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半透明鱼翼扑闪几下,朱獳一甩银尾朝天空飞去,周遭婆娑的树影在它身下如流光般划过,那身漂亮的银色皮毛在月下如水光潋滟。
“等一下!”
阿宝轻点青色的屋檐飞掠,朱红的琉璃瓦夹杂着碧色房梁绵延不绝,她的身影如电光紧随其后。
“吼——”
朱獳蓦地停下,弓起背脊喉中威胁地发出低沉的嘶吼——
“我没有恶意。”阿宝立刻停下,保持着十米远的距离小心翼翼的站在它的攻击范围边缘,“我只是……想问你个问题。”
朱獳昂起头,高高吊起的金眸朝下俯视她, “小妖,我没有闲功夫应付你。在我的耐心消失前最好自己消失,我从不介意多采补几只妖怪补身。”
“你很忙吗?”她好奇道。
这不是重点吧。
“最后一次警告你:滚开!”
伴随着一声兽吼骤然掀起一阵狂风,狂风中一汪巨大的水注自天而降!
阿宝低喝一声,一把黑焰自周身轰然而起,那水注在触及她的身体之前变被黑焰烧得一干二净!
“请冷静一下,我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滚!”
数十米高的水注加身,阿宝身形奇快,腾身闪避!一边不忘善意提醒,“小心啊!未来的皇帝就在我们脚下!”要是一个不留神,在激战中把他淹死了怎么办?
朱獳眼角一抽,“你倒还有闲情挤兑我!”那水注在触到朱红琉璃瓦的前一秒霍然倒流,透明的水注在墨蓝的天幕下如一条长龙气贯长空!
早已腾身避开的阿宝下一瞬在朱獳身下出现,它胸中一凛,好快的速度……啧!想攻击它吗!
一只小手可怜兮兮地握住他的爪子,阿宝纯洁的仰头45度,泪光闪闪,“我只要问一个问题就好~”
出现了,传说中的LOLI必杀计!
“……”=0=!
近距离才注意到,月光下那张异常苍白的脸上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朱獳道,“……你是僵尸?”
“哎?”
“僵尸……梨涡……”妖兽微偏它的头,锐利的眼仿佛要穿透她的表皮直达内心,“你的名字中有“宝”字吗?”
阿宝愣愣的点头。
“吼——”朱獳昂首冲天狂吼一声,结界内人类听不见它的吼声,结界外方圆百里的妖怪在它的吼声下战战发抖——
阿宝眨了下眼睛,下一秒,一只金笼蓦地平地出现牢牢关住她!“跟我去见睚毗大人。”
睚毗大人……
阿宝兴奋的抓着笼子上金色的围杆看它,“睚毗大人也在这个时代吗?”
朱獳扫了她一眼,没答腔。
“早说嘛,你早说我们起先就不用打了,我一定全程配合。”阿宝歪头看它,“如果我陪你见睚毗大人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还不死心。”
“你只要回答我,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恩,不,应该是妖,是一个妖怪小鬼。”既然是上古妖兽一定也见过许多妖怪吧。
怎么它身边一个两个都在寻人?
朱獳不甩她,专心将她带回宫殿。
圆胖的满月下,一抹肉眼无法捕捉的银色身影在前方飞弛,其后紧随着一顶附着着蒙蒙金光的圆笼……
阿宝坐在金笼中比划着小鬼的长相,“他的头发大概有这么长……眼型长长的眼尾有点往上挑……身高,恩,大概是到我的肩膀这里……哦,对了!他长得跟睚毗大人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年纪比他小得多了……还有,眼睛下也没有那颗泪痣!对……睚毗大人的弟弟跟他长得像不像?”
朱獳原先是头也不回直接将她的话当废话,但此时它忍不下了,“你再胡说八道我不介意将你的妖力吸得一干二净,反正符合这条件的僵尸并不是只你一人。”
阿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你也是在找人?”
