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用这样一副一切都已经够了的样子…看着他…
身死,她已经不在意,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结局…直到这最后的一刻,她还是那样一副冷漠到让他崩溃的样子,轻轻的,推开了他,那双眼的情绪,他看得很真切,她不要他救,她不用他为她牺牲那么多,不在意的人,做了再多在她心里也只是亏欠;不是那个人,即便是死,她也不要,他来做到这些…
为什么啊阿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心中一瞬怒吼而出的那一刻,掌心里温暖的湿意再难握住,双目圆瞪,他张口吼出她的名字,她轻轻阖了下眼,轻轻抿起的嘴角似有笑意,下一刻,巨大蝶翼幻出一瞬化作利刃将缠绕着身躯的触手一瞬切断,这一刻,她终于,自由了。
耳边滑过轻柔的风,像起了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在这样一座山崖上,那一日,艳阳高照,天气却冷,她裹着严严实实的厚衣服,身上套着这样那样的锁链一大堆,站在那悬崖边的高台之上,有些紧张的抬眼,望上那双青黑如玉的眼。
她年纪还没到,根本不能合法蹦极,小孩子玩这么高危的游戏会刺激到神经,不利于以后成长!一路上,夜福絮絮叨叨念了一路,最后那个样子已经有些恼怒,她微微抿着唇,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却是死死盯着那双青黑的眼,看着那双眼循着视线看了过来,里头带着明亮的光,然后他蹲下,与她平视,一如既往冷冷又傲然的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们阿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蹦极这点事吓不到的,是不是~
那个语气有些调侃,清冷的一双眼里也带着淡淡逗弄的意味,她看着那双眼,看着那如骄阳一般的明艳,很受蛊惑的拼命点点头,她很喜欢他说,我们阿零。
然后他便笑了,笑得比这世上所有好看的东西都要好看上千万倍,他抱她起来,三两下用绳索将两人固定到一起,她想,那个时候她铤而走险只是为了讨他欢心这件事他一定是知道的,她其实很怕很紧张,走到高台边上,往下看了一眼,看着脚底那万丈深渊她吓得心若擂鼓一下就死死闭上了眼他也是知道的,下一刻,一声轻笑散在头顶,然后,有轻柔话语凑到了她耳边,说阿零,不要怕,有我在,我一直,都在的…
耳边的风,下一刻变得狂乱起来,擦过衣衫,就和那一日一样,很疼,很刺激。
她的心跳很快,如同那一日一样快,知道最后的时候她都没敢睁眼,只感觉后来一个巨大的拉力一下把他拽了起来,那个感觉被下坠还好恐怖,她终于吓得叫了出来。那一刻,有张扬的轻快的笑声自头顶漾开来,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笑,她很懊恼看不到他那时的表情,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真心感动了上苍,下一刻身后重量一下压上了,有温热的吐息散在她耳边,那个声音带着愉悦,他说阿零是不是怕不怕,还会再弹的,还会再弹几次,呵呵呵~
他笑,笑着逗她,然后他偏头,死死搂着她,亲了一下,那个温度,直到现在她都记得。
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弹了,也不会,再有那个吻了,四周漆黑一片,俯冲而下的那一刻,阿零很庆幸四周的漆黑让她什么也看不清,就像这样,也就麻木的再也看不清心底的伤痛了一般。
然后,砰的一声轻响,她一下落入了一片漆黑水湾,刺骨冰冷一瞬席卷全身,终于,带走了所有回忆。
正文 069亡者归来后悔不后悔
阿零醒来,已是在当日坠崖的七日之后。
那一晚,她在越山行宫的偏殿醒过来,一身白衣,整个人瘦了一圈,半张脸上黑色的纹路已是消不下去,坐在那张宽宽大大只有一个枕头一床棉被的大床上,浑身冰冷。
