉冷对变成了阿谀奉承,揉着手腕的陈衍立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得拿眼睛看着罗旭。而后者在看到听到了这些之后,心里终于有了大略的判断,可这个判断着实太惊人了些,饶是聪明如他,也有些不知道此时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正踌躇的时候,终于有人主动为他解开了难题。就只听那方太监说:“两位既是来探海宁县主的,论理咱家是不该拦。但还请二位在此稍待片刻,咱家得进去通报一声。”
  “多谢公公”
  见那方太监笑吟吟地一抱拳,又径直进去了,松了一口气的罗旭立时上前把陈衍拖到了一边。待离着那几个亲卫远了些,他正要开口,却不料陈衍突然抢在了前头。
  “罗师兄,那是宫里的公公,还有御前的亲卫?他们怎么会在镜园?是不是皇上也恼火姐姐遇袭,所以把身边人调了过来看护?要我说,这里人是太少了,还不如我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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