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立刻回大厅去,而是在屋外游荡起来,初秋的晚风从窗口吹进来,微微的凉意让人觉得很舒服。厅外一个人都没有,昏暗的空间显得沉寂,阿零在一片空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肉呼呼的小手,原地转起圈来。
合着大厅里隐隐飘来的音乐,她迈着有些凌乱的步子在空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圈。是这样的吗?好像,应该是这样的…她微微抿着小嘴,脸上的表情有些固执也有些倔强,笨拙的身影在月下摇晃,落在了不远处坐在黑暗中的男孩眼里。
“你的步子不对,动作也太生硬了。”淡淡的评价从黑暗中飘来,幽幽传到了阿零耳朵里。她停下回头,看见暗处缓缓走出个人来,闲适的动作,清淡的表情,他看了她一眼,轻声开口:“你想学跳舞?”
阿零盯着男孩看了好一会儿,才在那若有似无的鼻息中确认了他是个人。此刻,他们正站在同一片月光里,男孩的脸上有些斑驳的树影,一双眸子微微眯起,里头的光彩比月色明亮:“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我学的是女步,所以你要学男步,明白么?”
阿零只是想,这会不会是除了她家主子之外她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了,这样的人真的不是妖怪么?然后,那比妖怪还好看的男孩子便上前一步搭起她的手来,另一只手落在了她肩上:“开始转了啊,跟上了。”
两人一起动起来,还是和刚才一样画着圈,一圈又一圈,绕着地上的树影,和着远处的音乐。她总是一会儿就出错了,不是迈错了脚就是弄错了方向,然后也不知是被自己的笨拙逗乐了还是怎么的,阿零突然咧嘴笑了出来,笑着一下分了神,左脚跨过一道隐形临界犀那一刻心口一窒,竟是倏地疼出一滴眼泪来。
同样的痛楚在那一刻传回宴厅,那一刻,激昂的韵律中,场上的年轻女孩儿们正脱开舞伴的手,轻快旋转起来。那金色的裙摆一瞬绽放成了艳丽的牡丹,那白色的衣袂亦刹那舒展成了倾世的雪莲,一金一白两朵名花在那傲然如帝王的男子眼前盛然绽放,那一刻他却蹙眉转身,冷冷朝着场边空位望去。
乐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苏娅止住脚步诧异回眸,安子惜控住身形含泪咬唇,视线交叠之处,只余一个断然离去的背影,和围观群众摸不清状况的疑惑表情。
宴厅之外灰暗的空间里,两个孩子沉默相对,阿零愣愣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抬眼对上男孩不解的目光。
将湿了的小手在裙摆上擦了擦,阿零伸出手去:“我是阿零…”
这个说笑就笑说哭就哭突然又自我介绍的奇怪丫头让男孩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片刻他才伸出手去在她指尖象征性的握了一下:“我是严景。”
051 她自私?!
互相自我介绍之后,两个孩子陷入了略微尴尬的沉默,严景回头朝宴厅方向望了望:“音乐好像停了,你回去吗?”
阿零抬头看他一眼,表情有些呆呆的,摇了。
“不回去?”严景总觉得这丫头看着有点傻,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他的话,“我是说回宴厅去,你不回去?”
阿零再次。
“好吧,那我先回了,你也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严景点点头也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阿零朝宴厅的方向看了看,音乐似乎真的停了,她往前走了两步后停下,低下头小手微微捏起了裙摆。
不一会儿,黑暗中就传来了脚步声。
阿零猛一抬头,乌黑的大眼睛在那一刻闪现光亮,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再一次陷入沉寂。那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阿姨,阿零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让出过道来。
结果那阿姨却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难道没人有教过你小孩子在外面不许乱跑?!”