有平静淡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说这张床是特制的,虽然冷,但是对于压制她体内的浊气很有好处,要她坚持睡上一段时间。阿零有些愣着抬眼,望上那双清冷淡漠的黑瞳,这一晚,已是百里容笙不眠不休守在这张床边的第四个晚上,他看着她,只淡淡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她还记得他是谁吗
阿零点头。
第二个,她…还想死吗
阿零愣住。
百里容笙冷静开口:“如果你死了,之前我们所有的协议就全部作废,严景我不会救,夜清衡也不会再复活,那个万妖之王花倾城现在捏着昼焰行的命脉,如果你表现的好一些,我甚至可以想办法找到治愈傀儡反噬的方法,帮他补齐元神,只要…你肯听话。”他的语气强调,神色却异常平静。
阿零没有做声,他再问了一遍:“你还想死吗”
阿零即刻摇头,轻微,却果断。
百里容笙淡淡看上阿零一眼,端了药汤递过去:“以后每天按五顿喝药,不能少一次。”
阿零点头,很乖的端起那碗泛着古怪气味的汤药,仰头一声不吭的喝倒了底,佘青静静站在床头,看着这一幕一句话都没说,神色微微复杂。
百里容笙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晚上冷就加被子,不要再用灵力。”
说完百里容笙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朝殿外走去,阿零坐在床上,神情因为这几日的空白而微微呆滞,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一直盯着那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看着一阵清风从堂外吹进来,浮动了他左边的袖摆,雪白的长袖被风一吹就荡了起来,扁扁的随风飘到了后背,然后风停了,袖子回落,画出一道刺眼的弧,阿零愣愣的看着百里容笙走出去,直到那大门处已经再也没有人了,她还是那样一瞬不瞬的看着,脸上却是没有一点表情。
佘青神色复杂的看着百里容笙离开,直到人走远了,她才叹了口气到了床边,安慰了几句,服侍着自家小主子重新躺了下去。整整守候了四天四夜,终于盼来了小主子苏醒,佘青很高兴,却不算太激动,因她早知道主子今日这个时候会醒,那个叫百里容笙的男孩儿已经先一步算好了所有,这四天来,也正是有了他一步一步的指示,她才算稍稍吃了定心丸,从旁辅助着,一直等到了自家小主子苏醒。
要说男孩儿,其实这个称呼对于那百里容笙已经不太合适,到达越山的那一日,他就用幻术筑起了墙高百米的越山行宫,甚至用幻术唤醒了蛰伏越山的亡灵,操纵着他们成为了侍从。这样的布置让佘青有些不适,当时却情况危急她顾及不到其他,如今,主子多日之后苏醒的今日,事情早已成为定局,而那百里容笙,已经继任了越山新一任的门宗,将这里变成了与世隔绝的空中楼阁。
而让佘青最惊异的是,方才主子苏醒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居然可以这么平静,这么自然…
主子还没从病痛中缓过神来,呆滞一些很正常,却是那百里容笙,竟是没有提当日坠崖一句,甚至连多一句刻意的关心或责备都没有。他过于冷静了,那个神情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佘青不知道,一个可以为了主子做出这样大牺牲的人,他是怎样才能在终于救回了她之后这样保持冷静,他又是带着这样的心情,问出那两句话,然后用了情敌的安危为条件,逼着自己心爱的姑娘重新和他订立了契约。这些事,一样一样有条不紊的说出来,他心里又是盘算了多久,才能最终有了这样平静淡然的语气…
