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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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色-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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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融是个魔术,它能欺骗所有人的眼睛,能催开万花,也能迅速让其毁灭。
  媒体现在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以唯恐天下事情不够大的样子在猜测着各种情况。财经专家似乎人人都成了对赌协议的专家,以先知一样的口气预测风投会在什么价格对正谷出手。管理专家则趁机对家族管理展开批判与分析。最让人讨厌的是法律专家信口胡说,恨不得能拿出一百种假设。一种假设是,以龚如心案来看,假造遗嘱不是不可能的。另一种假设是,如果三种遗嘱都有效,那么会出现什么法律问题。还有一种假设是,只有一份遗嘱有效,这时候又该怎么划分。
  她觉得累了,真是很累。
  全世界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迫得她想逃。
  “我吃够了这些饭,我要喝粥。”午饭时,谷雨未忽然说。
  鹿鸣大约从来没想到她会提什么要求,于是便惊讶了一下,才冷淡地说:“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谷雨未固执地说:“我看过了,有液化气。”
  鹿鸣夹了筷子菜,“其他东西都没有。”
  “现买一个锅也没有多少钱。”
  “事情真多。”
  “活着事情就是多。”
  鹿鸣吃了一阵儿饭,又干咳了几声后,终于开口说:“我不会做。”
  谷雨未差点没笑了。男妇科医生的儿子的样子有点窘,大约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说过这几个字,带了点尴尬和赌气。
  于是,她带着点笑意地说:“我会。”
  他一口回绝,“别开玩笑了。”
  “爱信不信。反正我要喝,做给我自己喝,这东西我是不想再吃了。”她放下筷子,一副要罢食的样子。
  鹿鸣犹豫地看了看她,谷雨未添油加醋,“如果今天下午不把原材料买回来,我明天起开始罢餐。”
  “爱吃不吃。”鹿鸣扔下这句话,转身上了楼。
  下午三点多,谷雨未从窗户上看到鹿鸣上了车。她默默地站着,目送着那辆车远去。
  鹿鸣回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谷雨未欢天喜地地跑下去。
  他斜了她一眼,挤过她,出了厨房。她挨样儿查看,果然,她中午给他发的短信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她开始动手。
  一只手洗了锅,放在煤气灶上。一只手洗了米,慢慢地把水滤掉。一只手洗了虾,虾还是活的,溅了她一脸的水,然后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声。一只手要切姜的时候,忽然有人夺过刀,“一边儿站着去。”
  “你会弄?”她问。
  他盯着案板,“这有什么难的?”话说得很轻松,下手却是副笨样子。谷雨未抱着胳膊,“皮不能要,得刮掉。”
  “吃了会怎么样?”
  “会粘在小肠壁上,容易得阑尾炎。”谷雨未胡说八道。
  看样子,妇科医生的儿子信了,果然刮起了皮。他大约是挑了一个超市里最贵的菜刀,既大又厚,颇像砍刀,刮皮不容易,谷雨未幸灾乐祸地说:“原来通途的大老板也有不会的东西。”
  鹿鸣依旧冷冷的,“如果用我下厨房,不出三个月,我一定会让机器来切这东西。”
  “牛谁都会吹。”
  “但你不一定能吹得动。”
  谷雨未正要还嘴,忽然听到哎哟一声,鹿鸣的手指尖上冒出了血。
  果然,切到手了。
  谷雨未随手捞起一块姜,按在伤口上,鹿鸣忙忙地甩了姜,“这个不能消毒。”
  “但是可以止血。”谷雨未认真地说,然后一推他,“能吹动牛的鹿总可以出去了。”
  粥的香味儿不断地冒出来,透过厨房的磨砂玻璃门,可以朦胧地看到谷雨未的身影。那身影很少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粥端上桌时,鹿鸣正在看报纸,叫的外卖纹丝未动地放在桌上。
  谷雨未自顾自地盛了一碗,拿起勺子就要喝,有人早把粥锅拖到自己面前。
  “你不是不喝吗?”谷雨未问。
  鹿鸣板着脸,“我也流了血,吃回来是应该的。”
  鲜虾粥真的好香啊。
  接下来几天,鹿鸣都自动自觉地去买虾,之后就站在厨房的门口等着切姜末。
  当他再一次从她手里拿过刀时,她忽然问:“我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的手停了下,“不以成败论英雄,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企业家。”
  “是吗?”她不信。
  “人各有命,企业也一样。做企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引进风投?现在又为什么不上市?”
