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所以……”他微微地笑了,这笑容真似插在柳蝶衣心上的一把长剑,却由于所说句句属实,柳蝶衣一时竟自无言以对。
简昆仑又含笑接道:“所以……以你目前情形而论,眼前施展已似在危险边缘,再进一步可就难免自身受害。你一直说我很聪明,其实你一点也不笨,这个道理你当然很清楚,所以我大可对你无需惧怕!”话声微顿,他随即转动身躯,掉换了一个更适当的位置,并乘机松脱了当前一面的强大压力。
柳蝶衣大大被激怒了。
事实上,对方这般语气说话,很可能是他生平仅闻,从没有一个人胆敢当着他的面,用这般口吻说话的。
猛可里,柳蝶衣披散肩后的美丽棕色长发,有似刺猬般蓬松开来,那却只是刹那间事,瞬息又自恢复正常。
“你都说对了,”柳蝶衣脸色沉重地道,“只是你别忘了,即使我只能施展七成功力,依然能置你于死地绰绰有余。”
“那可就很难说。”简昆仑越见镇定地说,“而且很奇怪,每一次你我对敌,天上的神明,都偏向在我的一方面,因此我总能险中取胜,立于不败!”
“天上的神?”柳蝶衣说,“我眼睛里没有神!只有我自己。”
“那就怪不得你每一次都要失败了……”简昆仑含着微笑说,“我所信仰的神,乃是天上的惟一真神,每一次我祈求什么,神从来就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我向神祈求的便是要打败你,不使恶人得逞,因此我毫不担心会胜过你,不信你就试试!”
说时,他毫不犹豫地掣出了长剑,神色大见从容。
柳蝶衣唇角带出了一丝微笑,点点头说:“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这个恶人的厉害!”他的一只手,几乎已拔出剑来了,忽然神色一惊。显然听见了一些什么。
不久,简昆仑也听见了。
那是一阵快速而极见轻微的起落脚步声音,显示着来人在轻功提纵一面,有极其深湛的杰出造诣,而且人数更不止一人……
便是这个声音,使得柳蝶衣为之一惊。
“很好……”他说,“你的帮手来了!”
“怎么样?”简昆仑说,“我的话应验了吧?”
柳蝶衣说:“你在做梦。”身子一转,已到了长案一边,伸手向着似同熟睡的时美娇身上拍了一掌:“醒醒!”
力道冲激下,时美娇身上所中穴道,顿时解开,倏地睁开了眼睛,紧接着翻身坐起。
当她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竟是柳蝶衣时,由不住大大吃了一惊。
柳蝶衣寒着脸说:“不要说话。”
时美娇立刻就体会出自己的伤势沉重,紧接着随即也发现到简昆仑也在眼前。
这场面太过离奇,却非她一时所能想通。
柳蝶衣身子一转,坐向长桌,用命令的口气对时美娇说道:“我背着你,快点!”
时美娇迟疑一下,羞怯怯依言而行。柳蝶衣随即将长衣捞起,很巧妙地在胸前十字盘结,成了一个软兜,把时美娇整个身子兜置后背,她的一双皓腕,甚是自然地搭向柳氏两肩,如此一来,便显得十分稳贴,无碍于柳蝶衣身子转动,即使与人对敌,也不会过于累赘。
事实上,以柳蝶衣的功力而论,莫说是时美娇的荏荏娇躯,即使再重上若干倍,也不会感觉吃力。
他这么一派从容布施,眼睛却也不曾放过当前简昆仑,防备着对方的乘虚而入。
事实上简昆仑所显示的诚然君子之风,并不会乘入以危,使他笃定的是,他确信自己一面的帮手来了。
毫无疑问,九公主朱蕾自救救人,逃躲之余,并为简昆仑约来了帮手。
第三十六回常使英雄泪满襟
便在这一霎房门忽然敞开来。
三条人影,幽灵也似地一拥而入。一经入内,极具自然的向三方面分布而开,随同简昆仑的一面,合四面之力,造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势,突地将柳蝶衣看守其中。
简昆仑早已猜知来人是谁。
果然就是他们——一自己的三位拜兄。
秦太乙、宫天羽、方天星。
四个人八只眼睛,瞬也不瞬地集中在柳蝶衣一人身上。
秦太乙哼了一声:“蝶衣先生,三十年前汉水之滨,与先生曾有一面之缘,当时承先生手下留情,秦某伤臂而遁,不知先生可还记得?”
