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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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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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獳和怜柳见他癫狂的模样皆不敢拦他,只见阿宝周身在不住的渗出血水,睚毗疯了一般将所剩无几的妖力不断传给她……
  “大人……”朱獳刚想靠近,一道巨大的风刃毫不留情地朝它劈来!
  睚毗赤红着眼充满杀意地盯着它,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大人……”
  “睚毗大人……”
  臣下们渐渐聚集而来焦急地围在他身侧,诚惶诚恐地低唤。睚毗始终专注地盯着阿宝,对他们视若无睹,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眼看无法,朱獳同几个大妖怪商量着如何将失去理智的睚毗打晕,带回句芒山疗伤……
  不想——
  睚毗紧抱着怀中已然失去生气的少女蓦地站起身,在臣下们的声声呼唤中,他仿若未闻般抱着阿宝直接腾云而去……
  宝……
  阿宝……
  黑暗之中,有人在不断地呼唤着她。
  阿宝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意识仿佛被重重打散,怎么也无法顺利凝聚起来,怎么也无法去支配整个身体……
  时间一天天过去。
  她的岁月仿佛被凝固一般,四分五裂的意识教她难以同外界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她听见几个童稚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旱魃吗?”
  “嘘,小声点,别冒犯了旱魃大人。”
  “她看上去好弱啊,真的能打败犼还破解了睚毗大人的天劫吗?”
  “嗯!她可厉害了!从前我们句芒山上只有四峰,有一天旱魃大人打了一个喷嚏,句芒山就变成五峰了!”
  “哇——!”
  阿宝满脸黑线,她何时一个喷嚏就喷出一座第五峰来!充分见识了谣言的威力,阿宝郁郁地闭上眼,重新沉入意识深处。
  渐渐的……
  除了声音阿宝开始能隐约见到一些模糊的人影,只是每次都需要有人呼唤她,她的意识才能够感知到对方。
  “阿宝,阿宝……”
  睚毗每日一次的例行呼唤又开始了。
  此刻的小鬼大概是十四岁左右的模样,依然还是那身华丽醒目的绛红纱衣,睚毗的五官出落的越发精致漂亮。
  少年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有如捧着最心爱的珍宝。他充满占有欲地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开始絮絮叨念着最近他的道行又增进了多少,朱獳和怜柳的进境又怎样,由于她执意要犼拉车,这阵子他们终于将玄玉雕成一辆玉车不日即刻满足她的心愿……扒拉扒拉扒拉。
  阿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沉默让她迅速振作起精神——
  只见睚毗此刻单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揽紧她的细腰,垂下长长的眼睫,将红唇徐徐印上她……
  阿宝的脑袋轰地一声立刻炸了!
  蜻蜓点水的一吻之后,睚毗恋恋不舍地再轻舔几下阿宝的唇,在她耳边低喃着:
  “阿宝,父王说还要待你的三魂七魄全都归位了方才能醒来。已经三十年了……你还要再沉睡多久?快点醒来……我已经成年了,待你醒来了就嫁予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阿宝微微蹙眉,心下一片沉郁……
  睚毗毫无所觉,依然紧抱着阿宝絮絮描绘着未来幸福的蓝图。
