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能撤去服侍我的丫鬟。”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真的不习惯身边时时刻刻跟著一个丫鬟。
“你既是为了我娘的病留下来,理当算是我过王府的贵客,我派一个丫鬟给你使唤,并无不妥之处,难道是情儿的服侍不合你意?”
易沄天的要求著实让单知过有一些讶异,毕竟在现今的社会中,丫鬟的存在代表著尊贵的身分,纵使他早已知晓她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却也没有想到她竟连被他人服侍也不习惯。
“我在江湖行走,早已习惯了凡事自己动手,并且独来独往惯了,多了情儿在身边,总是有些不自在。”
原来是为了情儿不让她下床之事,所以她才不愿让人服侍。
“情儿也是为了你好啊!”单知过难得的为情儿说了一句公道话,其实最主要还是希望能让易沄天生活得轻松些。“毕竟你此刻还有毒伤在身。”
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但至少她在府里的时候,他希望她能够不必为生活的琐事操心。
“此毒不至于致命,何需太过挂怀。”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生命,易沄天依然淡然得教人气结。“只要寻得所需药材,必然可解。”
如今体内的余毒已被压制,短时间内除了得承受定时的毒发之苦外,并无其他伤害,所以她不是非常在意。
“此毒虽不至于在一时半刻里致命,但若是寻不著药材,难保此毒不会伤身。”
听沄儿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彷佛一点也不将此毒放在心上,但在有心人的阻碍下,要寻得药材恐怕不是容易之事。
更何况齐黄河水患多日不退,使得寻药之事更加艰难,眼看沄儿毒发之日又要到来,怎么不教人忧心。
“生死有命,许多事是强求不得的。”浅浅的一笑,她依然不改其淡然处之的态度。“生命中的爱恨嗔痴都太过沉重,有时遗忘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怕是想忘都忘不了。”在易沄天轻浅的言谈中,单知过亦在无意中泄露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何必太过执著呢?爱与恨不过是一线之隔,有时宽宥才是良方。”她再次劝道。
在她看来,爱恨嗔痴不过都是世人眼中的挂碍,若能以更宽容的眼光待之,那么许多的争执将不复存在。
更何况她也在单知过复杂的眸光中感受到他的矛盾,或许只是过往的记忆太过鲜明,他才会执意要为他爹索命。
“宽宥?!”单知过对于她的论点嗤之以鼻。
眼见他的脸上弥漫著浓浓的愤恨,易沄天微微地摇头叹息著,然后又继续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更改,就像有些情绪一旦在心底生了根,就会忘却事情的原由,执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你在向我暗示什么吗?”单知过轻松的神情立即褪去,在她恍若藏有弦外之音的话中武装自己。
“你觉得我在暗示什么吗?”依然不动声色,易沄天聪明的将问题丢还给他。
虽然明知道他绝对不可能主动对她提及过去,更不可能对他正在进行的计画吐实,但她总是希望能在言谈之中化去他心中的憎恨。
“或许吧!”耸了耸肩,单知过不置可否的说道。“我在想,是不是我娘曾经对你说了些什么?”
自从那日娘单独留下她之后,他就一直在怀疑,娘是不是告诉了她什么,因为她对他所说的话彷佛总是带著一点劝谏。
“我与老夫人素昧平生,你认为她会对我说些什么吗?”易沄天再次反问,不承认也不否认。
闻言,单知过默然不语,炯炯有神的目光不曾遗漏她脸上所闪过的每一丝神情。
“你都知晓了?”或许她是知道些什么的吧!这样的臆测让他的心一沉,难道他们两人之间就只能拥有这么一点的平静?
突然而至的烦乱让他几乎无法再继续面对她,置于桌下的双手紧握,青筋甚至隐隐的浮现,他心中的担忧终是成真,百般的挣扎亦开始纠结于心。
一个是他长久以来就存在心中的怨恨,一个是对她的欣赏与感情,两者究竟孰重孰轻呢?
或许是多年来盘踞的怨恨略胜一筹,他精明的眸中涌现杀机,完全忘却了曾经对她的倾心。
“你也莫怨怪老夫人,其实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生怕你被仇恨困住一辈子,也怕你招来漫天大祸啊!”易沄天没发觉自己已然身处险境,满心只想要教他放下心中的仇恨。
然而她不晓得的是,对于长久以来坚持的信念,已不是说放下就可放下,她的劝戒不但达不到效果,反倒让自己面临了极大的杀机。
“何不试著放下胸中的仇恨,凡事退一步则海阔天空,当年之事谁对谁错,毕竟不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当年的当事者之一老夫人都自觉有错,那么再去责怪他人岂不更显得无理。
可是满怀怨恨的单知过却听不下这些道理,他神情复杂的望了她一眼,当她话声甫落,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整个身子横过桌面,一双鹰爪已经攫住她细致的颈项。
“你……”骤然而至的杀机让易沄天的脑海中有了短暂的空白,直到她瞧见他眸中的犹豫,遂平静的问道:“你要杀我,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计画?”