那一日,在百里门圣山,他们等来主子,已是在那日遇袭之后的第三个晚上。那一夜,一身白衣被血水尽染,死死抱着怀里已经毫无生气的姑娘从那峭壁之下爬上来的男孩儿,看着已同恶鬼一般…断了一只手臂,遍体鳞伤,从那漆黑嗜血的眸子里一瞬望出的情绪,更是阴冷弑杀到慑人!这三日的分别,坠崖,寻觅,追击,躲藏,直到将所有来袭的敌人全部歼灭,佘青实在难以想象百里容笙一个人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做到了这些的,她只知道,那一日当他终于带着主子上来,那个样子恐怖到谁都不敢靠近,然后,他寻了一处北风的地方,轻轻搂着怀里的姑娘躺下,那一刻,墨瞳轻垂,他的脸上已经僵硬得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双淡淡凝下的墨瞳里,却是在垂眼的那一刻,一瞬闪过了一道终是安心了的光亮。
那一刻,佘青开始微微动摇,无论是谁,看见这样付出,都不可能毫不在意,只是这样的动容之后,却是带来了更多担忧,这样一个人,用情太专一也太执着,太深沉也太隐忍,明明一切都炙热如火,却是偏要寸寸冰封,只因害怕拒绝,所以不敢表露,就像将最凶猛的野兽关在了铁阑珊里,如果能保证困得住野兽一辈子那也无妨,只是看着那百里容笙对小主子的态度,佘青并不乐观。愈是压抑的感情,反弹起来就愈是疯狂,单单凭着那百里容笙为了留住主子对自己都能狠心到这种地步就能看出,假如一日他再也忍不了主子了,又会做出怎样毁灭一切的疯狂举动来!
想到这里,佘青甚是担忧,而这样的担忧,在之后的几天,当主子可以下地自由活动之后,变得愈发沉重。
白日里,主子很乖,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百里容笙的吩咐一样一样定点定量的完成,不排斥,不反抗,甚至吃饭休息都是在他身旁,看着人畜无害,或者说是,再无反骨;
而每日后半夜,主子却每每都在昏迷一般的休眠之后苏醒过来,整夜整夜的不再睡觉。失眠的时候,她便会绕到偏殿以西的一条寂静的走廊上,坐上一整夜,盯着那远处的夜色发呆。从明月繁星,到积云厚密,从小雨淅沥,终是迎来了初雪溶溶,让佘青说,主子这样,说是在看夜色,不如说是在看那永不随着天气和季节变化的行宫一隅。那里,高高的宫墙阻隔了所有,墙内一片安详,是新建的琼楼,墙外一片死寂,是破败的废墟,这个地方,定是有一段年代久远的往事,透过这一切,主子整夜整夜,想着的是那段过往,念着的,是那段过往里,经历的人…
这冰冷的越山,一住,已是足足三月,所有的一切都是静谧,所有的一切,都似在静谧中,慢慢走向崩坏…
——
元月的傍晚,室外已是冰一样凉,身上披着雪白披风,内里亦是穿着一件雪色的衣衫,长至脚踝的黑发松松用发带扎了,丝丝缕缕轻散在身后,阿零走在天湖边的小径上,雪白的靴子踩着冰渣发出咔咔的声响,她的步子很小,动作也缓慢,百里容笙跟在她身后走,毫不催促,四下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其实如今的越山除了那么这些外来者,余下的全是灵力操纵的亡灵,名符其实的一个鬼城。阿零不在意周围是安静还是喧闹,她最近很少说话,也很少有大的动作和表情,体内的浊气需要静养,不能用灵力不能受刺激甚至不能有过多的情绪波动,那白皙的右侧脸颊上,黑色的纹路还遮着半张脸,是康复了一些,情况却依旧很糟糕的证明。
阿零走了一阵,气息有些喘,百里容笙在身后淡淡说让她找个地方休息,阿零点点头,在湖边的一棵枯树桩上坐了下来,面朝湖水,那个侧颜看着澄净安宁,自回到越山之后他就不再给她深色的衣服穿,整日里不是白色衣衫缀着银色小花就是银色纱裙坠着雪色流苏,这些衣裙古色古香,清一色的白,阿零整日里打扮的像个雪娃娃一样,冬日出来,除却那青黑的发丝幽深的眼,几乎整个人都能没入到周围的那片白雪中去。
