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赎的灵魂:清水湖的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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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救赎的灵魂:清水湖的水晕-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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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哪里,我可以送你……”男子弯腰捡起自己衣服,同时表达自己的坚持。

  “真的?”她没走几步就停下了,而且转过身来,神色怪怪地对他眨眨眼。

  “你是说……”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真的‘我去哪里,你就跟我去哪里’?”这样问他之后,她开始打量起他的相貌来:瘦高的个子,头不大,下巴的轮廓有点尖,眼睛小而有神——她突然想起那个叫“獐头鼠目”的成语。真是滑稽!她在心里笑了。

  “是的……”他终于答她。

  “好吧,我们走!”她冷笑着移到他身边。在她不自觉地环抱自己的双臂,以抵挡凉风的时候,他将手上自己的外衣又披在她身上。。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 一 章 飘荡人(5)
5

  “你是从宿舍出来的吗?你住哪个宿舍?”他问。

  她却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们又往清水湖的方向走吗?”看着她回转身往前走,他又问。

  “把你的衣服拿开!”她这才闷声地开口,如同命令他一般。可是对此,他却是“不作为”,这终于又激恼了她。很快,她就抖落了他的衣服。在他再次弯腰捡起衣服时候,他听到了她那充满怨愤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像阴魂一样地跟着我?”她整个人连同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是不是刚才只有一场戏,你还没看过瘾?……说什么‘要跟我到底’……是不是‘我去跳湖,你也要跟着我去跳’?……” 

  她情绪上的失控反倒让有些紧张的他变得轻松了一些。他掏出纸巾递在她手边,耐心等待她接过去。彼此僵持了十多秒钟之后,她终于接过来,去擦自己已经流到嘴边的涕泪。

  “我想跟你说……”他转身面向路边,往着远处的蒙蒙灯火说着。“我一点也没有心情看什么热闹。刚才在湖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并且收回视线,定睛在她脸上。

  “好吧,跟着我一块儿走!我真的要去跳清水湖了,你就准备着去跟我陪葬吧……”她露出了悲哀的笑容。

  “如果你真的要去跳湖,而我又救不了你的话,我真的愿意跟你去陪葬……”他出人意料地说。

  她终于怔住了。她抬起眼来,探求似地望着他那双充满了奇异光芒的小眼睛。

  很奇怪,她反感他这个人,却一点也不反感这双眼睛。此刻,这双眼睛也在专注地看着她。她想通过这双眼睛来看穿他的内心。她疑惑,难道这个人真的和刚才那些假装关心她的人不一样吗?她与他素不相识,他凭什么对她有一种“真诚”的关心呢?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觉得这个世界是没有“真诚”这种东西。在她心里,所有那些与人对人的积极感情相关的东西都不过是谎言的代名词。

  “其实,我理解你的……”他若有感触地说。“一种如临末日的感觉,从前所在乎的那些东西仿佛在一夜之间都成了没有意义的幻影,好像这世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变得与自己为敌……”  

  她静静地听着,注意力真的被他的话给深深地吸引了。

  “你知道吗?刚才在湖边,我差点儿就要跳下去。要不是因为注意到你,也可能现在我已经躺在湖底了……”

  他的话让她的神色一下子就柔软下来。他也注意到她的变化,这时,他又将自己的衣服加在她肩上。这次,她没有丝毫的抗拒。

  “所以,我说我理解你,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其实,刚才……我真的不是去跳湖的……”她轻声说。

  “你这样说,我会相信是这样的……”他对她第一次露出了微笑。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有一种心在漾动的感觉。她感到,虽然他的样貌谈不上“赏心悦目”,但是他的笑容却对人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因为有时候,人心里真正所想的,和他心里突然的冲动不是一回事……”他接着说:“就说刚才的我吧,我虽然有跳下去的冲动,但是我的内心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就这样死去……其实我真的很想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毕竟,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是这样的……”她回应他。

  “所以我要说……如果你真的想跳下去,而我也跟着跳下去的话,假如大家都死了,你也没有占到我丝毫的便宜,反倒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因为,事实上,不是我为你陪葬,而是你为我陪葬……你说,是不是?”

  他笑着问她。她抿嘴不言语。事实上,她也笑了。很奇异地,她感到自己心上的重压减轻了很多。

第 一 章 飘荡人(6)
6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他趁着稍稍缓和的气氛小心地提议。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从哪里出来的,从宿舍吗?”他问。

  “是从校医院……”她说。“我在那里躺了好几天了……自从白洁死后,我就一直待在那里……”

  一提起白洁,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这下,他没有接腔,只是默默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稳住她那几乎已经倾斜的身体。在他扶着她走回清水湖的路上(要回C大校医院,还得再路过清水湖),她问:“你是大几的?”

