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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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昆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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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那双前见的奇形兵刃九合金丝手套,又已戴好手上,一式虎扑,两样手法,一抓一拍,一伸一缩机动灵巧,功力劲猛。
紫脸大汉刷地拧过身子,方寸周转里劈出一剑,却吃对方一只铁爪,铿然声响里抓住了剑锋。
双方功力,堪相伯仲,只是论及身手灵活,招法狠辣,紫脸大汉可就不及甚远。铁爪钢剑,刚一接触,顿呈胶着之势。紧随着浓眉汉子的一式功翻,左手倏出白猿探果,极其狠厉地已攀着了紫脸大汉的肩头。
一沾即退,来去如风。
随着他闪电快捷的退身之势,一片血肉,连同着紫脸大汉半领肩衣,整个给拉扯下来。
紫脸大汉啊了一声,只痛得全身打颤,一时怒从心起,踉跄着抢步进身,掌中剑挥出一片狂涛,直向浓眉汉子身上劈卷过来。
却不知如此一来,竟着了对方的道儿。
紫脸大汉这里身子方进,耳听得身后疾风作响,先时几为自己剑伤的船家,已自再次现身,飞鹰搏兔般自天而坠,直向马上灰衣相公身上落来。
白马长嘶,再一次人立而起。
马上灰衣相公眼看着有坠马之危。
紫脸大汉一惊之下,再想回身,哪里还来得及?
眼看着船家的一只手掌,已粘住了灰衣相公的肩头,猛可里,飕,宛若哨音的一缕尖风破空而至,暮色里,似有银光一闪。
船家身法不谓不快,竟然闪躲不开。手上一阵奇疼刺骨,已吃那飞来物射中手腕。
不足三寸,遍体若银的一只精巧小箭!
体积虽小,劲道十足。
一箭没羽,几乎前后贯穿。
空中船家一式倒剪,盘空直降,只疼得脸色发青,抬眼循势而瞧,打量着对方那个不速之客。
马蹄铁已经钉好了。
似乎才由那个简陋的小搭棚里出来,便碰上了这档子事,义不容辞的,便自管了!
黑瘦的马,高颀的人。
那人其实并不陌生,正是此前快活居收市前,最后来的那个客人,那个年轻的后生小子!
鹅黄色、颇是宽松的一袭长衫,长短适度,却把大襟一角翻上来,扳在腰上,腰上一根同色细绦,却结着块苔绿色的古玉佩。
“君子比德以玉!”便是那么个意思。
人高马瘦,夕阳残照里,渲染着淡淡的一抹子黄……诗情画意的那种和谐,却融蚀在肃杀的气势里……
黑马在刨着蹄子,马尾随风四散,江流怒奔,芦花飞雪……一切都在动,却又动中有静,比拟于黄衣人的那般眼神,极其切当。
手掌上托着只小小银箭,黄衣人瞬也不瞬地直向对方瞅着。
激斗中的浓眉汉子,忽然停住了手,蓦地闪身一边。紫脸大汉也倏地止住了手上长剑,连同着马上的灰衣相公、蓑衣船家,那么多双眼睛,一股脑俱都向着对方集中过来。
中箭的手染满了血,鲜红的血,犹自连连滴着。
蓑衣船家硬是咽不下心里的这口怒气——短刃在腰,探手可出,理当回敬他一手儿。
却不意,肩势方启,已为对方窥穿。
弹指间,掌中小箭已自飞出,哨音一响,蓑衣船家那只好手上,又被射中。
好强的劲道。
和方才一样,小小箭身几至全没,一霎间,鲜血怒涌,把他这只手也染红了。
“哎哟……”
蓑衣船家只痛得全身打颤,两只手连连交错,却是一般的痛,简直不知道照顾哪一只才好。
这般情况,自然使得众人都吃了一惊。
浓眉汉子尤其震惊,紧接着那张瘦睑上却自现出了微微的笑,极具心机的那种笑……
“刚才在快活居我就注意到你了,想不到在这里又遇上了。”
身形微闪,跃身一旁,在黄衣少年前方丈许站定,一双眸子凝聚着无比凌厉,直向对方逼视过来。
迎着他的那股眼神,黄衣人可也不逃避。
“黄台之瓜,何堪再摘?”黄衣人漠漠地说,“就为明室虚留一位,功德无量。”
浓眉汉子微微一怔,嘿嘿笑道:“这么说,朋友你也是有心的人了……我早就看出来了,看出来了……”
“说不上什么有心无心,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黄衣少年侃侃说道,“既然管了,也就不能中途而退。”
“说得好!”浓眉汉子哧地一笑,“初生犊儿不怕虎,小伙子,这档子事,怕是你管不了……贵姓?”
