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五胡春秋- 第38部分

　　刘曜兵马既退，张茂又以向赵称藩为耻，自此忧愤成疾，次年五月病亡。临终嘱张骏道：“吾家世以孝友忠顺著称，今虽天下大乱，晋室衰微，汝宜奉承之，不可失也。”言讫而终。时晋愍帝使者史淑仍在姑臧，凉州文武遂请史淑即拜张骏为晋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刘曜也即遣使入凉，拜张骏为赵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张骏伪受之，并遣参军王骘出使长安。刘曜大喜，亲于太极殿接见王骘，问道：“贵州款诚和好，卿能保之乎？”王骘道：“不能。”刘曜怪道：“卿既来结好，而云不能保，何也？”王骘道：“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会，振而矜之，叛者九国。赵国之化，若能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刘曜道：“卿真凉州之君子也，张骏择使可谓得人矣！”厚礼而遣之。

　　时刘曜志得意满，渐渐骄恣，遂于长安作酆明观与西宫，起陵霄台于滈池，又于霸陵西南营建寿陵，功费巨大。侍中乔豫、和苞上疏谏道：

　　卫文公承乱亡之后，节用爱民，营建宫室，得其时制，故能兴康叔之业，延九百之祚。前奉诏书营酆明观，市道细民咸讥其奢。今又欲拟阿房而建西宫，法琼台而起陵霄，其为劳费，亿万酆明；若以资军旅，乃可兼吴、蜀而一齐、魏矣！又闻营建寿陵，周围四里，深三十五丈，以铜为椁，饰以黄金；功费若此，殆非国内之所能办也。秦始皇下锢三泉，土未干而发毁。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故圣王之俭葬，乃深远之虑也。陛下奈何于中兴之日，而踵亡国之事乎？

　　刘曜虽善其言，而不能改，又在粟邑为其父母营造大陵，陵下周长二里，上高百尺，役夫六万，日夜继作，民皆苦怨。群臣切谏，刘曜皆不听，常在宫中设宴，与公卿聚饮。一日，刘曜正与群臣宴于太极殿，忽觉天摇地动，随即就听一声巨响，震彻长安内外。前赵君臣无不惊骇。刘曜急使人出宫打探，却原来是长安西南面的终南山无故崩陷。刘曜即召群臣来问凶吉。群臣皆以为不祥，无敢开言。恰有长安人刘终从山崩处拾得一方白玉，来献刘曜。刘曜视之，但见白玉极为精致，上刻篆文道：

　　皇亡皇亡，败赵昌，井水竭，构五梁，咢酉小衰，困嚣丧鸣。呜呼！呜呼！赤牛奋靷其尽乎！

　　刘曜审视良久，不解篆文何意，传视群臣。群臣于是皆入贺道：“此乃天降祥瑞于陛下也。文中所言，乃石勒将灭，陛下大兴之兆！”刘曜大悦：“既是天降祥瑞于朕，朕当斋戒七日，以示对天之诚！而后受之于太庙，大赦境内，出师东征，剿灭石勒，如何？”众皆附和称是。

　　唯中书监刘均却道：“不然。臣闻国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国君为之不举。终南山，乃京师之镇，国之所瞻，无故而崩，凶不可言！今朝臣皆言祥瑞，臣却独以为非。为何？玉之于山石也，犹君之于臣下。山崩石坏，象征国倾人乱。‘皇亡皇亡，败赵昌’者，此言皇室将为赵所败，赵将因之而昌盛。今我大赵都于秦、雍，而石勒跨有全赵之地，赵昌之应当在石勒，不在我也。‘井水竭，构五梁’者，井谓东井，秦之分也，五谓五车，梁谓大梁，五车、大梁，赵之分也，此言秦将绝灭以构成赵也。‘咢’者，太岁在酉名作咢也，言岁在咢酉之年当有败军杀将之事。‘困’谓困顿，岁在子之年名，言岁在子年国当丧亡。‘赤牛奋靷’谓赤奋若，在丑之岁名也。‘牛’谓牵牛，东北维之宿，丑之分也，言岁在丑年当灭亡殆尽，无复遗也。此其诚悟蒸蒸，欲陛下勤修德化以禳之。纵为嘉祥，尚愿陛下夕惕以答之。《书》曰：‘虽休勿休。’愿陛下追踪周旦盟津之美，捐鄙虢公梦庙之凶，谨归沐浴以待妖言之诛，则国家幸甚也！”