阿零被严肃的女声吓了一跳,抬头望上阿姨冷冰冰的脸,呆愣再呆愣。
沈梦谨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欲将孩子牵起来。方才在宴厅,昼焰行被围在舞池,林放在和生意伙伴周旋,谁都没有注意到阿零的动向,倒是一直冷着脸站在角落的沈梦谨第一时间发现孩子不见了。她当时就找了出来,现在找到了,却又忍不住板着脸训人…
阿零有些怕这个凶巴巴的阿姨,微微挣脱她握上来的手,低头往后退了一步。沈梦谨皱起眉来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男声:“怎么了?”
沈梦谨抬头,对上昼焰行冷冷看过来的目光,那冷峻的眉头居然皱得比她还要深,那样子倒像是她欺负了孩子似的!沈梦谨直起身来冷冷一含出言讽刺:“怎么了?昼少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这么小的孩子带来也不好好看着,只顾和苏家卿卿我我的人是谁?如果没有时间管孩子就不要带出来,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听着沈梦谨冷冷的指责,昼焰行面无表情,偏头淡淡望向了站在一边默默无声的孩子。整个过程中阿零都没有看他,小脑袋垂得低低的,两只小手无意识的绞着裙摆,已经没了方才那一瞬流露出的期待和欣喜。
昼焰行朝着孩子走了过去。
沈梦谨看了看神色清冷的昼焰行,又瞥了眼略带委屈的小娃娃,心想自己好心出来找人却被当成了驴肝肺,冷冷一哼扭头走了。
昼焰行走到阿零身前蹲下,沉颜打量了她片刻,微微凑近了一些:“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淡,听着也很轻柔,其实本来在发觉阿零不见了之后他是有些生气的,结果看到她这个样子,却是一点气都生不出来了。
阿零垂着头盯着地板,闻言摇了。
昼焰行这才发觉小娃娃是有些不高兴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小脸红红的,浓密如扇的睫毛轻卷着,上面还带着星点未干的泪珠…哭过了…
他微微顿了顿,伸手把她的小手从裙子上拽下来:“不是说了叫你坐在位子上不要动的么?为什么不听话?”
阿零闻言抿了抿嘴,仍旧低着头不出声,小小的掌心却慢慢曲起将手心的长指握紧了。
“…我去洗手…”半晌,她才挤出这么一句略带着鼻音的回答。
是么,只是去洗手,为何会触发了束缚咒?昼焰行微微眯起眼来,眸光里闪过一丝探究,下一刻却是轻叹了口气,勾起嘴角来:“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小阿零沉默片刻,摇。
呵,说什么都,这是在闹别扭?昼焰行突然发觉这还是一向乖顺的小阿零第一次跟他发脾气,怎么突然觉得那么新鲜那么好玩呢?~他笑起来:“真的不回去?回去叫阿福弄点好吃的,水晶虾饺吃不吃?”
水晶虾饺,阿零最爱!小阿零傻乎乎不经逗,一听这四个字立马被勾引,大眼睛一抬里头的光亮刚闪了一半,忽然对上对面暗含着揶揄笑意的青黑眼眸,愣了一愣一下扭开头去:“…阿零已经吃饱了!”为表决心,还狠狠握了握掌心里的手指!
昼焰行终于笑出了声:“啧,你吃饱了我还没吃呢,你怎么就只顾着自己?我倒是不记得有把你教得那么自私~…”
她自私?!阿零愣了愣彻底怒了,愤愤回头第一次怒目圆瞪她那高高在上的主子;昼焰行俯身望着她笑,那气鼓鼓的包子脸真的是为了表达怒气才摆出来的么为什么看着那么萌?~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能让他乐成这样的事了,弯了弯眉眼,他伸手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好了我们回家,回家吃虾饺,还有冰淇淋~”
…
“…阿福说,晚上不能吃冰淇淋!”阿零大声提醒,却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呵,阿福说不能吃就不能吃了?那是阿福大还是我大?”
“…主…主子大…”
“那你是听阿福的还是听我的?”
