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祝妈妈那谀笑的样子,想起从前此人打骂丫头的做派,陈澜只觉得说不出的腻味。什么各房举荐几个好的,虽说徐夫人和老太太颇为亲近,但涉及三房,谁知道陈瑛和罗姨娘会不会用什么手段,老太太怎敢用?而长房就是她和陈衍姐弟俩,父亲当年得罪,亲近家人死的死撵的撵,就算还剩着有人名头也坏了,而母亲家里人丁单薄,陪房都放出去了,她自己都愁人不够用,到哪里去荐给老太太?这名目分明就是马夫人想要塞人,说得倒是好听!
正要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她突然想起自己早先那点疑惑,假作沉吟了一会,便淡淡地说:“二婶说得也有理,回头我对老太太提一提,倒是祝妈妈,先头老太太问过一件事,我原想着去问二叔二婶,可如今既遇着了你,你又是二婶最心腹的人,想着问你也是一样的。”
如今二房失势,一度在府里极有体面的祝妈妈自然也跟着落到了谷底,平日里别说要些东西,就算是要办事也会被人百般推诿,就连紫宁居的丫头们有时候也敢忤逆了她。此时陈澜竟捧了她两句,她心里顿时比吃了蜜还甜,忙笑道:“三小姐这是抬高我了,有什么话您尽管问,若是知道的,我决计是言无不尽。”
“当初二叔书房中被抄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后来可曾还回来?”
见祝妈妈那笑脸陡然之间僵在了那儿,陈澜少不得举重若轻地又加了一句:“这是极其要紧的事,老太太特意吩咐我一定要向二叔二婶问清楚。老太太的能耐祝妈妈您是知道的,若是真的设法,有些事情过了些时日,就能撸平了。要知道,二叔如今才得了个指挥佥事虚衔,总不能就这么不挪窝?”
陈澜拿着老太太的名头,再加上又涉及自家老爷的前程,祝妈妈神色数变,最终想着如今时过境迁,这并不是什么不可与人说道的,于是便叹了一口气,又忿忿不平地说:“三小姐,不瞒你说,这事情老爷夫人一说起来就是满肚子火气。书房里头被抄走的多是书信,其中也没什么有干碍的,毕竟咱们老爷真没做过什么太过头的事。老爷的罪名里头,马匹缺失是一条,和蒙古私市茶叶又是一条,可那是东昌侯事先说好的路子,事到临头却抛下咱们老爷不管,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这东昌侯忒不是玩意!”
说着,她突然想起自家老爷夫人背后说过的几句话,有意放出去让陈澜说给朱氏听,于是又添油加醋地说:“再说,老太太也得体恤体恤我家老爷和夫人。须知早年间,老太太病着不方便,那多少事情都是我家老爷和东昌侯一块操办的。”
闻听此言,陈澜遽然而惊。二叔陈玖之前的罪名,竟也和东昌侯有关?不但如此,家里和东昌侯府的关系,竟是那么深么?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零七章 云开雾散还是一触即发
第一百零七章 云开雾散还是一触即发
送走了李夫人,朱氏便斜倚在炕上,眼睛半开半阖地眯瞪着,下头炕下一个二等丫头跪着用美人锤捶腿,另两个丫头则是合力挪开了一旁角落中的熏笼,见里头的香膏已经见底,其中一个便蹑手蹑脚出了门去,直奔明间里头正在说话的玉芍和绿萼。
“姐姐,熏笼中的香膏快没了?前几天看着箱子里存的就不多,大约只够一两个月,是不是报给三夫人,让外头尽快采办好的来?”
“香膏快没了,这事情怎么不早说?”玉芍一下子沉下了脸,盯着这个前些日子才从三等升了二等的丫头,恼怒地说,“老太太用的香膏素来是我们手制,从来不上外头采买,须臾之间哪里备办得出来?如今外头的梅花十不存一,到哪里去寻新鲜的梅花花蕊?”