朱獳白了她一眼,纠正,“我是替睚毗大人找人。”自百年前睚毗大人莫名在濒死之际醒来后便命令群妖下各界搜寻一只年幼的僵尸,啧……
她好奇道,“我也符合那条件么?”
“……符合。”
“他找那人做什么?”
“你不需要这么多好奇心。”
阿宝耸耸肩,心念又转回原来的话题,“那个……睚毗大人有没有弟弟……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弟弟?”
“睚毗大人是龙神第七子。”那飘渺之音若近若离,“龙有九子,各不相同。睚毗大人是独一无二,根本就不存在相同的长相,小妖你若是再继续胡言乱语,我定不姑息。”
阿宝小声咕哝, “可是他们真的长得很像很像……就差那颗泪痣……”
朱獳眼一瞪,情势比人强,阿宝就委委屈屈的收声了。
远远的,前方现出悬浮在空中的巨峰。五峰高耸入云,高低起伏的山脉绵延舒展千里,烟波缠绕……
随着距离五峰越近,疾风更是呼号越急,阿宝的双眼越张越大,“这……不是句芒山!”句芒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啧,这当然是句芒山。”
阿宝比着眼前的巨峰,“可是……句芒山不是在浮尘界吗?”
朱獳疑惑道,“浮尘界又是在哪里?”
没听说过浮尘界吗。
阿宝轻咬着唇,看来这个时候睚毗大人还未和旱魃建立浮尘界……这么说,她便有机会亲眼见证浮尘界的创立咯。摸摸鼻子,阿宝小小声地八卦道,“那旱魃也和睚毗大人一起住在句芒山么?”
“旱魃?”它从未听说过现世有出现旱魃?朱獳眉一皱,“小妖,我不是警告过你莫再胡言乱语,”
阿宝失望的长叹,看来那旱魃也未出现啊……
朱獳不再理她,径自带着金笼飞往第四重峰,一路上山精树妖们对着关在金笼中的阿宝窃窃私语,她只坐在笼中,随着笼子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也被晃得头晕脑涨的厉害。
伴随着“咚”地一声,阿宝尚在半空便直接被丢入一片平丘,平丘中漫天的花海随着她猛然落下发出了一阵阵细小的尖叫!
“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寻大人——”
那非男非女的飘渺声音渐渐远去……
阿宝扶着额,从唧唧喳喳闹成一片的花海中抬起头,那散发莹亮白光的花儿好奇的舒展着花瓣,惊魂未定的摇曳着身姿看她。
阿宝同它们面面相觑了半晌,抓抓头,扬起唇角灿烂一笑,“嘿!你们好啊!”
与此同时,一望无际的花海边缘,百花妖娆地摇曳着通红的小花瓣偷看盘坐在花海中大约十一二岁的美丽少年。千百对月色蝴蝶绕着他翩然飞舞,蝶翼颤动间抖落的幽幽蓝光落在少年铺了一地的如瀑青丝上……
少年半眯起眼,古典狭长的眼眸下,一滴泪痣殷红如血。
望天,天色微微泛白……
阿宝坐在金笼中,只手托腮。唔,看来快到卯时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准时赶回太守府。
“她是谁呀是谁呀?”
“嘻嘻,是大人寻找的人吗?是吗是吗?”细细的小声音在周遭不断唧唧喳喳着。
阿宝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娇花们几簇几簇的抱在一起抖动着粉白的花瓣小声八卦,谈到兴头上,那粉白的花瓣便刷得一声通红起来,荧绿的叶子害羞地抱着红咚咚的花瓣扭动着细梗。
“喂。”阿宝放低声量唤道。
眼前的小花们吓了一大跳,纷纷拔起根往后退了三大步。
阿宝忙又柔了几分,“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花儿们先齐刷刷摇头,犹豫了下,又三三两两的点头。
“你们……有见过睚毗大人吗?”
点头点头,娇花们摇曳着身姿,碧叶幸福地捂着通红的花蕊扭动。
阿宝小心的试探,“那你们有见过和睚毗大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鬼吗?恩……他大概这么高,左眼下没有泪痣。”
一朵小花跟着小心翼翼地道,“左眼下没有泪痣?没见过。”
“不对不对。”它身旁的花儿细声道,“睚毗大人以前也没有泪痣,这百年才有的。你要找的是不是大人?”