“…听,听主子的…”挣扎片刻,终于毫无骨气地拜倒在了冰淇淋的下…
“呵呵,这才乖~”伸手摸摸头顺顺毛,非常好心情地回家鸟~
——
直到到了停车场,主子俯身帮她扣安全带,小阿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美食所惑,忘记问那个很重要的问题了。
她轻轻抿着唇,偏头望向主子近处的脸,那轻柔细碎的墨色短发,那半掩着的浓密长睫,还有那眉宇之间常年带着的生人勿进的冷色…她突然就有些问不出口了,微张着小嘴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很没勇气地缩了回去,带着失落靠回到了座位上。
而另一头,小阿零犹豫再三难以开口的问题,却被另一个孩子大大咧咧的问了出来:“小舅,你会和那苏结婚吗?”严景翘着腿坐在副驾上,嘴里嚼着块小牛肉,问得直截了当。
“不会。”严铭答得更加直截了当。
严景斜眼看他,严铭淡淡补充:“估计今天苏家也没看上我。”
“那要是人家看上了呢,你就从了?!”严景嗤之以鼻。
“我从来不回答假设性问题。”严铭一向淡定。
嘁,严景轻啧一声表示不满,严铭瞥他一眼,眼底带上了些笑意:“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撇下你一个人,去哪儿都会带上你的。”
严景嚼着牛肉的嘴顿了顿,随即别开了头去——谁要你带啊…不满的嘟囔飘出来,那淡淡映在窗玻璃上的人影,却是划过了一道浅浅上扬的弧。
052 不会娶她
那晚回程的路上,昼焰行渐渐发觉了小阿零的异样。不似她平时的乖巧,也不像她方才可爱的小别扭,那个样子…怎么有些隐隐的忧伤?他不知道为何这样年纪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情绪,也不清楚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两人一路往回到了最后竟是开始沉默无言,直至开回岚山大宅,夜福恭谨地拨响了主子的电话:“启禀殿下,安的车似乎跟在殿下车后,是否要把人放进来?”
安子惜的车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之前一路都想着阿零的事有些烦躁无暇顾及,如今略微沉吟了一刻,昼焰行冷声开口:“让她进来。”
夜福恭谨应下挂了电话,望向车道的眼神有些冷。这安子惜,主子待她到底是不同的,虽然退了婚,虽然一直冷眼相对,但是主子一次又一次放任安子惜前来纠缠却是事实。是因为昔日与那昼家大少签订契约的时候被宿主的感情影响了么?夜福不得而知,但是这安子惜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一点,夜福却是十分清楚。
安子惜驾着她的白色宝马,跟在黑色迈巴赫之后一路开进岚山大宅,当那铁门缓缓开启的时候,心底划过一丝难抑的激动——他到底还仕念着她的,对么?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与她见面很有可能会破坏同苏家的婚约他还是愿意见她,这是不是说明他并没有完全放下她?安子惜握紧方向盘的手微微,将车停到了门口。
昼焰行已经把车开到了车库,小阿零下车后低着头说了句去给阿福帮忙就飞快跑走了,昼焰行蹙眉看着孩子急着逃开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安子惜在小客厅里正襟危坐,面前摆着的茶碗里飘出幽幽热气,带出淡淡茶香。三年前那场空难之后,昼焰行便搬出了昼公馆,带着新聘来的管家一同住到了岚山大宅,而事情也是从那时开始,一点一点发生了变化。
回想起前尘往事,安子惜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当时,他刻意减少了约会次数,每次见面时亦是冷淡疏离,当时他的变化是那么明显,她却是抱着昔日的宠溺不甚在意,直到那一天他突然提出解除婚约,她才恍然惊觉,他已经,不爱她了…
当时,不爱这个词对于安子惜来说,惊异大过伤痛。
