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帅命你率北营两万士兵拖住敌方右翼,虎啸右将军赵令志虽然骠勇善战,但生性自大狂妄。”哥哥将铜板递给他,“不可硬攻只可智取,都尉可佯败,将敌方右翼引入离恨坡,此处有茂林灌木。藏身于此,大军取之不易。而后分队伏击,将对方诱进离恨坡后的簸状谷地。”哥哥指了指地图,目露寒光,“本帅事先命人查看过,这里山势陡峭,石壁平滑,攀爬不易。”难道是?“待会伙头军会将鱼油柴木准备齐整,到时只要一把火,便可少了他五万右翼。”脑中闪现出射月谷的惨景,“就算是天不助我,突降暴雨。”厉厉逼视,不容反驳,“也要将他们杀干净!”
“是!末将领命!”这算是命运的轮回么,心头沉重。
“韩硕!”
“末将在!”
“开战后,你所率领的南营面对的是敌方左翼,龙威左将军包芸年少刚猛,正面力拼恐要吃紧。”哥哥抬起头,星目微虚,“年前本帅命你操练的祥云阵,南营演练的如何?”祥云阵,哥哥和嫂嫂的定情之物。
“已是收放自如!”韩琦朗朗答道。
“好!就用此阵吞了他的五万左翼!”
“是!末将领命!”
“其他人与本帅镇守中军,不管剩下的是十万还是四十五万,都不可再将主力分散了。如今只得……”哥哥横目看向银甲,眸中冷光毕现,嘴角定定沉下,“死战!”
“是!”豪气直冲九霄云。
待众人领命出帐,我才慢慢走近正在著甲的哥哥:“将军。”
他扣上腰间的兽带,柔柔看来:“嗯?”
灼灼而视,轻轻启唇:“只要给我两千兵,我可缓解将军十万隐忧,另加歼灭数万敌军。”烛火跳动,啪达,小莫手中的银盔落地。哥哥不可置信地看来,光影缭乱。缓步走上,指着帐上的地图,轻声道:“今日听众将议事,梁国十五万大军正从西北奔来,而翼国十万精兵正俯卧在成原东北两百里。”在薄如蝉翼的纸上画了一道横线,“这两军皆要渡过乐水才能达到成原。”指了指图上的黑线,“给我两千精兵,只要在梁军过河时掘了成原坝,即使灭不了他十五万大军,也可减少敌军主力。”
数道目光直直逼来,其中还有那赤裸裸的情意,瞥了帐角一眼,淡淡一笑:“翼军和梁军不同,敌我不明,若一并淹了,以后恐生事端。坝上放水,尽没下游,为的只是阻缓翼军过河而已。此后能否将这不明势力收为我用,就要看将军能不能以少胜多了。”
“好!”哥哥重重点头,眼眸颤颤,“好!”他向身边招招手,“小莫。”
“将军。”
“从飞虎营里抽调两千精兵交与丰大人。”
“是!”小莫抱拳低应,转身便走。
“慢着!”哥哥深深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重重说道,“你记住,一定!一定要保证丰大人的安全!”
“是。”
“云卿。”哥哥转过身,两手放在我的肩上,“掘完大坝,不论战况如何,你都先给我回到嘉城去,明白么?”肩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不容抗拒。
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忧虑,轻轻颔首:“嗯。”
“韩将军。”夜风里飘来淡淡的麝香香气。
“殿下。”哥哥沉首行礼。
“本殿有事要出营。”迷离的媚目里眼波浩淼,似乎酝酿着惊天巨浪。
哥哥急急抱拳:“殿下!大战在即,请您三思而后行。”
允之久久地凝望我,薄唇勾起,优雅地转身离去,暗夜中飘来轻缓却不失自信的话语:“本殿去找元腾飞借五万兵力,助你大破敌军。”
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云淡风轻的一句震震入心。
“报!”大吼声从辕门外一路飘来。
“慌什么!”帐内一声不满的低吼。
“禀报将军!”小兵跪倒在地,“营外来了一人,自称是青国宁侯、监军九殿下!”
