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顾智飘身飞落,望了眼正给楚儿裹伤的小蛋,说道:“主人,我和辽锋在后花园的酒窖下面,找到了冯彦海他们。这些人均都神志不清,正由辽锋看着。”
常彦梧闻言叫道:“走,让老子瞧瞧褚老二还在不在里头?”
于是众人由顾智引路,进到酒窖下,路上常彦梧总算想起把霸下还给了小蛋,但见冯彦海父子、崔彦峨、顾氏兄弟等人尽皆呆呆坐在地上,惟独不见褚彦烈。
常彦梧失望道:“他奶奶的,这混蛋溜得比兔子还快。”瞅瞅冯彦海等人,又犯愁道:“咱们得想个法子把他们给弄醒才好。”
罗牛道:“常兄,让我来试试。”他气沉丹田,暗运翠霞派绝学“定心咒”,口中发出雄壮啸音,犹如惊雷滚动,震得酒窖轰鸣摇颤。
不一刻,冯彦海等人一个个如大梦初醒,茫然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兀自没有回过神来。
在这些人里,冯彦海的修为最深,当先清醒。他站起身,看到罗牛,抱拳施礼道:“阁下便是罗府主罢,承蒙你仗义相救,冯某感激不尽。”
罗牛也是一抱拳,逊谢道:“真正救下诸位的,是小蛋贤侄和楚儿姑娘,并非罗某。”
常彦梧大是得意,说道:“听到罗兄的话没,救你们的可是小蛋。俗话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往后你们可得对我干儿子好一点。”
说着,将自己是怎样千辛万苦赶到天雷山庄向罗牛求援,而小蛋与楚儿又是如何恶战冰流道人的经过,绘声绘色地吹了一通,种种景象直如亲见,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砰!”冯彦海狠狠一拳捶碎酒桶,咬牙切齿道:“褚彦烈,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常彦梧得意洋洋道:“常言说得好,家贼难防,有谁能料到褚老二居然会出卖咱们?多亏小蛋查出了真相,不然大伙儿还都蒙在鼓里。”
花彦娘冲着小蛋妩媚一笑,“好侄儿,你说六姨应该如何谢你才对?”
小蛋浑身寒毛倒竖,连忙摇头。
魏彦雄全没想到褚彦烈居然连着自己也一并给卖了,又恨又怒,道:“我们还在这儿等什么,这就杀进褚彦烈的老窝,灭了他全家!”
北海八鬼听得魏彦雄的提议,一起赞同道:“不错!”
惟有崔彦峨冷笑道:“算了罢,褚老二还会傻呵呵地待在家里等死?”
常彦梧惟恐天下不乱,说道:“就算褚老二逃了,咱们也要给他的宅子放一把火,出出心头一口恶气。”
顾彦窦附和:“五哥说得对。咱们包不准还能追上褚老二。”
常彦梧见顾彦窦赞成自己的建议,越发来了兴致,“小蛋,去不去?”
小蛋踌躇道:“我还有事,怕不能陪您去了。”
常彦梧却是想歪了,偷瞥了罗羽杉一眼,神秘兮兮地怪笑道:“好,干爹不耽误你的正事。兄弟们,走啊!”
当下崔彦峨等人与罗牛告辞,与常彦梧出了酒窖,径自杀奔褚彦烈的家中,冯彦海家门剧变,老妻爱孙惨死,虽不能随行,让冯秉义也一同跟去。
小蛋想起冰流道人说的那些稀奇古怪数字,又想提醒常彦梧多加小心,忙叫道:“干爹,我忘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常彦梧难得有一回让其它同门惟他马首是瞻,岂肯耽搁?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有事回头再说,明天没日子了么?”
小蛋无奈目送他出了酒窖,只得扬声道:“干爹,多多保重!”遥遥听见常彦梧不以为意道:“晓得啦,真是啰嗦。”
第九章 与子偕行
小蛋等人出了酒窖,已然天色微明。
罗牛施展神功,又替一众迷失心神的庄丁仆从解了禁制,泉庄总算恢复了些许人气。
冯彦海心事重重,却不愿在罗牛面前失了礼数,便请众人前往茶斋歇息。
罗牛婉拒道:“贵庄突遭大变,罗某不便打扰,这就告辞。若是他日有暇,欢迎冯兄前来敝府作客。”
若是平日,能得到罗牛的邀请,冯彦海多半会兴奋不已,但现下却怎也高兴不起来,勉强笑道:“多谢罗府主盛情,待敝庄事了,在下定当亲自登门拜谢。”将罗牛送到庄外,便匆匆回返处理善后。
顾智打量小蛋身上的乌犀怒甲,问道:“小蛋,你这穿的是什么?”