绿萼见这丫头虽低着头,面上却有些不服,哪里不知道这些个小的都是看着上头的位子,于做事上头却是推诿挑拣。她正要开口说话,外头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谁要寻梅花花蕊?”
“三小姐!”
倘若说早先对陈澜示好,只是为了结个善缘日后方便,那么之前一遭之后,绿萼便是货真价实地感激。此时她迎上前去,三两句将刚刚那丫头说的事转述了一遍,随即便自责地说:“都是奴婢的不是,老太太最爱的就是梅花香膏,素来都是取雪后的梅花花蕊,以及花蕊中的露珠,然后合香蒸了之后再窖藏,至少得百日。如今这香膏若真的用尽……”
“梅花花蕊我记得瑞雪很早就摘了好些藏着,本来是预备泡茶的,就连露珠和雪水也藏了好几瓮埋在院中的花根底下,若是需要尽管使人去锦绣阁取。”说到这里,陈澜深幸自己挑了好些缜密人在身边,见绿萼和玉芍皆是如释重负,便又说道,“这些天你们俩也是忙得团团转,这才疏忽了,以后留心就是。”
说完这话,她一点头进了东次间。身后帘子放下的一刹那,她敏锐地瞥见了绿萼和玉芍脸上的感激表情,不禁微微一笑。见朱氏仿佛睡着了一般歪在那儿,那个侍弄熏笼的丫头忙不迭行礼,而捶腿的丫头则是低头做专心致志状,她也不点穿,只是踮脚上前,在朱氏身边一站,探头往那脸上扫了一眼。果然,下一刻,朱氏便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
“老太太。”
陈澜行了礼之后,见朱氏含笑示意,便在炕沿边上坐下。直到朱氏摆手示意两个丫头退下,她方才低声将送李夫人出去时的情形一一道来,自然也不会略过马夫人冷嘲热讽的那一遭以及祝妈妈开口提到的丫头的事。果然,正如她所料,朱氏对这些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李夫人以世子婚事相诱这一条,她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就算是情急之下,竟然对你一个晚辈说出这种话……”朱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五分的忧心顿时变成了七分,眉头紧皱地说,“可若真是东昌侯做下了那样的勾当,必定做足了掩饰蒙混的工夫,怎么会因为两个刺客就轻而易举败露了出来,御史那儿又是怎么知道的?澜儿,你再好好想想,那会儿的两个刺客,可像是军中人?”
“这个……我实在难以确定。”
陈澜尽管心中一动,但这种话不能胡乱断定,因而她只得为难地摇了摇头。见朱氏满脸怅然,她思量着先头祝妈妈说的另一层意思,正要婉转陈词的时候,外间却传来了一阵话语声,紧跟着,那门帘一掀,却是郑妈妈风尘仆仆地进了屋子。她看见陈澜也在,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笑容可掬地上前见礼,却是没有直接禀报。陈澜忖度着情形,便寻了制香的借口起身告退,朱氏虽颜色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口挽留,只是吩咐了一声。
“那香膏也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有空你就理会理会,没空就罢了。至于祝家的说的事,你和三夫人说一声,你们俩忖度着办就是了。家里如今有职司的丫头里选一遍,到了年纪的家生子里头再选一遍。两个一等的缺若是没有好人选,宁可空着!”
等陈澜答应着走了,郑妈妈让跟进来的小丫头到门外守着,这才在炕沿边上斜签着身子坐了,压低了声音说:“老太太,消息打探出来了。宫里公公递出来的消息,东昌侯早年在大同镇守时和塞外鞑子做生意,还闹出了杀人灭口的事,后来在五军营任坐营官的时候,利欲熏心,竟是还不肯放掉这条线,如今那边的苦主拼着命不要闹将了出来,所以这次只怕是真保不住了,就是爵位也难说,毕竟这名头太坏。”
“那刺客呢?”尽管朱氏已经从李夫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理由,但仍是心悬在半空,“刺客如今是在锦衣卫还是在别的地方,可曾招了什么?”