  “我已经不上学了……”

  “毕业了?”她显得颇为意外。

  “是肄业……”他强调。“2000级,材料学院。大三没念完,我就离校了。离开这里快两年了……这里有一些回忆让我无法忘怀,其实是伤怀……最近想回来看看……有时候,就是觉得活着太累,总想好好轻松一下……越想轻松却越得不到轻松,想着想着就觉得‘死了才最轻松’……”他有些无奈地叹气。“……虽然有时候,我真的很软弱,很疲惫……但是我还是有依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夜空。

  “什么?”她问。

  “上帝……”他出人意料的说。

  “不懂……”她有些抗拒的意味。

  “其实并不难懂……”他欲言又止。

  至此,彼此之间再也没有更多的交谈了。她不再问他什么。在回到清水湖边时,她仍然感觉到有一些异样的眼光从各个方向投注到她身上来。

  “喂,同学,你是不是叫‘岑佳’?那边好像有人在找你……”

  有女生站在一条穿过湖边草坪的白泥路上,高声对着她喊着。那时,连她自己也隐约听到来自远处的呼唤。

  “你走吧……”她对身边的人说。

  “你这个样子,只怕走不远……”他表示坚持。

  “这个不要你管!……”她的声音好像又结了冰。

  “要不,你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看着你?”他不得不有所妥协。

  她不再答他,只将自己身上他的衣服交还给他,然后一个人拖着步子,往美术与电视电影学院大楼的方向走去,只有再往前走才能回到校医院。

  “要不,你把我的衣服拿走,不然你会很冷的……我可以改时间去医院拿……”他在她身后大声说。

  她却一边走一边向后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跟上来。表面上,她虽然坚决要他不再管她;实际上,她内心却矛盾得厉害。她何尝不希望那一双留给自己好感的眼睛能一直不离开自己的背影?可是,潜意识里的感受却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她的意识之中:一个只能陪自己一小段路程的陌生人又能真正帮到她什么呢?

  回不去了……

  她悲哀地想。连白洁都死了,她又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那样天空明亮、阳光灿烂的日子?不仅头顶的乌云终究要笼罩下来,连头顶的天空终究都要坍塌下来。将要来的一切,她逃得过吗?或许,与其接受别人递给自己的一根拐杖,还不如让自己真的倒下来摔伤、摔瘸……

  “岑佳——……”

  恍惚间,她真的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李小落?她猜测着呼唤她名字的人。一想起李小落,她又想起她的信仰、她的“上帝”。刚才这个陪她走过一小段的人也说了“上帝”…… 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上帝”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她也没有兴趣深究。她固执地相信,她不可能和一个口称“上帝”的人走得多近的……

  如果唤她的人不是李小落,还会有谁呢?只有她才会在晚上的时候去医院守她。一定是她发现病床空了,所以找出来了。如果不是李小落,难道还能是江萍吗?

  一想起江萍,她的心不禁一个痉挛。“江萍”两个字仿佛是她潜意识里的毒瘤,一旦思绪的棱角碰触到了它,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痛楚,甚至恐慌……

  不管是谁,她都不打算做什么回应。对这个四处奔走寻找她的人,她没有任何一点感激之情。虽然对于已经筋疲力竭的她来说,要走回校医院已经不可能,可是她却一点也不为此担心。相反的,如果她真的只靠自己就回到了医院,她还会为此感到遗憾……

第 二 章 思想者(1)
1 

  清水湖边有一小片绿茵茵的草坪,与草坪毗邻的有一方水泥小坝。小坝的近水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小坝的远水边立着一块面向湖水的黑色大理石碑,碑上刻着八个金色大字:“ 真理永驻,浩气长存”。还有一行小字:常思群长眠于此。

  离开C大的两年来,余乔还是常常回想起清水湖边的草坪与坝子,想起大理石石碑上“常思群”这个名字,想起自己站在榕树下,望着湖面那一圈圈小水晕的情形……

  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就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勇气再走回来。他没有办理任何离校手续,连老师与大多数同学都没有告知,他就悄无声息地从C大消失了。学籍早就注销了,他的学业基本上算是荒废了。

  清水湖的一草一木,于他而言,仿佛都是伤怀的……

  他与清水湖的因缘,还得从他刚进入C大的时候开始说起。

  在一些基础课上,有老教师在闲谈中提起C大老校长“常思群”的故事。

  1966年六月,C大德高望重的校长常思群被C市市委以莫须有的罪名正式点名批判。7月,他被工作组押赴校内派出所隔离,时值南方酷暑,路面焦烫灼人,老校长乱发搭额,容颜憔悴,他只着短裤、背心,赤足而行,还被身后押送的人不停地推搡,好多次他都险要栽倒在地。几百围观的师生或是沉默或是幸灾乐祸地大呼小叫……