易沄天语气轻松得恍若是在谈论天气般,完全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
她看出了他眼底的挣扎,相信他在复仇的意念下,还存有一丝仁善之心。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轻易的在他那罕见的温柔中,不小心遗失了自己的一颗心。
“我不能让你坏了我的大计,所以……”未竟的话语尽是满满的遗憾与挣扎,虽然他已下定决心杀了她,但置于她颈项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收不拢。
他知道自己该杀了她,然而为何胸口尽是不舍的剧痛?
望著她那不畏不惧的神情,还有那打从心底表现出来的不在乎,单知过开始犹豫了。
易沄天直凝著他,柔弱的身躯突地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想是那被压制在体内的毒素随著她心情的激动,竟然提早发作了起来。
只见她脸色乍白,身子亦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但她仍咬著牙,不愿让单知过发现。
不过即便是在盛怒中,他依然注意著她的每一个举动,也眼尖的瞧见她那掩饰不住的抖意。
“你怎么啦?”见她这副模样,他再也顾不得自己方才才对她起了杀机,急忙收回置于她颈项上的手搀扶著她。
“我没事。”他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不知怎地,见到他这般的忧心自己,她的心竟泛起一丝丝甜蜜。
她终究没有看错人呵!即使他一心复仇,但他仍没有遗失自己的心。
“还说没事,瞧你抖得这般厉害。”隐藏不住的焦急在他俊逸的面容中表露无遗,他一把横抱起身躯不断泛著冷意的易沄天,急切的往她的房间走去。
“其实过往之事,谁对谁错本就难以论断。”即便浑身宛若置于酷寒之中,她仍是希望他能够放下心中的怨恨,纵使不能,也希望他能查清楚事情的夏相。“再说,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加害于你们,又怎会放过你们母子?”
“你……”见她如此挂心自己,他向来冰冷的心渐渐升起一道暖流,但此刻他无暇多想,为了不让她挂怀,只好应允道:“我会好好查清楚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易沄天终于安心的阖上眼,心中暗忖,只要他愿意想,那么很多事惰就会有转机。
第六章
匆匆地将易沄天给抱进房,这次单知过没有太多的犹豫,一将她置于床上后,自己也跟著褪去所有的衣裳,环抱著同样褪去衣裳的易沄天一起躺进被褥。
虽然明知道这么做很不应该,毕竟知晓一切的易沄天究竟是敌是友他都不知道,而且刚刚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还想将她杀了灭口,但现下一见到她身陷痛苦中,他怎么样也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或许他不该救她的,因为等她再次醒来,他们会成为敌人,他将会在她清亮的眸中看到鄙夷的目光,他会因为决心报仇而再次对她起杀机。
但是再多的顾虑,都没有办法抹去他心头对她的爱恋与不舍,即便明日他们变成敌人,他也舍不得让她承受毒发之苦。
“冷……”怀中的人儿不断的发出痛苦的呻吟,扰乱了他的心神,也扰乱了他的决心。
他悄悄的吻上易沄天那冻得发紫的唇,深深切切的想要将心中的不舍传至她体内。
纵使此刻的他恍若抱著一块千年的寒冰,身上也泛著寒意,但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说不定也是唯一一次他有机会能吻上这个无意间闯入他心底的女人。
或许有了一次的经验,也或许这几日不间断服下的大还丹产生了功效,这次的毒发并没有让她失去意识太久。
在将醒而未醒的迷蒙中,黑暗与寒冷是易沄天唯一能够感受到的。
虽然她努力的想要睁开双眼,并将体内的酷寒驱逐体外,使自己远离那股黑暗,可是却怎么也办不到。
只能任由慑人的寒意不断的在她体内流窜,让那抹黑暗笼罩住自己。
忽然间,有股熟悉的热度传来,就像上次一样,渐渐的驱走她体内的寒冷,也让她的神智逐渐恢复清醒。
终于她微微的睁开了眼,但那睁眼后的一瞥却震慑了她的心,因为她在不经意之间看进了单知过毫无防备的眸中。
他彷佛是一个为爱人担忧的男子,眼底盛著毫无保留的爱恋,用尽一切的手段,只求自己心爱之人少受些苦痛。
他不在意自己承接了所有的冰寒,即便此举会令他宛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仍执意要将寒意自她的体内驱离。
在这样的震慑中,她停止了自己想要抗拒的意念,任由单知过在她的唇上恣意妄为,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瞥中,已教她的心牢牢的系在他的身上。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不,该说是第三次不顾自己,只为救她的性命了。
这样熟悉的热度和感觉在她第一次发病时也曾有过,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如今才知是因为他的缘故。
泪不知不觉的盈满眼眶,感动亦狂乱的在她的心中鼓噪着,多年来孤寂的生命似乎也因为他的举动多了些温暖。
或许他们之间有著宽阔的鸿沟,或许他们不会有明天,可是深受感动的她已顾不了那么多。
行走汪湖多年,她已看尽世事的变化无常,所以学会了对任河事不去强求,及把握现在的想法。
或许他们明天会是敌人,但那又如何?她爱上孤傲的他已是不争的事实,胸口那狂乱跳动的心便是最好的证明。
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并不代表今日他们不能成为恋人,更何况她早已察觉出他内心的挣扎,只要能解开他心中的结,放下仇恨便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的认知让她毫无保留的回吻他的唇,坚定而无悔,如果上天真的注定他们必须是敌人,那么这唯一一次的倾心将会是她心中永远珍藏的回忆。