“刺客一审就什么都招了,这话就是刺客自个说的,递出消息的是曲公公身边的人,决计不会有假。而且,里头的意思大约很明白了,顶多罪及东昌侯一家,也算是杀鸡给猴看。这些年,边军越来越不成体统,皇上动一动也并不奇怪。”
“话不是这么说,咱们家里和东昌侯不是寻常关系,撇开亲戚关系不提,难道你不知道那些账面上的银钱往来?早年东昌侯说是手头紧,让他那夫人来接过三次,每次都是五万两银子,后来结算的时候都是按照干股算的,十五万两银子的本钱,他一共还了三十万两。单单这个,要是被人揪着就是了不得的事。而且,怕就怕老三还有什么手脚。”
“老太太,三老爷毕竟才刚回来,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有能耐插手?再说了,他如今是阳宁侯,把咱们家扯进去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还有一件天大的喜讯我刚刚没说。”
郑妈妈说着便凑到了朱氏耳朵边上,低声叨咕了好一阵子,见朱氏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十分喜色,这才笑道:“我最初还不敢相信,后来再三确认了事情是真的,这才松了一口大气。皇上在大事上头从来不含糊,只看敬重皇后就看得出他的心思。晋王殿下在皇子中间终究是最出色的,又占着年长,如今再加上……皇上总不至于因为一丁点事情兴大狱牵连众多,毕竟这盛世天下,少刑狱也是顶顶要紧的一条。”
“也是,看来终究是虚惊一场……若是真的如此,东昌侯也是咎由自取,咱们不理会就是好。这样,你放出消息就说我病了,把刘太医请来诊脉,这几天不要再放外人进门。东昌侯夫人再来,让老三媳妇应付。”
陈澜不知道郑妈妈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消息,但这天晚间再去问安的时候,朱氏心情好了许多她却能看出来。知道郑妈妈方才是朱氏真正的心腹,她自也不在意她们对自己有所隐瞒,毕竟,她自己隐瞒的事也不在少数。而且,瞧着老太太心情好,她索性把从祝妈妈那里听到的消息略过不提,只回了屋子之后少不得对芸儿沁芳红螺吩咐了一通。
芸儿终究是最有效率的包打听,次日下午,她便带着消息回了来。坐在小杌子上,志得意满的她便笑吟吟地说:“小姐,罗姨娘这些天气性不好,就连喜鹊这样受宠的也挨过一次巴掌,所以这回我没用多大功夫就把话套了出来。说是五小姐回来之前,三老爷就和罗姨娘吵了一架。据喜鹊说,三老爷想借着晋王册次妃的机会把五小姐送过去,但罗姨娘最初不肯,后来也就没动静了,五小姐一回来就被禁了足,据说是极不情愿。三老爷呆在左军都督府不回来,一多半是躲着老太太,还有就是不想回来看到罗姨娘哭哭啼啼的样子。”
陈汐和威国公世子罗旭的婚事不成,陈瑛竟然打起了晋王府次妃的主意,他难道真的打算和威国公罗明远分道扬镳?须知罗家可毕竟有一位贵妃一位皇子,未必不打着大位之想!
左军都督府西值房。
如今军务不多,都督留守不过是做个样子,到了晚上,其余几个衙门的留守主官往往溜出去寻欢作乐,但陈瑛却是从来都是留在值房,就连酒都很少喝。眼看就要到了三月初一停炕撤火盆的日子,天气仍是异常寒冷,他便往上头递文书又支领了几百斤柴炭以备三月用,一时间衙门里头的官员倒没什么,底下的小吏皂隶却对他极其感激。
这会儿,一个小吏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连眼睛都不敢抬。好半晌把自己的话说完,他便垂手低头,直到上首传来淡淡的一句吩咐,他方才欣喜若狂,一下子抬起头来。
“若是你说的有关韩国公的事情查证属实,我自然亏待不了你。”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然而,还不等这个感激涕零的小吏跪下磕头,陈瑛的声音陡然之间低沉了下来:“若是你敢有一丝一毫的欺瞒哄骗,那么,别说是你,就是你一家也休想活命,明白么?”