那是昼焰行啊,自幼一同长大从来都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昼焰行,居然会一夜之间不爱她了?简直是笑话!从最初的吃惊意外,到之后的哑然失笑,再到愤怒抓狂发誓要把人追回来的决绝,她一路磕磕绊绊走过这三年,经历无数冷眼和失败,最终却已是分不清,如今这个总是冷淡如冰的男人,和三年前空难之后那声声唤着她的名字要她坚持下去的未婚夫,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只是啊,再是怀疑也是无法,三年的光阴,她已是弥足深陷无法自拔!她爱了,她深深的爱了疯狂的爱了,她比三年前的任何时候都要爱这个人,想要这个人,之后的岁月里,她曾无数次感叹过造化弄人天意如刀——为何,在当初昼焰行那么爱她的时候,老天爷不赐予他她想要的一切美好?而如今,他变成了她最心仪的对象,拥有她喜欢的所有特质,却唯独,不再爱她了…
安子惜失神的想着,想着他们的过去,想着他们的如今,直至那身侧的桌椅发出一声轻动,她才恍然抬头,看着他抽出长桌尽头的一把椅子,坐到了她对面。
他换了衣服,黑色的长袖针织衫衬出修长的身形来。坐下之后,他几乎是毫不等她反应便突然开了口,直奔主题:“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安子惜的手搁在桌沿,随着他的话一动,磕在硬木上碰断了一处指甲。她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不变:“是为了苏?”
他淡淡看她一眼,竟是连理由都懒得给。
安子惜抬眼望上那张清隽的脸,此时此刻,他眉目间隐隐含着的清冷和肆意,让那张脸显得愈发好看了…痴痴凝望了片刻,安子惜忽然轻勾起嘴角:“焰行,既然之后你会这般待我,那在当日,在空难那一日,你为何还要拼命叫我坚持…”
“为何,你不就那样放着我死了就好?!”
安子惜一抬眼,珍珠般的眼泪顷刻滑落眼眶。她从来,都知道男人喜欢的是什么,她一向,都是做出最讨喜的样子出现在人们面前。只是这一刻,她的眼泪却是真的,她的质问也是真的,她是真的不懂,不懂他的不爱,也不懂她的深爱,不懂为什么他们会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田地!
昼焰行在安子惜的失控中淡淡开口,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如果当初‘我’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许…就不会选择救你了。”
淡淡一句话,说话间,他习惯性地轻转着指间的戒指,那无谓的语气,那精致漂亮的钻石戒指,深深了安子惜的神经!
是啊,对了,还有这枚戒指,还有这枚与他所有的冷漠疏离完全不符的,三年来他从不离身的订婚戒指!他这是要干什么?给她留一线希望继续吊着她么?还是,刻意带着招摇过市来羞辱她?她曾经想过无数种理由,却没有一个能解释他留下戒指的诡异行径!而此时此刻,他说着如此决绝的话,却仍旧带着这枚他们感情的鉴证,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安子惜那几近疯狂的视线落在那修长指间的婚戒上,昼焰行低头瞥了一眼戒指,淡淡将手插到了裤子口袋里。
这枚婚戒,便是那年空难,他同真正的昼焰行订立契约时用到的媒介。那一日,这枚戒指吸收了昼焰行的灵魂,自此成了他维持人形在白日活动的屏障;而作为交换,他实现了昼焰行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救活了他心爱的未婚妻,安子惜。
这样一场无所谓值不值得的交易里,成立的唯一条件便是安子惜的性命。所以三年来他忍了她许多,准她出现,准她纠缠,准她时不时跳出来在他眼前乱晃,怕的就是这失去了恋人看似柔弱的女人会一时想不开跑去自杀——不过看她今天的气势,想来是他多虑了。
想着,昼焰行微微勾唇笑了起来,再也无意和安子惜过多纠缠——小厨房的虾饺应该蒸好了,他饿了。
起身的那一刻,安子惜疯狂的哭叫从身后传来:“昼焰行,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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