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松不知道这位镇楼大娘子的话里有几分是真情意,又有几分是为了借此手段笼络自己继续给他写词,但这都不重要。
略一沉吟,唐松淡声浅笑道:“醇酒虽美但醉后却难免头痛欲裂,庵茶虽淡却胜在雅香清远。你我莫论风月,便做一个清淡如水却能历久弥新的君子之交如何?”
说完,唐松轻轻拍了拍沈思思牵住袖子的手后,迈步出房去了。
沈思思目送他去远,良久之后展颜一笑,清新绝伦。
……………………
第二天晚上,在沈思思的居中安排下。唐松于神都最著名的万福万寿楼雅阁中见到了礼部主司岳郎中。
有沈思思与苏苏两边作陪,最主要的是有唐松此时名满洛阳的声名打底,宾主再谈到乡贡生名额之事时就不显得那么生硬突兀了。
这一晚宾主尽欢,最终分别时,已经上了轩车准备起行的岳郎中挑起车窗帘幕肃声道:“距离科考之期已不太远,这些日子且好生准备,莫辜负了你的才情”
说完,岳郎中向唐松点点头后便放下车窗帘幕,起行远去。
至此,虽然经过一些波折,唐松补录乡贡生名额之事终究还是成了!
……………………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近日来几乎是杜门不出的宋之问正恼怒的看着推门而入的那个下人。
因圣神皇帝崇佛,宋之问便在两年前将家中的《道德经》诸物清除一空,换上了佛教典籍。并特意在内宅书房的旁边辟了这间静室,专为研读佛经之用。
不过他所研读的佛经必定是与圣神皇帝读经的喜好保持高度一致。这两日心里烦躁不堪,他便躲进了这间静室谁也不见。
下人偏在这时候推门而入,须也就怨不得他恼怒了。
“大人,梁王府派人来请大人过府叙话”那下人也是个聪明的,对主人知之甚深,所以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接奔了主题。
他知道,与这个消息比起来,他那点子直接推门而入的小错真是什么都算不上了,没准儿主人事后还得重重赏他。
果不其然,宋之问一听到这消息,顿时以前所未见的敏捷从蒲团上弹身而起,“梁王府?梁王不是在嵩山督造三阳宫嘛,难倒……回府了?”
“是,小的问过那来传话之人,梁王到府尚不足一个时辰,听王爷回来时对门房的吩咐,似乎明日一早便又要赶回嵩山”
“那还等什么,备车,速速备车”只看他此时的急迫,那里还有半点佛室求静的样子?
第六十四章 夜已深,心思更深
前往梁王府的路上,宋之问的心情就像那不断微微摇晃的轩车一样晃晃悠悠的。
这一刻,他甚至连唐松都忘了,全部心思都用在揣测梁王这次召见他的目的。
细细算来,他在梁王身上花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他五品学士、诗坛盟主的身份居然会在梁王府内管家嫁女时亲自到贺,单从这件事情上就可看出他花费的心思之多。
但让宋之问颇为无奈的是,即便做到了这一步,此前他依旧没得到过梁王单独召见的机会,这也是没办法呀,而今梁王势大,试图攀上这棵大树的人真是太多。
因缘于此,宋之问对于今晚这很有些突兀的梁王府之行实在是满心的兴奋,但兴奋之余也有些忐忑。究竟会是什么事情?梁王会说些什么?我又该怎生应对?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思到了梁王府,宋之问在豪奢广大的王府内七穿八绕了许久,终于在书房见到武三思时,心中的欢喜又陡然多了几分。
这时代主人在那里见客是极有讲究的,正堂、花厅、侧厅还是书房,乃至于内宅,地点的不同其实也就能看出主人对客人的亲近程度。
书房自然是比不上内宅的,但相较于花厅和偏厅却又亲近了许多。看来,自己在梁王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份量的。
面白微胖,仪表堂堂的武三思正斜靠在书房内的竹夫人上。面带疲乏之色,身侧有两个丽质女侍,一个打着扇,另一个轻轻的捶着肩膀。
见宋之问由下人导引进来,武三思依旧躺着不曾起身,抬手指了指冰盆边的胡凳,”某实是乏的透了,也就不起身了,好在延清也不是外人,这些个虚礼就省了吧,坐”
尽管武三思这么说,宋之问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礼后方才正肃着坐下,“王爷为国操劳……”
这样的话头儿刚一出口,就被武三思笑着摆手止了,“为陛下,为朝廷出力,原是人臣应尽之道。这些个话就不多说了。某身子既乏,明个儿一早还要进宫面圣,实在是容不得多叙谈,就直接说正事吧”
宋之问站起来向武三思躬了躬身,“请王爷吩咐”
“上次回神都时陛下曾提及去岁科考之事,对这一榜取中的进士似有些微不满之意。当然,科考之事乃是礼部份内,本王自不能插手其中惹人嫌厌。但陛下既有心忧,臣子们也不能不用心分君之忧”
“所以明日陛见时,某有意荐举延清帮办今科取士,我朝本就是以诗赋取才,这正是你份内当行嘛!不知延清以为如何呀?”