“什么?!”布帘撩起,骠骑大将军元腾飞立在门前,他瞪眼看向黑漆漆的远处,半晌方才开口,“他带了多少人来?”
小兵抬头偷瞥了自家将军一眼,嚅嚅道:“一人一骑,只身前来。”
“喔?倒挺有胆量的。”僵直的背脊骤然放松,他冷笑一声:是来当说客的么?本将倒要看看青国的九殿下是何等人物。“将人领到主帐来!”
“是!”
真是……元腾飞看着眼前这人,竟被震慑的难以动作。明明是一双微醉迷离的桃花目,却带着浩瀚灼人的魔瞳色;明明是面带春风、身染亲和,却散发出不容抗拒的帝王风。青国的九殿下,是一个让人不禁想俯身跪拜的大人物。多年之后,元腾飞依然记得那最初的一眼,偷偷得意自己直觉的准确,暗自庆幸自己早早地归附了元初帝。
“元腾飞,元大将军?”凌翼然俊目微挑。
这一声像是解开了定身咒,元腾飞这才回过神来,弱弱地开口:“啊,元腾飞见过九殿下。”话未落唇,元腾飞就愣住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不就是摆摆威风么,至于寒碜成这样?上来就示弱,看你这点出息!
凌翼然看在眼里,明了在心。他微微一笑,撩袍坐下,指了指下手:“坐。”神态若定,宛若主人。
“啊。”待元腾飞尊臀落定,他才发现主客颠倒,又恨不得打自己二十大板。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几截。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强作镇定地问道:“大战之前宁侯只身前来,不知有何事?”
“何事?”凌翼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元腾飞竟有了幻觉,这目光像刀子一般一直扎进了心底。“本殿还以为将军已经知道了。”一转眸,讽笑挂在嘴角。
元腾飞站起身,不安地握紧拳头,虚张声势地一甩袖:“殿下若是来做说客,还请早回吧!”
“哈哈哈~”帐中突然响起朗声大笑,元腾飞没了刚才的狠劲,诧异地望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凌翼然,强忍住心中的迷惑并未开口。
半晌,凌翼然抹了抹眼角的笑泪,坐直身子,打趣地说道:“人说元大将军秉性憨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啪地一声打开玉扇,斜眼一挑,“若换成其他将帅,定不会如此仁慈。将军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元腾飞合紧眉头,口虽不答,眼中却闪烁出浓浓的疑惑。
凌翼然柔柔一笑:“他们定会擒住来人,割下首级送与文氏。”说的是清清淡淡,好似事不关己。
“喔?有意思。”元腾飞挑了挑浓眉,重新坐下,目露凶光,“听了殿下的提议,本将还真动心了。”他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刃直贴着凌翼然白皙的颈脖。
凌翼然睨视一眼,笑得随意:“本殿学过命相术,最喜欢替人算命,不若为将军算上一次。”
“喔?”元腾飞龇出白牙,动了动利刃,“好啊。”
“将军将本殿的首级割下送与文元帅,而后在成原之战中大破青军,威势如天,功高权重。”缓缓的轻语像是一只柔和的大掌,顺着元腾飞的毛慢慢摸下,舒服的他微动眉梢,“而后文氏如愿弑君,恭立流着文家血脉的年幼太子登上大宝。幼王念及将军大功,恐怕会封将军振国大元帅之名。一时间,门庭若市,气贯长天,将军,不。”凌翼然瞧了瞧暗自得意的元腾飞,轻笑在口,“是元帅,元帅辅佐幼主,声势直逼文家。”