“你……”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回应,单知过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他陡地抬起头,正好与她清明的视线撞个正著。“你醒了。”
这个认知一窜进他的脑海,不及多想,他下意识的就翻身下床,穿戴好衣服。
其实他多想就这么拥著她,将自己的爱恋倾心相告,可是他不行。
“别走!”扯著他的手臂,易沄天不愿他就此逃避,因为她明明在他的眸中看到了来不及隐藏的爱恋。
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她之所以愿意付出,并不是要以此要胁,让他改变什么。
“刚刚我还试图想杀死你,记得吗?”单知过残忍的提醒著她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只为了能立刻跳离这脱出他控制的状况。
看出他眼底的挣扎与逃避,易沄天柔声说道:“但是你没有,不是吗?你曾经不顾一切的救了中毒的我,更不顾一切的忍受著刺骨的冰寒,只为了不让我受苦,难道这些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吗?”
“没有!”太过于急切的否认让人很难相信其中的真实性,单知过此刻已然失去了平日的沉稳与自持。“我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报答你曾经救过我娘的恩情。”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为了复仇可以摒弃所有的男人,而是一个被爱情困扰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在她清澄的目光中,他就是无法迈开步伐。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可以立刻离开,而我也会离开,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绝然的话只为了逼出他的真心,她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相信自己对他的感觉不会错,更相信他那亟欲复仇的意念下,仍存有一颗真诚的心。
“不……”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两人将形同陌路,他的心就揪疼得紧。
“诚实的面对自己,你便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纵然此刻她的身子仅仅披著适才随手捉住的披风,洁白的身躯若隐若现,但是她给人的感觉依然犹如圣洁的仙子。
“我……”看著她那纤细的身影,美得有如天仙下凡,他多想就这么不顾一切的拥著她,可是他不行。
想起冤死的爹亲,及原该属于他的皇位,这一切他又怎能放得下。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天知道那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可以克制自己不要去碰她。
她对他的意义是不同的,如果今天他不爱她,那么他便不会顾虑那么多,即便伤害她也不在乎。
可是……他爱她啊!他怎能将无辜的她扯入这场可预见的血腥中。
眼见单知过依然不为所动,易沄天主动的走至他的身前,坦言说道:“我不敢说我对你毫无要求,只希望你能和你娘好好谈一谈,认真的听听她的说法。”
易沄天其实早有疑窦在心,再加上她与靳含香同样遭到毒手,更加深了她的想法。
她认为必是有人不愿单知过放下仇恨,而想要藉著这个仇恨于其中谋利,如果能找到那个人,那么便可澄清当初这件事情的真相。
现在最重要的是单知过得坦然面对自己的心,若是他不愿跳脱自己的框框,甚至不愿接受她的存在,那么她想再多也是无用。
“你!”单知过向来冰冷的心此刻漾满了无数的情绪,对于她勇于坦诚自己的行为更是心折。
但纵是已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他,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真情,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罢了!”眼见他怎么也不肯踏出一步,易沄天的心不由得一冷。她真的没想到连她是一个女人都可以这样勇敢了,为何他还裹足不前?莫非自己错看了他眸中的深情?
她一向不是个会强求的女人,尤其是对感情,既然他有他的顾虑,那么她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回身拾起了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衣物,易沄天从容的将自已打点好,自在得宛若单知过不曾存在。
但她脸上的淡然却遮不住心灰意冷,眼角旁的湿濡彷佛是在哀悼著她早逝的爱情。
说好不强求,但为何一向平静的心却隐隐的刺痛起来?
说好该忘怀,但为何脑海中尽是他为她吮毒、为她取暖的情意?
她迈开脚步与他错身而过,从此海角夭涯,忘却对他的情,或许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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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可以吗?
这个问题随著易沄天离去的步伐不断的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让她就此离去。
但为何他体内的每一处都在呐喊著要她别走,仇恨与爱情究竟该如何选择?
“不!”在门被阖上的那一刻,单知过慌乱的心任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