以秦太乙之一向自大,居然开口闭口,尊称对方为先生,当可想知柳蝶衣实为他深深敬重之人。
柳蝶衣一双细长的眸子,早在来者三人未经站定之始,已经对他们注意到了。
聆听之下,他特别向秦太乙看了一眼,缓缓点了一下头:“秦太乙,是你么?”
秦太乙说:“不错,就是我。”
柳蝶衣眸子一扫其它各人:“宫天羽、方大星……很好,你们风尖三侠全来了。”
后者二人,显然还是第一次见到柳蝶衣这个人,不过对他的盛名早已如雷贯耳,乍然见到这位武林传说中最是难缠的人物,俱不免心存戒备,神色也就格外慎重。
宫天羽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这位爱花主人自己来了,真正幸会之至!”
柳蝶衣眼睛很快在他脸上扫过,冷冷一笑,面现不屑地定睛在简昆仑身上。
“还有人么?”他说,“就只是你们四个?”
方天星大声道:“我们四个就够了,有种把我们都杀了,嘿嘿……怕是未必吧!”
柳蝶衣长长的眼睛,缓缓转向方天星,后者甫一交接之下,不禁打了个寒噤——那是他生平从来也不曾感受过的一种恐惧。这个人——柳蝶衣,真有那种凌人不怒自威的气势。
凡是接触到他此刻眼神的人,无不内心战栗。
简昆仑也不例外。忽然他吃了一惊,感觉到一种颇为不祥的暗示,一个念头陡然自心底升起——“若是柳蝶衣完全不顾神医黄孔的警告,豁出一死,全力以赴,以他功力,便大大可观,自己一面,虽合四人之力,却也胜负难卜!可是如何是好?”
到底柳蝶衣这个黑道盟主,一代魔君,有其诡异难测一面。有些事情纯以自己忖测是不能涵盖的,再者对方功力究竟已达到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却也非自己所能尽知。总之,对方若豁出一切,这也是当前情势所逼,事实上他已无能选择。事情便大大堪虑。
只怪秦太乙等三位拜见来得太快了,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势将不会逼使对方全力一拼。
这时候想什么都已太晚了。
柳蝶衣神色极是从容。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由四人身上扫过,却也不曾放过现场有限空间。抬头看看上面,游目于四方、脚下,一切俱已在计算之中。
“好了,你们只管放手过来。”说时柳蝶衣反手后肩,掣出了身后长剑,一抹青霞,闪自细长的剑锋,却不是那一口他仗以成名的风起云涌。
只因宠爱李七郎过甚,在他临行之前,把自己最称手也是最喜爱的长剑风起云涌借给了他,自己却宁可取用较为次级的这一口青冥。
以柳蝶衣之剑术成就,施用什么剑,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原是无可厚非之事,只是眼前的一霎,他却有一种遗憾,悔叹那口惯用的名剑风起云涌不在手头之上,特别是敌人之一的简昆仑所持用的月下秋露昭然在眼之时,更令他感觉到说不出的一种遗憾。
对方四人,除了宫天羽所施展的兵刃是一对四煞棍之外,其它三人皆是长剑。
一时间,房子里充满了冷森森的剑气。这类出自上乘剑术的剑气,极是尖锐冷冽,由于敌我双方皆是武林中一时拔尖的人物,功力气势,自然大有可观。
恍惚里每个人都似有毛发悚然的异样感受。
便在这一霎,有人已挥出了足以致胜的第一剑。这个人竟是柳蝶衣。
以眼前情势而论,柳蝶衣无论剑术如何高超,在面对着当前皆为一时之选的四个大敌,总是相形见绌,更何况他背负一人,尚有宿疾在身。以常理论,他应是处于攻少于守的守势才是正理。他却弃守而攻,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快速一剑。
一抹青霞闪自柳蝶衣猝起的腕底。
好美的姿态!