阿宝慢吞吞的摇头,“不是他……”
娇花们齐刷刷的摇花瓣,“呀~真遗憾呀真遗憾……”
一丝诡异的风自头顶吹来。
“大人——”
娇花们还没摇完花瓣突然齐刷刷地伏下纤细的花茎。
阿宝原本正垂着头同花儿说话,待听见它们的惊呼声后,视线内现出一抹绛红的衣摆,金色的流苏顺着衣服的褶皱柔顺的垂到脚下。
阿宝怔怔地抬起头——
目之所见是一头如瀑乌发,仿如丝绸般柔滑服帖的顺在身后直垂至脚踝,绛红的华服衬着那头青丝惊心动魄的诱人……
小鬼……
视线触及那颗妖红的泪痣,不是!是睚毗……
阿宝好奇地打量着幼年睚毗,来来回回将眼前这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美少年同那个冷漠而强悍的身影作对比。但不知为何,脑海中老是不合时宜的跳出小鬼那张粉雕玉砌的可爱小脸。
睚毗没有说话,双手负在身后倨傲的高高俯视着阿宝,任由她无礼的歪头对他评头品足。
阿宝迷惑的道,“你……认识我吗?”明明在乍见她时情绪波动的厉害,难道她猜错了?
少年蓦地冷下脸,负在身后的双手握紧,那张平静而稍嫌年幼的脸上,神情难以形容的诡谲复杂。
阿宝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你已经忘记我了吗?”少年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手猛的一挥,半空中猛然现出一道无形的巨大刀型波光,阿宝只觉得一阵肃杀之气划过,下一秒,原本固若金汤的金笼赫然从她头顶被拦腰劈成两段!
吓!
阿宝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他是在向自己发出挑战吗?正想祭出业火迎战时她豁然被几步冲到跟前的少年抓住手——
“阿宝……”少年抓着她的手低唤,一缕垂落胸前的青丝掩去他此刻的表情。原本他是想像从前那般冲到她怀中揽紧她不放。但百年过去了,当年那个纤细青涩的小少女依然没有变,而他却已经长大,已经……长得和她一般高了。
他抓着她的手想将她再拉近几分,但在触及那双清澈眼眸的刹那又停顿了下,收回手。
阿宝被睚毗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大跳,她在他收回手的同时警戒的又退了一步,“你做什么?”
睚毗抿着红唇,原本倨傲的神情渐渐消退,隐隐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委屈。
眼前他这般神情阿宝颇为眼熟,每次小鬼郁闷了或是同她置气了总这般抿着唇瞪她。突觉得亲近了几分,再加上眼前的幼年睚毗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上个几岁,少了许多难以亲近的威慑感。阿宝同情心大动,抓耳饶腮了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个……如果方才是我惹你生气了我道歉行不行?再不然,再不然也你让骂回来?”
刚强抑下的火苗再度燃起, “你就一直待在这直到想起我是谁再说!”睚毗愤愤地甩手,直接拂袖而去。
那上扬的眼尾,跋扈的模样渐渐同阿宝的记忆相重合,阿宝不自觉的轻唤,“……小鬼……”
声音很轻,在夜风中低微得几不可闻……
那拂袖而去的身影微微顿了下。
不是吧……
阿宝试探性着再确认一次,“小鬼?”
那身影停了几秒后再度头也不回的离去。
难道……又搞错了……
阿宝低着头咕哝几声,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她蓦地被搂进一个略嫌单薄的怀抱,他抱得她极紧,紧得仿佛快将她的死人骨头给勒断。
“小鬼?”
少年不吭声,心中暗暗懊恼不已。
“小鬼……”阿宝用力眨眨眼,确定了真的是他,双手用力的回抱住他,“小鬼小鬼小鬼!真的是你!你之前去哪啦?我一直在找你,怎么找也找不到……”
“喂,谁准你碰我!”他一脸嫌恶怒气尚未消减,却没有甩开她的手。“你不是都忘了我么!”