小蛋一省,道:“这是乌犀怒甲,我倒忘了脱下来。”心念微动,乌犀怒甲从身上飞起,在空中恢复原形,缩小成弹丸大小,收入小蛋衣襟内。
罗牛说道:“小蛋,你如果不急着回返忘情宫,就到天雷山庄坐一坐,顺便也让这位楚儿姑娘好生休养一下。”
楚儿漠然道:“多谢罗府主好意,我的伤并不碍事,也不必前往天雷山庄了。”
小蛋道:“罗大叔,实不相瞒,我得去一次中州迭青山。”
罗羽杉走在罗牛身侧,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眼小蛋的右腕,玉容悄然一黯,默默低下了玉首。
辽锋诧异道:“你去迭青山做什么?那里离碧落剑派不远,别让那班牛鼻子老道撞见了,找你的晦气。”
小蛋笑笑,道:“多谢辽大叔提醒,我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去送还一件东西。”
楚儿说道:“常寞,我要找地方疗伤,便不陪你去了。你办完了事,尽快回宫,我在宿业峰下的苦肠涧等你。”
小蛋一想,楚儿的伤势的确不宜远行,便道:“要不我留下来,先等妳养好伤?”
楚儿摇头道:“不用了,当我不晓得你要去干什么?最好别多耽搁,不然让师父起了疑心,谁都救不了你。”
小蛋一惊,暗道:“原来师姐都已猜到了,不知师父清不清楚?”他沉吟道:“那我让小龙留下来陪妳。”
楚儿傲然道:“我何须牠的保护?记着,先和我在苦肠涧会合,然后再回宫。”说罢身影一闪,如一抹红云径自御风而去。
顾智看不惯楚儿的傲气,冷哼道:“好个霸道的丫头,不愧是叶无青的门徒。”
罗牛苦笑道:“忘情宫和咱们誓不两立,楚儿姑娘的态度亦情有可原,顾兄也不必太过见怪。小蛋,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
小蛋回答道:“还好罢。罗大叔,虎子和婶婶他们都还好么?你的伤也全好了罢?”
“早好啦,”罗牛笑道:“虎子还常常念叨起你。就连羽杉这次回来探亲,原本说好今日就要回山,可一听常兄说,你在泉庄遇到了麻烦,也陪着我,一块儿赶了过来。
“对了,那些星图你参悟得如何了?听盛师兄来信说,前些日子你和惊蛰还在漠北巧遇,合力跟地龙斗了一场,听说古大先生他们都对你赞赏有加。”
小蛋听罗牛说起罗羽杉特意赶来的事情,情不自禁地偷偷向她望去,只见她看着远处的荒岭怔怔出神。
他愣了愣,寻思道:“奇怪,从见到罗姑娘开始,她就一直没怎么说话,好像有点不开心。”又一转念,醒悟道:“是了,她今日就要回返天一阁,从此又将离开父母远隔重洋,难免有点离愁。”
当下整理思绪,将自己参悟天道星图所发生的种种异状,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
罗牛听完,又是困惑又是惊喜,说道:“难得你能有这般的际遇巧合,可惜其中玄妙我也不太明白。不过,你能在短短两年不到的工夫里参透这么多,着实难得。”
又行出一段,泉庄已被众人远远抛在了山麓里。罗牛驻步道:“好啦,咱们就在此作别罢,小蛋。等到明年二月,我会前往翠霞山为你和盛师兄助阵。”
小蛋也停下了脚步,心头涌起依依不舍的别绪。辽锋却向始终默不作声的罗羽杉问道:“小姐,妳要不要跟我们回天雷山庄?”
罗羽杉低呼了一声,恍若从梦中被辽锋唤醒,心不在焉道:“你说什么?”