“简!简昆仑!”
问姓连名字都一并说了。大别一般江湖逢人只说三分话的规矩,黄衣人的直爽,颇令对方有些惊异。
心里盘算着简昆仑这三个字,浓眉汉子甚是新鲜,正同于对方这个人、这匹瘦黑的马一样陌生。
“花自飘落水自流……是非皆因强出头!”
打量着一天芦花,奔湍江水,浓眉汉子颇似有感而发,终于放出了口风,却又并不尽然。炯炯眼神里,含蓄着严厉的告诫,希冀着对方的知难而退。
然而,他却是失望了,对方黄衣少年若非无知便是麻木,那张脸上,依然不着任何显著表情。
蓑衣船家铁青着脸,抱着一双胳臂,咬牙切齿地说:“这小子又装糊涂,九先生别给他费唾沫,把他给结果了,也好上路!”
被称为九先生的浓眉汉子,其实正有此意,搭上了蓑衣船家的话头,陡然掠身直起,选择了此一霎的出手良机。
像是一只鹰,呼地掠身直起,长桥卧波般直向对方头顶上掠过去,却在将下落的一霎,九先生的一只脚,倏地直向对方前额眉心点来。
看似无奇,其实绝狠。浓眉汉子这一脚大有名堂,点、勾、挑三式一招,蓄含着刹那间的随机应变,端看对方少年如何闪躲。
简昆仑拈了一下他的右手。如封似闭,却把掌心朝上,比了一比,实在是太平常的一动作,妙在五根手指的变化不一,却也是一霎间的小小动作而已。
浓眉汉子这只脚出得快,收得更快,随着他一个凌空疾翻的式子,自空而坠,显然这一脚没有得逞。
然而,这位九先生手底下却也真不含糊。紧接着脚下一个箭步,已自抢身而前,一双铁爪交插在手,以指代刃,十字形直向对方咽喉上挥来。
简昆仑不过适当地扭曲了一下他的身子,'奇書網整理提供'便自又闪了开来。
浓眉汉子其势无能自已,揉身而进,一霎间展开了凌厉出手,一双铁手在残阳里交织出星光点点,狂风暴雨般向对方全身攻来。
雷霆万钧,冰雪一片。那般狠厉的天狼十三爪,竟然未能在眼前有丝毫得逞,瞬间的狂风骤雨,终复凝聚于一片静止。
就在浓眉汉子第十三式抓手方自递出的同时,其实招式已老,即在简昆仑强大的进身之势里,前者已然被迫出了战圈。
浓眉汉子倏地睁大了眼睛,显然震惊于对方诡异身法,不觉呆了一呆。便在这一霎,简昆仑已然掣出了悬在鞍前的长剑——寒芒乍吐,其势已定。
浓眉汉子竟自被迫得退后了一步。一霎间,他神色大变,倏地向侧面跨出了两步,黄衣人把剑收回了半尺,剑锋微偏。迎着残阳,剑上光华灿烂,像是颤动着一条赤链蛇。
被称为九先生的浓眉汉子不得不吃力地又向边侧迈了一步,当他举眼向对方看时,接触到了简昆仑的眼神,不自禁地便再一次的又退后了一步。
简昆仑的眼神其实并不凌厉,表情也极其轻松,和他掌中的剑一样,只是欲发而止的含蓄,一派斯文,却是蕴含着不可轻视的后发雷霆万钧。
毕竟这位九先生有其一定深度,并非一般泛泛者流,正是如此,才越加的战栗于对方看似无形的剑势之下。一霎间,他脸上已布满了汗珠,岂知一瞬间的迫出战圈,便再也无能踏进。
简昆仑的寓动于静,其实高超秀逸,绵密精严,已说明了他晋身剑坛的超然实力,浓眉汉子果真抵死相拼,便是迫近无赖,等而下之了,缓缓地收回了双手,只是默默地向对方望着。
“足下剑法‘骄马弄衔而欲行,粲女窥帘而未出’,千辟万灌,已无炉锤之迹,看来已入上乘境界,在下绝非其敌,钦佩,钦佩……”
一面说,不免着实向对方少年打量了几眼,颇有感愧地又自叹了一声。
“话虽如此,今天你管了这件闲事,却也……为自己树了大敌,终将不免一死,却为你不值……”
边说边自退后,倏地拧身纵上大船,向着一旁船家模样汉子叱道:“走!”