随着他抡起的右手,有似蝶衣一片,极其潇洒曼妙,却是杀机盎然。
柳蝶衣必然已深深体会出眼前是生死存亡关键,才不惜出奇制胜,施展出他生平极难一现的救命绝招,也即是他仗以成名的蝶衣七剑。
只可惜眼前四人,俱不曾对此有所认识,提供经验。
首当其冲的一剑,竟是方天星。
这个年轻侠士,论及剑术,容或是大有可观,只是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第一剑竟是直奔向自己而来。
惊惶一瞬,方天星长剑横陈,意欲螳臂当车,以内气真力,硬接他的一剑。
他想左了!
柳蝶衣的这一剑,何等神妙离奇,说它是实,它就是实,说它是虚,它就是虚。
妙在他给方天星的感觉,明明是实在的!
耳听得当的一声,双剑分明已经接触,方天星运力以挺的同时,对方剑锋却似游蕊之蜂,一沾即离,随同着青冥长剑划出的一个大大乙字,刷地一声,已自方天星腋下闪了过去。
大片鲜血,随着柳蝶衣拉出的剑势,立时由方天星腋下渗出,霎时间,染红了他右面上衣。
这一剑伤势极重。非只是剑刃之伤,更厉害的是透过剑锋的内气真力。方天星几乎连话也没说出一句,一震之下,脸白如雪,便自直直地倒了下来。
却在此同时之间,简昆仑等三人已全速扑身而上,尤以简昆仑居高而下的一剑,更具十分威力。
柳蝶衣一剑得逞,身似花间巨蝶,待向右面闪开,简昆仑的一剑,真有泰山压顶之势,当头直罩而落。
大蓬剑气,有似一天暴雨,罩头直落……柳蝶衣鼻子里哼了一声,横臂一振,以蝶衣七式中第二招花间寻梦,磕开了对方剑锋。
这一剑极是吃重。
即是以柳蝶衣功力,亦感大不轻松。
柳蝶衣身子横溢直出,却是秦老头的一剑,阴狠诡异,于千钧一发,刺穿了柳氏长衣,很可能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房间里万万容不下这般打杀场面。
随着柳蝶衣旋转的身子,哗啦一声大响,整扇窗户为之片碎,柳蝶衣身势,飞云一片已遁出窗外。
宫天羽怒吼一声,紧蹑而出,有似旋风一阵。
身势方落,耳听着身后简昆仑的一声惊叱:“小心!”却是晚了一步。
一片剑光,起自左首。
宫天羽简直不容躲闪,拿棍的右手,连着臂根,已被对方长剑斩落下来。
凄厉怒啸声里,宫天羽的一只左手,却实实地扳在了柳氏的前胸。
终是力道中溃,失之不继。饶是如此,却也非同小可。
呼啦声响里,拉下了柳氏胸衣一片,一震之力,使得柳蝶衣身子狂风也似的飞卷而出。却是一落而遁,消失于沉沉夜色之间。
宫天羽脚下一个踉跄,紧接着倒卧血泊。
秦太乙抢上一步,扑身而倒,唤了声:“二弟……”却是无边黑夜,恨得咬牙切齿,喀喀有声。
简昆仑重重跺了一脚,发声长叹道:“大哥暂留,我去追他!”
身形晃处,亦为之消失不见。
夜色迷离。
简昆仑奔足于一片漆黑树林。
这一带既无灯光宣泄,更失天上星月,行走其间,全凭细心体察,自是困难重重。
却是简昆仑耳聪目明,信心极具。
经过一番细心分析判断,他确定柳蝶衣便是由此而进,而且他确定对方不可能就此远遁。
原因很简单,即柳蝶衣虽身负极功绝学,但是先时已负伤颇重,尤其病情更是隐隐待发,两者互为因果,此刻必然是极其虚弱,更何况背上还背着时美娇这个累赘,再快也快不到哪里。
这一带林木葱葱,时有溪流贯穿其间,山势迂回,越往上行,越是难行,峰回路转,鬼影幢幢。柳蝶衣如欲活命,势得被迫上行。
有了此一番认识之后,简昆仑更不禁抱定信心,务期对这个魔头势在必得。
对于柳蝶衣他已有足够戒心,只可惜三位拜见之中,除了秦太乙之外,方、宫二人都对他认识不清,以至于见面交手之初,便双双吃了大亏,看来已是凶多吉少,即使活着不死,也势得终身残废。
旧仇未去又添新恨,真正恨煞人也。
柳蝶衣惯于险中取胜,即使在最称紧迫的混乱之中,也自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这一点简昆仑已有充分的认识。而且他同时也了解到对方不服输的个性,即以眼前而论,表面上看来,是自己在找他,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是在找寻自己?
