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女人最近眼神带怨,对他有些疏离。一想到这,凌翼然不禁虚起眼,眸色越发的晦暗难解起来。
言律看着喜怒不定的主子,不禁吞了口口水:“她戴着殿下准备的凰歌花面,应该很好认的。”
“哼!本殿有说要去找她么?”凌翼然的语气有些冲,眸中的阴冷掩住了内心的真情。
“可是……”言律嗫嚅着,谨小慎微地看向远处,“可是定侯殿下已经去了。”
凌翼然暗骂一声,举步刚要离去,忽地有定下身来,挑眉看向忍不住偷笑的言律:“笑什么?你一笑就满脸破绽。”迷离的桃花目看了看街对角,笑得有几分邪气,“你要是连他们都瞒不过,明日就到门里领罚吧。”
言律闻言收笑,如临大敌地望着状似好交情、前后走来的两人,嘴角瞬间挂下。
他的亲爹哎,他没有看错吧,一个是定侯身边第一奸诈狡猾、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宋宝言,一个是眼神毒辣、城府有他两个深的聿尚书。他能不能不接这个任务啊,哎,殿下!殿下!你别急着走啊,走之前能不能打个商量少罚一点?
“云卿。”身后传来聿宁毫不掩饰情意的低唤。
言律霎时全身鸡皮,颤颤回首:“啊,聿大人。”
聿宁滞在五步外,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麻了又麻。
怎么?叫错了?他家大人平时是这样称呼聿尚书的,是吧,是吧。
言律压抑住心虚,动也不动地回视。
半晌,聿宁拱了拱手:“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哎,哎。”言律唇间冒着断音,欲哭无泪地看着聿宁渐远的背影:他的功力没有倒退那么快吧!
“丰大人?”
亲切有礼的声音如春风滋润了他受伤的心灵,言律按捺住想笑的冲动,回道:“啊,是宋大人。”
“今夜如昼,不如并肩同游,丰大人可赏脸啊。”宋小二笑得很善良。
“荣幸之至。”言律有些飘飘然,二愣子好,二傻子更好。
“云都不愧是东陆明珠,真是九衢尽繁华,坠翠铺满城啊。”宋宝言看着满树花灯不禁赞叹。
“是啊,是啊。”
“宝言原以为天下最富之地是我水月京,可如今看了云都的繁华,顿觉过于自负了。”
“那是!”言律刚出口就知不对,连忙改道,“宋大人真是过誉了。”
“哪里!”宋宝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笑道,“在下昨日不巧,正瞧见大人府上的某位家仆在后院挖坑,原是在埋银子。我目测了下,足足有千两之多。”他抬头看了看天碧星河,扬起一边的唇,“如此良夜,不如同去寻宝怎样?”
言律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艳秋,想怒又不敢怒,愤恨之情膨胀着胸口一起一伏。
“那家仆平时行为鬼祟,银子多半是不义之财,你我拿出来救济穷人也算美事一桩啊。”
杀死你,用眼神杀死你。他言律就是喜欢敛财,就是不喜欢银票,就是喜欢在家里埋银子,这些干姓宋的什么事啊!月亮啊,月亮,你为什么要让混蛋看到!为什么!
“大人是默许了?太好了,不枉我昨日甘冒坠落之险,架长梯、登高墙认真查探呢。”宋宝言弯着眼眉,笑得极之伪善。
小样,装吧,在他火眼金睛的宋小二面前就装吧。趁着夜色未阑,咱们慢慢玩……
……
彩衣恻恻寒,青色的石桥上飘扬着一色水红。一个戴着鹊啼杏枝花面的风韵夫人愣在原地,半晌她眼中颤动着水光,丢下身边的家仆失态地钻进人群。
“夫人!夫人!”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她跟着身前那个纤美的少年,像被梦魇住似的两眼发直盯着他耳朵上的血痣,一瞬不瞬地看着。
是梦吧,虽然这样的梦她已经很久没做了,但她肯定是梦,一定是。
“这个玉琅可真不错。”前面的一个大官模样的人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白玉,“只可惜我没带够钱啊。”说着向身侧一瞟。
“呵呵…呵……”一个略微矮小的男子笑得很勉强,“老板,包上吧。”
“哎呀呀,这怎么使得,怎么能让丰大人破费!”听起来语调真诚,绝无二意。
“宋大人,你就别再客气了。”矮个子掏钱时手指很细微地抖动着,似有些不甘愿。
“那真谢谢了。”高个子好不客气地一把接过,随后很亲和礼貌地转身问道,“艳秋,难得你家大人特别大方,想要什么你不如一并挑了吧。”
艳秋,这孩子叫艳秋?女子有些暗念着这个名字,半晌忽地瞪大眼睛。不是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丰尚书的宠脔么,怎么会是他?