转瞬间,般放江心,顺流直下而逝。
简昆仑一面收剑收鞘,远远向着白马上的灰衣相公打了一揖,一言不发地翻身上了黑马,径自策马自去。
白马上的灰衣相公唤了声:“喂!”忙即纵马跟上来,紫脸大汉紧紧随着他身边。
却在这一霎,远远传过来擂鼓般的一阵蹄声,大群人马,云也似沿着江岸,逆行而上,将士的头盔,映着晚霞,闪动着火焰般的大片流光,俨然是大军来了。
马上的灰衣相公先是一怔,紧接着不由微微地笑了。
紫脸大汉“啊”了一声,勒往了马大喜道:“李将军来了!”
一时喜极泪下。他终于得脱仔肩,暂时卸下了单身护卫圣驾的千钧重担。
李将军——李定国,延安人氏,字一人,与孙可望同投永历帝,封晋王,可望反,李独奉帝转战四方,入桂滇,大败可望,却不敌清兵,且败且走,矢志忠贞不贰。
永历帝便是白马上面有病容的灰衣相公了。
紫脸大汉莫思成,原桂王府侍卫首领,后随李定国,官居副将。
眼看着李将军的勤王大军,风起云涌,弥天盖野而来。不经意,身边的那个黄衣少年简昆仑却走失了。
时清世祖顺治四年,永历帝败走桂南。

第三回陌上花开君知否

“明朝是不行了……完了!”
长榻上的年老方士,长长地吁了口气,一只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启开碗盖,呷了一口,两只眼睛十分平和地向面前的简昆仑注视着。
“眼前朱由榔这个孤君……其志可嘉,其势可哀……李定国、丁魁楚、瞿式耜……
都将无能成就大事,未来天下终为异族所统,欲振乏力,欲振乏力……少君你的苦心怕是终将白费了。”
简昆仑苦笑了一下,低头不语。
那年老文士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这可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几日我夜观星象,永历帝败像虽显,却有将星扶助,一半时还不致受害……也只能以此告慰了,又能如何?”
草堂明净,秋光可人。
值此金风送爽,百花凋谢,惟窗前名兰,花开淋漓,独立寒秋。风格清高,直似花中君子。
眼前一盆百炼金钢,绽放得极为出色,老人特把它置放眼前,便于随时观赏。
澹泊明志,养性功深。
越是有内涵的人,越不易为忧伤所困,那也只是说这类人心胸开阔,较能提得起,放得下,较诸常人不着形迹而已。
眼前年老文士再次向简昆仑注视时,深邃的目光里,竟然不免为忧伤所感染。
“你父亲长我六岁,人品武功,道德学问,并世无双,他也是我这一生最钦敬的一个人,承他不弃,交了我这么个朋友,多年来一直引为知己,这一次更打发你来看我,足见他老哥没有把我当外人……”
简昆仑只是听着,情知对方必有下文。
“那一年,我看见你的时候,才这么高!”
比了一个手势,他接着说:“大概才五六岁,一眨眼的工夫,你都这么大了,总有二十了吧?”