  阿宝低叹一声,渐渐沉入意识深处。
  岁如流金,白驹过隙。
  一晃眼,他已经等待了三十年了。一别三十年,故人为何不曾再出现……
  又是阴雨天。
  卫矢低咳几声,微驼着背捧着药碗往老爷的寝室走去。他只有两鬓斑白,犹带风霜的脸上焦心无比,忍下周身难言的酸痛加快脚步。早年他差点死在攻伐瓦岗军那一役上,此后虽然被救回来了,但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周身便酸痛难当。
  那一仗,瓦岗军大败,李密不日便去长安投奔了李世民。
  经过那一役,少爷却拱手将军中主帅的位置让给部下,带着几个忠心耿耿不愿离开的心腹远匿他乡。
  不久之后,宇文化及称帝的消息隐隐传来,隔年二月,称帝还不到半年的宇文化及连同宇文一族被斩于河间。
  知悉这一消息,公子当夜对着西方燃起三炷香,备下酒水在庭院中伫立了一夜。
  隔日,公子舍了宇文这个姓,姓金。此后同宇文一族再不相干……
  推开门,门扉“咿呀”着敞开,翻飞的床幔中只隐约窥见一缕灰白的发。
  “老爷,该喝药了。”卫矢小心地把药碗放在矮几上,过去唤他。
  宇文澈半倚在床榻上,微微睁开眼,一头灰白的长发披散肩头。常年缠绵病榻,他一脸病容,脸上却还带着往日的温雅风致。近日来他日夜呕血不止,怕是大限将至了。
  他心疾严重,早年行军征战之时又服下药性凶猛的秘药,能多活三十年,已经是一场意外的奇迹,他并不奢求。
  卫矢哪管那么多,能活一天便赚一天。他小心地将药递到宇文澈嘴边,服侍他喝下药。
  宇文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才刚刚咽下,喉中却又再度涌上熟悉的铁锈味,他努力想要像往常一般再次隐忍下来,但这一次失败了……
  在卫矢的急唤声中,宇文澈月白色的单衣前襟绽开触目惊心的红,药碗摔落一地……
  句芒山
  那日之后,睚毗对阿宝越发亲昵。
  在阿宝眼中,睚毗就像她的阿弟一般,是她努力想要保护的孩子,是她不论何时都会护短的孩子,是她绝不容任何人欺负的孩子……但,绝对不是她会产生情爱的孩子。
  更何况,在她眼中,根本就没有情爱的念想。
  她只觉得这情是真真的麻烦,是个令人伤心又困扰的无用东西。
  她不喜欢。
  如此,阿宝为难地强自忍耐睚毗的每日亲昵,只希望能拿早日脱离这困窘的处境。
  随着这念头越发加剧,这一日,阿宝的指头动了一下……
  她心中一跳,却看见自己的手仍是无力的垂在身侧,没有丝毫反应。
  难道是错觉……阿宝再度试探着动动手指,终于,这一次她惊讶地发现她能够动弹的手穿透出原本的躯壳,半透明的掌心露在依旧毫无反应的身体外。
  生魂。
  阿宝刹那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生魂就是指当本体遭遇致命威胁,魂魄脱离本体的情况。当年幼年睚毗筑基失败后,流离到她身边的也正是他的生魂。
  阿宝搔搔头,想通透之后,她慢吞吞地爬出自己的躯壳,而后俯下身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身体好半晌……嗯!看来他们把她的身体照顾得挺好啊。
  一个朦朦胧胧的呼唤声飘过她耳边……
  听起来好像是宇文澈……
  阿宝努力去感知这道微弱的呼唤,突然眼前一花,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庭院前,下人们行色匆匆地从她身边穿过,空气中带着压抑的悲意和肃穆,阿宝犹豫了一下,而后慢慢走入府中……
  门外呼啦啦跪着几排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阿宝好奇地凑上前,从几个带着稚子最靠近门外的青年眉眼间依稀辨认出几分宇文澈的轮廓,阿宝心中有几分复杂,这才反应到此刻已经过了三十年,当年的故人们都已经上升到了祖父级别……
  而自己,依然被时间遗忘了,岁月永远的停格在死去那年。
  宇文澈的意识越发涣散。
  朦胧间,他看见那个埋在久远的记忆中已经面目模糊的少女,她带着灿烂的微笑穿墙而入,站在他的身前……
  “……阿宝……”宇文澈喃喃,面上蒙着一层灰白的死气,“是阿宝吗……”
  阿宝保持住笑容,点点头。