她脑中回想着关于艳秋的种种传言,每想一条心就被刮下一瓣。一瓣、一瓣,血淋淋地零落在如昼灯市中。
“没有想要的。”艳秋平平地答道。
“真是个怪孩子。”高个男子好奇地打量着他,“无欲无求的好像庙里的和尚。”
艳秋也不辩驳,只是安静地跟随,安静地面对周围或是鄙夷、或是猥亵、或是好奇的打量。就好像落了地的月光,浅淡的就要随风消逝。
身后的那色淡红无声无息地如影随形,目不转睛地攫住艳秋耳垂上的两滴血痣,生怕一眨眼他就要飞走似的定珠凝视。
忽地,人流滞住,艳秋也跟着停下脚步,身后的女子一时不察径直撞了上去。
纤细的身子一惊,他守礼地退后:“对不住。”
青涩的嗓音如沾满记忆尘香的脚步,蓦然将她沉寂已久的斑斓心情踏响。她的丽眸载不动许多愁,苦涩的思念瞬间滑下。
“……”她张着唇,却发不出声。
艳秋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夫人,一再确认自己没有伤到她。
此时人潮又开始涌动,他微微颔首,转身向前走去。女子惊慌上前,却被人流挤开,她伸出手,只带到他的发尾,轻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夫人!”侍女气喘吁吁地追上,诧异地看着花面染泪的主子,“夫人?您怎么了?”
是啊,她是青国的一品诰命夫人,王上的胭脂密探,人前风光无限、背后辛酸垂泪的沅婉夫人。而那个艳名远播、为人不齿的豢养少年很有可能正是她失散多年的亲骨肉,她的孩儿啊。再见竟是如此,如此让人痛彻心扉的两重天地。
“夫人?您没事吧。”侍女扶着落泪不语的主子,压低嗓音说道,“刚才奴婢看到了,梁国来的柳寻鹤正陪着两个姑娘在天碧河放花灯,看样子就是秋家的两姊妹。”
哭有何用?早在十多年前被第一任丈夫卖进青楼楚馆、与襁褓中的亲儿被迫离别的那刻,她就已经泪尽。如今破碎的梦就要织成锦,她哭什麽,应该笑啊。
想到这,她摘下花面轻拭玉颜:“果儿。”声音重归平静。
“夫人。”
“派人去查查礼部尚书大人家那个名唤艳秋的小倌。”
“夫人?”果儿投来不解的目光。
“叫什么?”沅婉斥道,“在烈侯庶妃去后没几天,这个男孩就被送到了丰大人家,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么。”每说一字如刮心般痛,可为了不能惊动主上,她只能找个借口派人暗查。
“夫人说的是。”果儿心悦诚服地颔首。
沅婉收回不舍的远望,转眸看向桥下灯火粼粼的天碧河:“你刚才说柳寻鹤正陪着秋家的两位表小姐放灯?”
“是。”
“这下可有意思了。”沅婉的唇角优美地扬起。
从几次社日她的观察看来,那对即将共侍一夫的亲姐妹感情可不像表面的那么好。她只不过稍稍撩拨了一下那位妹妹的心思,就从那女孩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恨意。
今夜或许会有一场好戏,一场随了王上心思的好戏啊。
莲步轻移,水红色的裙边翻着浅浅的浪,沅婉袅娜地走下小桥。
“夫人,奴婢有一事想不明。”
“哦?”她目光视远,看向灯火隐晦的河岸。
“七殿下为王后所生,也就是嫡子,应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可为何?”果儿偷瞥了一眼主子,压低嗓音问道,“为何王上却要咱们破坏七殿下的大计呢。”
沅婉睨了一眼心腹,花面掩住了她的表情:“七殿下的亲母并不是王后娘娘。”
“哎?”