面对那冷森的目光,那小吏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声音颤抖地答应了一声,双腿却有些发软。可是,想到这一趟事情若是成了自己能得的好处,他就把这些顾虑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零八章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上)
第一百零八章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上)
东昌侯下狱数日,京师中却是陡然之间太平了下来。朝堂之中不外乎是报喜报忧,有的是边关小有捷报,有的是州府遭遇旱涝,有的是祥瑞出名山,有的是节妇守乡间……总而言之,宣武门大街上那一场疯牛踩死三人,刺客突起暴袭的惨案,仿佛已经被人们淡忘了过去。与此相比,吸引人们更多注意力的则是三月初一的会试。
每三年就有一次的会试对于满天下的举子们来说,便意味着只要过了这一关,锦绣前程就在眼前。金明池前抢女婿尽管是宋人的说笑之词,但如今只要金榜题名,但凡是未有婚事在身而又品貌端正的,往往会有名门挑了去。因而,这一条独木桥一般的路,却吸引了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尝试。时至今日,已经几乎没人记得太祖初年诏废科举的往事了。
科举对于勋贵之家来说,往往只是不继承爵位的庶子亦或是旁支的进身之途,因而并不十分受重视,再加上东昌侯毕竟至今仍在狱中,所以三月初一的开贡院之日,也没多少人会前往东城的随磨房胡同贡院走上一圈。即便是威国公府,由于威国公罗明远对于儿子罗旭的下场很是不以为然,再加上林夫人得了儿子的嘱咐有意低调,也没派人往那边打探。
三月初二这一天傍晚,一辆没挂任何装饰的黑油马车停在随磨房胡同的口子上,车门打开车帘打起,内中人探出半边身子往里头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发出了一声叹息,又放下车帘关上车门吩咐打道回府。及至到了阳宁街的阳宁侯府西角门,四个壮年小厮出来把车推进去,到了二门方才停下。他们才退下,跟车的小厮还没放好车蹬子,一个人就急不可耐地跳将下来,随即头也不回地朝里头冲去。
“四少爷!”
“都已经到家了,你们别啰嗦了,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
自打朱氏回府之后,阳宁侯陈瑛一日都没回过家,日日都是在左军都督府留宿。久而久之,家中上下自然议论纷纷,但多数人的意见都是觉得三老爷之前刚刚承袭了爵位就把老太太气得离府养病,朝中风评多有不利,于是如今索性让一步不打照面。所以,在他们看来,这外头的朝廷自然是男人的天下,可这阳宁侯府的内宅之中,却仍是老太太一手遮天。
这话说的人多,要是从前陈衍听过也就算了,但自打在通州安园里头,日日和姐姐在一个屋檐下进出,朝夕相处得多了,从陈澜那儿学到的东西也就多了,因而他这几天总觉得这种平静之中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此时此刻,从学堂放学之后先去贡院转了一圈的他急急忙忙加快了步子,却是径直赶往了锦绣阁。
“姐,今天我在你这吃晚饭!”
一进门他就嚷嚷了一声,下一刻,就只见东次间的门帘被人高高打起,紧跟着陈澜就似笑非笑地出了来。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去,却是撒着娇说:“姐,就多添一双筷子的事,我那儿可不像你这儿得了老太太吩咐,能单个开伙,那些半温不火的东西我都吃腻了!”
自从朱氏指派了一个厨娘到锦绣阁来,陈衍就几乎天天到这儿蹭饭,而借口也是天天换花样,只今天才是大实话,陈澜听了不禁莞尔。只她也想多多抽空和弟弟相处,因而也不戳穿他,却没好气地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等到了里间,陈衍说了几句学堂事,就兴奋地提到了今日前去贡院,陈澜不禁有些奇怪。
“姐,你之前说,勋贵子弟就算参加科举,也多半到不了高品,可话是这样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