能够有此一番见地,足足证明简昆仑确是强大了。
眼前林木渐稀。
是一块颇为空旷的三角地带,过此,又将与另一片树林相衔接。
简昆仑一脚踏出之先,似已觉出了有异……
记取着宫天羽先时的断臂之惨,他焉敢掉以轻心?
是以——他身子一出即转,刷地向侧面拧开,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转出的同时,一片寒光,自头上直落而下,险险乎擦着他的肩头落了下来。
情形几与暗算宫天羽的那一剑完全仿佛,若非是简昆仑的事先警觉,简直无能躲过。
柳蝶衣果然处心积虑,这一剑积功力机智于一霎,满以为也同于宫天羽一样,至不济也能斩下对方一臂,却不知简昆仑早已料及他的居心。
一剑落空,柳蝶衣其实早已功力不继,身势猝转,鬼影子也似地向侧面飘开。
简昆仑哪里放得过他?嘴里冷叱一声,身势一个疾转,以大鹰剪翅之势,呼地一个倒卷,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已拦在了对方眼前。
“柳蝶衣,你的死期到了!”话声出口,月下秋露唏哩一声转动,抖出了寒星一点,直取向柳蝶衣前心。
柳蝶衣哼了一声。
暗影里似见他庞大的身影,霍地向后一缩,左手突出,快如电光石火,只一下已拿住了对方剑锋。
却是力道不足,随着简昆仑抖动的剑锋,呼地一声,直把他弹起了丈许来高,翩若白鹭,落身于一棵大树的横出枝桠,忽悠悠摇曳不已。
一脉月晖,正好照见他的正面——长发飞散,衣衫片碎,再加上削瘦形容,在在显示着这位黑道盟主的力竭筋疲,已似末路穷途。
简昆仑霍地腾身而起,长剑月下秋露划出了一道弧光,力劈柳蝶衣正面全身。
柳蝶衣力呈不稳,脚下用力过剧,只听见喀嚓一声,树干中折,连人带同树枝一并坠落下来。
简昆仑自不会就此放过。
眼看着柳蝶衣身子,起落飞纵,向侧面崖上翻去,行动虽不失迅速,较之其平日身法,已诚然不可同日而语,甚至于简昆仑可以清晰听见发自他嘴里的呼吸声音。思忖着这个一代魔君,已是强弩之末,就快离死不远了。
皎月寒星,点缀着此一面寒山夜景,分外凄凉阴森……眼前已是悬崖的尽头,看看前行无路,忽然柳蝶衣停下了脚步,一双手扶着松干,发着极为沉重的呼吸声如豹喘,煞是骇人。
简昆仑闻声而惊,陡地停下了脚步,对方这般形样,一时倒使得他不忍相逼过甚了。
却是,就此罢手不成?
柳蝶衣喘息声越来越大,更听见发自他背后的声声娇呼:“先生……柳先生……”
这声音陡然使简昆仑忆及,敢情时美娇还伏在他背上。一个是技惊天下的黑道魁首,一个是艳压四方的美人,不寻常的却是,他们更曾是一双互期以心的恋人。这一霎,他们双双面对着的竟是相同的下场,似乎是死亡的阴影越来越接近了。
双方距离不足三丈。这个距离,对于简昆仑来说,一蹴可就,而且,他几乎可以断定,可以毫不费力,举手之间,即可置对方于死地,但是,他却就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柳蝶衣如豹喘的呼吸声更大了。
却见他回过身来,将长剑深深插落地上,剑触石面铮然作响,火花四溅。衬托着他冷削的形容,极是可怖。
“小美子……我背不动你了……下来吧!”身子晃了一晃,幸未跌倒,就此松卸下背上的时美娇,后者伤势更似不轻,娇声喘着,自地上缓缓爬起来。
“柳……先生……你……怎么了……”
话声未已,柳蝶衣已喷出了大口鲜血,他却是倔强地直立不倒,一只手力拄着地上剑把,那一双灼灼而视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