“王后嫁于当时的储君也就是当今王上五年无所出,眼见同样出身门阀的华妃和德妃分别诞下王子。王后这才把陪嫁的女嫱送给了王上,而后女嫱不负众望地生下了七王子,并送给了王后抚养。”
“那,那位女嫱呢?”果儿好奇再问。
沅婉好笑地看着她,轻哼一声:“你说呢?”
果儿倒吸一口气,惭愧地羞红了脸。是啊,还用说么,问这种问题,是她太傻了。“怪不得啊。”她自言自语道。
“嗯?”沅婉在人群中找寻着那三人的身影。
“怪不得王上不待见这位殿下,命咱们阻挠秋家与梁国柳氏的结亲,原来如此啊。”是嫌他亲母的身份太卑贱了,才故意使绊子的吧,果儿暗想。
沅婉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出声,任由她乱想。
是啊,帝王心又岂是一个小丫头能参透的呢。王上的身子虽然不好了,可他一日不退位一日便是青国的天。七殿下频频接触他国,在王的眼中便是藐视王威、逼他让位的暗示。有哪一个王不渴望长生不老,不渴望被臣民永世膜拜,更何况是她雄心勃勃、心系天下的主上?七殿下错不在出身,而在心思。
“夫人您看!”果儿指着阑珊灯火处,兴奋地举臂,“他们在那儿!”
在那儿啊,她的木偶。沅婉缓缓拢起五指,好似牵引着细细的线,今夜缘谁改变?
……
变了,柳大哥变了。
石桥下,银紫色的翎披当风扬起,几乎与明亮的夜色融为一体。凰歌花面下没有一丝表情,清澈的眸子将三人三影倒映。
再不像半年前策马奔腾的肆意猖狷,柳寻鹤多了几分内敛的气质和无奈的表情。他弯下腰亲昵地扶起一抹纤弱,又搂过一剪娇躯。左拥右抱好不自在。幸亏她大姐及时发现自己寄错了情,不然又将怎样伤心。
黑暗的河流上点映着朵朵莲灯,半掩花面的少女们放了灯虔诚地许愿。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三人定定地看着河面两朵金粉莲花灯,一朵打着圈烛火忽明忽灭,而另一朵不时撞击着前面的灯,摇曳的孜然快意。未到水中央,遥遥如坠的前盏就消失了踪影。柳寻鹤右边的酴醾花面美人微垂首,好似很失意。柳寻鹤丢下左侧的月季花面佳人,径直俯身耳语,揽着“酴醾”缓缓向桥下走来。
月下身侧是一个卖灯的摊位,一个老者满面喜气地扎着莲灯,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露儿你别伤心,再买一盏便是。”
月下偏过身,静静地看着摊前相偎的一男一女。这“酴醾”是秋晨露,那……
清眸淡瞟向二人身后,那“月季”就是汤淼淼了。她向右慢移,终于看清了那位只能屈于人后的妹妹。果然不像师姐说的姐妹深情,这妹妹尴尬地站在阴影里,双拳握得紧紧。也是,这岸堤有些窄,两人并行尚且不够,又怎能再插一脚呢。
“妹妹,你也来选一盏吧。”酴醾美人向后招了招手,亲热地拉起“月季”,而柳寻鹤笑着退后,让姐妹俩并肩而立。
“姐,你挑就好,我那盏不是放成功了么。”汤淼淼的话中带着几分得意。
听着姐妹俩的对话,月下轻笑转眸,却瞧见柳寻鹤的失神。那种怅然若失、恍然如梦的表情啊,她顺着仰首目光看去,正见火树银花的街上,一双璧人笑言伴行。那男子蜜色的脸上带着几分难抑的欣悦,身侧的女子未戴花面,露出宛如朝露的清秀美颜。
“梦儿……”她耳力好,有意无意听到了柳寻鹤的这声轻喟。
眼见二人渐远,柳寻鹤忽地探身向前说道:“露儿,淼淼,我看到一个故人先去打个招呼,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千万不要走远。”
“嗯。”姐妹俩心不在焉地应道。
看着急急远去的柳寻鹤,月下冷笑一声举步欲走,忽听身侧的卖灯老人招呼道:“这位姑娘也来买盏灯吧。”
她转过身,发间的凤钗宛转低鸣,徒增一点冷清。
“这有平安灯,姻缘灯,富贵灯,买一个试试吧。”老人热情地说着,“小老儿敢保证这些灯能从天碧河一路飘进赤江都不带颤的,定能让姑娘得偿所愿。”
摊前的两姊妹选中了莲灯,给了钱刚要离去,“酴醾”却突然站定,抬头望向街上汹涌的人群。
“姐。”汤淼淼翘首同望,“怎麽了?”