辽锋一愣,心想小姐怎么忽然变得有点反常,将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罗羽杉这才听清,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回去了,就直接从这儿回南海罢。”
罗牛一贯了无城府,也没觉出女儿有什么问题,颔首道:“也好,妳和小蛋刚巧同路,不如结伴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
罗羽杉樱唇轻轻歙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有说,顾智在旁边察言观色,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
奈何这类女儿家的事情,他也不便多言,只暗暗摇头道:“小姐怎会对这呆头鹅上心?真教人看不懂。”
众人略作寒暄,便在山路上分道扬镳。
罗牛率着顾智和辽锋回返天雷山庄自是不提,且说小蛋与罗羽杉御风往东,朝着迭青山的方向行去。
一路之上罗羽杉跟在小蛋身侧,眉目宛若秋水,隐隐藏着一抹惆怅落寞,不发一言。
小蛋见了,只当她舍不得罗牛夫妇和小虎等人,也不知该从何安慰罗羽杉。而他与罗羽杉久别重逢后,明明憋了一肚子的话,可在脑子里转了又转,偏又总不好意思先说出口。
如此一来,两人均自满怀心事,只管埋头赶路。
直到日渐偏西,进了中州地界,罗羽杉察觉到小蛋面有倦色,想是昨晚连番恶战,未得休息之故,这才低声说道:“小蛋,咱们到前边的镇上歇一歇脚罢。”
小蛋早有此意,只是担心误了罗羽杉的归期才没肯停下歇息,转头见她神态娴静淡雅,殊无劳累之色,显然这一年多里修为亦是突飞猛进,仍在自己之上,心里醒悟道:“她是察觉到我有点累了,才这样说的。”
念及至此,小蛋身上不禁生出丝丝暖意,几乎把遍体的疲劳也一扫而光。他俯首眺望四下,说道:“好啊,似乎南边不远就有一座挺大的县城。”
两人在城外降下身形,并肩而入。
此刻日薄西山,晚霞满天,街上熙熙攘攘尽是忙碌一天,将将收工的人群,到处洋溢着质朴爽朗的欢声笑语。
进了城,刚走了一段,罗羽杉无意看到左首的一条大街街角上,立着块年深日久的石碑,镌刻着“玉水”二字,心头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领着小蛋拐了过去。
她偷眼扫过身边懵然不觉的小蛋,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借着回返南海天一阁的由头,与这少年千里同行。
也许,私下里她是想给小蛋一个解释的机会,而那又何尝不是为自己寻找一丝藉慰?
一路之上,她的脑海里,总是翻来覆去地浮现起小蛋搂住楚儿纤腰、俯头替她吸吮毒血的情景,然后是楚儿用含有敌意的眼神,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帮她包扎伤口,而由小蛋亲手为她包裹上。
那毫不掩饰的亲热神态,还有小蛋右腕上消失了的红丝结,犹如千缕丝线缠绕于芳心之间,令她柔肠百转,黯然神伤。
而小蛋对此,却不作任何的辩白,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对自己说上哪怕一句问候的话语。莫非,他真的和别人日久生情,心中另有所属?
罗羽杉的心底禁不住升起一阵阵酸楚,幽幽心道:“楚儿姑娘光艳照人,才貌双绝远胜于我。小蛋喜欢上她,也是意料中事。
“或许,是我不该。从一开始,他也只当我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在翠霞山他甘愿舍身相救,也是因着他本性如此,更是为了报答我爹和盛师伯的恩情而已。”
想到这些,她愈加不能自遣,心中黯然道:“既然这样,我还傻呆呆地跟着他做什么?不如早些御剑回返南海,从此静心修炼,再不去胡思乱想。”
她正出神想着心事,忽听小蛋道:“罗姑娘,这里有一家酒楼,看上去十分干净,咱们不妨到里头坐一会儿罢。”
罗羽杉一抬头,就见街边一面“雅翠楼”的酒旗迎风招展飘荡,楼内人声鼎沸,生意甚是热闹。
她轻轻嗯了声,随小蛋上了二楼。
一名已忙得晕头转向的伙计快步迎上,语速飞快地问道:“两位客官,雅座已经满了,正好靠窗有张桌子客人刚走,请问都要点些什么?”