　　刘曜大怒，叱道：“刘均狂言瞽说，诬罔祥瑞，真大不敬也！”要斩刘均，众官告免。刘曜于是就遣其堂弟、中山王刘岳与镇东将军呼延谟，率兵一万五千东击洛阳。

　　后赵洛阳守将石生得报，即出洛阳迎战。两军会于孟津，列阵已毕，刘岳出阵，单挑石生出斗。石生舞刀而出。刘岳一手舞刀，一手执矛，大战石生。斗至三十合，石生不敌，败走石梁戍。刘岳随后追到，石生又败，被斩五千余级，逃回洛阳城中。刘岳于是又即围攻洛阳。石生凭城拒守，急向石勒求救。石勒得报，即聚众商议出救。人报石虎擒斩曹嶷，取得青州，凯旋而还。石勒大喜，即唤石虎至，告之以洛阳紧急之事，使即去救。石虎领命，即率步骑四万来救洛阳。刘岳得报，来斗石虎，不十合，刀矛皆被石虎打落。刘岳大骇，拔马急奔回阵。石虎在后追至，正危之际，呼延谟出阵，挺身挡住，石虎大怒，遂弃刘岳，大喝一声，一刀斩呼延谟于马下，催动其军，掩杀过阵。刘岳大败，即撤洛阳之围，退守石梁戍。石虎追至，堑栅列围，遏绝内外。久之，刘岳饥困，杀马而食，急报刘曜请援。

　　刘曜大惊，亲率步骑二万来救。石虎便令石生围石梁戍，自率二万军来战刘曜。列阵毕，石虎、刘曜各自舞刀而出，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于是各率三军向前混战，战至日晚，各自收兵。刘曜退屯金谷。次日又战，直到日晚，又皆不胜而回。如此一连战了十数日，都不分胜负，各皆人困马乏。石虎于是密与石生调换两军：令围石梁戍之军来战刘曜，而将战刘曜之军去围石梁戍。次日又战，刘曜果然大败，退回金谷寨中。当夜三更之后，石虎又令其军在金谷寨外鸣鼓放炮，四面大呼道：“石虎来劫寨了！”刘曜军大骇，士卒奔溃，退屯渑池。立足未稳，又闻东面鼓角声大作，皆以为石虎追至，又自惊溃。刘曜禁约不住，只得退回长安去了。石虎于是从容拔取石梁戍，杀刘岳及其将佐八十余人，坑其士卒九千余人。哀号遍野，惨不忍闻。刘曜回到长安，得知刘岳覆没，素服临郊，大哭七日，方才入城，因此愤恚成疾。时为前赵光初八年，即东晋太宁三年间事。前后两赵，从此结下深仇。

　　前赵光初十一年，即东晋咸和三年，前后两赵战事又起。七月，石虎率众四万由轵关西击蒲阪，沿途降者五十余县。警报雪片般报入长安，刘曜大怒，遂使太子刘熙与南阳王刘胤守长安，亲率国中精锐、水陆诸军十余万来救蒲阪。刘均谏道：“要救蒲阪，遣一上将足矣，陛下不宜亲出！”刘曜道：“朕正要报往年洛阳之仇，岂有不出之理？”率众出长安，即由卫关北渡黄河，十道俱进。石虎大惊，急率军退。刘曜直追到高候。石虎大败，枕尸二百余里，丧失资仗以亿计，逃奔朝歌去了。刘曜不追，乘胜由大阳关南渡黄河，再攻洛阳。石生婴城固守。刘曜猛扑多日不克，便令决穿千金堨，将流水灌入城中。石生移民登阜，麾兵乘城，日夜严防，坚守百余日，力保城池不失。刘曜见洛阳难破，于是分遣诸将攻掠后赵汲郡、河内。后赵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皆请降。襄国大震。