  “你终于来接我了……”宇文澈探手向她,“……一别几十年,为何不曾入梦……”
  卫矢强抑住喉中的哽咽,回头望去,身后空无一人。公子弥留之际要妻儿孙辈们退出房间,只留他一人送终,听说人将死之际能看见自己思慕的人,而今公子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阿宝只呆呆的望着那个被病痛摧折多年依然还是犹带风致的男子,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宇文澈定定的凝望她良久,久到卫矢也开始跟着他频频回首。
  阿宝慢慢再靠前几步,握住他探向她的冰凉的手。
  宇文澈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他朝她露出欣喜的笑容,眼中渐渐失去生气……
  一颗泪突然毫无预警的滑下脸颊,在半空中便渐渐消融了。
  阿宝惊讶的伸手抚向脸颊,突然想起许多年前,总是遥望着东方思念故国的奶奶在临终前喃喃,“……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阿妈说,奶奶从前是大家闺秀,读过很多很多的诗,其实奶奶一直忘不掉当年强虏她作姨太太的爷爷,其实奶奶终日思念的不是故国而是埋在故国的爷爷。
  阿宝那时似懂非懂,早早被剥离了情欲的她此刻依然还是不懂。
  小鬼濒死之时,她只觉得胸中愤怒万分,绝不容任何人在她面前欺负他,伤害他,拼命的想保护他。而今面对宇文澈,她却分不出胸口的感觉是什么,莫说此刻的她只是个生魂罢了,何况凡人的命数由鬼道掌管,六道轮回。
  其实阿宝已经对他隐隐动了情,否则也不会一再来到他的身边。她性情纯稚,生前从未接触过情爱,若让她再长了几岁通晓了人情世故后死去,她便懂得分辨何为情。
  可惜,她的时间被永远的定格在尚不识情爱的16岁。
  可惜,她身边总有太多的人和事不允许她成长。
  可惜,凡人的寿命远远无法支撑他等到她顿悟的那天。
  可惜,她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虎视眈眈的男人掠夺她的成长和感情……
  于是,阿宝只是迷惘的看着那滴泪消失在眼前,不懂得为何胸中会突然闷痛难当。
  她的爱情还来不及萌芽便已经夭折,而她甚至还不懂得哀悼这段从未来得及绽放的爱情……
  他们相遇得太晚,而她却死在他们相遇之前。
  爱情,就是在对的时间遇见那个对的人。
  他们之间,终究人妖殊途,虽同处一处,却永远是海角天涯。
  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宇文澈朦胧地看见多年前在唐国公府上任西席时,那个甫弱冠的他执着书站在柏树下,含笑地仰头望着正只手托腮坐在树上发呆的小少女,“阿宝,还不下来吗?”
  小少女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等等我,就来……”
  ——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大人。”朱獳在睚毗每日的必经之路上叫住他。
  “何事?”睚毗停下脚步,不耐地昂起线条优美的尖下巴,回头看它。
  朱獳欲言又止,在睚毗失去耐心之前低声道,“大人如今已经成年,是否已经决定好……要娶阿宝?”
  睚毗理所应当地反问,“有问题?”
  朱獳斟酌着说,“大人同旱魃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多年前,她已经吃了赤骥的肉,绝了情爱的念头……”
  “这又如何。”睚毗睨着他。
  独占和掠夺是他们的天性,反正她终究是他的,她有无情爱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妨碍,能就此绝了对凡间的念想自然最好。
  朱獳只得低叹,大人性情偏激极端,不识得爱,只知道一意的掠夺,不择手段的留下她。等他渐渐的懂得爱,渴望爱时,对着永远也不可能回应他的阿宝,只怕要发狂了吧……
  “大人!睚毗大人!”突然自寝宫方向传来一阵混乱惶恐的喧嚣。
  怜柳领着一行众妖惶惶拜倒在睚毗脚下,“大人!旱魃大人的魂离体失踪了!”