以前点菜,小蛋都是由常彦梧来,这时听伙计问起,扭头望向罗羽杉。
罗羽杉在临窗的空桌旁落坐,轻声道:“我只用一杯清茶,其它的你看着点罢。”
偏偏小蛋对吃什么也不在意,当即随便叫了两个热炒,又让伙计端了壶热茶上来。
罗羽杉一手支颐,若有所思,目光转向窗外,全没留意四周数十双食客投来的惊艳眼神。
在街对面,一家绸缎庄外,两名伙计正在打烊关门,结束一天的生意。
罗羽杉曾听父亲说过,这家绸缎庄,正是三十余年前丁原和苏芷玉初次邂逅的地方,而今难道会成为她和小蛋分手的所在?
伙计端菜上桌,忍不住多瞅了罗羽杉两眼,暗暗嘀咕:“这傻小子,请这般天仙般的姑娘吃饭,连几个好菜都舍不得多点。”
就听小蛋招呼道:“罗姑娘,妳多少吃一点罢。”
罗羽杉回过头,道:“不用了,我喝杯茶就好。等用过饭,咱们便在此地分手罢。”
小蛋一呆,没料到罗羽杉这么快就提出要分手。
他心里虽是非常不舍,无奈生来就不会违拗别人的意愿,当下点头道:“妳要多加珍重。”
罗羽杉见小蛋没有只字词组的挽留之语,更觉失落,低低道:“好。”
忽然小蛋怀里一动,霸下一觉睡醒,不甘寂寞地探出脑袋,瞧瞧小蛋又望望罗羽杉,压低声音问道:“干爹,这是我的干妈罢?”
牠声音虽轻,可又怎逃得过罗羽杉的耳朵?听闻之下,顿时令她又窘又羞,看着霸下说不出话来。
小蛋差点没让嗓子眼里的一口牛肉给噎死,连呛带咳尴尬道:“你别瞎说。”
霸下不服不忿道:“我瞎说,那你脸红什么,又干嘛整日为这位姑娘捏泥人?上回我犯错,把楚儿当成了干娘,也没见你脸红过。”
小蛋恨不得用筷子上夹的一大块牛肉堵住霸下的嘴,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同样羞不自胜、玉首低垂的罗羽杉,结结巴巴道:“你再不闭嘴,我要发火了。”
霸下察觉小蛋满脸通红兼全身冒汗,一摇头道:“恼羞成怒了,还是避避风头得好。”脑袋一缩,藏回了小蛋怀中。
小蛋闷着头不敢再望罗羽杉,半晌讷讷道:“这小家伙一向瞎说的,妳别生气。”
所谓言者无心,听着有意,小蛋说的是“别生气”而非“别当真”,听在罗羽杉的耳中,却羞喜交集,低声问道:“你……能给我看看泥人么?”
小蛋老老实实探手入怀,先在霸下的壳上弹指一敲,然后取出一尊小泥人放在桌上,道:“这是我新做的一个,还是不太像。”
罗羽杉捧起泥像在眼前仔细端详,笑容如春风化雪,她爱不释手地捧着泥人,抚着它脖子上悬挂着的红丝结,眼眸中重新闪烁起动人的光芒,微笑道:“小蛋,把它送给我好么?”
小蛋刚嗯了声,猛听楼梯口有人哈哈笑道:“这不是羽杉侄女儿么?”
他和罗羽杉闻声双双望去,从楼下晃晃悠悠上来一名枯干瘦小的青衣老头,容貌猥琐丑陋,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精光四射,骨碌碌地乱转,嘴唇上生着两撇八字胡,一抖一颤高高翘起。
罗羽杉惊喜起身,向那老者说道:“毕老伯,您怎么也在这儿?”
原来,这老头便是名闻天陆的第一神偷毕虎,亦是昔年天陆九妖中硕果仅存的几人之一。
他与罗羽杉的父亲罗牛、翠霞派掌门盛年以及丁原等人交情深厚,堪称患难之谊,闲暇无事时,也常到天雷山庄作客,故此罗羽杉能一眼认出。
毕虎笑呵呵走到桌边往椅子里一坐,道:“我老人家闲着没事,四处逛逛。”小眼睛朝小蛋瞥了瞥,努努嘴问道:“这小子是谁,妳的相好么?”
罗羽杉大羞,赧然道:“他是侄女儿的一位好朋友,名叫小蛋。”
“小蛋?”毕虎眨巴眨巴眼睛,道:“哦,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在紫竹轩作客,听盛年和卫惊蛰都说起过,原来就是他?我老人家正盘算着啥时候偷偷摸上忘情宫见他一见,赶巧在这里给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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