　　石勒便要亲救洛阳。右长史程遐得知，急入内谏道：“刘曜乘胜雄盛，难与争锋。洛阳城坚粮足，不致遽陷。且刘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待其师老力疲，自然退去。大王不宜亲动，动无万全！”——原来，右侯张宾已于赵王四年病死。石勒如失左右手，临丧大恸道：“天不欲我成事耶？何故夺我右侯之速也？”张宾既死，石勒遂以司马程遐代为右长史。程遐乃石勒宠妃程氏之兄、世子石弘之舅，智计不如张宾，石勒每与他议及军国大事，意见不合，辄流涕叹道：“右侯舍我而去，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时闻程遐谏言，又不合其意，叱道：“汝等何知？休来妄言！”程遐还想再谏，石勒大怒，拔剑置案。程遐大惧急退。不一时，见记室参军徐光入内，石勒乃问道：“刘曜乘一战之胜，围攻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刘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卒怠，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也。若洛阳不守，刘曜必鼓勇前来，席卷河北，直到冀州，则我大事去矣。程遐不欲我行，卿意以为如何？”徐光道：“陛下所料确是胜算：刘曜乘高候之势，不能进临襄国，而反去围攻洛阳，此其无能为可知也。以陛下威略临之，彼必望旗奔败。平定天下，在此一举，不可失也。陛下若是还有疑虑，何不去相轮寺访问西僧佛图澄，以卜吉凶成败？”石勒大悦，即命侍从备了銮驾，前往相轮寺。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第四四集　　过大堨石勒擒刘曜　　宴新宫世龙比明君
原来，西僧佛图澄乃天竺国人，本姓帛氏，自幼学道，妙通玄术，永嘉四年始到洛阳，自云百有余岁，能服气摄生，连日不食。善诵神咒，能役使鬼神。腹旁有一孔，大如酒杯，平时用棉絮塞住，到了夜间，拔絮露孔，光照一室；次日则从腹孔中取出腑脏，到流水中洗净后又塞还腹中。又能听铃音而辨吉凶，莫不应验，时人称为奇僧。后来洛阳大乱，佛图澄投依石勒部将郭黑略，随军出征，常能预知吉凶。郭黑略于是荐之于石勒。石勒即试之以道术。佛图澄于是取钵盛水，烧香念咒，不一时，就见钵中莲花绽放，光色耀日。石勒因此重之。赵王五年，襄国大旱，石勒请佛图澄祈雨，佛图澄道：“祈求无益，别有良法。”即率其徒去石井岗上，掘得死龙一条，长约丈余。佛图澄便将死龙置于水盂中，以酒为奠，烧安息香，口念神咒。约有半日，死龙复苏，一跃飞天而去，随即，阴霾四塞，大雨倾盆，田野沾足。石勒大喜，遂改石井岗为龙岗，越加礼敬佛图澄，号为大和尚，特为他在襄国建造相轮寺，传经布道。

　　且说石勒到相轮寺，佛图澄早在寺前候住，见石勒銮驾到，即向石勒行了佛礼，迎入内殿，请坐奉茶。石勒坐定，便问道：“我将出征洛阳，故请大和尚为我一卜凶咎成败，如何？”佛图澄即作梵语道：“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石勒茫然不知所解。佛图澄笑道：“此是梵语：‘秀支’指兵马，‘替戾冈’是出行之意，‘仆谷’专指刘曜，‘劬秃当’则是被擒之意。因此，‘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即是‘兵马出行，刘曜被擒。’之意也。大王尽管出师，必擒刘曜。”石勒大喜，当即告辞回宫，令内外戒严，有敢阻谏者斩。调集兵马，令石堪、石聪、桃豹等各率所部取荥阳会齐；石虎率部进据石门。石勒自统步骑四万出襄国，取自大堨津渡河。

　　时值十一月仲冬，浓云密布，阴霾罩地，大河上下，狂风呼啸，巨浪滔天，浮桥不能架设，三军皆望河兴叹。石勒仰天祝道：“天若助我，请息风静浪！”话音刚落，就见一轮红日，破云而出，万道金光，顿将云雾驱散，不一时，大堨津上下已是风平浪静。石勒大喜，传令三军立即架桥渡河。待全军安然渡过，红日隐去，狂风又起，昏雾四塞，河水奔腾咆哮如故。石勒以为得天之助，遂改大堨津为灵昌津，沿途与徐光论兵道：“刘曜若盛兵成皋关，据险拒我，此上策也；若隔洛水布阵，阻水自固，此其次也；若是固守洛阳，则为我擒矣。”军到成皋关，并不见有刘曜一兵一卒，石勒大喜，举手指天，复加其额道：“刘曜弃此天险而不守，真天意也！”不一日，石虎、石堪、石聪、桃豹等各路军马皆到关下，于是合得步兵六万，骑兵二万七千，齐向洛阳，倍道兼进。

