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蛋一见并蒂鵰发动,雪恋仙剑在身前凌空劈落,开启虚空星门,闪身掠入。
小蛋名叫小蛋,却并非真正的笨蛋,既然明知并蒂鵰的来历和可怕,哪还会真的与牠正面对撼?正如常彦梧所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心中其实主意早定。
若非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干爹多年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
对天陆仙林正魔两道的高手而言,即使面对的是一对魔禽,不战而逃亦是颇为忌讳的羞耻之事,但一来小蛋压根就没把自己当高手看待,又耳闻目染常彦梧那么多年的行事作风,真到生死节骨眼上,他也绝不会笨到伸出脖子等人来砍。
星光隐没,并蒂鵰扑了个空,猛然扭头回望,小蛋的身影骤然闪现,距离牠们尚不到六丈远,并蒂鵰有种被戏弄的羞恼,长声啼鸣,返身疾扑。小蛋站定身形,听见背后并蒂鵰的啸声,不由暗叫一声“苦也”,急忙施展十三虚无心诀,往玄黄鬼府方向飞遁。
他本是想出其不意,让并蒂鵰朝洞口追去,谁晓得百密一疏,没有估算到此地寒雾的浓度远胜它处,竟有如浊黄的湖水一般,令他的“虚空遁术”仅仅闪掠出不到六丈,方一出星门,即为并蒂鵰发觉。
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打开微土星门,另辟蹊径。
只是此刻小蛋已没有工夫考虑更多,扬手祭出九雷动天引,腾身急驰。
“叮!”九雷动天引被并蒂鵰不费吹灰之力激飞。
小蛋也不回头,心念催动收回无功而返的九雷动天引,前方霍然爆散出万丈光芒,刺得眼睛难以睁开,沛然莫御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的身形生生抛起,紧接着又震落在地,连翻几圈。
小蛋单腿跪地,拄剑抬头,正瞧见并蒂鵰庞大的身影伫立在黑幽幽的洞口,森寒碧绿的目光盯着自己,却似对小蛋立身的鬼域心存顾忌,并未立即扑击而上。
小蛋的视野里充斥着漫无边际的玄黄光芒,莫名的重压如山如海,须臾不断,他像一粒丢置在磨盘里的豆子,承受着巨力的碾压,一阵阵气血翻腾,眼前发黑。
亏得有乌犀怒甲的守护,否则小蛋的肉身只怕已然被挫成一堆血酱。
小蛋稍稍定了定心神,思忖道:“这里多半就是传说中的玄黄鬼府了,不知那些强光寒雾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在玄天洞中却渐渐变成了绿色?”
心念一转,恍然悟道:“是了,那些寒雾原本就是绿色,只因受到鬼府内的玄黄光芒照射,才显出不一样的色彩。待到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便渐渐恢复了本色。”
他望了望并蒂鵰,彼此间距大约在十丈左右,可中间宛如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令牠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自己要想出去,也是不能。
四下死寂,惟有胸膛中逐渐加速的心跳声,还有隔着光甲发出的喘息声。
小蛋试着想站起身,哪知光甲和仙剑尽皆冰封,与地面冻成一体,连挣几下都纹丝不动。
见此情形,小蛋心头禁不住苦笑:“完了,这下要成冻蛋了。”
寒意袭体,一股强烈的睡意涌起,脑海慢慢变得昏沉沉,眼皮沉重如铅不由自主地下坠,他便如一头即将进入冬眠的动物,血液亦彷佛凝滞冰固,光甲上覆满一层厚厚的玄黄色冰霜,熠熠闪光。
迷迷糊糊中,小蛋似在轻轻地自言自语:“不能睡,我不能死在这里……小龙还没找到!”