  恢复了盛世繁荣的长安,在夜色中依然还是那么曼妙迷人。
  朱红的宫门内,李世民从太极宫走出殿外。
  白日里,宫女们推动着高大的水车,将水洒到宫殿的房顶上。流水四散,顺着金色的琉璃瓦上奔流而下,带来的沁人凉意久久不散。
  李世民双手背负身后,明黄的皇袍在沁凉的夜风中翻动衣角,他抬头遥望头顶的皓月,良久不发一语。8月房玄龄去后,他心中大恸,当年的故人老臣一个个死去,最疼爱的太子李承乾早年谋反,也去了多年。站在这偌大的皇宫,每每思及过往,胸中总泛起一丝凄然。
  凝神间,头顶的皓月中仿佛有人影在微微晃动……
  李世民微讶,细细看去。只见那月中人越发的近了……
  一个朦胧透明的身影衣诀飘飘,踏月而来,身姿飘渺,浩浩乎如冯虚御风。
  这个明艳照人风姿楚楚的少女在月色中是如此的不真实,但这张熟悉的脸他仍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几十年了,少女依然容貌未改,她浮在半空,在离他还有数步远的距离便停下,定定的看着他。
  多年来积压的帝王龙气日盛,阿宝知道在他眼前,此刻脆弱的她隐不住自己的行踪。
  “阿宝……是你吗?”李世民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究竟……是妖是仙?”
  阿宝偏头,勾起嘴角朝他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温软地道,“我是回来看望故人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这一笑奇异的缓和了李世民的震动紧张,他心知她不愿回答,对着这个年少时一起嬉戏玩闹的少女,他心中一时竟也分不出是什么感觉,只下意识地道,“这几十年来你在哪?”
  “在床上睡过去的,”阿宝再度扬起笑,伸手比比自己半透明的身子,好奇地问道,“你怕我不怕?”当年金酷甫看到半透明的小鬼时就给直接吓厥过去了。
  李世民不觉失笑,“朕不怕。”
  早年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对着死状再凄厉的尸体皆无动于衷,更毋论眼前还是一副明艳少女模样的阿宝。
  她很是受用的点头,明亮的双瞳依然没变,神情还带着旧日的天真,突然说,“世子和元吉弟弟呢?”
  他霍然变色。
  许多年前,那眉眼带笑的顽皮少年,也曾经一脸儒慕崇敬的仰望着兄长,也曾经一脸宠爱的携着弟弟整日寻她去游玩。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惬意的年少……
  回想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她却有些恍惚,“……虽然早已知道结果,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啊。”
  他看出她的去意,急唤,“阿宝,不要走!”
  阿宝摇头,微笑地望着眼前已经两鬓染霜,面目刚毅的男人,“大家都变了……我也该走了。”
  “不要走……”在这个夜晚突然被孤独侵袭的帝王挽留,“大哥走了,四弟走了,宇文舅舅走了,无垢走了,太子也走了……我身边的故人只剩下你了……”
  阿宝摇摇头,知道待明日之后,这个帝王一定会后悔今夜乍现的软弱。
  她朝这个日益年迈的帝王挥挥手,如来时般,无声无息的融入月色中……
  岁月无情,到底将多少人事改变?
  时光匆匆,我们早已经不复当年。
  人这一生中,总会有意外在拐角等着你。
  时间缓慢而残酷地渐渐改变着我们……
  每个人年少时或许都曾经向往着能成为一个大英雄,不知不觉中才发现自己成为年少时所痛恨的大反派。
  每个人年少时应该都曾经向往着能成为主角,一鸣惊人功成名就。于是有天发现自己不过是个碌碌无为,戏份单薄的跑龙套。
  遥望着皇城,这个位置真的足以让人杀兄戮弟,囚父杀子……阿宝明白,可是阿宝不懂。
  她站在献陵内,献陵内城四门的石虎眼神机敏,四肢强健有力,硕大威武栩栩如生。御道的两端矗立着一对体形高大的石犀,南门外立有8米高的华表,上蹲犼兽,下雕盘龙,八棱形的柱体刻满了花纹,显得庄严肃穆……
  但这一切再奢华威武,也不过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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