简昆仑又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父亲一直推许的这位老友——王剑书生崔平。父亲曾推许他的剑法,诡异莫测,有北秦南崔之誉。
北秦指的是沧州秦太乙,南崔是姚江崔平,便是眼前对方这个老人。
“你父亲自患病闭门不出,这二十年江湖间变化很大,这一点我务必要跟你说清楚……”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说道:“以你父亲那身本事,虽说中年以后即不良于行,且不便于武术运行,但是他的智慧见解均还存在,这么多年以来,全心全意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你的一身造诣也就可想而知,回头我要亲自拜识一下,还请少君不要藏私才好。”
简昆仑躬身道:“岂敢!这次离山,父亲交代,原是要向你老请教,这一点家父信中应该也提到了。”
“提到了,提到了……”
崔平轻轻抬起一只手,捋着颔下的一络羊须。那只手五指修长,且留着晶莹透剔的长长指甲,白皙细长,宛如妇人,且在无名指上戴着个其色澄碧的翠马蹬戒指。这只手无论你从任何角度去看,都应是属于斯文一型,抻抻纸,提提笔,理应在行,挑丝弄琴,引笛莳花,更属分内,至于拿刀动剑,好像就牵强了,特别是属于个中翘楚,一流的剑中高手,诚然不可思议。
“你父亲太客气了……”崔平微微一笑,“什么北秦南崔,都是江湖的过誉、溢美之词……要说到剑,你父亲才称得上是个行家,他只是轻易不露而已,那是因为……”
看了简昆仑一眼,崔平暂时压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名高见嫉,木秀风摧……这个天底下,谁也不敢自称老大,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少君,你千万可得要记住这句话……否则可要吃大亏……我想这便是你父亲打发你出来这一趟的原因了。”崔平眯着一双细细的长眼,向对方瞧着。
简昆仑应道:“我记住了。”
“现在记住,却是晚了,太晚了!”
崔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已经开罪人了。”
放下茶碗,他身子坐正了,神色间一派正经。
“开罪了一个大敌,这个大敌便是我与你父亲联在一起,也不敢轻易招惹,而你才一出来,便与他们结上了梁子,这个梁子还不小……”
简昆仑呆了一呆,心里随即明白。
崔平冷冷一笑,一霎间那清癯的瘦脸上,竟泛起了隐隐愁容。
“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了,少君,你初次出道,便结了如此大敌,实非佳兆。你只道那个为你所败,乘船逃开的人,是寻常人物么?”
“他的出手不高!”简昆仑摇摇头又说:“虽是功力不弱,却并非十分出色……”
“你也不能小瞧了他!”崔平说,“这个人我知道——九尾桑弧,诡计多端,阴损狠毒,在此滇桂地方,是出了名的难缠……但是,厉害的,还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些人,以及那个庞大的黑道势力……”
简昆仑道:“那些人是谁?什么势力?”
崔平看看他叹了口气:“你这次出来,令尊竟然没有与你谈起么?”
却又点点头,慨叹一声道:“是了,他是早该说与你听的……果真如此,却又慢了一步。岂非天意!岂非天意!”
一连说了两句岂非天意,随即由榻上弯身站起,步向窗前,径自向窗外盛开的兰花看去。
“有件事你也许一直不知道,但我却不能不对你说。”崔平回过身子来,“你父亲避居青岭二十年,不再论剑,可以说是完全摒弃了江湖,与人世隔绝了,你可知为了什么?”
“是因为他老人家腿部有疾,不良于行!”
“不是病,是伤,让人家的剑伤了!”
简昆仑陡地一惊,睁大了眼睛。
风起,花散……
朵朵飞花,打那个藤萝花架子上飘落下来,紫色的花瓣,迎着朝阳,一片流光溢彩,所见多姿。
“花自飘落水自流!”崔老剑客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像是让他忆及了一件往事,却也使简昆仑陡地而有所警。
“我听过这句话,”简昆仑一片茫然地看向崔平,“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莫非还有什么含意不成?”
嘴角迸出一丝苦笑,崔平说:“我想你也应该听过,这句话是在告诉你当今江湖最具实力的一个黑道帮派:万花飘香。也告诉你当今天下一个最可怕的人:飘香楼主柳蝶衣。”
“柳蝶衣?”
对简昆仑来说,这个名字却是陌生得很。
对崔平来说,可就不一样。虽然多年以来,他绝少提起这个名字,可是每一提起,都为之惊心动魄,眸子里的汪汪神采,不期然地也为之黯然失色。
“也有人叫他花仙、花圣或是花痴……名号多极了,多得连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这个人爱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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