  “我不缺钱。”鹿鸣答得很利落。
  “是吗?当初也不缺吗?为什么正谷会缺?”
  他已经很利落地把姜皮刮掉,“每个企业的情况不一样。如果企业的服务对象是最终消费者,那他想扩大市场份额,前期成本会很高,会很缺钱。而相反,通途是做技术的,以企业为服务对象,就不大存在这个问题。”
  她没太听懂,“正谷不也是以企业为服务对象吗?”
  “正谷的固定资产投资比例高。”鹿鸣言简意赅地解释。
  “可是……”
  他打断她,“任何企业都是需要钱的,只是看你想做多大。越想做得大,越需要钱。企业和人一样,都有欲望。”谷雨未还是问:“你创业时也不要钱吗?”
  鹿鸣眼睛盯着案板,不挪开一分,“我也曾想做得很大,后来,有一个人告诉我,其实没必要。如果一直跑得最快,就没有必要体积最大。借了债,都是要还的。如果不是必需,就没有必要听别人的去赶潮流,那都是顶着光环的地雷。他的话我至今都记得,所以,通途一直是这个行业里跑得最快的,跑得快,反倒成了我们最大的优势。通途不上市,所以,很多东西通途也没有必要去公开。我个人也不喜欢公开。”
  谷雨未半懂不懂地听着,“我还是不懂,正谷不是说很厉害吗?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鹿鸣忍无可忍,讲了半天都白讲了。于是,他失去耐心,“你听不懂的。这么说吧,风投这个东西本身就是赌博,赌成功了,这是捷径。否则,一无所有。”
  谷雨未又想了想,“那你为什么说他是个优秀的企业家呢?”
  鹿鸣推了她一把,“行了,别问了,对驴弹琴。”
  “你才是驴。”其实她更想说,成语都用错了。
  他却仿佛像看透了她的潜台词,“牛至少比驴温和。”
  谷雨未要怒,又忍了下来。“谷维天就那么弱吗?”
  鹿鸣摇头,淡漠地说:“比起你父亲,谷维天不算出色。他眼光短浅些,胸怀又不够。可是,他也不是庸庸之辈。正谷如果就他自己,也不会到今天这地步。要怪,只能怪三个姓谷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倔,扯得正谷四分五裂。这也许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是你非要把我拉入这潭浑水中。”
  鹿鸣冷笑,“拉你进这潭浑水的,是你父亲!”
  谷雨未再无话可说。
  从企业的角度看,谷正雄选择了一条最坏的路。但是从父女之情看,又多么可以理解。她身后背负着父亲的命,她无可选择。
  两人闷声不响地喝了几天鲜虾粥后,谷雨未便熬白粥,把虾清煮了吃。
  鹿鸣终于问:“还有什么可以做粥的?”
  “其他的我也不会做。”谷雨未不抬头地吃着饭。
  “谷雨未!”鹿鸣的声音里带着威胁。
  “不会做怎么了?谁规定一定要会做的?”
  鹿鸣吃了瘪,“你也无非就会做个粥。”
  谷雨未回敬,“你也无非就会玩弄个阴谋。”
  鹿鸣没再说话,两人终究没有吵起来。
  晚上又换药时,鹿鸣的声音里带着火气,“不是说不要沾水了吗?这是怎么弄的?”