他狠狠一咬舌尖,一股久违的痛楚递散进几近麻痹的神经,令他的神志陡然一醒,勉力睁开眼,洞口的并蒂鵰不晓得在何时已离去,然而平日里近在咫尺的距离,如今却让他举步艰难。
他全身乃至手中的雪恋仙剑,都封冻在厚重的玄冰内,动弹不得,远远看去,竟似一尊天然冰雕,静默跪立在凝固的绚光中。
“小龙……”他振声呼喊,但声音微弱,几可归零。
漆黑幽远的洞口在徐徐晃动,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小蛋长长吐了口气,可肺部的空气似也一起被冰冻,撕心裂肺的窒息令他低低哼出了声,冷汗尚未溢出额头,便已凝结成冰。
恍惚中,他依稀看见罗羽杉轻裳羽带,明眸流波,正婷婷玉立在洞口,向着自己微笑;干爹、罗牛、盛年、楚儿、丁寂、卫惊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萦绕身前,渐渐走近又缓缓去远,最终一一消隐在黑森森的玄天洞后。
剎那间,脑海里轰然剧震,所有的神识宛若被一股发自灵台的巨力重重抛飞,直要飞离肉躯,摆脱尘世的束缚,向着不知名的天边飘去。
“原来死是这样的……”小蛋蓦然有了一种体味死亡的奇怪感受,却并不是悲伤,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载沉载浮,如飞絮般飘浮。
玄黄色的强烈光芒倏忽黯去,像是寒夜来临,周围无尽的黑暗静谧;“生生不息”、“星移斗转”、“周而复始”、“有容乃大”、“十三虚无”、“斗牛纳虚”……一团团奇妙的星云若隐若现,出没在他的周身。
也许,那是最后的诀别。
忽然,一片新的星海呈现在他的眼前,那点点星辰璀璨闪烁,围绕在小蛋的身旁如风轮般转动,又迅速凝聚为一团星球,迸射的光华在黑夜中,拖拽出如真如幻的一圈神奇光环,将他包裹在其中,向着中心收缩合拢。
“是『须弥芥子』罢?没想到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能参悟到一幅天道星图。”小蛋心中默默地念道:“可惜它也帮不
了我什么啦!”
一念尚未落定,玄黄光海去而复返,星空瞬息被吞噬在汹涌的波涛里,在小蛋的身前,凭空浮现出一座迤逦向上的金色云梯,每一阶上都闪耀着醒目的银白色真言,在最底层,匍匐着一对神威凛凛的仙兽,宛若石雕,一动不动。
小蛋艰难地抬眼,望向了无尽头的云梯,似有一袭赭影闪现,他迅即失去了知觉。
第三章
瀛洲仙岛声声鸟鸣,幽幽花香,小蛋缓缓醒转,彷佛逛完鬼府又一脚踏入仙境。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鬼府和仙境,本就一墙之隔。
小蛋头上,一株参天花树繁花飘洒,身下是一朵朵雪瓣黄蕊的小花,犹如天女织就的柔软花床,轻柔地托着自己。
清风徐拂,一蓬蓬变幻着瑰丽色彩的云絮从身边轻盈飘过,像是丹青国手在天空中渲染泼洒出的画卷。
和煦温暖的阳光,从蔚蓝色的天宇播洒到他的衣衫上,乌犀怒甲已消隐不见,雪恋仙剑也纳入了背上的剑鞘。
他的体内寒意尽消,暖洋洋地如浸泡在滑润的温泉里,有一汪汪潭水在四周漾动,天地间充盈着饱满的山川灵气,似乎小小呼吸上一口,都会有如饮醇酿的醉意。
一羽纯青色的灵雀从他身边掠过,欢快自由翱翔在天际,小蛋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逐着灵雀的影踪,心也像随着牠的双翼一起放飞。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是生前,还是死后?无端地,小蛋记起一段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对仙界景象的描述。
“有长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宝盖层台,四时明媚。金壶盛不死之酒,琉璃藏延寿之丹。桃树华芳,千年一谢;云英珍结,万载圆成。”
浑然忘忧中,小蛋躺卧在花树环抱间,写意地享受着,甚至忘了自己其实还可以坐起来。
在玄黄洞天险死还生的噩梦后,这里的一切,简直就是上苍对他最慷慨的珍赐。
天上人间,莫过如斯。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小蛋懒洋洋坐起,远方玄黄色的浩瀚沧海波涛澎湃,赫然映入眼帘,在视线的尽头,海天一线无比清晰,却不知是在几万里外。
他举目四望,这才发现周围仙树迭翠,花开如海,正是一座仙山的山麓中。
他飘然落地,脚下铺满粉白色的小花,沁人心脾,小蛋下意识地提气悬浮在花上,惟恐自己踩坏这些可爱美丽的花草。
白色的淡淡云气里,焕动着美轮美奂的七彩光晕,弥漫在幽幽林间的每一个角落。
“叮咚”水声传来,不远处,一条清澈的金色溪流从山坡上蜿蜒而下,向着海边涓涓流淌。小蛋不由自主地走到溪畔,波平如镜的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一群群充满灵性的鱼儿,在五颜六色的水草中游弋嬉戏,似乎并不害怕有陌生人到来。
小蛋屈腿俯身,水底一枚枚闪烁着宝石光芒的鹅卵石彷似触手可及,晃动着他的眼睛,他慢慢伸手拱起一泓清流,溪水温润,丝丝缕缕沁入肌肤,说不出的舒爽。
小蛋低下头,喝了一口,清醇微甜的溪水顺喉而下,精神为之大振,他忍不住贪婪地再喝了一大口,如饮琼浆,心旷神怡。
剩余的溪水却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下,宛如一缕缕金色的珠链,在溪面上驿动起圈圈涟漪,他干脆把头深深埋入溪水下,那种畅美滋味,着实无法用言语形容。
此时此刻,心神俱醉,何须再问今夕是何夕?