“淼淼。”秋晨露的语音颤颤,“我也看到一个故人,你留在这儿,等会我回来找你。”
“嗯,好。”汤淼淼恭顺地答应,花面中的美眸却诡异地弯起。不待秋晨露走远,她就扔下手中的莲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姑娘?姑娘?”卖灯人看着摊前剩下的女子,再加一把力,“瞧姑娘的花面就知道是出身大家,来来来,小老儿还剩最后一盏金粉宝莲灯,就便宜些卖给你吧。”
月下收回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摊位上的花灯。半晌,浅浅一笑:“给我那盏吧。”
“那是盏破灯,下水即沉。”老头有些丈二,这姑娘的眼光可真够怪的。
“我就要这盏。”月下不由分说地取下那盏极普通的莲灯,无视残破的彩纸底座,“多少钱?”
卖灯老头彻底傻眼:“这个……不要钱。”
可恶,原以为是只肥羊,可没曾想却是只铁公…不,是铁母鸡。哼哼,一等价钱一等货,待会一下水她就知道自己错。当他们卖灯的是吃素的啊,一年只有这天生意最好做,连那种完好的莲灯都特地做的经不起水漂,更何况那盏破灯。到头来还不是要再掏钱,买盏金莲好许愿。折腾吧,越折腾他赚的越多。
老头双手迭在袖里,幸灾乐祸地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惊得他差点背过气。
竟然,竟然没沉!他的手艺也太不扎实了,扎个破灯都不沉,以后让他怎么混?没了回头客让他怎么混啊!
隐隐的烛火映在河面,与水中的繁星同舞。那朵莲灯载着一个精美的凰歌花面,随波慢流,不知哪个有幸人能掬水得莲。
对岸传来柔曼的南歌。
“云都有水,碧水有鸳,流光冉冉为谁缠绵……”
……
云板浅慢,需要侧耳细辨。
“不知此叶落此夜,一箫一弦似断还连,一曲《相守》月儿圆……”
河岸那头几个放灯少女隔水遥望,入眼是怎样的一抹红,浓重而艳丽,轻狂傲慢地挑战着夜的沉静。数十双期盼的眼睛灼灼跟随那道人影,看着他停步,看着他睥睨,看着他俯身,看着他优雅地掬起那朵再普通不过的莲灯,看着他含笑拿过一张陌生的花面。失望失落的情绪化为无数声叹息,催落了片片芳心。
看来他离那个姑娘不远了啊,魅然的桃花目迷离弯起。他举步前行,带着满满的自信,回溯寻之,踏着杏黄色的月光。
楼台浸月,梅落疏影,地上的杏黄渐渐被桥下的暗黛吞没。
“夜景阑,你没有杀我师傅…不,你没有杀我娘亲对不对?对不对!”急切的女声在桥下轻响。
红袍滞住,浓淡得宜的远山眉玩味地挑起。凌翼然寻声慢步,屏息看去,瞧瞧他都发现了什么。
桥的那边出奇的明亮,两道人影曳得长长,一个花样女郎举着双臂堵在一人身前,面染红云,双眸盛满了情意。
“一定不是你,对不对?”
沿着影子的方向,微黄的月色渐渐渗入了墨色,在明与暗的边缘藏着又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