  “这是我的胳膊,与你无关。”
  鹿鸣忍气吞声,“我知道,我犯贱。”
  “你可以不犯。”
  鹿鸣扔了东西,“谢谢教导。”
  他并没有走多远,便听到谷雨未的卧室里哗啦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回去。
  推开门,她正跪在床上,右胳膊平举,左手搭在右肩膀上,似乎是在勾后面的肩带,前面垂下的肩带,白嫩的胸欲掩还露。
  谷雨未瞟了他一眼,左手继续在身后摸索。鹿鸣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过去。他拿起那条肩带,两人都停了几秒,然后那只修长的左手指点了一下。他递了过去,她屈腿坐下,右腿伸直,于是,她的腿大范围的露了出来。她扭动腰肢,下巴按住那条肩带,左手继续去拉前面那条带子,春光瞬间被遮住,却不料,后面的带子又滑了下来。她只好放弃前面的带子,重复着刚才他进门时看到的动作。
  他再次拿起那条肩带,手指若有若无地从那光滑的背掠过,她没有动,左手依然搭在肩上。他的手忽然改变了方向,她睡衣的左肩带也瞬间滑落,一双手把她抱起来。
  她和他再一次接触。
  两人互相凝视着,谁也不服输,谁也不先让。他盯着她的眼睛,手慢慢地从她的后背抚过,他感到了她的战栗。
  他的右手猛然发力,在她刚要惊叫的时候堵上了她的唇。那个吻里,有愤怒,有报复,有挑衅,有饥渴,还有一点点的不自控的试探和委屈。
  她让他牢牢控制着,他的右手扶在她的腰上,他最后一句话是,“你勾引我?”
  她承认,是她勾引了他。
  她需要庇护,更需要正谷。



  第十三章 沉沦
  当太阳又一次升起时,纵欲过度的两个人还在沉睡,她缩在他的怀里。或许一切真的是他安排的,那便是吧。她不能在此时退缩,否则,她将是惨败。
  如果鹿鸣的企图仅仅在于她,她愿意满足他。他说得对,一桩交易而已。她取得正谷,他取得一个情人,无论她愿不愿意,义务要履行。
  她已经豁出去,来获得一个结果。虽然,她不知道那个结果会是如何,是好是坏。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过来,他看着那双眼睛,重复着昨晚的最后一句话,“你勾引我?”
  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的手从她身上轻轻游过,然后捂在她的左胸上。两个人静静躺了会儿,他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下床而去。
  谷雨未几乎是在当天下午就看到了网页上的大新闻,“通途与正谷达成合作协议”。与此相呼应的是,股价立刻强劲反弹。
  幸灾乐祸的财经专家们立刻掉换了方向,关注点在于通途此举的真正目的。有人说是收购,有人说是布局,有人说仅仅是同城之谊,众说纷纭。
  谷雨未看得笑了起来。这笑并不是消息本身,而是消息带来的反应。他们不是关注她吗?好呀,那她就让他们跟着她走。她变戏法,让他们猜。
  她几乎是乐不可支地笑,一直笑到鹿鸣推开门,她还在笑。
  鹿鸣过去看看网页,“疯了。”
  她对这两个字的评价丝毫不理,依旧不停地笑。鹿鸣默默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的脸似乎要笑僵了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
  她走过去,趴在他的怀里,泪,默默地流了下来。他一动不动,神情复杂,两手垂在旁边。
  这天晚上,她正要洗澡,他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他默默地往浴室走,她跟上。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声,显得格外的寂静。
  他给她擦好,她走出来,他也跟她走了出来,然后居然是关门的声音,他出去了!