  这真的是他们C大的常校长吗?他曾经在食堂当着学生的面,把饭桶边地上的饭捡起来自己吃。上课时,同学们会看见他悄然坐于后排听课,有时还掏出手绢擦拭玻璃窗上的灰尘。走在校园里,他会同迎面而来的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同学打招呼。他讲究身教,总是在小处以身作则……

  可是有一天,常思群却以头号“反面教材”的身份在C大校内被押解着游走。十天后,工作组公布了常校长的“十大罪状”。三日后,他在监护地用半片剃须刀割喉自 尽。颈动脉鲜血飞溅,直喷到白墙上涂染了一片红。之后,工作组草草验尸、清洗现场并火化。次日,C市市委宣布常思群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将其开除党籍。当日,工作组紧急召开全校师生大会,由市委副书记亲自到场强令师生批判这样的“罪人”……

  1994年,常思群当年率领全校师生翻修的广场,才被命名为“思群广场”,他的骨灰才被安葬在清水湖畔。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 二 章 思想者(2)
2

  
  余乔初次踏上湖边那一方小坝时,看到森然立于那里的墓碑时,他竟然有双腿发软的感觉——他几乎感到自己是在践踏一个死人的躯体,而他的灵魂却在他的脚下痛苦地呻吟。

  “那是怎样一个疯狂的年代?人们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这真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其实,早在高中时,他就已经对人的本质有某种“哲学化”的困惑了。只是繁重的课业成功地侵占了他的注意力,使他不过于专注于那些难以寻求答案的抽象问题上。

  进入大学以后,在惊喜地发现上课时间不是全日满之余,他就感到自己应该寻找一些配得上大学生这个身份的生活内容,而每天去图书馆社科阅览室看两小时文史哲方面的书便是其中之一。

  在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时期,他虽然没有什么成熟的个人思想,但是却拥有充沛的探索未知之真理的热情。上大学之后,与他探索真理之热情相伴的,就是他对那些曾生活在上个世纪中叶,并于内斗中受苦的同胞的痛彻肺腑的怜悯之情,还有对那些把苦难有意加在别人身上的人的愤怒之心……

  对常校长的遭遇感到痛心并长久不能释怀,对余乔来说,真的不是偶然的。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常常神经质般地为“自己还好好活着”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并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没有在常思群任校长的时候来C大上学。否则,他自己也可能在一场场荒谬的帮派武 斗中丧生。

  人的生命虽然一代代地接续着,仿佛人类怎么也不可能灭绝,但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他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次的死亡,便是一切的结束……

  上大学以后,他越来越频繁地想到死亡的问题。

  他忘不了自己随同父母一起去参加去世长辈葬礼时的情形:朵朵白花,还有送葬队伍中那些哭天抢地的哀号,都让他的心颤栗不已。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深入想象人躺在棺木之后的情形。深想之后,他总会把自己也想到棺材里去。更多的时候,让他忧伤的不是那些让他看得见的生死送别场景,而是那些只出现于新闻中的死亡数字。每当听见有人在自然或人为的事故中丧生,他总要为此黯然神伤很久……

  生命的易逝让他忧伤。所以,他很轻易就抱定了人道主义的人文信念。

  “人道主义”以人的生命本身为目的,反对一切将人的生命当做手段的说法与做法。无论感情上,还是理性上,他都感到自己终于找到了“依靠”……

第 二 章 思想者(3)
3

  余乔觉得,他之所以能如此幸运地与人道主义的思想结缘,主要还是因为受到青年思想者徐怀乐的影响。

  大一那年,他在图书馆见到一本名叫《黑屋子》的杂文集。作者徐怀乐,中国某一流学府中文系研究生毕业。《黑屋子》是他的处女作与代表作,一经出版便在思想界引起轰动。这是一本歌颂苏格拉底式的“牛虻”精神,也是所谓的“知识分子”精神的杂论集。徐怀乐的文字率性而又尖锐,处处散发着一种出于对真理的热爱而尊重历史真相的激情。

  在余乔眼里,徐怀乐对历史与现实的批判,完全是出于对以尊重人的生命与权利为出发点的人道主义“真理”的渴慕之心。因为有对真理的在乎,所以才会在它受到冷遇时感到痛苦与揪心。徐怀乐自己也说:“因为在乎,因为爱,所以会有痛苦……”

  自从读过徐怀乐的《黑屋子》之后,余乔便开始收藏他的每一本既出文集。让他欣慰的是,徐怀乐几乎每一本文集都让他读得酣畅淋漓、欲罢不能。

  徐怀乐既是他思想上的启蒙者,又是他思想上的知音。

  余乔在自己某一个读书笔记本的扉页上,工整地写着转引自徐怀乐文集的苏格拉底的两句名言:

  “这世界有两种人,一种是快乐的猪,一种是痛苦的人。做痛苦的人,不做快乐的猪。”

  “我到处走动,没有做别的,只是要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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