这一番话直说的宋之问心情激荡不已,今天这趟真是来得值了。
周承唐制,学士之职是以文学言语备天子顾问,出入侍从。说穿了其实就是皇帝身边的御用文人,虽然清贵,品阶也不低,但实实在是不掌握什么实际权力的。
若是那等心性闲散的文人诗客,必能安于此位,乐于此位,甚至是主动求为此位。但对宋之问这等深怀权位之心者来说,这样的位子难免有些不甘心。
而帮办科举那可是不掺一点水分的实权。这一步走的好了,后面再想用事也就容易的多了。
心中闪念之间想到这些,宋之问再次起身向武三思深深一揖,感激涕零道:“能得王爷如此青眼,下官结草衔环亦难报大恩之万一”
“言重了”武三思说话间递过一张便笺来,“延清帮办今岁科考时,这几个人还望多留意些,这几人都是本王见过的,少年俊彦哪,啊,不错,不错”
宋之问接过名单,见上面几人虽然不是全都认识,但知道的那几个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即这几人的父兄都是九寺六部乃至三省衙门的中层官员,也就是那种官职不高,但都有些能力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力,异日上升空间很大的那种官员。
梁王真是用心深远哪!
没有这张名单,也就不会有他这个帮办科举的机会,事已至此,宋之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爷法眼如炬,既已见过说好,那必定是好的。今科若下官真能帮办考务,定当使野无遗贤”
“好,好一个‘野无遗贤’”,武三思看着宋之问笑了笑,“那名单延清可都记住了?”
“啊……是”刚才因要与梁王说话,宋之问一瞥之后倒没细看,此时闻言忙又将那张名单细细看过,默诵着在心底牢记之后,复又将名录恭敬的递还了武三思。
武三思接过,顺手在竹夫人旁边放着的那一架小灯树上点燃了,不过片刻功夫,这张名录便已化为灰烬。
做完这事,武三思正待送客时,书房门口暗香浮动,走进一个三旬左右、有着无限风韵的美妇来。
梁王好女色乃是众人皆知之事,与此同样出名的是他不好少女专好美妇的癖好。见这妇人进来,武三思脸上的笑容真挚了不少,“稍后自会去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也不怕客人笑话”
知道这是武三思的宠妾,宋之问忙站起身来,且微微半侧了身子,以示不敢直面亵渎之意。
“王府太大,庭院深深,王爷又不回府久矣,这不是怕王爷忘了去妾身那里的道路嘛”,少妇做嗔做娇,举手投足之间风情惑人眼目。
对武三思说完,少妇转向宋之问,肃容敛裳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面见之礼。只让宋之问连忙还礼,口称不敢。
“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宋学士了……”,那少妇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不等她把这些个弯弯绕的话说完,实在是疲乏想要送客的武三思便径直插话过来,“罢了,你有什么事但直言便是,天色已晚,也不便烙清久在在王府迁延”
妇人闻言当即收声,与刚才的做嗔做娇比起来,此刻真是乖巧听话的紧了。见她如此,武三思复又笑了笑,随即接过了妇人递来的那封书信。
一目十行的将书信看完,武三思笑骂道:“好大的口气,你这个兄长啊还真就敢张嘴。我大周三百六十州,那一州没有乡贡生进京赴考?一科取中的进士又能有多少?他一襄州张嘴就要四个进士,真当礼部是我梁王府开的商贾铺子不成?”
最后这句说完,武三思意识到话有不妥,遂又哈哈一笑遮掩过了。
宋之问如今对这个地名是最敏感不过的,一听到襄州,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唐松,但他当然不会在武三思面前说出斗诗之事。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位宠妾的身份。
都说梁王府内有一位崔夫人极得宠爱,其兄因此借势而起外放襄州做了一州使君,看来那位崔夫人便是眼前这位了。
“家兄为什么会去襄州?那里是什么地方王爷还能不知?地方上那些个官儿们都是奸滑惯的,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红口白牙说的再多也休想使动他们。家兄孤身上任,势单力薄的,若这事儿都办不好,焉能得人?手下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还能成什么事儿?”崔夫人言语娇柔,但话中的意思却是半点都不肯让的。
“本王才说了几句,你的话倒是比本王还多”,见宠妾把话说的这么露骨,武三思也就不在宋之问面前掩饰什么了,“知道你那兄长是要借此收罗羽翼,但他的口子实在是开的太大”
“这个金宗庆和黄继来倒也罢了,毕竟他两人的父亲一为县令,一为司马,虽然都是芝麻绿豆官,但在一州之内对你那兄长的助益还是极大。至于这个牛承志,其父品秩虽高,但一中镇将不过就是个军头罢了,笼络来有什么用?莫非你那兄长还有心思插手军务不成?至于那个刘什么就更是不知所谓了,其父不过一个州衙的吏目头子罢了,也值得下这么大本钱?”