啧,一句话美的元腾飞心底像灌了蜜似的,两个字:贼甜。
“有句话说的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微微一顿,舒然无比地继续说道,“元帅功高盖主,手握重兵,不久就会被文太后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捉拿下狱。嗯,什么罪能顺了太后的心呢?”凌翼然用扇骨敲了敲下巴,“啊!”猛地一拍手,欢欣地开口,“图谋篡位,其心可诛。”漫不经心的一句将元腾飞从美梦中惊醒,他怒目相向,凌翼然视若无睹,在寒夜里幽幽地扇起凉风,“而后诛连九族,元帅,啊,不。”他挑眉轻笑,“是罪人,元罪人被车裂而死。”
凌翼然执起玉扇,满含情意地念道:“仲夏困暑热,动摇微风发。藏君怀袖间,好言将汝夸。”一骨一骨收起扇体,“待到秋凉夜,再动寒气杀。弃捐匣屉中,任君漫诛伐。”目含笑意,两手微微发力只听啪地一声,玉扇被当中折断。
闻声,元腾飞心中咯噔一下,面色惨白,手中的剑微微颤动。
“将军!”帐外传来一声催促,“时间差不多了,您看……”
“喔,将军还赶着会师么?”凌翼然微微一笑,“将军切莫耽误大事,快点下手吧。”说着将颈脖向前凑了凑,“待到一年后,本殿定在地府摆一桌酒席为将军洗尘~”再向前一挪,剑刃划破肌肤,肉下渗出一颗颗血滴,鲜艳饱满,妖冶的惊心。
元腾飞手上一滞,宝剑翻然落下。
“将军,文元帅派人来催了!”帐外低叫。
“混帐!急什么!”一声大吼,显出他不稳的气息。
凌翼然凉凉地看着有些愣怔的元腾飞,冷哼一声:“到时候,本殿倒要看看将军是何种下场。”修长的手指一松,折扇丁丁落地。
玉碎,不全。惨惨,入心。
元腾飞收回呆愣的目光,,嚅嚅开口:“若是殿下,殿下会如何呢?”
凌翼然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站起身,迷醉地桃花目睨视下方:“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十个字如小槌一般,敲在元腾飞的心间,他不断低念这句话,慢慢抬起头,入眼的是那双洞若观火的魔瞳。“二党相争,不怕你站错边,而怕你不站边。先前将军按兵不动,怕是将两派都得罪了。”凌翼然叹了口气,“如今又选错了边,这真是雪上加霜啊。”
“将军!”帐外急急开口,“元帅主营的号角已经吹响了!”
元腾飞拾起地上的剑,猛地飞去:“滚!”
帐内跳跃的烛火映在凌翼然邪俊的脸上,竟泛出艳光缕缕。“请殿下赐教!”元腾飞抱拳颔首,很是恭敬。
“本殿若是将军,定会在成原一战中身先士卒、高举王旗,与青国韩月杀将军并肩作战。”凌翼然抹了抹颈间的暖液,气定神闲地说道,“别看文氏猖狂,梁国倾兵。韩氏一族向来有神兵美誉,弹指挥间,敌军荡然无形。”他弹了弹指尖,血滴飞落,“而翼国和眠州都是外兵,想要有所作为实在不易。借民心所向,以勤王之名,四两拨千斤,将军一日功成,踏入近畿。到时,文氏诛灭,四野不稳,荆王必倚仗将军。既无外戚之力,将军挟御座以令诸侯,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遮天,权倾朝野。”薄唇诱惑似的勾起,“那,又何愁性命?”