　　却说刘曜围攻洛阳不下，索性与宠臣在帐中饮酒博戏，不抚士卒；左右若谏，以为妖言，则怒斩之。一日，忽有探马来报，说石勒率大军渡河，已过了成皋关了。刘曜问道：“石勒果然自来么？军有几何？”探马道：“石勒自来，军势甚盛。”刘曜大惊，为之色变，即令撤了洛阳之围，退向洛阳城西列营。石勒军抵洛阳，石生出城来迎。石勒遂令石虎与石堪、石聪等驻兵于城外，自率步骑四万入洛阳城内。石勒登城，望见刘曜在城西下寨，又大喜，与左右道：“刘曜真庸奴也，为我所料，诸将士可以贺我矣！”当即遣使去刘曜营，下了战书，约定明日一战。

　　却说这一夜，刘曜心中焦虑，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下，恍恍惚惚，忽见空中降下三神，统是金面丹唇，东向逡巡，不言即退。刘曜当下去追，俯履三人足迹，屈身下拜。俄而醒来，方知是梦，待到天明，遂召公卿以问吉凶。公卿皆道：“天神东向，正是引领陛下克获石勒之兆，大吉也。”刘曜甚喜。刘均却道：“非也。三者，历运统之极也。东为震位，王者之始次也。金为兑位，物衰落也。丹唇不言，事之毕也。逡巡揖让，退舍之道也。为之拜者，屈服于人也。履迹而行，慎勿出疆也。以时事言之，今石勒引军大至，军势甚盛，恐不可挡，陛下当慎防之，早思退避之计！”刘曜大怒，叱道：“今决战在即，汝何敢出此不利之言？”竟斩刘均。百官皆惊退。刘曜烦躁，独在帐中拼命饮酒。

　　忽听城中擂鼓放炮，鼓角声震，已是决战在即。诸将来请刘曜出军。刘曜将出，又饮酒数斗，方披甲上马。常日所乘赤龙马无故悲鸣，立住不动。刘曜连挥了数鞭，那马不但不前，反向后却，四蹄乱蹬，几乎将刘曜掀下马来。刘曜只好改乘他骑，又饮酒一斗，方率军出，到西阳门外，方列阵毕，后赵之军已分从城中数路杀出：石虎率步卒三万自城北向西，直击刘曜中军；石堪、石聪则各率八千精骑自城西向北，直击刘曜前锋。刘曜即令分路迎战。正战间，石勒又亲率城中步骑四万出阊阖门，绕到前赵军后，夹击刘曜。但见：

　　人如猛虎离山，马似游龙出海。刀枪齐举，剑戟纵横。人撞人，鱼死网破；马碰马，遍地嘶鸣。那边一意夺乾坤，拚个你死我活；这边决心吞日月，博个拜将封侯。直杀得天昏地暗，雾惨云愁；尸骨满野，滔滔血流。

　　自辰时直杀到酉时，前赵兵皆大败，死伤大半。刘曜仍仗着酒劲，舞刀向前乱砍，忽听一声暴喝：“刘曜快来受死！”声若巨雷。刘曜朦朦胧胧，定睛看时，这人高鼻深目，脸阔髯粗，金盔金甲，下跨乌雅马，手提金背大砍刀，甚是威壮，不是别人，正是石勒。刘曜大惧，酒意全消，拔转马头便走。后面石堪等大叫：“刘曜休走！”刘曜越发慌乱，慌不择路，沿洛河北岸奔逃。一阵箭雨射到，左右侍卫皆被射倒。刘曜身中三箭，马也中了数箭，一齐倒在洛河冰面上，不能动弹。石堪等随后赶到，擒了刘曜，向石勒报捷。前赵军得知刘曜被擒，无不丧气，皆抛戈弃甲而逃。石勒遂即下令：“孤所欲擒者唯刘曜一人耳，今已获之。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毋得再加杀戮，有伤天仁。”于是收军入城，宰羊设飨，大犒将士。一连三日，方才班师回襄国。

　　时刘曜伤势甚重，石勒便令载以马舆，使金创李永与他同舆，沿途医治。既到襄国，百姓得知擒了刘曜，都沿道围观，唏嘘不已。北苑三老孙机特来进酒，对刘曜唱道：“仆谷王，关右称帝王。当持重，保土疆。轻用兵，败洛阳。祚运穷，天所亡。开大分，进一觞。”刘曜见孙机白眉皓首，须发如银，仿佛神仙中人，当即接觞道：“老翁年当近百，尚这般康健，当为老翁满饮此觞！”说罢，一饮而尽。石勒闻之，凄然改容道：“亡国奴，足令老翁数之！”遂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