其实还有一个心思是武三思不能说出口的,崔夫人这个哥哥委实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这次张嘴四个你要是都给了他,那下一次没准儿他就敢开口要八个。
说完这些,武三思也不等崔夫人再说什么,起身到书几前录下金宗庆和黄继来两人的名字后,转身递给了宋之问,“这两人你也留意些,进士科的尊荣料来他们福薄也承受不起,就在明经科里斟酌斟酌吧,至不济总得给个明法科”;
听到这话,宋之问心下也是一松。周承唐制,科举也有多个分科,最尊荣最受人注目,将来升迁最快的自然是进士科。
进士科一枝独秀,除此之外,明经科便是首选,再下来就是明法科了。这三科之外,尚有明算、明书诸科。后来玄宗时甚至还开过明道科,盛唐边塞诗派的旗帜诗人高适便是经由此刻中举的。
总而言之,这科举分科近十,进士科独自矜贵,但也就属这一科录取人数最少,报考人数却又最多。只要不是在这一科上打主意,其它的就好安排多了。
有了前面的例子,这回宋之问接过纸张将金宗庆、黄继来的名字记熟后,便识趣的又将梁王亲笔还了回去。
将这张纸也付之一炬后,武三思打了个再明显不过的呵欠,宋之问知机,当即起身告退。
走出梁王府,再次坐上轩车。宋之问的心情已与来时有了天壤之别,这些天的郁闷恼怒也随之一扫而空。
以梁王的身份地位,以圣神皇帝对他的宠爱,今晚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还一并塞了那两张名录,那宋之问帮办科举之事就是确凿无疑了。
科考起于隋,但将其作为选拔人才的固定制度却是在武则天手上完成的。只是此时定制未久,科考的诸般制度都不完善。譬如主考,现在还是由礼部主司郎中领衔,直到玄宗朝时才认识到以一个五品郎中操办如此大事委实有些压不住阵脚,遂改为由礼部侍郎掌总其事。
说来只是一个帮办,但今晚的梁王府之行却使宋之问实实在在有了今科主考官的身份。
虽然他的身份没有另一个主考礼部主司岳郎中那般名正言顺,但就凭他天子亲指的来头儿,不说硬压岳郎中一头儿,分庭抗礼总是能够做到的。
主考官哪!想到这个,宋之问就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但激动过后他也着实有些发愁,这些个名额怎么安排,梁王这里不消说,其他那几位炙手可热的权贵府里要不要也走上一遭?这可是结交他们的天赐良机呀!
夜已深沉,但宋之问的心思却比这黑暗的夜色更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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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你还是你,这就够了!
宋之问期盼许久终于得到梁王武三思召见的同时,从万福万寿楼送走岳郎中后,回到赁处的唐松也见到了一个数月未见的故人。
这晚夜色很黑,唐松正走在抄手游廊上,却见赁处第三进院落中亮起了引路的灯盏。暗夜中的这一盏灯火份外显眼,也将提灯那人清清楚楚的显照出来。
须发半白,道衣的大袖飘飘,依稀便是当日鹿门山八卦池畔初见时的模样。
方山奇!
认出这人,唐松心中油然而起了一丝疑惑。
方山奇怎么会来这里?
这第三进院落中住的那个低调到极点的月白中年究竟是谁?方山奇又怎会从他的居处出来?
这个道人的交游还真是广阔诡异的很哪!
那边亮,这边黑,唐松看得到方山奇,方山奇却不曾注意到他,提着灯笼渐行渐远。
眼见方山奇便将走出三进院落的门户,唐松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扬声招呼了一句:“方山人”
阔别数月未见,虽然心底对方山奇的来历满是疑惑,但当唐松与这道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时,还是有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晚间暑热已褪,这抄手游廊处更是凉风习习,让人甚是舒爽。两人便在此间叙话。
“山人什么时候回京的”,唐松问完这句,又含笑指了指那三进院落,“又怎会从此间出来?”
方山奇的心情看来也不错,“那个赁房的襄州士子居然是你,真是巧啊!我回京不过两三日。至于这位李少兄乃是我多年旧识,此番是来请他绘一幅老君图的。怎么,莫非小友还不知道?这位李兄可是一位丹青妙手啊”
“噢!这个还真是不知,一来这位李兄深居简出,便是同居一宅却也很少得见其人,更别说叙话晤谈了。再则我这些日子忙着补录乡贡生名额之事,也委实有些忙杂”
“补录乡贡生名额?”方山奇讶声道:“何以如此?”
夜色太黑,灯火也有些朦胧,唐松也看不太清方山奇脸上的神情。
说了进京后寻刘中丞不遇的经过,唐松一并笑着将行卷多日石沉大海的事情也言说了。
“居然会如此”,方山奇听完,沉吟了片刻后转过身来迎着唐松的眼神似笑非笑道:“在这神都之中行事,若无人照拂实是万事艰难。某虽不才,倒也识得一两位在皇城里能说上话的达官们,我尽可为你引荐绍介,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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