  谷雨未有些匪夷所思,这只狼今天不做了?她觉得难以置信。不做了?她呆呆地坐着,不敢动,也不敢睡。
  等了一个多小时,她困得受不住,爬上床,又使劲撑了一会儿,终于合上了眼睛。
  一夜沉睡,醒来后,发现旁边是空的!他真的一宿没来?谷雨未无法揣测他的意思,不管他什么用意,他不来,她开心。
  吃了早饭,鹿鸣说:“我要回市里了。你如果在这里住,门卡留给你。”
  谷雨未愣了下,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她只说了四个字:“我也回去。”
  一席无言,吃了饭,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当换回她自己的衣服时,她觉得一阵轻松。
  鹿鸣一路阴着脸,一进市里,他便停了车,冷冰冰地说:“我要去办事,你下去打车吧。”
  谷雨未有些愣,她拿了东西,脚刚着地,车子便迅疾开走,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有的士经过,她坐了进去。
  在鹿鸣家住的这半个多月是隔岸观火,如今,这火切切实实的烧到自己的眼前。她先是到学校销了假,很明显,人们看她的眼神怪异起来,谁见了她都打打哈哈,几乎是刻意地避着某类话题,但是,娱乐八卦永远是人们的谈资,越是避,越是避不了。只要一议论上市公司,人们都会自动地看她一眼。大家都小心地和她周旋,或许不是出于恶意,但总之让人不舒服。
  她销假的理由是胳膊烫伤,病假条上也确实列的这一点。但是,热情是中国人的本性,包主任对面的年轻小女老师挺关心地问:“怎么烫的?”
  “噢,自己在家烧了锅水,准备煮饺子吃,结果把锅碰翻了,就烫到了。”
  “那怎么能碰翻了?”
  谷雨未干咳了声,“若是能说得清,还不至于碰翻了呢。”
  小女老师不死心,“水少吗?怎么会那么轻?按道理来说,挺重的呀。”
  谷雨未眼见办公室主任包老师冲她递了个眼色,然后满面堆笑地说:“小孩子生活没经验,别说个锅能碰翻,有时候菜刀掉地上都能砍着脚,是不是,谷老师?”
  谷雨未连忙点头,她知道包主任是好意,但心里不是滋味。
  谎话被识破,还要由别人来帮着圆谎,很难受。
  谷雨未接下来的日子如行尸走肉,无论在哪里,她都受人指指点点。她才明白,私生女这个名号比没有父亲更容易激起人们的兴趣,她似乎一夜之间由虞美人变成了罂粟。
  世事如棋局局新,果然不假。
  正谷终于发布了官方声明。
  谷维天说,谷正雄只有两个子女,就是他和谷维春。对于现在跳出来的“某些人”,他不清楚,也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起过。正谷现在在紧要关头,发表言论的人不排除有恶意的可能。至于照片本身的真伪,他未做评论,只是反问,我们一生会和很多人合影,一张照片能代表什么?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看了这个声明;谷雨未心情复杂。她虽然是被动地认亲,但也不想自己被人说成是来路不明。她打电话给鹿鸣,想问一下他接下来应该如何,然而出人意料的,鹿鸣一直不肯接电话。无论白天黑夜,他都不接电话。
  但她知道他就在城里。有记者拦在通途大厦门前,问他正谷的遗嘱纠纷是否会影响他和正谷的合作,据报道,他十分和蔼地说了一句话:不知道,等将来再说。笑容可亲,于是,新闻下面出来一堆花痴的评论。
  谷雨未看着那张笑得既含蓄又有分寸的照片,单从外貌上讲,鹿鸣的确长得不难看,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意思。但这张脸,始终无法让她感到愉悦。因为总是会提醒她很多东西,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拖入这个局中。他似乎对自己有恨意,难道是因为父亲以前和他有过过节?
  她恨自己轻率。
  谷雨未没有再去通途,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他不插手,但她不知道他何以转变得这么快。她也记得,鹿鸣曾说过,她的遗嘱必须行使,否则他将无法从正谷退出来。她记得这一点,但有时,她很怀疑。
  被暴风托起来的感觉就是,无论如何,你确知你终有被摔下来的一日。确知之后,反倒不那么慌。她守无可守,因此,不会再守。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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