阿零坐下,没有开口说话,百里容笙坐在她身边,也没有开口。他们两人之间一直缺乏共同语言,百里容笙是个冷感的人,话很少,阿零话不算多,因人而异,对着他便鲜少有鲜明的情绪。而且她本就需要静养,正好乐得以此为借口,不再说话也不再笑,这是百里容笙总结出来的阿零现在的状况,但是他不生气,甚至并不难过,经过那一晚,人还能找回来,好端端的留在他身边,这已是天大的幸运,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两人静坐一会儿,阿零终于解开了膝上的小布包,掏出一块油纸包好的点心来。雪色的芙蓉糕还带着微热,散发出甜甜的香气,阿零很自然的拿出一小块,掰成可一口吃掉的大小,摊开手心递给百里容笙,百里容笙伸手拿了一块,塞到嘴里,阿零没有吃手上的碎点心,而是自己拿了一块完整着直接咬着吃了,百里容笙吃东西素来细嚼慢咽,如今手不方便不能分的东西,全是阿零这样分好了伺候着,已经有了无言的默契。
天湖边,这样的举动看着甚至称得上亲密,却是只有当事人感觉得到,做着这样的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没有好上一些,还是淡淡透着疏离,却又诡异的觉得和谐。那疏离是因为两人之间缺乏了男女感情所必须的两情相悦,而那和谐,则是因为超脱两情相悦之外,两人之间已是有了许许多多其他的羁绊…单是救命之恩这一项,加上舍命相救这第二项,阿零也觉得自己不能再有怨言,也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能抱怨的立场。无论是他对她的牺牲付出,还是他对她的威逼胁迫,所有一切都可以用同一种方式面对,那就是她接受。
接受越山的现实,接受百里容笙的现实,接受陪在他身边走完这最后一路的现实,既然她就已经决定了留下,淡然处之便是最重要的,她并不是为了自己难过也弄得别人不好受,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百里容笙慢慢吃掉了那块糕点,阿零又拿出保温杯倒了两杯水一人一杯,保温杯里泡着红枣菊花茶,微微有些甜,这是阿零喜欢的味道,他也跟着习惯了,每日,或是傍晚,或是午后,他们都会这样一起出来走一走,几乎从不对话。其实百里容笙还是有些喜欢这样的相处的,很平静,不用算着时间还有多久她就要离开,也不用盘算着这一次走了下次还有多久才来,多年前他开始带着她修行以来两人便是一直聚首在一处冰湖边,如今眼前的景色同当初无异,却是物是人非,她再也没有人要等,也不会再有人来接,她终是留了下来,留在了,他的身边。
百里容笙淡淡开口:“复活夜清衡需要的咒符和药剂我已经调配好了,已经吩咐侍灵送去了昼家,对了,以防你不知道,你家的管家得到消息已经回昼家准备了,如何操作的方法届时侍灵会教给他,只要中间不出纰漏,三日之后,人就能醒过来。”
百里容笙说话的声音一直是这样清清淡淡的,如今经历了这些变故,似乎变得愈发低沉冰冷。阿零闻言偏过头,墨瞳一瞬不瞬的盯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几秒,点了点头,如今她也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今年的阿零十五,百里容笙十九了,本是女儿家花一样的年纪少年郎最风采卓越的年华,两人却是这样静静的坐在冰湖边进行着这样的对话,犹如垂暮老者一般…阿零想了一下,觉得犹如用的不对,老者也不太对,他们不老,但却已是垂暮,他和她,都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了…
自从圣山上兵戎相见的那一刻,阿零就看出了百里容笙看淡了生死的决绝;明知已是负荷不了冲击的身体,之后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挥霍资本做了根本不该做的事。人之将死,所以毫不在意了么阿零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急速虚耗了自己的身体,在意,却是一句话都没有提。这三个月来,他料理着一切,对她体内浊气的净化亦是费劲了心思,只是这样的努力却是收效不大,阿零看着结果,心情竟是出离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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