元腾飞一颗冰冻的心再次回暖,他微微颔首,目流感激。再看那人笑比春花,满足的好似宴飨的饕餮。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坝上阴风呼啸,看着散落一地的尸首,心中冷寒。
“大人!”小莫拎着刀快步跑来,“都清理干净了。”
“嗯。”踩在温软的人身上,沉沉开口,“现将上游的那些破船和我们带来的草包抵在坝口出,然后让兄弟们掘土。”
“是。”
“记住,留下坝源不要动。”再补充一句。
“属下遵命。”
迎着夜风深深地吸了口气,鼻腔充溢着浓浓的血腥。修罗啊,夜半修罗,了无大师若知我今日手刃无数,怕是后悔送我这串紫檀佛珠了吧,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腕。都,染血了……
转眸遥望苍穹,银河浓淡,微云暗渡,星与星纠结在一起,心与心隔岸相应:不会的,你我不会为敌,不会……
黑暗中,只有听觉还在,耳边传来湍急的水流。几番雨过,秋水暴涨,这一掘冲去的可就是万人性命。弯下腰,将手浸在冰凉的乐水中,寒意顺着经络一直流入心底。不知过了几时,只听一声低唤:“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好。”直起身子,右手已经冻得麻痹,“待会儿听我号令,再行决堤。”
“是。”
西风带着哨,在成原上肆意呼啸。天上的星被越吹越暗,时间从指尖流逝。突然下游水声大变,拨拉声响。半明半昧的夜色中,隐隐可见远处零星人影。
“大人?”小莫倾身低问。
举起右手,示意不动。先前渡河的不过是小股敌军,若此时放水,只能淹几个虾兵蟹将,只会打草惊蛇。脚步声越发沉厚,水声渐乱。招来小莫细语:“让弟兄们开始掘坝源。”
“是。”
过了一刻,铁甲铮铮,马蹄嘚嘚,下游劈啪作响。
“大人,坝源已经掘尽。”
默默颔首,看着坝口的破船草包在汹涌的水流中颤颤巍巍。啪,一艘渔船被冲裂,粗陋的矮坝被湍急的水流戳穿了一角。大地似在震动,梁军主力近了。心中有些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坝口的水势。渔船一艘艘地被捅破,半刻之后,就在下游扬起惊夜动星的踏水声时,乐水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西风涌着狂肆的洪潮,像千军万马奔腾而下,摇撼冲击着河底堤岸,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淡夜中溅起暗色的泡沫。
“啊!”“水!”下游惨叫连连,骏马悲嘶。恍然间,仿若堕入十八层地狱,身感阴风肆虐,耳闻万鬼齐哭。
“撤!”翻身上马,将惨境置于脑后,就算是身负血债,纵使冤魂索命,我亦不悔!
颊边略感寒凉,衣袍翻动,驱马狂奔,溶於将阑的夜色。奔至岔道口,停住。
“大人。”小莫仍跟在身后,好意提醒道,“去嘉城该往左边走。”
默默颔首,望向右方。号角声声,这是礼战的开始。接下来是两军列阵,主将喊话。一抽踏雍,跃上土坡。不理睬小莫的疾呼,立马视远。而后一言不合便开始……
“杀!”“杀!”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将大地惊醒,将夜色冲淡,将我深深震撼。长吸一口气,胸中充溢着凉秋的味道。
再次死战,怎可退缩?
再次失去,怎可独活?
心念于此,一踢马腹:“驾!”
“大人!大人!”
踏雍狂奔,如风驰电掣。穿越凉夜的阻拦,拨开浓雾的衣角,终于来到了成原的边缘。在微熹的天空下,立于高岗,看着两军作三股,好似叉戟一般缠斗在一起。只不过文氏那三叉“兵器”看起来更加庞大,不多久,敌方右翼像一股洪流冲得我军左翼节节后退。张狂的右翼像脱了缰的野马,向深处追去。诱敌深入,看来第一步成功了。
再看另一边,我方右翼向东偏撤,将敌方左翼拉扯到一处开阔地带。而后阵式突变,好似祥云一朵,流溢变化,难以预判。最后就只剩中军了,十万对五万,他们竟利用人数优势将我方包围,打算一口吃掉么?朦胧中,看到韩氏帅旗迎风招展。听到身后马蹄渐近,飞身而起:“帮我照顾好踏雍。”
“大人!”
御风东行,飘入战地。踏首而入,点刀而上,眼中只有那支帅旗。待近了,才看到哥哥的坐骑已被砍断四蹄,在地上不住抽动。他手拿银枪在阵中挥舞,周围亲卫皆是浴血奋战,不落人后。秋风凉薄,尘沙飞起,暗淡的天幕下,一切浓重的好似油画。眼见一支冷箭飞向哥哥毫无防备的身后,瞪大双眼,脚下发力,使出“踏莎行”。翻身而落,一把抓住箭羽,内力奔泻,震的周围敌兵纷飞。
哥哥急急回身:“卿卿!”他一挥长枪,挑落一众荆兵,“你怎么?!”气得是深眸流火,刀疤微颤。
扶着他的宽肩,旋身而上,踢落来袭的士兵,在空中低语:“哥哥不是想要一个能骑马打仗、上阵杀敌的弟弟么?”落地无声,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