两条玛瑙般剔透的火红色小鱼游到小蛋的面前,好奇地在近处打量着他,小蛋童心忽起,朝着小鱼眨眨眼,两条小鱼竟是不约而同地摆动尾巴,向他齐齐眨眼回礼。
片刻之后,鱼群越聚越多,五光十色似花团锦簇,云集在小蛋的周围;甚而有胆大的,偷偷游到近前,用小尾巴在他的面颊上轻轻一蹭,又迅即逃开,在溪中滑出一道优美的水线。
久久,久久,小蛋抬身仰头,惬意地长吁一口气。
金色的水滴从他的发丝和脸庞上淌落,沾湿了满是血污的衣衫,弹指间,污渍奇迹般地褪淡不见,令人瞠目结舌。
小蛋抹了把脸,溪中的鱼群仍旧盘旋在他的身前,眷恋不去。他禁不住微笑,心道:“若是小龙也在这儿,见此情形也一定会很高兴。”
念及霸下,小蛋猛地一凛,暗道:“但愿牠没有进到玄黄鬼府,否则恐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他也明白,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以霸下肆意妄为的性情,又不知玄黄鬼府的可怕,岂有刻意回避之理?
他怔怔仰望着天空变幻婀娜的云霞,喃喃低语。
“不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我得找到小龙!”
计议已定,当务之急便是重返玄黄鬼府,仙山虽好,终究是霸下的生死重要,眼下已不容自己留连徘徊。
小蛋站起身,环顾清幽山林,寂寂云深,不禁又生出茫然。
自己并不知道是如何到的这儿,又该从哪里去找归去的路?不过小蛋性情坚韧,平素他不言不语好像缺少主见,但这并不代表他个性软弱可欺,只是因为不愿轻易拂逆别人的意愿而已。
一旦遇事,因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往往显得慢上一拍,又被人误认为迟钝;如今既无第二人在身边指手画脚,他反而显现出本色中的镇定沉着。
沉思须臾,蓦地小蛋脑中灵光乍现,浮现起失去知觉前依稀看见的那道赭色身影,也许是有人将他带到了这里?