“我以为你是睚毗……恩,不,你就是睚毗!可我之前以为你不是睚毗,但是……”越解释越乱,阿宝郁闷得直想拔头发。还不待她纠结完,小鬼先撕了先前平静的假象,怒火冲冲地打断她的话。
“阿宝!下次不准再忘记我听见没有!要不然我便再也不见你!”他恶狠狠地对着怀中少女警告,但抱着她的手却像钢铁般箍得牢牢的,仿佛害怕她再度消失一般。
阿宝被他箍得动弹不得,鼻息间全是少年淡淡清爽好闻的气息。
“那个……”过了良久,软软的声音又起。
“什么?”
阿宝皱皱鼻子,“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大只了?”
大只= =!
他鄙视地睨了她一眼,松开她,“时间已过百年,我怎可能不再长大?”
阿宝搔搔头,“哎?不是才几个月吗?”
睚毗转过脸,率先带路。
看来他们需要一次完整的沟通。
无意识的轻抚眼下那颗泪痣,天地万物,自有法则。
相对于弱者,先天越是强大的存在所付出的代价便越是高昂。
他乃是上古龙神的第七子,可与天地神佛同寿。不同于其他修业者艰难修仙,他们一出生便是仙。
但相应的,他们的成长也越发的凶险苛刻。
在他们甫出生后便要面临化形,若化形失败便永远脱离族群丧失意识。化形后得以修炼术法,但要脱离幼年期还必须再通过筑基,筑基若失败便面临着元神俱散或死亡。等筑基成功后还需得受劫才得以成人婚嫁。待修行突破某种极限时最后一关也是最艰难的一关——心魔。心魔无形无相难以防御,一步错步步错,一招错手将会堕落成魔丧失仙籍,甚至灰飞湮灭 。
他乃是第七子,化形之后父兄皆飞升去了蓬莱,千百年孤寂的修行摸索,筑基失败时他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竟变成了灵体,一身法力丧失大半,而眼前……是一个荒诞匪夷所思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游荡了几日,周围的妖怪们大多生得金发碧眼,高鼻深目,口中说着饶舌难懂的鸟语。女子尤其很是不知廉耻,青天白日便打着赤膊上街,那裙子也短得紧,露出大片生生的白肉。他曾经试图跟天上的妖兽交流,那妖兽巨大无比仿若铁鸟,但比起鲲鹏还是小得多了,整日只知不断地来回在两个相同的地方飞来飞去。难道它是精卫的近亲?怪的是那大鸟每日都要吃许多妖怪,可吃了没多久到了另一处却又都吐了出来……是不合胃口么?
他整日迷惑而烦躁的在这座城市上空游荡,直到……遇见她。
她是一只想要做人的笨妖,人生短短数十载,仿如朝露。修仙不好吗,为什么要做人?
她告诉他那个世界叫“伦敦”,那怪鸟叫“飞机”。伦敦?那是什么地方,有长安漂亮么。
那只笨妖待他极好,仙本是无情无欲,他首次接触到父兄所无法给予他的温情。身体一日日的孱弱透明,他知道自己的大限渐至……朦胧地跟着她进了浮尘界,五年来他几乎都是在沉睡中度过,直至他离开——他只模模糊糊的知道他所在的地方也叫句芒山,其他便再也不知道了。
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那只笨妖竟会在他濒死之际将内丹塞入他口中……
内丹是妖怪的命脉,若失了内丹,轻则修为尽失重则元神俱散灰飞湮灭 。
借着她的内丹和妖力他终于回到本体,待他醒来对着一脸激动的臣下们时,左眼下被她的内丹擦过的地方灼热不已,几日后那片痕迹渐渐的缩小凝结,待朱獳提醒,他才发现那痕迹竟凝成一颗殷红的泪痣。思及阿宝,那日他在最后关头将内丹推还给阿宝,不知她现在如何?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