但愿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幻象,否则就麻烦大了。
“应该不会看花了眼,否则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小蛋想着,拂视过左右,缓步朝山上行去。
他并未御风,以免错过沿途或可出现的蛛丝马迹。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常彦梧时常念叨的这些话虽然俗气,却总是不错的。
山间无径,安步当车,天上的日头好似永远也不会沉落入海,执着地照耀着这片山川,一泓泓清泉飞瀑在小蛋的身畔出现又退去,山势逐渐拔高,云雾湿衣。
偶有灵鸟异兽路经,却和玄黄洞天内的诸般凶物判若云泥,一个个自在逍遥,无忧无虑,看着牠们,小蛋觉得自己的身心也超脱了尘世,安祥而宁静。
如此上行,全然不觉光阴荏苒,岁月倥偬,忽地山势一变,前方豁然开朗,有座深潭一汪如洗,金波粼粼,层映浮云,却已是万仞山巅,霞驻之处。
小蛋停下脚步,走了这么久,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劳累疲倦,浑身充盈着力量。
他落足的地方,是一株流光溢彩的仙树,长长的丝绦从树上垂下,光晕流动有若珊瑚般绮丽,随风飘扬在他的面前。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小蛋胸口激荡翻滚,化作一声清越长啸,回响在云霄仙山中。
一道赭色的身影飘飘似仙,如风行水上,自深潭那端凌波而来,小蛋止住啸声,望向来人,待到近前,见他是一位三十余岁的青年,目若朗星,剑眉斜飞,相貌英俊,神情洒脱,身躯挺拔修长。
乍见之下,小蛋几疑他是卫惊蛰的同门师兄弟,只是这人的身后并未背负仙剑,但在举手投足之间,却自然而然地感觉到
他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雄劲之势,薄薄抿起的双唇,更是隐含着一抹傲意与神威。
他是谁?小蛋几为赭衣青年的气韵风姿所夺,生出无限崇慕之情。
从罗牛到盛年,乃至鬼锋、叶无青,甚或饕心碧妪、欧阳修宏,小蛋这两年来所见的天陆正魔两道顶尖人物不知凡几,可如与此人相比,竟会有一种黯然失色的感觉,彷佛这赭衣青年已与天地浑然一体,周身洋溢着动人心魄的仙韵。
在他观察来人时,赭衣青年也停下身形,飘立在潭边,同样打量着小蛋。
他的眼神澄清柔和,一如脚下的潭水,深邃莫测,却彷佛在不经意里直透到小蛋的心扉。
“是你救了我?”良久,小蛋缓过神,问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赭衣青年点点头以示答复,说道:“我姓丁,出自翠霞山紫竹轩门下。”
“丁大叔?”
小蛋心头剧震,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的赭衣青年,兀自犹疑自己是在一场奇异的梦境中。
自打他记事起,耳朵里早就被“丁原”这个名字磨出茧来。
想当年丁原挑红袍,战鬼冢,大闹云林,怒闯冰宫,又在蓬莱仙会上亮出平乱诀,惊世一剑力挫赫连宜,乃至两入潜龙渊荡平万劫天君,令天陆浩劫消于无形,种种金戈铁马,教人热血沸腾的事迹如雷贯耳,小蛋又岂会不知?
然而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位堪称天陆第一人,令无数魔头妖孽寝食难安又恨之入骨的旷世翘楚,原来如此年轻!
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一丝印痕,更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出半点沧桑之感。
“大叔?我很老么?”丁原微微一挑剑眉:“你是忘情宫门下?”
小蛋点点头。
“丁……叔,您怎会在这里?盛大叔、罗大叔,还有苏仙子和小寂他们,到处在找你。”
听到小蛋报出一连串无比熟稔的名字,丁原的星眸中闪现过一缕难以觉察的光芒,避开小蛋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小蛋。”小蛋想了想,终是没有将在忘情宫用的名字一并说出。
“小蛋?”丁原怔了怔,若有所思,继而洒然笑道:“这名字倒也有性格。”
小蛋笑笑,心情已完全放松了下来,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丁原道:“跟我来。”他转身举步,从潭水上犹如闲庭信步般穿过,朝对岸行去。
深潭彼岸,一方山石高高耸立,丁原纵身掠上,回头招呼道:“上来罢!”
小蛋飘身站到山石顶上,一下子被眼中所见的景象震呆了。
瀚海长空扑面而来,仙岛如翡翠般镶嵌在这片海的中心,云蒸霞蔚自脚下流淌,临风极目,天地浩荡。
脚下平滑如玉的岩石表面,银钩铁画,镌刻着两个脱俗不羁的狂草大字。
“瀛洲”。
在它侧旁,还有一行同样笔迹的题字。
“一步登天”。
“这便是瀛洲仙岛,传说里一步登天的所在。”
丁原双手负后,衣袂当风,似要随时化羽而去,清朗的嗓音缓缓说道。
“谁也想不到,它居然就在玄黄鬼府的天梯之上,寂寞守望了世人万载春秋。”
小蛋一醒,说道:“丁叔,我得回玄黄鬼府去,有位朋友陷在里头生死未卜。”
丁原稍显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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